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莽河出獷獚

其獷似 ,夜瀝叫於江湖,背生雙肉鰭,骨質,甚強,可裂山石。水中行者嚐遇水蟒,黑鱗魚麵,視之乃獷 。雖距十丈,瞬及乃食,蓋其身甚長,隱於鱗下,遇敵則彈射出,無可避之,然獷 好活物,遇之佯死以避也。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風物篇》

連綿的魚骨嶺就在眼前,層巒堆疊的山峰向遠處排列而去,直到消失在遠處的茫茫曠野中,消失在天空與原野的交匯處。

白猿和離皇他們都站在船頭,看著不斷接近的魚骨嶺。莽河的水要把他們送到那片神秘而奇絕的山峰下麵。水流緩慢,托著小船在水麵上航行,眼見魚骨嶺連綿的山體愈發高大起來,便知道大山就在不遠處了。此時日已過午,太陽漸漸偏西,想來天黑之前定能到達那裏。

白猿和離皇他們站在船頭正自觀看,卻聽紫瞳道:“那裏有個人。”

三人回頭望去,隻見剛才小船經過的河岸邊的一處高崗上,一個人跨坐在一隻巨大的公羊身上,一人一獸立在那裏。三人心中俱是一驚,剛才船從那河邊經過,幾個人都沒有見到高崗上有人,卻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裏來的。莽河流經的這片土地是一片廣大的平原,兩岸都是地勢平緩的平地,像這樣的高崗並不多見,因此剛才眾人經過時都曾注意到這片高崗,此刻那人突然出現在上麵讓眾人很是吃驚。

那人騎著那公羊停留在高崗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白猿他們。白猿他們也是頗感驚異,他騎的那隻公羊不止體型巨大,那身上的羊毛卻也泛著金燦燦的光,在日光下看來甚是耀眼。

燕牙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家夥道:“這人是要做什麽,衝我們來的?”

白猿搖了搖頭,不說話,心裏感覺不妙,過了一會兒才道:“先不去管他,到魚骨嶺再說,免得再生事端。”說著,他便到船中拿了船槳開始劃了起來。

離皇見狀也去船裏拿了船槳開始用力劃動。那小船被船槳撥動,行進的速度加快了。燕牙見他倆劃動船槳,知道這船天黑之前肯定能到魚骨嶺,便放下心來,回頭再看那遠處的高崗,崗上已經是空空如也,那人卻不知到哪裏去了。燕牙皺了皺眉,又仔細朝那裏看了看,確信那人已經離開才放下心來,卻聽紫瞳驚詫道:“哎呀,那人跑到那裏去了。”

燕牙心中一驚,抬頭順著紫瞳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這一看之下著實讓他驚懼非常。就見在一裏多寬的河對岸,岸邊茂密的灌木叢裏,那個騎著金羊的家夥就在那裏看著他們。

這一發現讓船上的四人全都不作聲了,白猿和離皇也停止了劃動,將船槳放回到了船中,坐在船裏看著那人。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做到的,就那麽短短一瞬間的工夫,這家夥怎麽就跑到河對岸去了,他到底要幹什麽。

那人就這樣跑到了河對岸,不止如此,此刻他已經站在了他們前麵的地方。隨著小船在河中的緩緩移動,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近,雖然知道他們之間隔著這一條大河,但看著距離變得越來越近,四個人都緊張起來,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隨著距離的縮短,那人的樣子也看得清楚了。看到那家夥的腰間插著一支骨笛,白猿皺了皺眉,他覺得白色的笛子甚是不祥。紫瞳遠遠看著那人跨坐在金羊上,回頭問離皇:“那人脖子上掛的是什麽東西,實在是奇怪。”

離皇看了她一眼,抬頭看了看那人,過了片刻才道:“好像是一串骷髏頭。”

聞聽此言,紫瞳的身子打了個冷戰,小聲道:“他怎麽掛這樣奇怪的東西,實在是嚇人。”

離皇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隻是抬頭又看了看那家夥。那人和剛才一樣,隻是坐在金羊上,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白猿他們的小船。被他那樣的眼睛盯著,白猿感覺很不舒服,卻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回頭對燕牙道:“不要管他,還是劃船要緊。”說著就拿過那船槳一陣猛劃。燕牙歎了口氣,也拿過船槳開始劃船。

