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根黑色羽毛

山間有鳥,其狀如鷹,羽皆墨色,是為墨鴆。其尖爪利喙常隱於雲後。猛獸相出,俄頃黑雲四聚,雷鳴於野,黑電並出,其展長翅疾掠焉。其又好群聚,競相刁鬥焉,紛亂盈天,大神亦避之。後冥府設,世絕其種。至冥府者見群鴆廝鬥於九幽,食眾亡魂,乃知其存焉。世皆謂其羽盡墨,然吾知其頸後三寸金羽隱焉,其妙用不可說也。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風物篇》

珮音見紫瞳休息得差不多了,將火熄滅,挑起布袋,開口道:“走吧,咱們還要接著趕路。”

“我不能跟你走了。”雖然紫瞳還不知道要去哪裏找離皇,可還是下決心拒絕了珮音,“我要去找離皇,不能跟你走了。”

“離皇?”珮音皺了皺眉,“是那個笨小子?你自己怎麽去找他,你知道他在哪裏?”

紫瞳搖了搖頭。

“你連他在哪裏都不知道,怎麽去找?更何況,你怎麽知道跟我走就找不到他呢?”珮音將這兩個問題拋給了她。

“你能找到離皇?”紫瞳有些意外。

“也許吧,運氣好的話。你若走,我也不攔你,隻怕你一個人在這森林裏難以活下去。”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紫瞳,將布袋挑在肩上,朝森林裏走去。

紫瞳心中一陣竊喜,原來珮音也在尋找離皇,有她在,應該能找到離皇。她抱起小猴快步跟了上去。

森林裏樹木茂盛,白日裏也十分陰暗,一路走來,這種陰暗愈發濃重了,周圍的樹木也變得更加粗壯,由此可見,她們正向森林深處走去。

兩個人踩踏樹枝的聲響在這樣寂靜的地方聽來甚是刺耳。珮音不是一個多言的人,雖然經過中午的事,兩個人之間的隔閡消除了不少,但這一路走來兩人竟沒說什麽話。

林子本來就陰暗,加上有濃霧,早早便黑了下來。這裏白天雖然十分寂靜,可到了晚間就是另一幅景象了,各種凶禽猛獸都會出現。要對付它們,火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天剛黑下來的時候,珮音與紫瞳便找來了許多幹柴。這些幹柴至少能燒一個晚上,等到天亮,大概就沒什麽危險了。晚飯也十分簡單,珮音挖了幾個野果子,在火堆裏烤了烤,兩個人分著吃了。走了一天,兩個人都十分疲憊。珮音見紫瞳不住地打哈欠,便道:“你先睡吧,我在這裏看著。”

“不用。”紫瞳道,“你也安心休息,值夜的事交給它就可以了。”說著將懷裏的小猴放了出去。小猴子似是知道紫瞳的意思,三兩下爬到了樹上,尾巴在樹枝上纏繞住,老老實實地掛在那裏。

紫瞳看著珮音,見她一臉懷疑,便道:“放心吧,這家夥晚上從來不睡覺的,有東西來的話,它就會叫醒我。”說完便躺到草墊上開始睡覺。

珮音對小猴不太信任,但見紫瞳躺下了,便往火堆裏加了一把柴,側身躺在那裏,不久也睡了過去。一開始,她還不敢睡得太深,但也許是白天太過勞累,最後還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森林的猛獸常常憑借這種黑暗來掩蓋它們的身形,地上厚厚的草墊會把它們的腳步聲抵消,所以當龐大的身軀突然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不要驚訝,因為它們總是這樣悄無聲息。

但這種情況隻發生在以前,現在似乎不是它們放肆的時候,因為林子裏有狼群。每個漆黑的夜晚,它們都會成群結隊地從不同的地方衝出來,不僅屠殺林子裏的生靈,還瘋狂搜尋著那個從冥界裏逃出來的家夥。

“紫瞳,紫瞳,快醒來,快快醒來。”

一個極盡輕柔、婉轉中透著詭異的聲音慢慢傳來,不是珮音的,也不是任何一個紫瞳見過的人的。聲音穿過層層枝葉傳到紫瞳的耳朵裏,要將沉睡的她喚醒。每一個顫動的音符似乎都帶著刺,刀一般切割著紫瞳的腦袋,讓她慢慢皺起了眉頭。她痛苦地翻動自己的身子,雙眉皺得越來越緊,手也忍不住捂住了胸口。雖然是在睡夢中,可她就如同受了萬千酷刑一般。直到聲音戛然而止,紫瞳猛地睜開了眼。

