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泉路馬車

風魔英蓬者,身無形也,世少見其麵。林中大風旋起,為其存身矣。其常化風,卷木裹沙而行,朽木為利刃,流沙化飛星。穿林越漠,堅石挫裂,百木摧折,茂林凋敝,風火焰長。其又性恣,不入於魔都。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神魔列傳》

最近幾夜,狼群的舉動很是奇怪。今晚不是滿月,可知它們不是正常出動。幾萬年來,瘋狂的狼群隻違背了一次出動規律,就是那個“夜當殘月,鳩狼異動,以戮冥賊”所指的夜晚,而且也隻有一天。可這次,狼群已經連續出動了幾個晚上,可見從冥界裏逃出來的家夥還沒有被抓到。

不過此刻還不能確定狼群是有目的而來還是偶然到此。如果是有目的而來,那這草屋主人的身份就十分值得懷疑了。狼群在下麵瘋狂地搜索著,燕牙和離皇兩人站在樹上冷眼看著這一切。兩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內心都在想著什麽。

狼群將草屋撞了個稀巴爛,似乎沒有什麽發現,就全都聚到了兩人藏身的這棵樹下麵,在周圍搜索的狼也回來了,它們都圍在一頭異常高大的公狼身邊,似是在交流。

公狼抬頭看了看已不成樣子的茅草屋,又扭頭掃視了一遍周圍,突然將目光定格在了某處。離皇在樹上觀察它的一舉一動,見它有如此奇怪的舉動,便順著它的目光望了過去,隻見林中一條筆直的空隙延伸開來,正是離皇來時走過的路。

這群狼在森林中生活了幾萬年,對環境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公狼一眼便發現了這條路,正是幾萬年來生存經驗不斷累積的體現。

那條路就是草屋的主人離開的路。之前離皇不明白他為何會離開,聯係狼群的怪異舉動,他倒像是為了躲避狼群的追捕。

公狼發現了那條路,便從狼群中走出,率先闖進了林子裏。其他狼見狀,紛紛跟上,也衝進了林子。離皇看著它們追過去,剛才的喧囂非常一下變成了安靜,隻剩下殘留的火苗還在燃燒。燕牙見狼群遠走,順著樹幹滑了下去。

“這樣下去是不是太危險了?狼群隨時可能回來。”離皇問道。

“不會回來的,它們不是衝我們來的。”燕牙篤定地道,看來他也感覺到了。

“這幾天狼群夜夜出動,森林中所有人都應該察覺到了,此刻看來,隻有一個人能讓狼群如此異常。”

“誰?”離皇問道,“到底是什麽人?”

燕牙搖了搖頭道:“我想,除了門鳩,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可門鳩是不會這麽做的。”

狼群的不規律行動已經引起了森林中所有人的注意,他們不僅為自己的生存擔心,更迫切地想知道引發狼群異動的原因。

“追下去,一切都會明白的。”

燕牙回頭看了離皇一眼,將弩背在身上,抽了幾根燃燒的樹枝當火把,轉身沿著狼群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離皇看著他消失在林子裏,又扭頭看了看相反的方向,咬了咬牙拔腿跟了上去。

他們順著狼群的痕跡行走在黑暗的森林中,要追上疾風一般的狼群可不容易,況且,夜晚對狼群來說是一種優勢。他們和狼群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天亮的時候,他們就隻能看到狼群留下的一片狼藉了。

離皇把冒著青煙的火把扔在地上,歎了口氣:“不追了,我累了。”說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燕牙回頭看了看他,把手裏的火把熄滅,說:“狼群白天會消失,這樣很可能會失去它們追蹤的目標,現在我們可以休息一下。”

“你要追蹤什麽?”離皇看著他。

“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吧。”燕牙望著林子笑了笑。

離皇有些不解。燕牙坐在地上,將腰間的箭囊解了下來:“這幾夜狼群都會出動,通過昨晚它們的行動可以看出,它們一定是在做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情。”

“那又如何?”離皇頭也不抬地將腳上的鞋子脫了下來,想讓腳好好地休息一下,“狼的本性不就是屠殺嗎?”

