第十三章 河邊的白衣女子

魚骨嶺中有怪,非石非人。日化頑石於岩下,常人莫辨之;夜為人形,鳥獸為之驚走。其有異能,但一撫手,走獸化石,神魔亦驚懼。嶺中水發於地,澤漫山林為禍,其化石堤以入莽河,是以千年不息也。石屍甚強,然懼川澤雨夜之行。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風物篇》

紫瞳的心思可沒有離皇他們那樣複雜,她從小便一直待在穆老頭兒的小屋裏,對外麵的世界了解不多。穆老頭兒對她保護有加,總是不允許她離開木屋兩裏之內。那小屋處在黑暗森林的包圍之中,可她竟是全然無知。

她的心地是如此純潔,絲毫不曾被這森林的罪惡所汙染,她或許是這森林中最為純潔的少女,可是這個純潔的少女卻跟著離皇走進了這邪惡的森林。這森林是那樣的危險,誰又會來保護她呢。紫瞳曾經見過狼群的尖牙、毒蛇的紅舌、獵鷹的尖爪,她也為此驚慌過,害怕過,顫抖過,但在她的身邊總是有穆老頭兒或者離皇保護著她,那些野獸雖然凶惡,但在紫瞳看來它們隻是出於生存的本能,並不是邪惡。她的心靈沒有見識過這森林的邪惡。那些欺騙、謊言、貪婪,是不是有一天也會侵蝕掉紫瞳的心靈呢?這個可愛的少女,她的心將經曆怎樣的煎熬?

紫瞳睡得如此香甜,當歌聲傳來時她微微皺了下眉頭。那歌聲闖進了她的夢裏,像一道道纏人的符咒呼喚著她,在她的夢裏出現了一聲聲纏綿入耳的呼喊,是在叫她的名字,就像從遙遠的過去傳來一樣,那樣親切,那樣迷人。

紫瞳睜開了眼睛,火焰的光芒已經暗了許多。她坐了起來,看到離皇已經躺在她的身側睡著了,她無奈地笑了笑,將自己枕著的袍子蓋在了他身上。她看了看燕牙和白猿,還都側躺在那裏呼呼大睡,便走到火堆旁,又向裏麵加了些幹柴。她坐在火堆旁看了看四周,黑暗是如此恐怖。她不敢再看,隻是雙手抱腿坐在了火堆旁。這裏的夜晚太冷了,她移動發抖的身子朝火堆靠了靠。

白猿仍側臥在那裏,他身後的五個包袱甚是顯眼。紫瞳坐在火堆旁盯著那包袱看了好一會兒,心中愈發好奇。這一路上她見白猿身後一直掛著這五個包袱,卻未見他打開看過,也不知道這裏麵是些什麽東西。

紫瞳畢竟少女心態,好奇心上來和那猴子一樣,忍不住便要探個究竟。她心道:“反正你也睡著了,管不得我,我看一下就放回去,又不偷你的。”這丫頭被好奇心驅使著,膽子也大了起來,爬過去就要摘那包袱,這時一個輕柔至極的聲音突然又傳入她的耳朵。

是她,那個睡夢中的女子又在呼喚著她的名字。紫瞳停住了手,回頭看了看,那河麵在遠處,被黑暗遮擋住了,那聲音像是從河麵上傳來的。紫瞳站起身子看著河麵,可是她什麽也看不到,可她能夠感覺到聲音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過來啊,紫瞳,我在這裏啊。”那聲音裏充滿了魅惑,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你是誰,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紫瞳問道,剛才那句話讓她感覺到那聲音她似曾相識,或者是這種聲音給她帶來的感覺讓她似曾相識,隻是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過來啊,紫瞳,我在這裏,快過來啊。”那聲音沒有回答她,隻是在一遍遍地呼喚著她,充滿了魅惑,讓紫瞳身不由己。

紫瞳被聲音吸引住了,她慢慢地離開了火焰所形成的光圈,慢慢地走進了黑暗裏。在黑暗的森林裏,夜晚是多麽危險,紫瞳又如何不知道呢?可是那聲音裏有足夠引誘力,讓她不能自已。那聲音把她吸引到了河岸邊上,冰冷的水打濕了她的褲腳,她立刻為之清醒。這是哪裏呢?麵前是漆黑一片,想來腳下便是河水了,她回頭看了看,那跳動的火苗已經離她很遠了,她想回去,可是那個將她帶到這裏來的聲音不會允許。

