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屍牆下的巨蛛

謂河之廣,在乎水莽。夾岸十裏江闊,水漫於鳩林。林岸多淤灘,時有妖鬼伏焉,神魔亦避之。水麵蒼茫,雲霧自生,鮫人望月吞吐,聚引水中異怪,見往者而興風,化八魔嶂而擄行者,其長萬裏,見其首者不見其尾,為林中大河。其水深岸闊,晴日乃自生渦,水旋及岸,濤聲沸天,乃有大怪吸之,往來大船皆覆焉。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地理篇》

白猿被像是白紗一樣的樹藤給拉了上來,那白紗似乎黏性極強,他被倒懸在了石洞頂上。就在這石洞頂上,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道兩尺多寬的縫隙,那縫隙十分狹長,在白猿這裏卻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縫隙裏透下來許多明亮的光,使這地方比石洞下麵亮了許多,雖然從這裏向下看石洞裏仍然是漆黑一片,此處卻是頗能看出一些情狀。

那些如白紗一樣的樹藤上麵似乎有些細小的刺,那些刺十分柔軟,上麵還有一些黏液。白猿剛才用手碰了碰,黏性極強,想來他自己就是被這東西粘在了石洞頂上。這些白紗在洞頂下組成了一道很密的網,橫七錯八的,那上麵也粘有一些東西,不過是些枯樹的殘枝罷了。這道網十分廣大,隨著那道縫隙透出的光亮延伸到極遠處的黑暗裏,直到看不見。

縫隙裏透下來的光並未落到石洞的最下方,那裏仍是漆黑一片。白猿看著底下的黑暗,剛才他們在下麵遭遇到了那極凶惡的巨獸獷獚,隻是想不到這洞頂會有這帶有黏性的白紗垂下,竟使他暫時脫離了險境,想來紫瞳他們也是如此,隻是不知道他們此刻又在何處。白猿朝四周看了看,沒有見到紫瞳他們。

白猿的身後就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黑暗,可白猿並沒有注意到在那片黑暗裏,有一雙如銅鈴一般的泛著綠光的大眼正在窺視他。

見不到離皇他們,他自己要想辦法從這裏脫身,白紗上的黏性並不是甚強,要想從上麵下來並不困難,隻是此刻他在這石洞頂上,下麵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那黑暗裏可蹲著一隻凶惡的巨獸,若是從這洞頂上落下去也是生死難料。

前麵那道縫隙裏有光落下來,想來能通到外麵,倒先要爬過去瞧瞧。他手抓著白紗將身子翻了過來,借著兩手的力量朝那道縫隙爬了過去。他發覺手中的白紗顫動起來,眼前所見緊貼洞頂的那一道白色的網也隨之顫動,想來這白紗結成的網被他這緩緩的爬動給撥動了起來。那道網晃動得非常厲害,他不敢再動了,如果繼續晃動他會掉下去的。他的身子停在那裏,想等那網停止晃動後再往前爬,沒想到那白網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靜止下來,反而越晃越厲害。他心感不妙,回頭一瞧,就見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蜘蛛從自己身後的黑暗裏爬了出來。

那蜘蛛身體巨大,八隻爪子抓在石洞壁上。那家夥的身子倒掛在洞頂下方,離白猿的身子也就一丈多遠。它剛從那黑暗中爬出來,兩隻眼睛泛著綠光直勾勾地盯著白猿。它把自己的腳貼在了石壁上,身子貼著那道紗網爬了過來。現在白猿知道這些白紗多半是這家夥吐出來的絲,那絲上生有倒刺,而且多有黏液。獵物如果落到這上麵隻怕是沒了逃生的機會。

那家夥的肚子上生有黃色的斑紋,在微光下看來頗為耀眼,它那色彩斑斕的肚腹緊貼著那道絲網,隨著它的身子不斷向前移動,整道蛛網都隨之晃動起來。

白猿知道這家夥是衝著自己來的。這家夥嘴裏的螯能把自己的頭骨咬碎。他緊抓著那白絲朝那道透光的縫隙爬過去。這家夥體型龐大,是鑽不過縫隙的。大蜘蛛是這黑暗石洞裏的霸主,誰想要從它的嘴裏逃走,都是癡心妄想。一道粗壯的白絲從它的腹下射了出來,直纏繞在白猿的雙足之上。白猿暗叫不好,就覺一股巨大的力道從白絲上傳了過來。白猿手上一鬆,整個身子都被拉了過去。眼見那對螯齒就要咬合下來,白猿拿下頸間的葫蘆卡了進去。

