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木板飛走了

林中有廣漠,四至無極,行者垂死,見水井出於丘沙,其水清冽,常有大魚,探者不見其底。嚐有異人言之,其下汪洋,甚廣大焉,然餘未嚐見也。其又現於高山,幽穀,沮澤之中,水中族類皆怪異,操蛇之神見之歎曰:“其非人工,乃天自成。”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風物篇》

紫瞳拿著油燈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回頭看著站在那裏的離皇:“走吧,我帶你到你的臥房,這裏可不能久待,會經常有客人來的。”

離皇在林中掙紮了數日,的確是累了,更何況是在別人家,當然要客隨主便。他隨紫瞳從房間裏走出來,才看到外麵並不寬闊,隻是一個直徑兩丈多的圓筒樓,房門就開在樓壁上。門外,離皇所踏的地方是一道兩三尺寬的樓梯,這樓梯沿著筒樓內壁盤旋而上,繞了七八圈之多。樓壁上開了十幾扇門,每扇門後麵大概都是一個房間,一些小窗開在相鄰的門中間。

離皇扶著欄杆隨紫瞳沿樓梯而上。他摸著筒樓的牆壁,覺得這牆壁很奇怪,看不出是什麽材質。

向上走了十幾個台階,一扇小窗出現在離皇身側。他向外看了看,卻是吃了一驚。此時已是黃昏,外麵仍有光線,他看到下方的綠葉叢中露出一座木質小屋的屋頂,小屋則坐落在一截粗壯的樹幹上。離皇回過頭,震驚地看著四周,這哪裏是什麽筒樓,明明是一截掏空了的大樹樹幹!樹幹上麵也已掏空,外麵濃密的枝葉伸展進來,幾條長勢旺盛的枝條垂了下來。這真是一個絕佳的地方,能建造這樣的房子,穆老頭兒應該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在離皇震驚之時,紫瞳已打開斜上方的一扇小門走了進去。小門後麵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在裏麵整齊地擺放著桌椅,雕刻典雅的木床擺在進門右手處,與房門相對的牆壁上開有一扇小圓窗,外麵的光線通過那裏照進來。小門左側的牆上,有一個不大的壁爐,此時紫瞳已用油燈將壁爐裏的炭塊點著了。那爐子裏或許放了什麽油脂,竟是一點即著。紫瞳將油燈放在桌子上,說:“夜裏很冷,生上火就好了。你先在這裏休息吧,穆先生回來的話我會叫你的。”

見她轉身要走,離皇突然道:“你……你好像有些怕我,我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嗎?”

紫瞳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見他眼中滿是誠懇之色,知道他對昨日之事全無記憶,嫣然一笑:“沒事的,不要放在心上。”說完轉身下了樓。

離皇坐在木**,將身上穿的袍子解了下來,見袍子內側沾了一根黑色的羽毛,就拿起來看了看,不記得何時何處沾上了身。他感到奇怪,卻並未在意,隨手將這羽毛扔在了地上。

離皇側身躺在**,他已睡了一天,此時倒無困意,隻是連日來在林子裏奔走,一直沒有個安穩休息的地方,此刻躺在**,心中甚感安穩平和,便把幾日來的怪事都想了想,到後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這一覺直睡到夜深人靜,他也沒有再做奇怪的夢。

半夜時分,一陣“砰砰”的響聲將他吵醒了。這響聲從屋外傳來。他坐了起來,將袍子披在身上走了出去。整個筒樓裏十分陰暗,牆壁上隻有幾盞昏黃的油燈亮著,離皇隨手拿了一盞,沿著樓梯向上,走了有二十幾級,就看到自己房間斜上方對麵的一扇小門開著,聲音似乎是從那裏傳來。離皇走到門前,響聲卻消失了。離皇猶豫了,不知該不該進去。這遲疑隻存在了片刻,他還是走了進去。

濕晦之氣躥進了離皇的鼻孔,他抽了抽鼻子,將油燈舉了起來。眼前是一排排整齊的書架,約有十幾排,將整個屋子都塞滿了。每排書架上都擺滿了書冊。這些書冊由於長時間無人翻閱,都落了灰。

離皇驚訝地看著它們,不明白在這樣的林間小屋裏怎會有這麽多書。每一冊書的書脊上都有些奇怪的字符,似乎是它們的編號。離皇不認識它們,不過他總感覺這些符號在哪裏見過。他努力想了想,猛然記起,厲烈在石洞地麵上亂畫的時候,畫的就是這些編號!