她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折磨人的痛感剛剛退去,可剛剛發生的事她卻毫無所知。她看了看珮音,珮音睡得正沉,昏黃的火光映在她身上,使她的身形更顯單薄。紫瞳一時生了憐憫之心,有些同情她。

紫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再多想。火堆燒了半夜,已微弱。紫瞳朝裏麵加了些幹柴,便又倒頭睡去。

眼前的火光剛剛消失,詭異的聲音又傳進紫瞳的耳朵裏。她猛地睜開眼睛,似乎記起剛才的事來了。睡夢中似乎有個人一直在呼喚著自己,而這一次,她判斷出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猶豫了一下,起身走了過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大膽,敢在黑夜裏獨自行動,大概是內心的好奇驅使著她,又或是被那聲音中的魅惑所誘使。

聲音時不時地傳來,引導著她繼續往前走。紫瞳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做,不明白是什麽讓她從光亮之中來到這黑暗裏,隻覺得那聲音讓她忘記了一切,隻知道向前走。

她停在了一片空地上,周圍是十幾棵粗壯的大樹,腳下有厚厚的草墊。

“紫瞳。”

聲音清晰,近在耳畔。

紫瞳扭過臉,突然“哎喲”一聲蹲在地上,她有些痛苦地捂著自己的眼睛。一束極為耀眼的光突然照過來,讓她的雙眼暫時失明了。

“誰?誰在那兒?你要做什麽?”紫瞳伸出一隻手揮舞著。

一束柔和的光照在紫瞳身上,可現在她看不到了。

“鏡子鏡子,快些告訴我,她的秘密是什麽?”還是剛才那個聲音,音調卻更加刺耳。

紫瞳聽出來了,引誘自己過來的就是這個聲音。她慌亂地問道:“你……你是誰?你要做什麽?”

“噓,不要出聲,一會兒就好了。”

“哦,要去找到離皇。誰是離皇?她喜歡離皇,嗯,少女懷春啊!可惡,不要告訴我這些,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

聽到這些話,紫瞳又羞又驚。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被人看走了,還被人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她怎能不羞?

“你是誰啊,你怎麽、你怎麽知道我的心思?”紫瞳都要哭出來了。

“哎喲喲,小丫頭,哭什麽,這些隻有我知道,別人是不會知道的。我還會知道你更多的事,等著瞧吧!鏡子啊鏡子,我想要的東西找到了嗎?”那人的聲音時而尖利,時而粗獷,時而陰險,時而諂媚,不斷地轉換著。

“找到了,找到了,原來如此。這些狼最近變得更加瘋狂,原來是為了這個!冥界也能讓人逃出來,哼哼,看來是天意如此啊!噢,穆老頭兒已經出發了,哎喲,誰?誰在那兒?”

大樹後麵突然傳來一聲冷哼。紫瞳聽到了“啪啪”的聲響,是腳步聲,先是急匆匆地向前,突然又慢慢向後退了過來。

“哎喲,好冷,我的手被凍住了!”那人的叫聲十分痛苦。紫瞳暗想,難道是珮音找到了這裏?

“騫鶴,你怎麽會在這裏?”

來的人不是珮音,而是一個叫騫鶴的家夥。而此刻,紫瞳的視力慢慢恢複了。

林子裏雖然陰暗,眼前卻是光亮非常,一束柔和的光照在空地上,一個白衣男子正站在光芒裏。他的長相甚是俊美,長長的衣擺落在草地上,灑下一層冰霜,沿著那道光一路向前蔓延。

紫瞳先前聽到的聲音應該就在光路的另一頭。看著冰霜逐漸侵襲過去,那個聲音立即聒噪起來:“騫鶴,你要幹什麽?要知道的你已經知道了,告訴你,你是殺不了我的。”

“把鏡子留下來。”

“你這可惡的家夥,這鏡子是我的**!沒有它,我逃走又有什麽用?”