“可它們卻放過了你我,這不正常,按照它們的原則,不該那麽輕易地放過我們,一定有更重要的事等它們去做。”

離皇歎了口氣:“我們就為了這個,冒著生命危險在森林中追了它們一夜!要知道,我本來是要往森林外圍走的,現在反倒進了森林深處了。”

“到外圍去做什麽?到這兒來的人就沒有想過要回去。”

“我不是要回去,而是要去找人。”離皇把先前的遭遇對燕牙說了,卻省略了其間的一些微妙之處。

“原來如此,”燕牙點了點頭,“不過我倒覺得你沒必要這麽做,回去也見不到她。風魔的術法那麽厲害,不知把她吹到哪裏去了,況且森林裏險惡異常。你剛才也說了,她連一點兒自衛能力都沒有,隻怕是凶多吉少。”

“這個問題我也想到過,可如果不回去看看,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燕牙拿了支箭在地上敲打,搖頭道:“在這個地方,死一個人和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兩樣。要活下去,除了看實力,就是看運氣。你的朋友運氣好的話,也許你們還能見麵。狼群這次出動和那個傳說中的入口應該會有很大的關係,過不了多久,整個森林裏的人都會行動起來。昨天晚上遇到這樣一群狼算是極大的幸運了,錯過了隻怕就會落在別人後麵。去還是不去,你自己考慮清楚。”

離皇抬頭看了看森林。它是那樣神秘、凶險、無情,生命的逝去不會引發它的一點兒憐憫。為了那個可能永遠都找不到的入口,任何一個人在這裏都極力表現著自己的狡詐,就像枯木上的蛀蟲,自以為吞掉枯木就可以占有它,卻不知自己也會毀滅在它腐朽的身軀裏。

離皇看著燕牙:“昨晚和你同行的那個女人是誰?”

燕牙將弩箭插在了地上,看著離皇歎了口氣:“那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昨晚發生的事也不能怪她。”

“你們兩個是一起來的,她到底是什麽身份?昨晚又用了什麽妖術?”

“那是不久之前的事。像我這種遊獵者,一般沒有固定的住所,風餐露宿再正常不過了。這森林裏本來就是凶險的地方,露宿野外往往會遭到野獸的襲擊,隻是在這裏待得時間久了,對這種事情早已習慣。但那天發生的事多少有些超出我的預料。”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選了棵還算安全的大樹,準備在上麵過夜,或許是那天太過疲憊,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隻是林子裏枝葉濃密,清晨又多霧,眼前一片陰暗。四周的景致和平常差不多,隻是好像有什麽不一樣,我在樹上坐了好久,才發現是哪裏不太一樣。”

說到這裏的時候,燕牙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離皇,見他也正看著自己,才接著道:“那個時候的林子特別安靜,聽不到任何聲響。我知道這片森林不同尋常,任何一點兒改變都是有原因的,就坐在樹上沒敢輕舉妄動。四周的形勢還不清楚,在確定情況是好是壞之前先觀察一陣再說。果然,天色亮一些之後,我在一片濃蔭後麵發現了異常。那棵樹就在我的左前方,因為還有一段距離,又被濃蔭遮住了,上麵影影綽綽似乎有什麽東西,隻能透過枝葉的空隙看到一對綠油油的眼睛。那根粗壯的樹枝被壓彎了好多,可見上麵的家夥是個龐然大物。”

燕牙是遊獵者,一般的凶禽猛獸他是不會怕的,剛才的等待是因為無法確定情況而采取的防範措施。既然知道了敵人的所在,他倒不擔心了,那多半是一隻豹子或山貓,他並不懼怕。燕牙背好箭囊,從大樹上爬了下來,回頭再望那樹枝,那東西卻不見了。看來它也隻是在此休息,無心襲擊自己。