“紫瞳,來,到我這裏來。”聲音從河水中來,從波浪的湧動中飄**出來。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裏?”紫瞳有些害怕,聲音竟然都是顫抖的。

“我?是我啊,你見過我的,你忘了嗎?”那聲音似乎有些不悅地嗔怪道。

“你,你是?”紫瞳突然猶豫起來,過了片刻才道:“珮音被抓走的那晚,叫我名字的人是你,對不對?”

紫瞳屏住了呼吸,靜靜待著,可是那河水平靜地流動著,那聲音卻再未響起。

“不,我不要跟你去。”紫瞳突然抱頭蹲在那河灘上,眼中竟都泛起了淚光,“你會把他們抓走的。”

“不,我不會,咱們是老朋友了,我隻想和你談談,你快過來啊。”這聲音之中的蠱惑似乎比之先前尤甚。紫瞳雖然心中知道不可以過去,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身體跟隨那聲音走入到黑暗中去。

紫瞳身不由己地沿著河岸走著,冰冷的水帶著陣陣寒意侵襲著她的身體。她也不知道在河水中蹚行了多久,河岸前方隱隱透出明亮的光來。紫瞳看到,那前麵不遠的河岩上,一支火把插在岸邊的岩石裏,那光芒落在岸邊的一塊大青石上,在那樣的光芒裏一對漆黑如墨的眼眸正盯著紫瞳。

這個女人身穿一身白色的袍子,那袍子似乎十分輕薄,在微風中輕輕飄動。這白紗袍在光芒與黑暗的交錯中若隱若現,甚是美麗。紫瞳注意到她那一頭漆黑的長發直垂到腰際,黑色的發絲與白色的袍子相映在一起,一雙潔白的赤腳踩在溪水中,與溪邊的青石相得益彰。薄衫的衣袖像雲霧一樣縹緲,輕挽上來,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一隻小木桶放在岸邊,她手拿一個木質長勺正往那桶裏舀水。

紫瞳看著她,她隻是坐在那裏,手裏拿著長長的木勺往小木桶中舀水,雙腳輕輕晃動拍打著水麵,配合著她輕輕的哼唱竟是十分美妙。她在那裏哼唱了片刻,便將木勺放到了小木桶中,扭頭看著紫瞳,輕笑了一下:“你來了?”

紫瞳看著她,卻是奇怪道:“你是誰,你認得我?”

那女人笑了笑:“我自然認得你,你在穆老頭兒的小屋裏待了十幾年,我是經常見到你的,隻是你沒有見過我罷了。”

聽她如此說紫瞳有些不信,她沒有細問,隻道:“你找我來做什麽?”

那女子從青石上站了起來,雙腳赤著踩入水裏,看著紫瞳道:“我去穆老頭兒的小屋裏看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裏被人搞得亂七八糟,人也不知道都跑到哪裏去了,我去小屋裏原本是要找那老頭兒的,既然找他不到,隻得找你了。隻是沒想到為了找你竟讓我費了這許多工夫。我十分不解,你們到這魚骨嶺中來所為何事?”

紫瞳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的,我隻是跟著離皇哥哥來到這裏的,聽他們說,是要到這嶺中來找一個人的。”

“離皇?”那女人道,“是那晚住在小屋裏的那小子,他要找什麽人?”

紫瞳搖了搖頭,心道這女人怎麽什麽都知道,好在她並未有心隱瞞,否則倒瞞不過她。

那女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毫無隱瞞之色,便道:“這個時候到這山裏來找人,想來那人一定身份特殊啊。”說到這裏,她頗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紫瞳道:“大概很重要吧,我是不知道的,我隻要跟著離皇哥哥便是了。”

“離皇哥哥?”那女人不屑地道,“那小子有什麽能耐,讓你如此依賴他。”

紫瞳聞言,麵上一紅,連忙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那小屋破掉了,我沒有地方可去,穆先生也不在,離皇哥哥說要送我回去的,況且穆老爹也曾說他是可以信賴的。”