小船在水中行進的速度又加快了許多,眼見就要經過那人麵前,卻見他伸手從腰間拔出那支笛子。離皇見他這樣,已將手掌伸到懷中握緊了短刀的刀柄。從一開始他便一直盯著那人,隻要那人稍有動作,他便要短刀出手。

那人將笛子從腰間拔出來放到了嘴邊,隨著他口中流出的氣流,笛子發出一串音符。笛子發出的聲音十分清脆,音調極高,即使隔著寬廣的河麵聽來亦十分清晰。不止如此,那笛子所發出的音符跳躍極大,有些音符的轉換也甚是詭異,讓人心中升起一絲絲寒意。

那曲子傳到了大河這邊,白猿猛地扭頭看著那家夥,他見到那笛子甚是奇怪,這曲子又是詭異至極,多半不會有好事,隻是不知道這家夥會製造什麽麻煩。他既然不知道凶險來自何處,便用力地劃動船槳,先離開這個人再說。

白猿和燕牙兩個人輪番用力,那小船走得快了許多,在河水中行了有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看不見那人蹤影了。雖是這樣,笛聲卻仍然從後麵傳來,聲勢比起先前來倒不曾減少絲毫。四人聽到那笛聲感覺愈加詭異了,正自驚駭,就聽到前麵的河水中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聲響。四人都是大吃一驚,抬頭一瞧,就見前麵十幾丈遠處,河水倒像是煮沸了一般,全都從水底翻滾上來,一些水底的爛泥沉石也都隨著這翻滾的水流出現在了河麵上。河麵原本平靜如鏡,河水也是異常清澈,經這水花的翻滾,那河中心倒似一滴墨滴落到了宣紙上,不斷地向四周擴展開來。隨著渾濁的邊際不斷變大,翻滾的浪花也是隨之而來,驅使那清澈的河水向四麵退去。

見到這景象,白猿猛地扔掉船槳,將身上的葫蘆拿了下來。燕牙見狀,也早已將短弩拿好,弩箭上弦。隨著河水的翻滾,浪花滾湧處發出一陣“嘭嘭”的響聲,那聲音聽上去甚是沉悶,但接連不斷,像是一隻巨大的水獸在水底不斷撞擊著河床。隨著那聲音傳來,船上四人早已凝神戒備。那小猴子此刻也聽話了,躲在紫瞳懷裏,瞪著兩隻小眼看著水花翻滾處。

“小心,有東西出來了。”燕牙拿著短弩看著水麵大叫道。

離皇抬頭一瞧,就見水花翻滾出的灰色泥漿裏,露出了一個黑色的脊背,那脊背上生了兩排豎起的魚鰭似的東西,隻是那鰭不像是普通的魚鰭那樣,倒像是兩塊骨質的硬板立在那裏。那兩道鰭突兀地立在水麵上,有七八尺長,並不曾有動作,不知道下邊的大魚是什麽樣子。如果真是大魚,白猿倒不怕它,怕隻怕這水下麵的家夥是什麽藏身於此的靈獸,那就不好對付了。四人看著那兩道肉鰭從水麵上露出來,都不敢有半點兒分神,隻將手裏的武器抓得緊緊的。

過了一會兒,兩道鰭又上升了些許,將兩道鰭之間的脊背露了出來。兩道鰭之間冒出了幾個圓球一樣的東西,那東西泛著黑色,像是一排肉疙瘩。那幾個肉疙瘩從水裏冒出之後。那兩道鰭振了兩下,接著便劈開水浪朝這小船衝了出來。

“它過來了。”白猿叫道。

燕牙道:“哼,看我的。”說著,短弩在手,三支弩箭已射了出去。那東西來得甚快,兩道肉鰭劈開水麵,轉眼間便到了這小船前方兩三丈處。燕牙的那三支弩箭射得極準,直射在兩道肉鰭之間的肉疙瘩上。隻是沒想到那幾個圓球還十分堅硬,那弩箭非但沒能射入,反而被肉球彈開了。見此情景,眾人都是暗暗吃驚。

白猿將自己的兩個葫蘆甩了起來,對燕牙道:“你先退後,看我的。”他拿著鐵葫蘆就要甩出,就覺這小船開始微微晃動,接著船頭突然高抬,乘著那水勢向後滑開,一個碩大的腦袋從水麵上露了出來,兩隻巨大的眼睛就在船頭前方瞪著他們。