“既然這樣,你就死吧。”

冰霜突然加厚,極速朝那人蔓延過去。這時,兩人之間的草皮突然鬆動,一群群黑色甲蟲突然從地裏鑽了出來。這甲蟲初時十分活躍,但接觸冰霜後,就慢慢地都不動了,似乎都被凍僵了。這時,騫鶴周圍的草皮也開始鬆動,各色蟲子從地下鑽出,潮水一般向騫鶴湧去。

騫鶴頗感意外,皺了皺眉,顯出一絲厭惡之色,腳下的白霜變得更厚,朝黑色甲蟲襲去。

黑白二色在草皮上激鬥正酣,騫鶴腳下的草皮突然鬆動,出現了一個大坑,騫鶴一不留心,著了那人的道,直直地掉了下去。大坑看起來極深,騫鶴掉下去就不見了蹤影。這時,坑壁上突然出現許多小洞,從中湧出難以計數的甲蟲。

紫瞳蹲在草地上,早已捂住了嘴,哪敢出半點兒聲響。尖嗓子見騫鶴落了下去,知道隻能暫時阻擋他一下,不能在此久留,就帶著鏡子消失了。林子裏又變成了一片漆黑。

紫瞳從未被這掩蓋著各種醜惡與凶險的黑暗層層包圍過,對未知的恐懼讓她覺得格外冰冷,就在這種冰冷即將蔓延到她全身的時候,“砰”的一聲巨響傳了過來。

地麵晃動了起來,但這聲響並沒有終結。它們接連不斷,卻又逐漸減弱,似乎正在遠去。紫瞳從地上爬了起來,拚命地朝那聲音跑去。她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響,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她更害怕這種寂靜的黑暗,壓抑得她幾乎窒息。

紫瞳被擋道的大樹和地上的蔓草絆倒了好幾次,每次都趕緊爬起來往前走。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忘掉心中的恐懼。她的手上都是被枝葉割開的口子,血順著指尖滴了下去。

眼前的林子透出了一點兒光亮。紫瞳停下來扶著樹幹,大口地喘著氣。但她走過來才發現那光亮不過是幾根散落在空地上的燃燒的幹柴。她正奇怪,掃了幾眼周圍,心裏“咯噔”一下——這不是剛才自己睡覺的地方嗎?此時珮音已不在這裏,火堆也不見了,地上有一個巨大的腳印,看起來有三尺來長。看到它,紫瞳的心又“撲通撲通”地跳起來。這樣大的腳印也隻有身軀變大之後的厲烈才能留下,難道剛才厲烈到過這裏了?紫瞳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地麵上另一個腳印,猜測那是厲烈離開的方向。

佩音很可能是被厲烈給抓走了。不知怎的,她一下子感覺空落落的,就像離皇離開時那樣。她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撿起地上的幹柴,做了支簡單的火把,順著腳印的方向追了過去。

冰涼的水順著枝葉滴下來,落在了離皇的額頭上。他伸手擦了擦,睜開了眼睛。四下光線昏暗,像是傍晚時分。他看了看四周,並不知道身在何處。眼下他正掛在一棵樹上,要爬下去還得費不少力氣。他到了地麵,蹲下身子,抓了一把土壤細看,心中似乎有數了,轉身鑽進了後麵的樹林。

這林子在久遠的洪荒時代就已存在,其間的山川河流走勢奇怪,道路難尋,普通人要在裏麵行走而不迷路實在是極難的事,但離皇走起來卻毫不費力。他行走得十分從容,時不時翻看草木與土壤來判斷方向。

這種能力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後天習得的,離皇並不知道。如果細問他是如何做到的,他也說不上來。

他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越來越暗,眼看就要天黑了。

離皇知道今天不能再走了,便撿了些幹柴生起火來,又找些果子吃了。兩日來發生了許多事,令他疲勞異常。他想到這幾天狼群夜夜出動,今天多半也會出來,不敢在林地上休息,就爬到了樹上。放眼望去,就見遠處林中似有火光,而且似乎離此不遠。

林子雖然詭異,但因為冥界入口在這裏,來的人自然不在少數,此刻出現火光倒也不奇怪。離皇不願多生事端,況且敢來這裏的人一定有些本事,還是少惹麻煩為好。他打定主意,就要在樹上休息。這時就覺得樹身猛地一晃,扭頭就見從火光處到這裏,所有的樹木依次晃動,似是有一道疾風穿過。

遠處的火光影影綽綽的,離皇隱隱感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他起了好奇心,便爬下樹,順著剛才那陣疾風過來的方向朝火光走去。他這一路沒受到什麽阻礙,樹木之間的空隙正像一條極為通暢的小路。離皇走過來時就在觀察,這一段路是天然而成,絕非人工所致,剛才那陣疾風便是由此穿行而過,不曉得那風中是什麽東西,不過無論那家夥是什麽,它能在繁蕪叢雜的樹林裏找到這樣一條林中空隙,就這份本事也是極為難得。

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離火光幾丈遠的地方。他停了下來,想看清火光處還有什麽人,沒想到著手處的樹幹上有一個大坑。離皇吃了一驚,隻見那大坑形狀奇怪,細摸之下,不禁抽了口涼氣。

是人的腳印!離皇又細摸腳印邊緣,判斷出腳印是新近留下的,難道是與剛才的那陣疾風有關?