那螯齒猛地咬合下來,被硌得生疼。它將那葫蘆吐出來,花腹急抖,一股白絲又射在了白猿身上。白猿就覺得白絲落到自己身上,著力處微麻,身上力氣也少了許多。他知道那白絲怪異,這一下要將他製住了。他用手抓住白絲,想要將它扯開。那蜘蛛已緩緩爬到了近前,舉螯就要下擊,這時就聽黑暗中傳來一道破空之聲,一支弩箭直射蜘蛛肚腹。

蜘蛛雖然身形巨大,卻靈敏異常。那弩箭雖快,卻被巨蛛腹下的白絲給擋了下來。白猿扭頭看了看,就見燕牙此刻亦掛在蛛網下麵,雙腿倒鉤,將短弩拿在手裏,朝巨蛛連射。巨蛛見弩箭接連飛來,轉身便朝燕牙爬了過去。燕牙的身子已經從絲網上擺脫出來,見白猿被巨蛛襲擊,便施放弩箭將巨蛛引了過來,好讓白猿脫身。白猿乘機朝石縫爬過去。蛛絲粘在身上是很難弄下來的,白猿雖然離那道亮光的石縫不過一丈多遠的距離,卻爬得極為費力。

眼見巨蛛就要到跟前,燕牙雙腿鉤在蛛網上,身子借勢一**,鑽進了石縫裏。巨蛛見他鑽了進去,也是毫不停留,轉眼間便堵在了縫隙的口上。白猿遠遠地看見,從這家夥的肚腹間,無數條蛛絲射進縫隙裏,隻是看不見燕牙如何了。

這時卻聽前麵聲響,白猿抬頭一瞧,卻見燕牙從自己前麵的縫隙裏探出頭來,朝自己招手。那地方離蜘蛛堵住的地方較遠,他在石縫裏來回爬行,那蜘蛛並未覺察。白猿將手中的葫蘆拋了一個過去,燕牙抓住了便要將他拉過來。此時那巨蛛卻是覺察了,轉頭緊貼著縫隙朝燕牙爬了過去。

燕牙用力一扯,白猿也齊用力,這一下讓白猿從那蛛網上掙脫出來,一下子落進了下麵的黑暗裏。燕牙雙手緊抓住鐵葫蘆,白猿借著兩個葫蘆之間的鐵鏈掛在了下麵。燕牙卻是力有不支,他卡在石縫裏,隻靠兩腿在石縫兩側撐住,他將鐵鏈繞在了石縫邊上的蛛絲上,白猿緊抓著鐵鏈往上爬。

燕牙又拿過自己的短弩,回身看著巨蛛,這時候就見那道巨大的蛛網突然晃動起來,比先前巨蛛出現時還要猛烈許多。燕牙以為是白猿爬動身子導致的。巨蛛感受到了這股不尋常的晃動,爬動的身子停了下來。

這時候,就聽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怪叫,那聲音如夜鬼磨牙,如金石相碰,聽來讓人骨顫心冷。白猿和燕牙一下子愣住了,這是獷獚的叫聲,它就在黑暗裏,正亮著利牙看著他們。白猿知道危險臨近,唯有爬到那道石縫裏才有一線生機,便手抓著鐵鏈快速往上爬。

燕牙手拿短弩緊張地看著周圍。那巨蛛極其靈敏,它在這蛛網上,不需要看到,隻憑蛛絲的顫動便可了解這周圍的變化。它突然調轉身子,看著右側的黑暗。燕牙皺了皺眉,扭頭一瞧,卻是大吃一驚。就在黑暗裏,獷獚那如魚一樣的腦袋探了出來,還有它那滿是黑鱗的身子。燕牙簡直驚呆了,這個在水中遊動極迅速的家夥此刻竟然爬到了岸上,還爬到石洞頂上了。

借著那石縫裏透下的光亮,燕牙看到了這家夥的腳,不,是爪子。它是那樣的短小,但爪子上的指甲看上去十分尖利,直插入石壁內,將岩石摳了個洞。這四隻短小的爪子都深入石壁內,將獷獚巨大的身子牢牢固定在這洞頂上。