可厲烈為什麽要畫這些編號呢?他看到狼群再次出現,惱了才有那樣奇怪的舉動,這些書冊和那些狼又有什麽關係?

離皇順著這些書架形成的通道往裏走,通道的中間空出來一塊地方,放了一張桌子,上麵是幾本攤開的書冊,不知道是誰曾在這裏翻看它們。離皇把油燈放下,拿起了一本書冊。

那書冊很是奇怪,裏麵文字不多,卻畫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東西。離皇仔細看了看,都是些山川河流的形狀,偶爾還有文字標注,但這些山川卻不是世間任何一處已知的地方,甚至山河相取之勢也與世間常理相悖。

離皇愈發好奇。他被圖冊上的圖形所吸引,便坐下來仔細翻看書冊。

油燈光線昏暗,隻能將書桌周圍照亮,稍遠些便是漆黑一片。離皇正看得出神,不經意間卻有一股驚懼感迅速躥了上來,使他毛骨悚然。一張醜陋至極的臉突然探到他的眼前,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離皇身子猛地後仰,那張醜臉緊跟著貼了過來,突然開口說:“你是誰?”

一股惡臭從他的嘴裏湧出。這股惡臭險些將他熏暈過去。離皇禁不住彎腰幹嘔。他看到一雙長著長毛的腳。他抬頭看了看。這張臉實在醜陋,頭頂上隻殘留著幾根稀疏的黃發,一雙倒三角形的眼睛扣在滿是皺紋的臉上,幾顆齙牙伸到嘴外,惡臭從無法緊閉的唇間散發出來。

那人看了看離皇,幹瘦的手指點著離皇的腦袋:“小家夥,這個地方可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如果被穆老頭兒抓住,可有你受的。”

“為什麽?”離皇站起來,才發現這個醜陋家夥的腦袋隻到他的胸口。這家夥不想以這種方式跟離皇講話,就躥到桌子上,雙眼瞪著離皇:“因為這裏放著的都是穆老頭兒的**。他要是知道你到了這裏,會剝了你的皮,把你懸掛在樹頂上,讓屍鷲來啄食你。”

“而我,”他猛地轉身看著身後那一排排整齊的書架,甚是得意,“卻可以在這裏來去自如,毫無阻礙。他對此全然不知,這個笨老頭兒。”

“你快些離開這個地方。在夜裏,這地方是屬於我的。”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表情凶惡,“別人休想染指。”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我是不會離開的。”離皇伸手入懷,握住刀柄。眼前這個矮老頭兒除了長得醜陋,似乎並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那家夥注意到了離皇的舉動,雙眼開始放光。他伸著手指在離皇麵前搖了搖:“不要動,不要動,這裏的東西太寶貴,弄破了可不好。”說著從桌子上跳下來,背著手走到書架前,伸手指著那些書:“看看,這些可都是幾百年的積累。得之不易,毀之可惜啊。”

離皇把手從懷裏抽出來,跟著他走到書架前,看了看些那書冊。那家夥卻突然轉身,蹬著兩邊的書架跳了上去。離皇伸手就要拔刀,手臂卻被書架卡住了。那家夥動作極快,躥到離皇腦後,雙手直奔離皇的脖子。離皇雙腿微屈,從那家夥身上倒翻過去。那家夥翻身打了個轉,直撲離皇麵門。

兩人這幾下動作極快,又悄無聲息,如同鬼魅。離皇見他雙手抓到自己麵前,就伸手抓住他蹬在書架上的腳,猛地向下一扯。那家夥身子單薄,哪經得起這一拉,重重地摔在地上。

離皇猛地跳起,伸手就要打他,那人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離皇把短刀握在手裏看著他。那家夥從地上站了起來,低聲道:“不要作聲,驚動了主人,咱倆誰也別想在這兒待了。”

離皇彎腰到他耳邊,低聲道:“不出聲可以,你可要給我老實點兒,現在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些什麽東西。”說著指了指那些書冊。

那人扭頭看了看四周,驚疑地看著離皇:“你不知道這些是什麽,為什麽要來這兒?”離皇皺眉看著他:“這個你不用問,你隻要告訴我這裏放著的都是些什麽。”說著晃了晃手裏的短刀。

“這……這都是骷髏海的地圖啊,你難道都不知道嗎?”