見此情景,燕牙搭箭在弦,舉弩要射,卻又聽水裏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就見一條長長的脊背從水麵下露了出來,從船頭向前延伸了有兩三丈的距離。這條長長的脊背上也生有兩道相同的肉鰭,兩道肉鰭之間同樣長滿肉瘤,從頭部延伸到尾部。這樣巨大的身子出現在離他們不過五六尺遠的地方,將四個人都震住了。

那巨獸的腦袋從水裏探出來,就趴在船頭前麵,兩隻大眼瞪著他們看了片刻,腦袋從水裏探出來,巨大的身子躍到了半空。這一下白猿他們才看清這家夥的真麵目。

這家夥的腦袋就像是魚的腦袋一樣,隻是這家夥的下顎極大,想來那嘴張開定能將這小船吞進去。在這腦袋與身子的連接處,倒像是生了一排如倒刺一樣的魚鱗,直指向身子的尾部,看上去甚是堅硬,讓人見了心生畏懼。倒刺魚鱗往下便是那家夥的身子,它的背部先前已經見過了,自兩道肉鰭往前全都布滿了黑鱗,那片片黑鱗緊密相挨,竟是連一絲空隙也沒有露出來。此刻它尚有一半身子處在水下,卻不知下半身又是如何。

猛地見到這家夥的身子高昂起來,白猿大吃一驚,回頭對離皇他們道:“快走,是獷獚!”

話音剛落,獷獚的身子便彎了下來,巨大的腦袋直直地俯衝向小船。燕牙眼疾手快,三箭連珠齊發,直射向獷獚的腦袋,隻是未料到獷獚的腦袋竟然十分堅硬,三支弩箭全被彈開了。

白猿甩著黑葫蘆叫道:“射它眼睛,射它眼睛。”

燕牙醒悟,兩箭搭弩,抬頭要射,隻是未料獷獚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已探到了眼前,相差不過兩三尺的距離,他驚得一屁股坐到了船底。這時候白猿的葫蘆已砸在獷獚的腹部,想來這一下力道極大,那巨獸身子頓了一頓。就緩了這一瞬間,燕牙短弩上兩支弩箭已經射了出來,直奔獷獚的雙眼。

燕牙覺得這次必定得手。就見兩支弩箭飛至獷獚眼前,獷獚眼睛上似鱗片一樣的東西遮了下來,將兩支弩箭擋住了。不止如此,為減箭勢,獷獚的身子竟亦能後仰。看它這樣子,身子很靈活,全然不似一隻巨獸。

白猿的葫蘆又一下打在了獷獚腹部,這次使那獷獚轉而過來攻擊白猿。白猿手裏拿著葫蘆,回頭對離皇吼道:“快劃船!”

離皇聞言,跑過去抓起船槳沒命的劃了起來。紫瞳見狀也跑了過去,將另一隻船槳抓在了手裏,兩人用力劃槳,使小船從獷獚身側劃過。

小船也就劃出了兩丈有餘,就聽空中傳來“嚓——呀——”的叫聲。離皇回頭一看,又嚇了一跳,就見獷獚的身子又伸長了一倍多,隻是看上去比原先瘦了一圈。再定睛一看,就見獷獚身上原本緊緊貼在一起的黑鱗之間露出了一塊塊的空隙,那空隙裏顯露出來的都是獷獚白皙的身體。這獷獚原來如此厲害,它將自己的身子隱藏在黑鱗的下麵,關鍵時刻又將身子放出來,身長可增長一倍有餘。此時這細長的身子支撐著那腦袋立在離水麵兩丈多高的地方,巨大的嘴裏正發出“嚓——呀——”的叫聲。

白猿見狀對燕牙吼道:“快射它身體。”說完,跑到紫瞳身邊將她手中船槳搶了過來,開始沒命地劃起來。燕牙弩箭早已在弦,此刻見這巨獸露出自己的身體,弩箭早已射了出去。燕牙射術極精,那短箭直穿黑鱗間的空隙,“哧”的一聲插進了獷獚那白皙的身體。

這一下似乎並不疼痛,獷獚隻是痛叫一聲,身子又暴長一丈。白猿見狀,大叫不好,吼道:“跳船!”