他不再多想,抬頭看著那火光,隻見前麵不遠處便是一條小河,岸上有個茅草屋。那屋子極簡陋,幾根木樁間糊了一層土牆,茅草蓋了頂,一有風雨隻怕就要。火光從草屋窗間透出,隻見火光晃動,並不見人影。

離皇站在樹林裏,盯著那小屋看了許久,始終不見有什麽動靜。房門沒有上鎖,屋中應該沒人。離皇暗想,既已來到此處,就進去看看吧。這裏本來就凶險異常,這樣一個茅草屋突兀地矗在那兒,怎能不讓人心生懷疑?

兩張破門板一碰就開了,倒把離皇嚇了一跳。房門洞開,屋內一切盡入眼中。桌椅和床板都是用樹木製成的,幾個木碗擺在桌子上。離皇看著這屋裏的擺設,推測它更像個臨時住所。他拿起木碗看了看,裏麵尚有半碗清水,應該是從後麵的小河裏打上來的。

桌子上有個石盞,裏麵似乎放了什麽動物的油脂,做了一個簡單的油燈。剛才穿林而過的疾風多半跟這屋子的主人有關,隻是不知他為何會突然離去,更不知他是否還會回來。離皇在這屋裏沒發現什麽可疑的地方,也不曉得主人何時回來,覺得不便在此多待,正準備轉身離開,就聽身後兩聲輕響,有人在門板上敲了兩下。離皇心內一驚,手按刀柄轉過身來。

“打擾了,我們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說話的人是一個麵有微須的中年男子,此人一身黑衫,身上背了一把兩尺來長的勁弩,一個棕色的皮質箭囊掛在腰間,看起來頗為英氣。離皇原本以為是屋子的主人回來了,聽這人話裏的意思,才知道隻是個過路的旅人。

離皇正欲開口,門側又閃出一個女人來。此人形容怪異,麵如紙,唇如焰,眼如墨,眉眼間滿是妖媚之色,口鼻之際暗藏蛇蠍之韻,一看便知道絕非善類。她一見到離皇立刻雙眼放光,像見到寶貝一般,恨不得吞之而後快。

她的黑裙上點綴著白星,如同一片星空,給她的麵容平添詭異,讓人感覺怪怪的。離皇見這女人的眼睛很奇怪,不敢與她對視,看向那男子道:“屋子簡陋,二位若是不嫌棄,倒可以在此休息。”說著讓到一邊。男子朝離皇拱了拱手,先進了屋。女子隨後走入,見屋子簡陋至極,眉頭一皺,麵露不快道:“這種地方怎麽休息?”

黑衣男子道:“能有地方安歇便不錯了,你在此等候,我去弄些幹草來鋪在這裏。”說著轉身出了房門。這男子觀察得仔細,見屋中隻有張破木床,就要出去弄些柴草回來打地鋪。

一時間屋子裏隻有離皇和那女子,氣氛變得詭異起來。離皇在這屋中待了不過一刻鍾的工夫,此時冒充起主人來,若是言語有失,難免露出了馬腳,便拿起桌上的幾個木碗道:“我去後麵打些水來。”說著轉身要出房門。那女子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中凶芒漸盛。

離皇不敢多待,推門出來,卻見地上一條長長的影子,一個巨大的蛇頭突然出現在自己腦後。他大吃一驚,立刻就要拔刀。可回頭一看,身後燈光搖曳,哪有什麽蛇頭,隻有那女子在屋中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離皇驚出一身冷汗,又見那女子始終盯著自己,心裏更是發毛,忙拿著碗快步走到了屋子後麵。

離皇捧起河水洗了洗臉,頓覺清醒非常。這兩個人十分奇怪,且不說樣貌如何,單就兩人來此的時間就讓人生疑。離皇前腳剛到,這兩人後腳就跟了過來,說不定他們一早就躲在這附近,見離皇來了,他們才跟了過來。如果是這樣,他們分明知道離皇不是這屋子的主人,可又為何不揭穿他呢?