想到這裏,燕牙放下心來,準備離開。這時林子裏突然暗了下來。他正奇怪,就覺得背後一股凶風襲來,還伴隨著接連不斷的“哢嚓”聲。燕牙迅速回身,就見身後一團旋風從十幾丈外狂卷而來,枯枝敗葉卷成一團,竟是越卷越大。燕牙知道這風裏麵一定有東西,多半就是剛才樹枝上的凶物。

燕牙將箭搭在弩機上,弩箭射出,直沒入那一團雜物中,卻瞬間被它扯斷。燕牙拔箭再上,旋風卻已到近前,突然停住了。這停勢十分利落,枯枝敗葉紛紛散落,一個黑色的巨大腦袋張口朝燕牙咬了下來。

燕牙的箭未及上弦,還在手上,就挺箭疾刺,誰知那腦袋卻堅硬如鐵。燕牙一掌拍在那腦袋上,身子借勢滾了出去。那家夥立了起來,燕牙此刻才看清了它的樣子,隻見它腦袋大如水瓢,身長約兩丈,正是一條全身長滿黑鱗的大蛇。

燕牙沒想到會是這種東西,那一身黑鱗恐怕不是弩箭能射穿的,看它這體形,力量應該也不小,要將它製服絕非易事。他在這裏思量,大蛇已昂首吐信殺了過來,燕牙轉身就往林子裏跑。

黑蛇來得迅速,燕牙剛跑出一兩步,那股陰風就已經卷到了身後。燕牙抓了一支弩箭就要回身刺它,黑蛇卻突然往下撲,張口咬住了他的箭囊。燕牙正要抵擋,就覺得腰間一鬆,箭囊的繩索被大蛇扯斷了。

燕牙暗叫不好。這箭囊是他的性命所在,若無弩箭和弩機,他實在難以在這森林裏生存下去。想到這些,他轉身就要和黑蛇力拚,這時卻發生了一件怪事。

燕牙以為黑蛇咬了箭囊後定會轉而撲咬自己,所以轉身之際已做了避過撲咬的打算,隻是轉過身來時,卻發現黑蛇朝後退了一丈有餘。燕牙正不知道黑蛇想幹什麽,就見它轉身朝林子裏跑了。

這一變故大大出乎燕牙意料。如果這黑蛇是為了襲擊自己,為什麽要逃走?它奪的這箭囊對別人來說是無用之物,對他來說卻重過性命,不得不追。燕牙見那黑蛇咬著箭囊衝進林子,哪敢猶豫,拚命地追了過去。

那黑蛇力量極強,速度又快,但看樣子它並不急於奔走。原本它片刻之間就可以將燕牙甩開,卻始終奔行在燕牙前麵不遠處。燕牙追了片刻,漸漸明白過來,這家夥不是要襲擊自己,是要帶自己去某個地方。剛才一路追來太過慌亂,也沒有看清路,此刻想回去也找不到路了。

黑蛇在林子裏狂走,燕牙為了箭囊也隻能追下去。他追了許久,不曾注意到林中霧氣漸濃,濕氣漸重,眼看黑蛇就要消失在霧氣中,他才注意到這一點。林中出現濃霧再正常不過,但多出現在清晨,現在將近午時,是一天之中日光最盛的時候,出現霧氣就極不尋常了。

他正在琢磨,黑蛇卻不再等他,一陣疾行,消失在了濃霧之中。燕牙一下子失了目標,暗叫不好。此刻霧氣越來越濃,周圍的樹木馬上都要看不見了,再走下去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這濃霧遮擋了人的視線,許多平時極易發現的危險此刻都被隱藏起來。就像剛才逃走的那條大蛇,它若此刻來攻,燕牙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正在那兒不知所措,就聽濃霧之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鈴聲。雙目被迷霧遮擋,耳朵就格外靈敏。在這樣的樹林裏,出現任何凶獸的叫聲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但此刻出現的鈴聲實在讓燕牙大感意外。