“送你回去?”那女人笑了一下,“隻怕他是回不去了,卻平白給你撒了這個大謊,虧你也信了他。”

紫瞳道:“我自然是信他的,穆老爹也曾說他會保護我的。”

那女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知道紫瞳一直受穆老頭兒照顧。他說的話紫瞳是深信不疑的,她不便再多說什麽,隻是道:“我尋那老頭兒不到,隻得找你。隻是現在看來那老頭兒也未和你在一起。我一路上走過來,在河裏找到了這個物事。”說著,她從那青石後麵拿了個東西出來,扔到了紫瞳麵前。

紫瞳借著火光看了看,卻是一個灰色的挎包,不是穆先生經常背的那個又是哪個?她心裏一驚,伸手將它拿了起來。那包也不知在河水中泡了多久,整個都濕透了。紫瞳拿在手裏覺得沉甸甸的。她沒有打開包,隻是站在那裏看著女人。

女人看她站在那裏卻是醒悟道:“你可以回去了,不過我倒要問問你,你可願意跟我走?你如果願意,咱們倒可一同去尋找穆老頭兒。你意下如何?”

紫瞳搖了搖頭:“我是要跟著離皇哥哥的,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那女人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這支火把送給你了。你隻需要沿著河岸往回走,便可找到他們了。”說完她提起了自己腳邊的小木桶,赤著腳沿著河岸走了。

紫瞳看著她消失在黑暗裏,心頭有些悵然。她在那裏站了一會兒,便去拔那火把,這時才見到那火把著手的地方包了一個白色的帕子,想來那女人甚是愛潔,用這個潔白的帕子包了火把免得髒了手。紫瞳拿過那帕子,借著火光看了看,見那帕子的邊角上繡了一枝桃花,那桃花繡得極是精巧,看上去甚是豔麗。美中不足的是,桃花是用黑線繡成的,和帕子對比起來看上去黑白分明。這隻帕子是女子的無疑了,看到這個帕子就像看到那個女人一樣,隻著了那件白衣,一頭黑發,也正是黑白分明。

紫瞳將那帕子放到懷裏,想待以後再遇到她便可還給她。她拿了火把便往回走。先前她被那聲音引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也未曾感覺到河水的冰冷,此刻清醒過來,才覺得河水冰涼刺骨,雖然如此,她卻不敢多做停留。這森林中多有凶險,如果遇到那些凶獸她自己可對付不來。

沿著河灘走了有半刻鍾,就見前麵的黑暗裏露出一絲亮光來,紫瞳心中暗喜,加快了腳步。她的鞋子早已濕透了,但她渾然不覺,隻想快些見到離皇他們,想要快些脫離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黑暗。隻是離火光處越來越近,她心頭卻沒來由地一驚,就覺得火光處有不好的事發生。

愈是這樣想,她腳下邁動的步子就愈發快了,走得急,一不留神摔倒在了河灘上,激起的水花澆了她一臉。她從水裏爬起來,看著那火光處近在眼前,那裏還有什麽人呢?那裏什麽人也沒有了,隻有那個火堆還在那裏自個燒著。

離皇沒有了,燕牙沒有了,連那個陰陽怪氣的白猿也沒有了,整個河灘上空空如也,隻有那些亂石的縫隙裏被那河水拍打出的聲響。紫瞳濕淋淋地站在火堆前麵,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離皇哥哥你又走了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嗎?這樣黑的夜裏,這樣危險而又荒涼的地方,你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這裏,我,我好難過啊。

夜已經那樣黑了,寒冷的氣息也從地麵不斷地躥上來,還有那冰冷而潮濕的衣服,那浸入肌膚的寒意讓她不住地發抖,她的心已經冷到了極點。上一次,上一次她離開小屋的時候,還有那隻猴子在她的身邊,這次連那隻猴子也不知到哪裏去了,這些都讓她感到恐懼。周圍那些森森而立的大樹,那些在光影下顯露崢嶸的山岩,先前毫無惡意,現在看來卻個個凶險非常。