更奇怪的是那個女人,她不僅樣子詭異,眼神更像是要將離皇吃了一般,而且她身上並沒有帶武器,隻怕有更強的術法。

離皇蹲在小河旁喝了碗水,因為被這些怪事糾纏,一時失了神,這時,隻聽那黑衣男子在遠處叫了聲“小哥”。

離皇覺得應該是在叫自己,回頭看了看,見那男子在草屋旁向自己招手,他正要起身回去,卻見溪水裏倒映出了那女子的身影。離皇猛地回過頭去。那女子見離皇注意到她,不由得憎恨地看了一眼那男子。

離皇不知她是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她這樣不聲不響地出現,多半不懷好意。離皇把短刀握在手裏,站在那裏看著那女人。

女人冷哼一聲,蹲下身來舀了碗清水灌了下去,喝完把碗扔在地上,用衣袖擦了擦嘴,走了。

離皇看著她走進草屋,才把短刀放下。剛才凶險萬分,多虧那男子提醒了自己。這樣看來,他們二人似乎也不是一夥的,那又怎麽會一同過來?離皇琢磨了一下,心中沒底,待了好一會兒才盛了兩碗水回去。

離皇回去的時候,屋子的另一頭鋪了一地幹草,他們二人已經躺下了,而且相隔甚遠。屋子的這頭還有一張木板床,離皇可以在上麵睡覺。此時已近午夜,屋子的主人估計也不回來了,離皇決定就在這裏過夜。

離皇將房門關上,在木板**合衣而臥。對麵兩人的腦袋都朝向離皇,看樣子似乎已經陷入沉睡。離皇不敢大意,此時此地危險萬分,他一個僅有短刀防身的小子,極有可能被森林中的任何一個人殺掉。

兩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離皇看著他們,隻要他們有異動,他就會注意到。就在離皇緊盯著他們的時候,他的視野裏突兀地出現了另一種東西,一種讓他備感恐怖的東西。

木桌下麵,一根黑色的羽毛正躺在地上。這種羽毛離皇再熟悉不過了,先前那根同樣漆黑的羽毛已被穆老頭兒燒得連渣都沒有了,但是此時此刻,這裏卻有一根同樣的羽毛。如果真像穆老頭兒說的那樣,這種黑色羽毛是附在人身上的符咒,那豈不是意味著它是從某個人身上掉下來的?是對麵的兩個人,還是這房子的主人?

初進這房子,離皇沒有細心查看各個角落,也不知道那根羽毛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他睡意全無,直直地盯著它。羽毛雖然邪得很,此時卻沒有任何異狀,隻是靜靜地躺在桌子下麵,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離皇這兩日極是勞累,又直直地盯著那羽毛不敢分神,不多時困意上來,雙眼慢慢閉上了。說也奇怪,那根羽毛似是有靈性,待離皇睡去,它就像活了一般,在地上彈了兩下,鑽到了那兩人睡覺的枯草裏,順著那女人的衣服鑽了進去。

離皇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叮”的一聲響。他向來警覺,剛才睡著是一時困極,這一聲響把他驚醒了。他猛地睜開眼,就見一支弩箭釘在床板上,一隻白皙的手掌攤在自己麵前。見離皇醒過來,這手掌後麵的衣袖裏突然躥出了一根細長的黑色尾巴,朝他纏了過來。

離皇的身子猛地朝後縮去,短刀隨即出手。那隻手掌躲避不及,被短刀劃中,鮮血迸射而出。離皇早已看清這手掌的主人,是那個詭異女子。她立在床前,麵上顯出痛苦之色。離皇正慶幸自己得手,女子袖內的尾巴突然變長,直直地朝離皇纏了過來。此時隻聽後麵“哧”的一聲響,一道青光朝那女子射了過去。那女子突然平躺下去,“哧溜”一下鑽到了床板下麵。離皇正自茫然,就見一道箭光直撲麵門。原來是黑衣男子用弩機射了那女子。

箭來得極快,眼看離皇躲避不及,就聽“嗤”的一聲響,弩機中又射出一支弩箭,這支弩箭速度更快,後發先至,兩支弩箭從離皇耳畔飛過,同時釘在了牆上。

離皇心神未定,那男子一聲大吼:“下來!”話音剛落,床板破裂,細尾探出,直卷離皇脖頸。離皇的短刀劃向尾巴根部,同時躍下床去。隻是他這一刀沒中,床板整個裂開了。那女子靈活地爬上牆壁,男子將弩機搭在前臂上,三箭在弦,直射那女子後心。