先前在水中見到這巨獸,隻見它滿身的黑鱗,不曾想到它還有爪子。燕牙此刻細瞧,卻見它身體兩側的四片黑鱗張開,爪子是從裏麵伸出來的。想來這巨獸多在水中遊動,爪子便隱藏在那黑鱗裏,上岸時方才伸展出來。

這兩隻巨獸都倒掛在這石洞頂上,互相瞧著對方,都沒有動作。燕牙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隻是將短弩緊緊抓在手裏。那獷獚是極霸道的,先前在莽河裏就曾領教過,現在它哪容得巨蛛在它麵前囂張。也未見它如何動作,就見它身子暴漲,朝那巨蛛一下子彈射過去。它這能力燕牙是知道的,先前在水中,這家夥便曾如此,隻因這家夥的身體疊存在黑鱗下麵,真實身軀要比眼前所見長兩三倍。它這身子暴長,瞬間就攻到了巨蛛麵前。那巨蛛也未料到獷獚會突然襲來,身子立即被它撞到。

那獷獚力氣極大,這一撞將那巨蛛從洞頂撞了下去。眼見這巨大的蜘蛛就要落入黑暗裏,就見它的腹部突然射出一股蛛絲,纏到了那道蛛網上,借著這股蛛絲快速地爬了上來。那獷獚見它又爬了上來,活動四隻短腳貼著石壁爬了過去。這家夥的身子原先被黑鱗罩住了,看上去極是僵硬,此刻從黑鱗下釋放出來,身子變得細長,卻能夠靈活地遊動。

巨蛛見它過來,腹下蛛絲一道道射了出去,纏在獷獚身上。獷獚身上滿是黑鱗,那白絲落在上麵顯得十分醒目。獷獚身子細長,被這蛛絲纏住,不住地扭動起來。燕牙覺得十分嚇人。

此刻白猿已經爬了上來,見兩獸相鬥便道:“它們要鬥一會兒,咱們快走。”說著便朝縫隙裏爬去。燕牙的身子本就卡在石縫裏,稍一借力身子便翻了上去。這石縫不過兩三尺寬,身子在裏麵翻轉亦十分困難,要想順著石縫爬上去頗費些工夫。

兩人在石縫底下抬頭望了望,發覺這道石縫十分幽深,少說也有十幾丈深,而他們就處在石縫的最底部。石縫兩邊的石壁上十分潮濕,似乎有水從上麵慢慢滲下來。這水滋潤了石壁,使那石壁上長出了許多陰生草木,那些草木交錯在石縫裏麵,倒使白猿他們不易看到石縫上麵的出口。況且這石縫很長,先前在石洞底下的時候,離這石縫較遠,又處在黑暗裏,覺得這石縫不過是石洞頂上的一道白線,看上去很長,此刻處在了這道石縫裏麵,才知道這一條極長的縫隙竟是一眼看不到頭。

石洞裏麵,獷獚正與巨蛛爭頭,二人在石縫裏麵能聽到那爭鬥聲。二人不敢在這裏多做停留,手腳撐著兩邊的石壁往上爬,隻爬了尺許,燕牙就看見斜下方的石縫裏,隔著一叢雜草看到一個巨大的白團子卡在那裏,仔細一瞧,卻是離皇。

他的身子被蛛絲纏了一層又一層,將他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腦袋和腳在外麵。燕牙見狀,手撐著石壁滑躍下去。離皇此時還很清醒,見燕牙從上麵下來道:“虧得你下來救我。”

燕牙落到他身側,見他雙腳用力,又將脖子挺直,將自己的身子卡在這石縫裏,才不至於落入下麵的石洞裏。他整個身子被一層層的白絲纏住,肚腹間露出一截尖利的刀刃來。這短刀是被他用手握住,從內而外將這蛛絲刺穿,隻是礙於手被縛住,隻能到此為止了。

燕牙笑了笑,伸手拉住那刀刃,用力一拉,將它拽了出來。他握住短刀的刀柄,刀尖直抵住離皇的下顎處,用力刺進寸許,向下一劃,直到腳腕,將那包裹離皇的蛛絲齊齊切開了。蛛絲很黏,仍然粘在離皇身上。離皇自己將手伸了出來,將蛛絲一層層地剝開。