她抱著膝蓋蹲在火堆前麵,借著那已經變暗了許多的火光來讓自己溫暖一點兒,可那樣微弱的火對於此刻的她毫無作用。她的頭發上還帶著剛剛撲倒時弄上的水,它們正順著她的發梢一滴滴地落下來,把她麵前的地麵打濕了一片。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任憑自己接受著火焰的炙烤。她不想抬起頭來,不想看到這孤獨的黑暗,可是,這黑暗卻是無法躲避的,這裏的黑暗是那樣的凶惡。

周圍的地麵開始發出“哢哢”的聲響,那聲音近在咫尺,開始像是錯覺,但此刻卻愈發清晰,聲音已經順著她的腳尖傳進了她的耳朵,是那樣的清晰,是那樣的不可躲避。可是紫瞳她太害怕了,她驚慌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讓那聲音來驚嚇她,可她又怎麽能夠躲避的了呢?現在,腳尖傳來的已經不僅僅是聲響,還有那地麵越來越劇烈的震動。

她感覺自己周圍的地麵都隆了起來,凸起的地麵遮住了就要變暗的火光。她就要陷入那無底的黑暗中去了,那樣的黑暗比死亡還要猛烈。

她不想再陷入那樣的黑暗中去,猛地抬起了頭,一個身形巨大的家夥就站在她麵前。這家夥就是一塊石頭,一個人形的石頭,可是他是活的,他的手、他的腳、他的頭竟然都在活動。紫瞳驚呆了。

她的手按到了地麵,著手處卻覺地麵抖動,又一個石人從她麵站了起來。紫瞳就覺一股氣流從喉嚨裏躥了上來,她想要驚聲尖叫,隻是恐懼壓抑得她張不開嘴。

兩個巨大的石人長身而立,伸手就要來抓她。紫瞳驚恐地閉上了眼睛,這時就聽見長空中一聲爆響,一個人突然從後麵的石崗上跳了下來。長鏈飛動,甩起了沉重的黑葫蘆,直直地打在那兩個石人身上。

紫瞳抬頭一瞧,就見白猿從後麵那個石崗上縱了下來,將兩個鐵葫蘆甩得飛動起來,直直打在那兩個石人身上。鐵葫蘆力量極大,打在石人身上,竟將他們的手臂給打斷了。紫瞳就見無數的石屑從兩個石人身上迸射下來,那兩個手臂也都掉在了地上。那哪是兩條手臂,隻不過是兩塊石頭罷了。兩個石人也不覺得疼痛,轉過身去就要打白猿。

白猿收回了鐵鏈一下子閃身到了它們後麵,拉起紫瞳就走。那兩個石人身子沉重,動作遲緩,待轉過身來白猿早已跑到一丈開外。它們連忙邁著步子追了過來。白猿抓著紫瞳向前疾奔,就覺前麵的地麵突然傳來“哢哢”的聲響,兩三塊巨石從地下湧了上來,那石頭如同春筍破土一般,突突地就躥了上來,向上長了有一人多高便都不動了,一對大手從石頭裏伸了出來,接著挺身一抖,碎石掉落,又是三個石人站在了前麵。

這三個石人如一道石牆一樣立在那裏,擋住了白猿他們的去路。此時後麵那兩個石人也要追上來,情勢十分危急。白猿想要轉身逃走,卻不想地麵上突然跳出幾個石球來。那石球瞬間裂開,幾個石人又站在了那裏。此時兩人陷於三麵包圍之中,剩下一麵有河水阻攔。

白猿將紫瞳拉在自己身後,將兩個葫蘆甩了起來。那幾個石人一步步逼近上來,兩人後退到了水灘裏。這時候那幾個石人站住了不再向前。

白猿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腳下的水。那幾個石人隻是站在幹地上,這河水他們卻是一點兒也不沾得。白猿眉頭一皺,心內卻道:“這些東西難道是怕水不成?”