女子背上如同長了眼睛,一甩長尾打偏了一箭。另兩箭來勢不變,女子見狀,身子從牆壁上彈起,倒趴在了房頂。男子似乎早料到她有此招,原本極速向前的飛箭突然轉向,對著她射了過去。

女子未料有此一變,躲避已來不及,隻聽“嗤”的一聲,弩箭透骨,將她的腳掌釘在了屋頂上。女子吃痛,雙手再也攀不住屋頂,直直地掉了下來。屋頂簡陋,怎麽受得住這一番折騰?整個塌了下來。

屋頂落下之後,被油燈引燃,茅草迅速燃燒起來。三人趕忙逃離。女子單足受傷,行動不便,就將手中長尾伸出,卷住屋外的樹枝,從火海中飛了出去。

三人從火海中出來,外麵的境況卻讓人大吃一驚。草屋所在的河岸上,一百多頭狼呈半弧形分布著,將草屋團團圍住,作勢就要撲過來。

這些狼應該是見到這裏燈火閃爍便圍了過來。先前三人都在沉睡,狼群悄悄接近,他們毫無察覺,之後又是一片混戰,更不會注意外麵的情況。此刻突陷重圍,倒是那女子境況稍好,她棲身樹上,避免了被狼群直接衝擊。

離皇握緊了短刀就朝狼群衝去。那些狼毫不遲疑,成群結隊地撲了上來。離皇陷入狼群包圍之中,應接不暇,情勢越來越糟。

“抓住!”

一聲大喊在耳畔響起,離皇回頭就見弩箭激射而來。他來不及細想,伸手抓住。弩箭後麵係著一根細繩,離皇抓住箭後,細繩瞬間收緊,將他扯了上去。

原來黑衣男子見狼數量眾多,知道不可硬拚,趁著狼群圍攻離皇之際,就將繩弩射到樹上,借力爬了上去,然後用繩弩將離皇拉了上來。

離皇的身子飛離了地麵。地麵上的狼轉而朝火堆撲去。離皇驚愕極了。這些狼不畏火他是知道的,但它們為什麽會直接撲向火堆?正在這時,上升的力道突然消失,離皇的身子下降尺許,很快又被扯住。離皇抬頭,就見那女子已殺到黑衣男子身側。男子反應很快,用腳卡住樹枝,右手纏住繩子,左手操控弩機連發三箭。

女子雖然單足受傷,但袖中的尾巴如同兩條長臂,弩箭飛來,她一扣一纏,一轉一躍,全都避開了。大概男子也很慌亂,這三箭的準頭和威力都下降不少。

女子避過三箭,知道男子此刻無法分心,是個大好機會,就用尾巴繞住樹幹**了過來。男子又用弩箭應對。女子要側身避過,突然身後風響,一箭已到身後,這倒讓她吃了一驚,不及細想,猛然下墜,卻見底下兩道青光激射而上,直襲她雙目。她大驚失色,身子縮成一團,繞著樹幹打了個轉兒,避了過去。

黑衣男子見到她的窘態,冷笑道:“僅是避過可不行。”

話音剛落,斜裏一道寒光飛來,直砍在那女子的長尾上,竟將長尾砍斷了。女子“哎喲”一聲,直直地掉了下去。這一刀是離皇所砍,他見女子連避幾箭,怕男子射她不中,便將短刀朝她甩了過去,沒想到一擊即中。

女子落了下去,隻聽水聲激**,她正好落入了小河中。河麵雖不是很寬,但水下頗深,水流甚急,很快將她衝走了。

黑衣男子見狀驚道:“快抓住岸上的石頭!”

女子卻詭異地一笑:“燕牙,從此以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說完便沒入水中。

燕牙看著她隨河水而去,一下子失落起來,隻低聲道:“保重了。”

燕牙將離皇拉了上來,轉而低頭看那些狼,看了一會兒,卻是眉頭緊鎖。離皇見狀,也低頭下去看。狼群已經將著火的小屋撲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火光,不少狼仍然隻顧在火堆裏搜尋,另有十幾頭狼在周圍的林子裏轉悠。

燕牙皺著眉道:“它們在找東西。”

離皇突然想到了在穆老頭兒書房裏看到的那張圖。

“夜當殘月,鳩狼異動,以戮冥賊。”

難道這草屋的主人就是那個從冥界裏逃出來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