“紫瞳就在上麵,把她也救出來。”離皇指了指自己頭頂上麵。

燕牙抬頭看了看,看見自己的頭頂上也有一個巨大的白色團子,那團子被石壁上突出的一塊山石卡住了。此刻白猿已經趕到了那裏,朝燕牙打了個手勢。燕牙會意,甩手將手裏的短刀拋了出去,落到白猿手邊。白猿反手一抄抓在了手裏。他依燕牙的法子,也將紫瞳身上的蛛絲全部劃開。

離皇和燕牙從下麵爬了上來,紫瞳見到離皇甚是歡喜。白猿看了看這石縫下麵的黑暗道:“下麵是不能回去了,我們隻能往上走,想來出了這道石縫便到魚骨嶺了。大家小心。”說著便當先往上爬去。

燕牙看了看紫瞳,對離皇道:“上麵不知道是否有凶險,你們兩個跟在後麵。爬出這道石縫很費力氣,你在後麵護著她些。”

離皇應了聲:“我知道的。”

燕牙緊跟著白猿,離皇和紫瞳落在了最後。紫瞳力氣很小,攀爬甚是費時,好在石壁上多有伸出的岩石,正好是落腳的地方。離皇就待在她身下,以防她跌落。

這道石縫少說也有十幾丈高,爬了有一會兒,就能看到上麵的出口如一道細線一樣劃開了天空。隨著四人不斷向上攀爬,那道細線慢慢變寬,露出了石縫上麵的天空。四人抬頭見到了狹窄天空中露出的浮雲,心中一喜,加快了速度。

紫瞳心中愈加害怕起來,爬至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想要喘口氣,就見石壁中,一個圓臉人正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她。那石縫很狹窄,身子都舒展不開,那一張臉突然出現,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七八寸,這一下把紫瞳嚇了一跳,腳下滑動,身子從那岩石上掉了下去。

離皇正在紫瞳下方,沒料到她會突然掉下來,直砸在他身上。離皇的身子直向下墜了有五六尺的距離才止住,紫瞳卻落在他懷中,兀自驚魂未定。

“那,那裏有個人。”紫瞳指著上麵那塊岩石,驚慌地對離皇道。

“有人?”離皇大吃一驚,接著道,“你先起來,我過去看看。”

紫瞳從離皇懷中坐起來,手扶著石壁道:“我和你一起去。”

離皇見她臉上都是驚恐之色,知道她心中害怕,便點了點頭。兩個人又爬到了先前那塊岩石上麵,紫瞳自己不敢再看,隻是閉著眼睛指了指剛才那人出現的石壁,身子縮在離皇後麵不敢露頭。離皇抬頭瞧了瞧,心下一驚,那石壁內果然有一個人。

隻不過那不是一個活人,當然也不是死人,它隻不過是一個人形的石像。這石像絕非天然形成,是有人雕刻而成的,隻是雕刻之人不知道為什麽隻雕刻了一半,隻有一隻胳膊和一個腦袋罷了。

這石像雖然隻有一部分,但雕刻得極精細,那雕刻好的一隻手臂上纖毫畢現,連指甲和經脈也暗刻其中,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這手臂乃是石頭所製,怕是要以為它是一隻真實的手臂了。這手臂如此真實,那張圓臉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雙目圓睜,滿是懼意,神情緊張,這張扭曲的臉似乎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臉上的五官都扭到了一起。

這石像的雕刻手法如此高超,竟使離皇能夠通過這張臉對那種恐懼感同身受。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石像,離皇就感覺一股涼意從後背躥上來,讓他忍不住想要發抖。這具石像臉上的恐懼,還有那伸在前麵的手臂,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正要拚命地往外爬。

離皇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就感覺這尊石像正是以一種拚命向外爬的姿態呈現在那裏,就像是一個人好像見到了極度恐怖的東西,為了躲避他拚命地揮動雙手想從這石壁裏爬出來,可就在要爬出石壁的那一刻,他突然變成了石頭,姿勢也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想到這些,離皇的額頭上開始冒冷汗。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兩邊的石壁裏到底會不會有恐怖的東西?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幾個人待在這裏豈不是危險之極?如果不是這樣,那這石像的雕刻者到底又是什麽意思呢?是偶然為之還是有意警告?離皇倒希望他是偶然為之。

此刻白猿和燕牙見他們停在這裏,便滑落下來,見他盯著那石像發呆。燕牙道:“剛才上去時並未注意到這東西,到了那上麵才發現石壁中有許多這種石像,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離皇看了看白猿,好一會兒才道:“你說這是有人故意弄的嗎?”