鈴聲從迷霧中傳來,清晰異常。那聲音穿透了每片葉子的阻擋,傳進燕牙的耳朵。這鈴聲沒有一絲雜音的幹擾,聽起來很是悅耳。

鈴聲響徹燕牙耳畔,為他指明了該去的方向。害怕危險不符合燕牙的一貫作風,探尋那些新奇的東西才能幫他找到冥界的入口。不管這鈴聲是有意引導他,還是無意出現的,他都會循著這聲音找過去。

因是在迷霧中,眼前隻有白茫茫一片,所以雖有鈴聲引導,他也不敢走得太快,隻能留心查看地上的草色變化,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判斷周圍環境變化的依據了。他在濃霧中走了半個多時辰,驚奇地發現腳下的草地正慢慢退去,逐漸變薄的土層下竟然露出了一層堅硬的花崗石地麵。

這個地方由無數巨大的花崗石石塊排列而成,十分平坦。石塊形狀各異,不知是從哪兒搬來堆積在此的。但平坦的表麵又證明這些石塊絕不可能是胡亂擺放的,不知是誰費盡千辛萬苦將它們搬到此處,又不知費了多少力氣鋪成了這樣平坦的地麵。

燕牙踩著平坦的花崗石地麵,聽著鈴聲穿行在霧氣中。說來也奇怪,自從雙腳踏上了花崗石,本來非常濃厚的霧氣竟逐漸消散了,燕牙也因此看到了隱藏在霧氣中的花崗石大道。

這條丈餘寬的大道兩旁是花崗石砌成的石墩,石墩高約三尺,排列得十分整齊。燕牙有些驚歎,會是什麽人在這裏修建了這條大道?建造它的目的是什麽?它又通向哪裏?燕牙想著這些問題,就見前方稀薄的霧氣中現出一塊巨大的花崗石來。

這塊石頭正好立在大道中間。大石直插在路中央,有五六尺高。燕牙走到石頭前邊,才發現石頭上竟然還寫著兩個字。燕牙看著看著石麵上的斑斑點點,手撫著那兩個字,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泉。

這兩個字如響雷一般,重重地擊在燕牙的腦袋上。黃泉可是冥界裏的地方!此時此刻,這兩個字被清清楚楚地刻在這塊大石上,又被立在這大道中央,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條用花崗石鋪成的大道正是傳說中的黃泉路!

黃泉路代表著什麽?代表著冥界,人人想要到達的冥界。此刻這條大道就在這裏,不管是誰,都會毫不猶豫地走下去,不管它是真是假,不管前麵是凶險還是死亡。誰也沒有說過進入冥界的人還能活著走出來,但對未知的恐懼完全無法蓋過眼前的**。

燕牙繞過石頭,沿著那條大道走了下去,清脆的鈴聲再次響起。燕牙差點兒忘記了,自己就是靠它的指引才來到這裏的。他抬起頭看了看前麵,蒙蒙白霧之中,鈴響還在不斷傳來。他加快了腳步。

隻片刻工夫,就見霧氣中漸漸顯出一個藍色的影子。燕牙緊走了幾步,看清鈴聲來源之後不免大為意外——那藍色的東西竟是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

“不錯,就是馬車。”燕牙說到這裏的時候,離皇驚詫地叫了起來。燕牙不得不再次向他強調,他看見的的確是馬車。那輛馬車就停在大道中央,外遮藍色布幔,金線織就的紋飾極是精致。馬車的車輪打了金色的鉚釘,輻條外包以金紙,極盡華麗,就連套馬的繩索也用金線織了紋飾,上麵還係著金鈴。拉車的是一匹白馬。這馬通體雪白,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兒雜色,頸部的鬃毛長長地垂下來,更顯高貴。白馬老老實實地停在大道中央,並不四處遊**,隻用前蹄磨著地麵。它的蹄子每動一下,就帶著金鈴晃動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燕牙感到十分意外。他繞著馬車轉了幾圈,試著敲了敲馬車的車廂,隻是無人回應。在這裏出現的難道是一輛空車?燕牙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跳上了馬車。