“什麽?”離皇驚道。

“跳船。”白猿大吼一聲,一下把紫瞳推下了水,接著自己也跳了下去。離皇大驚,回頭一瞧,燕牙也已跳下了水。他不敢停留,身子往後一個倒翻,直落入水中。這時候,就見獷獚的身子暴漲起來,巨大的腦袋高懸著,張開大嘴露出裏麵一排尖利的白牙,那白牙如鋼刀一樣直直地朝這小船猛衝過來。隻聽“哢嚓”一聲,小船已斷為兩截。

此時四人已遊到遠處,但見獷獚張著大嘴對著小船一陣猛咬,非要將小船咬碎不可。白猿見了,對燕牙他們道:“不要再看了,快些走,待會兒它就會追過來的。”

眾人聽說獷獚還會再追來,便奮力遊。沒過多久,就聽見前麵傳來巨大的浪花拍擊聲。眾人心中一驚,抬頭一瞧,巨大的岩壁已經立在眼前。原來這一會兒與獷獚惡鬥,未曾注意這周圍風物的變化,沒想到已經到魚骨嶺下了。

莽河的河水原本流動極緩,如今到了魚骨嶺下麵,水勢反而奔騰起來,實在讓人奇怪。四人都浮在水麵上,隨著湍急的河水向前衝去。震天的浪濤聲從前麵傳來。白猿的身子被水流衝擊著向前流去。他原本遊得最快,又被水浪衝擊,此刻衝在了四人的前麵。他在浪花的浮沉中,抬頭一瞧,就見不遠處一道巨大的岩壁立在那裏,那山高達百十丈,抬頭望去,幾乎看不到它的峰頂,那岩壁上生有許多大樹,都是從岩壁上斜斜地伸出來,使那原本幹禿的岩壁布滿了一層綠蔭。

白猿隨著水流的衝擊前行,就見奔騰的河水直衝向那岩壁,在岩壁上拍出一個個巨大的白色浪花。白猿見此情景大叫不好,他隨著水流前行,隻怕也會撞上岩壁。見此情況他便奮力往回劃,隻是那水流愈到岩壁近處,水流之勢愈加猛烈,似乎在水底下,還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將他們吸到水裏去。白猿揮動著兩條手臂要掙脫水流的裹挾,隻是水流實在湍急,他哪遊得動。回望間就見巨大的岩壁已近在眼前,那岩壁上凸出的堅硬岩石以及岩石縫隙間生出的各類苔蘚都看得清清楚楚。白猿就看著岩壁撲麵而來,而他將要隨著水流的衝擊被岩壁撞得粉身碎骨。

就聽一聲爆響,湍急的水流已在岩壁上拍出了巨大的水花,白猿的身子隨即也淹沒在白色的浪花下麵。他隻覺得水浪把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撞向岩壁,他的身子也被後麵衝上來的浪花拍了下去。他的耳朵、口鼻內全都是滾湧而進的河水,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間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他隻能在混亂中,靠著自己的身體來感知周圍的一切,可是那一切又都是什麽呢?除了水還是水。

水流淹沒了他,讓他的身體在沉重的壓迫下慢慢失去了意識,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生命也會在這裏失去。就在這一切即將發生的時候,白猿就感覺在水底下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躥上來。那股吸力似乎打著旋盤繞而上,直將他的身子裹挾住,瞬即下拉,直鑽入水底。

白猿心想或許是一股水底的亂流,而他自己將會被亂流裹挾住,直沉到水底,從而在那裏喪命。這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情,他可不希望自己會死在那種地方,那種幾百年都不會有人知道的地方。他可是白猿啊,是個從不服輸的家夥,他以前曾經差點兒死掉,可都沒有。他曾經做到了無數人不曾做到的事情,他怎麽會死在這種地方呢?絕不會。

正是在這絕望的時刻,他的兩條手臂似又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將兩個鐵葫蘆用力地甩了出去。有道是天不亡不屈之人,他這一葫蘆甩了出去,不知打在了什麽東西上,就此固定住了。白猿借著鐵鏈上傳來的力道,猛地將自己的身子從亂流中拉了出來。他拚命地向上遊去。也不知遊了多久,他的腦袋“嗵”的一聲露出了水麵。他大口地呼吸著寒冷的空氣。