白猿搖了搖頭:“這些石像雕刻得十分精細,必然是極精巧的工匠才能做得來,這樣精巧的工匠世間極少,況且這些石像既非神魔,又非妖鬼,隻是些常人,隻是姿勢極怪,也不知道是做來幹什麽用的。”

離皇看了一眼石像,皺了皺眉道:“我看這石像倒像是要從石壁裏鑽出來,就好像是那石壁中有極恐怖的東西,這些石像莫非是在暗示我們?”

燕牙又搖了搖頭:“不是的,這上麵也又有許多石像,卻沒有一個像你說的這樣的,不過那些石像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什麽特點?”離皇道。

白猿哼笑了一聲:“他們全都處在極度的恐懼之中。”

離皇一愣,不再說話。這些石像是被誰弄在這裏的?又為何全都帶著那恐懼的表情?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白猿抬頭望了望上麵石縫的出口道:“先不要想了,先出了這石縫再說。”

離皇和燕牙都點了點頭,四人又開始朝上麵爬去。又向上爬了一丈多高,就見兩邊的石壁上出現了許多像剛才那樣的石像,隻是姿勢不同,表情、相貌都清晰至極。紫瞳對這些石像非常害怕,緊跟在離皇後麵,再也不敢看那些石像,奈何兩邊石壁上石像分布甚多,想要避開是很難的,每到有石像的地方,她隻好抬頭向上看,以避過和石像的對視。

四人又爬了一炷香的時間,離出口不過兩丈多遠了,一尊石像橫亙在那裏。紫瞳甚是害怕,不敢看它,隻得抬頭,抬眼間就見石縫出口的雜草叢裏,一尊石像的腦袋探出頭來,見紫瞳望過來,竟朝她詭異一笑。

紫瞳大吃一驚,手掌猛地抓住離皇肩膀,驚叫道:“哎喲,那個人是活的。”

離皇被她用力一抓,頗感疼痛,回頭道:“怎麽了?”

紫瞳卻是不敢再看,隻是伸手指了指頭頂上方道:“那,那出口處的石像是活的。”

離皇抬頭瞧了瞧,回頭道:“你看錯了,那出口處沒有石像。”

“沒有嗎?”紫瞳心中一驚,抬頭望去,就見出口處雜草叢生,石像卻是半個也沒有,剛才那個詭笑的腦袋看不見了。

“我剛才明明看見的。”紫瞳堅定地道。

離皇又望了望出口處,皺了皺眉道:“先爬上去再看看吧。”說著便拉了一把紫瞳將她提了上來。

四人撥開石縫出口處的雜草,依次縱身躍了出來,隻見四周群山環繞,草木蔥蘢,不時有微風吹來。四人先前在黑暗的石洞中,被兩大巨獸追殺,又在狹窄的石縫裏爬了這麽久,此刻突然見到這廣袤的山川,心情頓感舒暢。

四人在下麵的石洞中不知待了多長時間,此刻到了山林中已屆黃昏時分,太陽已經落下了一半。太陽落去,夜晚必將來臨,到了晚間,這林子裏可是凶險異常。白猿抬頭朝四周看了看,此處四麵環山,下麵又有一條大石縫,那大蜘蛛不知道會不會爬上來,不方便在這裏歇息,便道:“夜晚即將來到,我們先離開此地,找個休息的地方再說。”說著便帶領眾人離開了那道石縫,鑽進了旁邊的密林裏。

四人先前被莽河水衝了下來,想來此刻已經在魚骨嶺中了,他們這一路走來,費了許多辛苦才到此地,此刻處在山嶺中,想到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心中輕鬆了許多。

先前白猿曾說,粟蒼是從冥界裏逃出來的人,他似乎費盡心力要到這魚骨嶺中來,雖然中途被那些人劫走了,想想他既然能從冥界中逃出來,這人世間的高手卻未必能夠困得住他,他如果從那些人手中逃出來,自然會到這魚骨嶺中來的,到時候隻怕這魚骨嶺上又要興起一番風雨了。白猿帶著他們三個先來到了這裏,自然想在此處守株待兔,以靜製動。隻是以他們的實力又如何能夠製得住粟蒼?但在進入冥界的**下,他們就不會考慮那麽多了。