他拉著紫瞳向河水中走去,那幾個石人隻是站在那裏,卻不向前一步。他拉著紫瞳沿著河岸向前疾奔,那些石人卻也沿著河岸追了上來。不隻如此,河岸上又湧出了幾塊石頭,又有幾個石人加入了追捕的隊伍。

白猿眼見沒有辦法,抓著紫瞳朝河裏走去。先前太陽尚未落山時,白猿已看過這條河,兩岸相隔不過幾丈寬,此時境況凶險,倒可以從這裏遊過去。兩人在河裏走了一會兒,河水已經沒到了脖頸處,兩人揮動手腳在河水裏遊了起來。這幾丈寬的河竟然會如此之深。兩人在水裏遊動,雙腳已經觸不到地了。

白猿看了紫瞳一眼,見她麵色已經變得紫青,想來此時夜深,河水又是冰冷異常,身子大概已經凍得有些僵硬了。眼見她身子要沉,白猿連忙伸手托住她。這時候再回頭看去,那幾個石人遠遠地站在幹地上看著他們。見他們越遊越遠,石人將右手扣在肩上一扯,就見極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幾個石人將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給扯了下來,有兩個石人已將扯下的手臂直直地朝白猿砸了過來。

白猿在河裏快速遊動,將兩個石臂避開了。此時他發覺雙腳觸地,想來是已經到了對岸。他正要鬆口氣,卻發覺腳下晃動,那“地麵”竟慢慢地升了起來。白猿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就聽身側一聲巨大的響動,一股血腥氣躥了過來。

白猿扭頭一瞧,就見一個巨大的魚麵突兀地立在自己身側。這魚麵上鬼氣森森,血腥氣極濃,是那水中巨獸獷獚。這巨獸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便已經待在了這河裏,剛才大概是被白猿給驚醒了。這隻巨獸十分凶惡,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遇到的那隻。

那獷獚突然從水麵下探出腦袋來,張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接著惡臭的血腥氣便從它的喉嚨裏躥了出來。那腥氣直躥入白猿他們的口鼻,讓他們的胃裏翻騰了起來。

白猿拉著紫瞳一下潛到了水裏。那幾個石人隻顧將自己的手臂拆下來直直地朝這水裏砸了過來。幾塊石頭不偏不斜全都砸在了獷獚身上,獷獚猛地抬起頭來看了那幾個石人一眼,喉嚨裏發出一聲聲“哢哢”的叫聲。那幾個石人也不回避,隻是揮舞著僅留的一條石臂在那裏顫抖,像是非常得意的樣子。

獷獚在那裏叫了一會兒,身上的黑鱗片片立起,顯是十分惱怒。它細長的身子突然從河水裏探了出來,腦袋高高地仰起,猛地直紮入水中,巨大而細長的尾部突然從河裏甩了出來,一下拍在河灘上,激起了漫天的水花。水花直甩到了幹地上,有幾下落在那幾個石人身上。這時出現了奇怪的一幕,水花落在石人身上,那些石人驚慌非常,身上的石塊都一片片地掉落下來。隻一會兒工夫,那些石人身上就露出一個個的石洞來。那些石人對河水十分懼怕,都不住地朝後退去,遠遠站在河岸上看著水麵。

獷獚這東西極是凶惡,既能水中遊動又能上岸奔行,此刻它早已躥行到了河灘上的淺水處,細長的身子橫臥在那裏,見那幾個石人逃走便即躥上岸去。它的身子極其龐大,甫一**便將無數的水花拍上岸來。有幾個離得近的石人,腳被河水碰上,瞬間化為碎屑。

獷獚躥上岸去,收縮的身子便都從黑鱗下放了出來,身子一下變得細長,竟將那些石人的去路全都堵死了。它那些森白的長牙全都露出來,張著嘴就要去咬那些石人。這些石人卻是毫不躲避,幾下便躥了過來全都圍在獷獚的四周,伸出僅有的一條石臂抓住獷獚身上的黑鱗。獷獚身子巨大,力氣又猛,來回扭動,想要將那些石人全都抖掉,隻是巨大的身子沒扭動幾下就慢慢變得僵硬,又過了片刻,獷獚身上的片片黑鱗慢慢地全都變成了石頭,緊接著整個巨大的身子還有獷獚的腦袋全都變成了石頭。

此時早已爬到河對岸的白猿和紫瞳將這驚駭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裏。這些石人到底是些什麽東西?它們竟然將那個水中巨獸獷獚變成了毫無生命的石頭!

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兩個人早已目瞪口呆。這真是前所未聞的怪事,想不到來到這魚骨嶺中的第一個晚上就會碰到這樣奇怪的事,看來這裏要比外麵的森林還要詭異許多。

這些石人顯然和先前在石縫裏見到的石壁裏鑲嵌的那些石人有著巨大的關聯,先前見到它們時紫瞳就感覺到了他們爬壁而出的衝動,難道現在他們都從石壁裏爬了出來?