他這一跳動作頗大,驚嚇了白馬。白馬把頭一抬,四蹄奮揚,疾速奔跑起來。燕牙大吃一驚,暗叫不好,轉身就要跳下馬車。奈何白馬的速度遠非尋常馬匹可比,拉起車來如飛一般,燕牙想跳下去都不能了。

燕牙急拉繩索,想要將白馬扯住,奈何白馬力氣也極大,隻是嘶鳴一聲,卻並未停下,反而突然向前猛衝起來。燕牙身子不穩,一下子滾進了車廂。等他從車廂裏探出頭來,就見前麵的霧氣層層襲來,宛如波浪。燕牙見兩邊的路基飛速後退,知道馬車速度極快,沿這條路疾馳下去,不知能否到達黃泉。

燕牙不打算下車了,他倒要看看馬車最終會跑到哪裏。想到這兒,他將車前的布簾放下來,安心地退回了車廂裏。馬車在花崗石大道上行進,他靜靜地坐在車廂裏,聽著兩邊的風呼嘯而去的聲音。現在他無事可做,才想起要看看車裏的樣子。原來這馬車的奢華更體現在車內,車外的布幔用金線織出紋飾,已是豪華非常,而車廂內部則貼滿了金紙,上麵綴滿珍珠寶石。

燕牙坐在這金碧輝煌的馬車內,隻感到十分詭異。金紙上刻滿了畫,也不知是用什麽工具刻上去的,清晰異常。這些畫的布局毫無規律可言,可又無處不在,著手處必有異獸,扭頭就見山水。它們隨意布置,再加上金紙耀眼,讓人有頭暈目眩之感。

燕牙別過頭,不再看它們,抬眼又見這車頂中間的金紙上鑲嵌了一顆耀眼的珠子,珠子周圍又繪有七隻凶獸。燕牙隻覺得滿眼都是金光,一股煩躁厭惡之感湧上心頭。他不敢再看,隻好把眼閉上,隨著馬車的顛簸,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也不知到了什麽時候,隻感到馬車仍在石路上不斷前行。他掀開布幔看了看,白馬仍在飛奔,霧氣仍如先前一般濃重,外麵倒看不出什麽變化來。他退回車裏,倚在車廂上想要再次閉眼,突然覺得剛才那些畫中似乎有些特別奇怪的地方。

他睜開眼,看了看車廂的後壁,就見那畫中有兩條細長的線從車頂直拉到車底。兩條線相隔近兩尺,平行而下,與那些曲線格格不入。燕牙起身看著那兩條線,刻痕極深,似乎穿透了金紙,刻到了下麵的木頭上。這兩道刻痕明明很奇怪,可他又不知道奇怪在哪裏。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不經意間碰了後壁一下,就見兩條線之間的木板突然移動了。

這車廂的後壁上開了一道門!

燕牙正驚詫的時候,白馬似是受了什麽驚嚇,嘶鳴一聲,突然加快了奔行速度。燕牙被它一晃,直接從那道後門裏滾了出去。他調整姿勢,將下落之勢卸掉,利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抬頭再看,哪裏還有馬車的影子?

不隻馬車不見了,堅硬的花崗石大道也不見了。四周完完全全變了樣,變成了一片陌生的樹林。

看到這裏的一切,燕牙完全搞不懂了。在門鳩的森林裏待久了,他已經習慣了陰暗、潮濕和腐晦,每天都要麵對由這些所帶來的陰險、狡詐、欺騙,他的心常常會感到毫無生機與活力。在門鳩的森林裏過慣了那樣的生活,甚至都會以為森林原本就是那樣的,早已忘記了森林裏應該有陽光、鳥鳴、蝶舞這些美好的事物。

因為太久沒有見過這些東西,當燕牙看到這片森林的時候,他感到很陌生。這裏的世界和先前是不同的。陽光普照大地,蜂蝶穿梭於百花叢中,這裏的一切都生機勃勃,沒有一點兒敗落的跡象。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呢?花崗石大道上明明寫著是通往黃泉的道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裏難道就是所謂的黃泉?