這魚骨嶺山峰高大,山體寬廣,其間樹木也是十分密集,與嶺外的森林不相上下。四人在密林裏穿行了半天,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加上四周群峰遮擋,林子裏也是陰暗異常。四人在林子裏行走,就聽見草叢裏時有躥動聲,想來大概是猛獸正躲在林子裏窺視他們。此時太陽尚未落山,待明月東出,這些猛獸就要露出獠牙朝他們撲來。

白猿自然知道夜晚的可怕,要在夜晚躲避這些凶猛的野獸,火焰當然是最好的方式,但一個好的落腳點也是極為重要的。當猛獸從暗處襲來,前可進、後可退、四麵皆可守的地方才能讓你有最大的生存機會。

白猿在一片河灘上找了個落腳點。這河灘處在一片高崗之下,河水正從那高崗上流下來,此處被河水和高崗圍住了,那高崗頗有些高度,人爬上去容易,野獸上去卻有些困難了。四人在高崗下的河灘落了腳。白猿和燕牙在河裏抓了許多魚上來,用離皇的短刀劃了肚皮,在河水中洗剝幹淨。離皇和紫瞳去林子裏撿了許多幹柴來,在河灘上點起了一個火堆,弄完這些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四個人坐在那火堆邊上,聞著烤魚的香味口水直流。四人自從離了那蛇王穀,這一日來還沒有用飯,此刻難得在此休息,肚子早已餓了,隻等把魚烤熟了就要大快朵頤。

此時皓月東出,天空中澄澈非常,星光閃爍在明月四周,把天空點綴得異常美麗。紫瞳仰望著天空,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熠熠的光芒,扭頭對離皇道:“這樣的星空還真是少見呢,離皇哥哥你也沒有見到過吧。”

離皇抬頭看了看。在進入這林子之前,這星光他是見過很多次的,隻是進了這林子裏,晚上大多時候都會起霧,卻是見得少了,此刻被紫瞳這麽一問他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紫瞳卻是不樂意了,噘嘴道:“啊,你都沒見過幾次也不好好看看。”

燕牙笑著對離皇道:“看來你剛到這林子裏不久,要知道這林子裏晚上經常霧氣彌漫,想要看到這星光卻是不容易的,你好好看看吧,以後想看時卻是未必看得到了。”說著抓了一條魚放到了嘴邊。

紫瞳也早已經餓了,對離皇道:“你自己看去吧,我可不管你了。”說著從火堆旁的木架上抓了條魚下來。離皇也是餓了,也伸手從架子上拿了條魚吃了起來。

四人這一餐吃得很快,想是餓了許久,那十幾條魚很快就被他們吃完了,隻剩下一堆魚骨扔在那裏。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四周吹來陣陣涼風。夜色已深,想到林子裏又有許多野獸出沒,還有那近幾日來連日出動的狼群今夜不知是否會再次出現,那些家夥們可都是靠著尖利的長牙過活的惡徒,要真到這裏來還真不好對付。四人都坐在火堆旁。燕牙道:“先前曾說過,粟蒼會到這魚骨嶺中來,咱們費了許多艱辛終於到了此處,現在又該去何處找他呢?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到此處來。”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白猿。

白猿抬頭看了看他,見離皇也正看著自己,看來他們二人跟隨著白猿到了這裏,費了許多艱辛,今天要不給他們個說法是不行了。白猿拿了截樹枝撥了撥火堆,抬頭看了看天空,過了片刻才道:“我既然帶你們到了此處,自然料到粟蒼也定會來到這裏。隻是今天天色已晚,我們又辛苦了一日,不可以再熬夜勞累,況且林子裏危險異常。今夜咱們先好好休息,等明天天亮之後我自然會帶著你們去林子裏尋找粟蒼。說起來他一定會去一個地方的,我們隻需要找到那裏,便可以守株待兔。今夜我們不可以操之過急。”

離皇道:“你說他會去一個地方,不知道他會去哪裏?”