冰冷的空氣一下子灌進他的腦袋,讓他忍不住一激靈,清醒了不少。他抬頭看了看,隻覺四周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自己現在在什麽地方。就在頭頂的黑暗中,一道細細的白線從頭頂一直延伸到遠處,微弱的光芒從那白線處落了下來。那地方多半是通到外邊的出口,不知道該如何到達那裏。

白猿此刻已浮出了水麵,便順著鐵鏈找到了葫蘆的固定處。白猿順著鐵鏈移動,隻覺雙腳觸到了實地,身子從水中到了陸地上。葫蘆是被岸上一處岩石的縫隙給夾住了。他將葫蘆取出來,環顧四周漆黑一片,想要分辨周遭事物是有些困難的。他取了懷裏的火折晃了晃,也不亮了,想是被河水浸泡久了。

從上麵的白線處落下來極弱的光線,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借著弱光,倒可看清一二。他見自己站立的地方離河岸不遠,腳邊不遠處倒有一堆燃燒過後留下的灰燼,看那樣子也都被水打濕了。灰燼旁邊散落著幾根白骨,卻不知多少年月,都已散了架了。他又走到離岸稍遠的地方,就見地上又有幾個柴堆。此處離河岸稍遠,那些幹柴尚未潮濕,白猿將它們聚在一起,竟是不小的一堆。此時雖有了幹柴,卻沒有取火的東西,白猿一時間又沒了辦法。抬眼間就見那些白骨中間散落著幾塊石頭,倒像是火石。他將它們取了來,用力敲擊了幾下,那石頭一經碰撞,迸出火星來。白猿大喜,連忙靠到柴堆旁用力敲擊。

想來這些火石一定是那些人帶來的,隻是沒料到那些人都死在了這裏,最終卻都為白猿所用。他拿著那些火石費了半天工夫,才見柴堆中露出一點火光。他伸手在那裏輕輕扇動,那火光慢慢明亮起來,接著柴堆燃著了。

那火光將這周圍照得明亮了許多,白猿借著光芒,才看清周圍的形貌。這裏倒像是一個巨大的山洞一般,隻是這山洞看上去極長,向遠處看去十分黑暗,不知道有多遠。這山洞底下便是先前白猿出來的那道水流,水流看上去靜止不動,如同死水一般。白猿借著火光細看,能看到水流正裹挾著岸邊的細沙流動。那水的流動極緩慢,比先前白猿他們見過的莽河河水不知道慢了多少。那流水直流到山洞深處,卻不知道會流去何處。

白猿站在河岸上正自看著漆黑的水麵,就聽不遠處水響,隻見一個人從水裏浮出來,趴在了河岸上。白猿定睛一瞧不是別人,而是善射弩箭的燕牙。

他跑過去將燕牙翻了過來。燕牙尚自大口喘息,見他出現,伸手指了指水裏,喘息道:“拉,拉上來。”說完便又趴在河岸上幹咳起來。白猿朝他指的地方看了看,就見一條有兩指來粗的樹藤纏繞在他腿上,那樹藤直連到水裏,想來另一頭定是係了東西。

白猿抓著那樹藤用力上拉,隻一下就見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從水裏露了出來,那樹藤係在他腰間。白猿細看這人,果然就是離皇。不止如此,離皇的手掌還抓著一條白皙的手臂,一個身穿綠衣的丫頭也被從水裏帶了出來,不是紫瞳是誰?

紫瞳一隻手臂被離皇緊緊抓住,另一隻手卻捂在自己胸口。白猿將他們全都拉上岸來,抓過離皇的身子,抬手給了他兩巴掌。這兩下力道很大,離皇已經昏了過去,被這兩下巴掌打下去,猛然醒過來,趴在地上將腹中積水都吐了出來。紫瞳此刻卻是自己醒了過來,想來她落水時間不久,並沒有像離皇那樣暈了過去。

燕牙將離皇拉了起來。四個人都走到火堆旁,白猿看了看他們,心內感覺挺慶幸的,好在四個人都沒事,隻是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何處。方才是在莽河上,不知如何就到了這裏,這中間許多關竅卻是搞不明白。他見離皇和紫瞳都倚在火堆邊,心中一動,開口道:“你那猴子呢,怎的不見了?”

紫瞳哎呀一聲道:“怎麽把它給忘了。”扭頭看了看周圍也不見那猴子,焦急起來,甚是可憐地望著離皇:“離皇哥哥,它又跑到哪裏去了?”