它們已經將獷獚變成了巨大石頭,便又全都跑到了岸邊,站在那裏看著白猿他們,將自己的那隻手臂舉起來不斷揮動。此時白猿他們與石人隔河相望,心裏已經不再懼怕了。這些石人對那些河水十分恐懼,剛才那些景象白猿也看到了,這些石人遇水便會碎掉,這是一個極大的弱點,想來它們是不會蹚水而過了。

他正暗自慶幸,就聽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大地也跟著顫抖起來。轉眼間,身後的地麵上便湧起了一排排巨大的石塊,這些石塊全都長到一人多高,上麵的小碎石便都開始掉落下來,一個個石人都顯露出來。

白猿罵道:“奶奶的,原來跑到它們窩裏來了。”拉著紫瞳便沿著河岸跑。這邊的河岸與對岸是不同的。對麵的河岸是一片淺灘,人可以站在淺水處,雖然不能擺脫那些石人卻也不至被它們攻擊。這邊的情況卻極是不同,這裏的河岸離水麵有三四尺高,離岸就是極深的水麵,想要找到水淺處落腳卻是沒有的。

那些石人都已經變成了人形,成群結隊地沿著河岸追了上來。好在這些家夥身子沉重,速度不是很快,一時半刻追不上來。白猿手腳利落想要擺脫這些石人並不是什麽難事,隻是紫瞳身子柔弱,剛剛又在冰冷的河水中遊了半天,此刻已經有些跑不動了。

白猿眼見紫瞳越跑越慢,後麵那些石人越追越近了,斜眼間看見旁邊有一處十分茂密的樹林,心生一計拉著紫瞳便跑了進去。

樹林裏樹木排列緊密,而且樹木十分高大。一進到林子裏,周圍的環境更加黑暗。紫瞳的夜視能力本就極弱,此刻什麽也看不見了,隻能被白猿拉著在林子裏狂奔。白猿見後麵那些石人追得緊,此刻林子漆黑一片。他在裏麵飛奔,那一棵棵迎麵而來的樹全都被他準確地避開。

紫瞳此時眼前漆黑一片,隻聽到耳邊傳來呼呼的聲響,她覺得自己如同在天空中飛翔一樣,除此之外什麽也感覺不到了。白猿拉著她在林子裏飛奔,身子如同鬼魅一般在林子裏閃躲騰挪,那些高大的樹木都無法阻止他前行。這時候就聽到身後的樹林裏傳來了一聲聲的“哢嚓”聲響,回頭一瞧,就見一群石人全都衝到了林子裏,它們沉重而又巨大的身軀將一棵棵大樹撞斷。那些石人成群結隊從林間的空隙裏衝過來。

白猿看著它們緊隨其後,心頭一驚,暗道:“那是什麽?”

就見無數根粗壯的樹藤突然降了下來。不止如此,地麵的草叢裏,岩石後麵,一根根或纖細或粗壯的樹根也全都躥了出來,它們都伸到了那些石人的周圍,纏在那些石人的身上。那些石人大多都在奔跑當中,被這些樹藤突然纏繞住,一個個地栽倒在地上。那些倒掉的石人還想掙紮,無數的樹藤又躥了上來,將它們緊緊纏住。隻片刻工夫,這些石人便被綠色的樹藤完全覆蓋了。

白猿看著身後發生的這一切暗暗心驚,雙腳沒停,飛快地往前奔走,隻想快些逃離這個詭異的地方。

此時樹林裏伸手不見五指,滿眼的黑暗夾帶著耳畔呼呼的風聲讓紫瞳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是她不敢呼喊出一聲,她感覺她自己的嘴隻要一張開,濃重的黑暗便會壓下來,讓她的呼吸轉瞬之間停滯下去。