白猿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自然是知曉的,隻是不能告訴你,今日先休息吧,明日我自然會帶你們去的。”說完拿了把幹柴加在那火堆上,接著便側臥在火堆旁,枕了個鐵葫蘆便睡下了。

燕牙三個人坐在火堆旁看著火焰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影影綽綽地晃動,竟顯得有些陰森,再加上他腰間掛的五個青布包袱,看起來就讓人心生寒意。燕牙和離皇自然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那五個腦袋被他一路背來,離皇在路上是時常注意到的,也曾迷惑他背這五個腦袋是何用意。多日來連曆艱險離皇也沒有開口相問,此刻他又睡下了,離皇也不再說什麽。

此時火堆中的火苗很旺,想來就算有野獸在林子裏也不敢躥出來,離皇便對紫瞳道:“勞累了一天了,你也該休息了,你先睡吧,我在這裏替你看著。”

紫瞳點了點頭,拉過了他的袍子枕在腦袋下麵便睡了。離皇見她如此隻是搖了搖頭,紅豔的火光落在她的俏臉上使她頗增嫵媚,離皇看著她輕啟的眼眸下睫毛顫動,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不知如何才能再將她送回到穆老頭兒的小屋裏去。

離皇歎了口氣,扭頭對燕牙道:“你先睡吧,我在這裏守著,有情況會叫你的。”

燕牙點了點頭道:“好吧,這次你先守著,後半夜我來守著。”說完,他看了一眼白猿,見他毫無動靜便也躺下了。

此時已屆亥時,林子裏的濕氣開始躥了上來,離皇朝火堆裏加了把幹柴。遠處的林子一片漆黑,天空中的星月之光都被那些樹木的濃密枝葉給遮住了,照不到下麵來,那些濃重的黑暗伴隨著地下躥上來的濕氣開始在四周彌漫,火堆的光芒雖然熾烈,但在那黑暗裏顯得微不足道。

這是這林子裏一天中最為危險的時刻。因為夜晚的黑暗掩蓋了許多罪惡,那種罪惡是你討厭的,拚了命要拒絕的。它們哪怕是離你稍微近一點兒你也會被它們身上的惡臭熏得頭暈目眩,忍不住要掩住口鼻逃竄。可是在這個時候它們離你近在咫尺你也無動於衷。因為它們都隱藏在黑暗裏。那濃重的黑暗在每天的這個時刻都會從林子裏躥出來,一百年、一千年都是如此。人們知道這個,樹木、鳥獸當然也知道。罪惡、無知、殺戮都會藏在黑暗之中,借著那濃重的壓得所有生靈都透不過氣來的黑暗在林子裏流竄,它們戲弄著、屠戮著、吞噬著那些無知的、自大的、鮮活的生命,讓他們消散於黑暗之中,來自黑暗而又歸於黑暗,直到天空中的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直到那裹脅著肮髒而去的黑暗又隱藏在了這林子裏,那些罪惡們便也隨著黑暗而去,隱藏在這林子的最深處,等待著黑暗的再次降臨。

此刻,那些黑暗正從林子裏向外泛溢,連他們這點兒小小的火苗也要淹沒在黑暗中了。離皇把火苗燒得旺旺的,小心地警戒著四周。

遠處的河麵被黑暗遮擋了,那裏有什麽已經看不清楚了,不過聽水聲十分輕緩,想來河裏並沒有什麽異常,但就是這樣子,那個聽起來並不真切的聲音也消失在了黑暗裏。離皇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聽得並不真切,也許在黑暗裏什麽都沒有。他不再去管它,扭過頭來再次看著火焰。

那好像是歌聲,是一個女人的歌聲,從後麵流動的水麵上傳來。可是離皇並沒有回頭去看。那是一個女人,她在微啟著紅唇用鼻音輕輕哼唱。那聲音似有似無,似真似幻,像是來自久遠古代的神秘歌謠,傳遞著綿綿不盡的思念。這歌聲傳進了離皇的耳朵,沁潤著他的心田,讓他的心安靜下來,忘記了世俗的一切,忘記了周遭的危險與不安,讓他縱容著自己,放肆地沉浸在溫柔而綿軟的歌聲裏,讓他沉睡下去。也許他太累了,這連日來的奔波都沒有讓他睡一個好覺,他是該好好休息了,在這樣的歌聲裏也許會睡得更加香甜。

四個人都沉睡了過去,在那樣的歌聲裏,在那樣輕柔的撫慰中,也許這樣子黑暗便不那麽恐怖了。四周流淌的是同月光而起的美妙歌聲,而罪惡似乎也都退了下去。

紫瞳早就睡了過去,她那瘦弱的身子經曆了連日來的奔波如何能不疲憊。可是她睡得並不安穩,她好像做了一下夢,在夢裏一直有個人在叫著她的名字,那聲音是如此熟悉,似乎在哪裏聽到過。好像,好像是珮音被抓走的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