離皇拍了拍她道:“沒事的,那猴子十分機靈,可比咱們聰明多了,自然是不會有事的。它既然跳上岩壁,想來一定在這大山裏,要找它是很容易的,待咱們從這裏出去就可以去找它。”紫瞳聞言,覺得離皇所言不差,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白猿問是怎麽回事,離皇便對他說了。原來三人在白猿後麵,見白猿被水浪卷下去了,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眼見也要被水流卷下去,那小猴子卻是極靈活的,乘勢跳上了岩壁,抓著那岩壁上的樹木躥了上去。離皇三人不及躲避,也被水流卷了下去,以致最後漂到了這裏。

白猿對那猴子十分關心,聽聞猴子已躥到了這魚骨嶺中,也不知到何處去了,雖然知道有紫瞳在這裏,那猴子自然會回來,就怕這世間有人認得那猴子,先將它捉了去,那寶貝可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想到這裏,白猿便道:“此處十分凶險,我們不可在此過多停留,還是先找出路才行。”

燕牙和離皇都抬頭看了看四周,發覺遠處的黑暗十分凶險,倒像是有什麽凶獸隱藏其間,看樣子真是不能在這裏停留,便同時點了點頭。四人從火堆中各拿了一支幹柴照明,白猿又把那幾個火石拿在身上,然後便沿著長長的山洞朝黑暗中走去。

這山洞看上去十分狹長,眼前的黑暗也沒有一點兒變弱的趨勢,上麵的那條白線也隨著這山洞一起向下延伸,隻是那東西離地很高,無法細看到底是什麽。在山洞中走了有半個時辰,前麵的黑暗一點兒消散下去的跡象也沒有。白猿正自煩躁,卻聽燕牙道:“等等。”

四人排成一列向前行進,白猿走在前麵,燕牙走在最後,此刻他突然開口,白猿以為是後麵有什麽異常,停下步子便握住了身上的鐵鏈。燕牙正手握短弩對著後麵的黑暗,雙目之中全是緊張之色。

離皇見狀,伸手入懷掏出短刀,走上前去問道:“怎麽了,有什麽異常嗎。”

燕牙搖了搖頭,卻並未說話,隻是雙眼緊張地望著後麵的黑暗,手裏短弩卻是握得緊緊的。離皇抬頭看了看那黑暗,四人手中的火把所照範圍有限,這前後兩邊狹長的石洞中的黑暗都十分濃重,雖然是這樣近的距離,卻也看不出那黑暗中到底隱藏了什麽。如果是有龐然大物待在那裏,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四人是絕對無法全身而退的。

白猿站在那裏,也看不出黑暗中到底有何異常,便問道:“怎麽了,有什麽異常嗎?沒有的話還是快些趕路吧。”燕牙擺了擺手止住了他,小聲道:“有聲音。”

白猿凝神細聽。那聲音十分細微,若不靜下心來是無法聽到的。那聲音就像是小刀在河邊的泥土中劃過的聲音,嗤嗤的,一聲接一聲。這聲音就從後麵的黑暗裏傳來,而黑暗又近在咫尺,這種無法直麵的危險更讓人毛骨悚然。那讓人恐懼的聲音愈發清晰。紫瞳的小臉已經煞白,緊緊抓住離皇的衣袖不肯鬆開。

這種在濃重的黑暗裏傳來的未知的恐懼讓人喘不過氣來,那種壓迫感足以讓任何一個人失去理智的判斷,白猿卻不會在這種壓迫下坐以待斃,他將自己手裏的火把直接扔了過去。那火把劃過四人的頭頂,落入後麵濃重的黑暗中。火把就像是平靜的水麵上落下的石頭,那激**著光的漣漪將黑暗全都擊退了。那光芒一閃過後仍是黑暗,但一排排黑色的鱗片也在瞬間的光亮裏一閃而過,它們整齊地排列著。

看到那個巨大而恐怖的腦袋,四個人都倒抽了口涼氣,是獷獚,這個凶猛的巨獸如何又追到了這裏。這巨獸出現在這裏,多半是從水中上來的,想來這裏的水流與外麵的莽河水是連在一起的。