燕牙看了看四周,此處地勢開闊,樹木又不甚高大,沒有那些枝葉的遮擋,視野極是開闊。兩邊矮山相延而去,連綿一片,上有矮樹瓊花,遠望白花花的一片。燕牙所處在這地方是兩邊矮山相擁而成的峽穀,剛才馬車應該是從穀口進來的。

燕牙抬眼望著兩邊的青山,山上也不知種了些什麽樹,都開著一片片的白花,在日光下極是耀眼。燕牙正看得出神,就見對麵的花叢中露出一處宅子的屋頂來。燕牙決定過去見見宅子的主人,也好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燕牙看了那宅子的方位,朝對麵的山頭走了過去。大約走了有一炷香的時間,燕牙來到了山腳下,就見矮樹叢中露出一道整齊的石階,石階盡頭正式宅院的大門。

他沿著石階往上走,兩邊的矮樹逐漸掩映上來。樹上開了白花,燕牙剛才在遠處就已看到了,此刻細看這些花,隻覺得十分豔麗。燕牙從地上撿了一片掉落的花瓣細細觀看。花瓣外緣俱是白色,隻是越往花心處顏色越深,到最裏麵倒成了一片血紅。又見枝頭上的花朵,中央花蕊卻是金黃,這三色搭配在一起竟是無比妖冶。燕牙拿鼻子嗅了嗅,初聞感覺甚是芬芳,細聞之下卻讓人生厭。

燕牙對此甚是不喜,將花瓣扔在地上,順著石階繼續上行。那石階在花叢中穿行,借著兩邊矮樹濃密,來回曲折,別有風光。他在樹叢中穿行了半天,就見花叢中露出一個木質的屋頂,這屋頂看來十分簡陋,都是用山中砍伐下來的原木略經加工做成的,雖想雕刻一些飛簷獸頭點綴一下,或許礙於工具簡陋,竟是無法實現。

不知不覺間石階已經走到了盡頭,前麵的樹叢中現出一片開闊地來,開滿白花的矮樹都退去了。林中的空地被人有意地分成一壟一壟的,上麵種了些色彩豔麗的花,隔幾壟又看到蔬菜瓜果,看起來這裏是個菜園子。

園子裏的果蔬長勢良好,看來是有人料理。如此一來,這宅子裏定是有人住。想到此處,燕牙抬頭遠望,就見隔著還算寬廣的林中空地上,一處平台從山中平空鑿出,這平台下麵的山壁上種滿了各色鮮花,一道修葺整齊的石梯從山壁上鑿出,直通向平台,再看那宅子正建在平台的中央。剛才從遠處隻見到了宅子的屋頂。此刻看來,這屋子雖然用料簡單,隻是處在這樣的環境中,竟是別有一番景致,看來這屋子的主人也是花費了不少心血。

燕牙正在暗自讚歎,就見房門突然打開,一個布衣女子走了出來。燕牙頗感意外,他未料到主人會是一個女人。那女子提著一個不大的木桶,順著那道石梯走了下來。

燕牙此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不知道對方身份,並未現出身來,隻是躲在矮樹後麵,仔細觀察那女子要做什麽。就見女子下了石梯,走到空地與平台之間的一處地方,放下了木桶,抓過旁邊的轆轤轉了起來。燕牙先前並未注意到,那裏還有一處水井。

女人用轆轤從水井裏搖了一桶水上來,倒入小桶中,然後提了小桶走進園子開始澆水。燕牙躲在那裏看了好一會兒,見那女子並無異樣,知道這樣看下去也看不出什麽結果,不如過去問一問她。想到這裏,他從藏身的樹叢走了出來,抬腿就要進園子,這時卻看到了另一幅景象,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隻見女子的手腕腳腕處,有手臂般粗細的鐵鏈扣在上麵,看起來相當沉重,以至於女子行動頗顯遲緩。這讓燕牙大感意外。他現在十分好奇這女子是什麽身份,又是什麽人要這樣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