白猿拉著她在黑夜裏飛奔,後麵的林子裏又黑又靜,她可什麽也聽不到,不過看樣子那些石頭人沒有跟上來。剛才林子裏發生了什麽她並不知道。

她在黑夜裏什麽也看不見,全憑著白猿的牽拉在這林子裏穿行,此刻她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白猿心中非常緊張,剛才林子的詭異變化他可都看在眼裏,身邊的這些樹木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躥出來。此刻他們身處這密林之中,四周全都被這些詭異的樹木所占據,它們若是一起發難他們就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道在林子裏跑了多久,就見眼前出現的樹木變得愈發高大了,想來他們已經跑到了樹林的深處,許多枝繁葉茂而又樹幹粗壯的大樹出現在了他們的周圍。現在,那些石人想來都被那些林子裏的怪藤給纏住了。白猿不想再往樹林深處跑了,誰知道還會有怎樣的古怪出現。

白猿慢慢停了下來,他的身子停在了一株四五尺粗的大樹下麵。現在他們待的這地方,樹木都十分粗壯,最細的少說也有三四尺粗,那些粗壯的樹幹上都結著厚厚的老皮。那些老皮上的裂痕就像是張開的一張張嘴,似乎想要撕咬從它身邊經過的每一個生靈。

白猿伸手在那些老皮上摸了摸。可能由於夜晚濕氣重,那樹皮摸上去竟是十分潮濕。此刻他們進到了這林子的最深處,想要出去卻是不大容易,以他的能力想要走出這片森林本非什麽難事,隻是此刻身邊還帶了紫瞳這個礙事的丫頭,況且就算出得了林子,林子外麵又不知道有什麽危險,他可要在這裏好好思量思量。

他正站在那樹前愣神,身子卻被撞了一下,就聽紫瞳“唉喲”一聲叫了起來:“這是撞到了什麽東西?”

白猿回身將紫瞳扶起,道:“這林子裏十分黑暗,你不要亂動,若是撞上了什麽不好的東西可就危險了。”

紫瞳道:“剛才你半天不說話,我在這林子裏又什麽都看不見,還以為你一個人跑了呢。”

白猿輕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中卻暗歎,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可真是想要拋下她就走的。

紫瞳見他不說話便又接著道:“你可別不說話,這林子裏這麽黑,我是十分害怕的。”

“嗯。”白猿隻是應了聲,卻仍未開口。

紫瞳接著道:“我剛才撞上了什麽啊,圓鼓鼓的,好奇怪啊。”

白猿摸了摸自己身後那五個布袋,剛才白猿站在樹前背對著紫瞳,她冒冒失失地撞了上來。白猿見她實在是害怕便道:“是我身上背的五個布袋,你不小心撞上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紫瞳奇怪道:“白猿大哥,你天天背著五個布袋做什麽,看樣子十分奇怪啊。”

白猿詭異地笑了笑:“那是五個寶貝,十分難得的,你可想摸一摸。”

“可以嗎?”紫瞳道,“那是什麽樣的寶貝?”

白猿將腰間的一個口袋轉了過來,一把拉住紫瞳的手放了上去。紫瞳的手猛地一縮,想要縮回來,白猿卻死死地按住了,過了片刻見紫瞳不再回手他才鬆開。

紫瞳的手放在布袋上,發覺布袋裏的東西十分堅硬,上麵似乎還有些孔洞,摸上去十分奇怪,片刻過後她才將手放開,問白猿道:“這是什麽寶貝啊,很奇怪的樣子。”

白猿哼笑一聲,便又道:“這卻是好寶貝的,你若是想看我可以把布袋拿下來讓你看看。”說著便要將布袋拿下來,眼中滿是戲弄之色。

紫瞳想了想,搖了搖頭道:“還是不看了。你整天將它們裝著,就是不想讓別人見到的,況且就算你拿出來我現在也看不見啊。咱們還是想辦法離開這裏吧。”

白猿輕笑一聲,將那個布袋又拉回到了身後,接著道:“這裏一片黑暗,想要出去是不容易的,咱們先在這裏休息一下吧,我再想出去的方法。”說著便走到大樹下麵坐了下去。紫瞳是看不見的,隻是又抱膝蹲在了那裏。

白猿坐在那裏透過漆黑的夜色看著紫瞳,臉上卻是陰晴不定。他眼中看著紫瞳,心裏卻是思緒萬千,不知冒出多少個念頭。過了好一會兒,他心中生出一條毒計,此計一出,定教紫瞳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