火把從獷獚麵前劃過,瞬間越過它的身子落到了後麵的黑暗中。火把上火苗本來就很弱,這下徹底熄滅了。黑暗又再次籠罩了下來,那巨獸隱沒在了無盡的黑暗裏。可是白猿他們知道,那個可怕的巨獸就在那裏,瞪著令人生寒的眼睛,正在張開那滿是尖牙的嘴。更加恐怖的是,那家夥的身子似乎能夠收縮與伸長,在這樣短的距離內,他們幾個將是它口中的美食了。

四人站在那裏都沒有說話,接下來將要發生的會是怎樣恐怖的事情呢?他們會橫屍於此嗎?白猿可沒想過會有那種事情,他考慮的可不是恐懼之類的東西。在這樣的森林裏,恐懼是最沒有用的東西,他白猿可不是靠這個才活下來的。

他將葫蘆拿在手裏,大叫一聲:“跑!”話音剛落,後麵三人轉身就跑。四人早已做好逃跑的準備,白猿這一聲令下,四個人都發了瘋似的跑向山洞深處。

燕牙跑在最後,就聽那後麵傳來一陣“嗤嗤”的聲響,那聲音就像是蛇皮在沙地上滑過,想來多半是獷獚正貼著地麵緊緊跟來。這東西在水中行動極快,一旦到了岸上卻不行了。四人也不敢回頭,隻是一陣急馳。紫瞳跑不快,離皇隻得拉著她向前狂奔,慌亂間,就覺紫瞳抓著自己的手臂向後猛扯。那力道甚大,絕非紫瞳所有。離皇暗道不好,回頭一瞧,就見紫瞳的身子突然升到了半空中。紫瞳尚不自知,隻顧抓著離皇的手臂。借著火光,離皇就見紫瞳的身後不知何時係了根白色的如紗布一樣的東西,那東西是從這石洞上方伸下來的。

離皇回頭的一刹那,那段白紗猛地收緊。離皇大叫不好,想要伸手去抓紫瞳手臂,卻是為時已晚,紫瞳的身子已被白紗拉到了空中。燕牙看見了,短弩上一箭射出,直射那極細的白紗。隻是白紗去勢極快,紫瞳尚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他那支弩箭直沒入黑暗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燕牙看著白猿道:“什麽東西?”

白猿看著那頭頂的黑暗,皺了皺眉,搖了搖頭道:“不曉得了,先別管了,獷獚追過來了,先走要緊。”

離皇卻道:“不能走,要把紫瞳救下來。”

白猿眉頭一緊,正要說話,就見獷獚那碩大的腦袋突然出現在燕牙身後。他將手中葫蘆甩出,一把把離皇拉了過來,再要去拉燕牙,卻見半空中又一道白紗射下來,釘在燕牙腰間。白猿見狀大叫不好,伸手要去扯那白紗,這時卻覺腰間一麻,一道白紗也已釘在了那裏,在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四肢無力,什麽力氣也使不出來了。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麵,直向洞頂飛去。

也不知在山洞的黑暗裏飛了多久,就覺後背觸到了什麽東西。那東西並不堅硬,感覺倒像是幾根手臂般粗細的樹藤。他的身子在那些樹藤上晃了幾晃,便即不動了。

想來此刻他已到了石洞頂上,極明亮的光線從上麵落下來。他在那裏細看良久才明白過來,那光亮處就是先前在下麵見到的那條極細的白線,此刻離得近了,才知道那是什麽。那是這山洞頂上一條極細的縫隙,說是縫隙也有兩三尺寬,至少能容一人上下,先前在下麵離得太遠,所以覺得是一條白線。

借著縫隙裏落下的光,白猿已看到了自己身後所倚靠的那些樹藤到底是什麽西。那東西是先前把他們捉上來的手指般粗細的白紗,這些白紗在洞頂的石壁下麵縱橫交錯,組成了一道甚是密集的網,白猿就是被粘在了這道網上。白猿看了看那些白紗,感覺這東西十分白淨,倒似透明的一般,上麵還有許多伸出來的絨毛,伸手碰上去覺得十分滑溜。白猿用手摸了,放到口鼻間嗅了嗅,微微有一股腥臭味。

那些白紗向四麵八方延伸過去,直到那看不見的地方,想來這石洞頂上都已經布滿了這種東西。白猿不知道這都是些什麽東西,朝四周看了看,心中卻一驚,就見自己身後遠處的黑暗裏,有一個巨大的眼睛泛著幽光,正望著自己。那眼睛十分巨大,斷然不是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