“骷髏海?”離皇吃驚地道,“那是什麽地方?”

“就是這兒啊。”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腳下,“就是這片森林,它就叫骷髏海,你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離皇搖了搖頭:“這裏不是門鳩的森林嗎?怎麽又叫骷髏海?”

“這裏的確是門鳩的森林,可那隻不過是傳說罷了,誰又見過門鳩本人呢?在更久遠的傳說裏,這裏叫骷髏海。”

“骷髏海,這名字還真是奇怪。”

“這是自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稱呼,時間久了,倒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了。”

離皇懷疑地看了那人一眼,伸手從架子上拿下一卷書冊,翻了翻,看到上麵的山川河流,將它拿給那人看:“這些地圖怎麽看,畫它們有什麽用?”

那人接過地圖看了看,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隻是皺著眉,半晌才道:“我實在看不懂,你隨便拿出一冊來讓我看,我不知道是哪裏。”

“既然看不懂,那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離皇有些惱怒。

“這裏的圖冊都按時間、地點編了號的,依次看還看不懂,更何況隨便拿一冊出來。不知道是穆老頭兒有意畫得這樣晦澀難懂,還是事實就是這樣子。”

“既然看不懂,那還畫它做什麽,還畫了這麽多,豈不都是廢紙?”

“這麽說就不對了。按編號來看,這些書冊在時間上相隔幾百年。穆老頭兒費了這麽大工夫畫出這些圖冊來,難道就當廢紙嗎?大概是為了防範我們這些人。”

離皇皺著眉頭看著旁邊的圖冊:“那他畫這麽多圖冊幹什麽?”

那人驚詫道:“你連這件事也不知道?所有到骷髏海中的人都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到冥界的入口。要想找到它,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將這森林裏的每一個地方都勘察一遍,這樣自然會找到冥界的入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走完這片森林之前,入口就已經出現了。穆老頭兒這些年就一直在這麽做,他每走過一個地方,就會記錄下來。”

離皇繼續翻看那些圖冊,若有所思地道:“難道他現在還沒有將森林勘察完嗎?幾百年的時間都找不到冥界的入口?”

“如果這麽好找,怎麽會至今無人闖入冥界?這片骷髏海自太古時代就已存在,幾萬年來又何曾聽說有誰以肉身之軀進入冥界?穆老頭兒在森林中雖久,隻怕到過的地方也隻是少數。”

離皇歎息道:“想不到這入口如此難找,要到冥界中去不知要費多少工夫了,你在這裏看了這麽多,可有入口的線索?”

那人看了離皇一眼,笑了一下,並未說話。

離皇見狀惱道:“你笑什麽?有什麽發現如實告訴我。”說著將短刀逼到了那人麵前。

那人卻是嘿嘿笑道:“入林者誰不是為此而來,真有什麽線索,誰又會輕易相告?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離皇怒道:“你這家夥怎麽這麽不老實,看我讓你從實招來!”說著挺刀就要刺他。那人突然伸手來戳離皇雙眼,離皇身子向後微傾,那人就順著書架躥到了書架頂上,縱身躍到了另一個書架上。離皇想繞過去,那人已從書架頂上躍過,從房門逃了出去。

離皇奪門而出,那人已閃到樓梯處,縱身就跳了下去。離皇暗叫不好,此處離地麵尚有五六丈高,這人若是摔下去極難幸免,不想那人伸手在空中一抓,下墜之勢頓止,反在空中攀援而上,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已到了筒樓頂上,消失在了綠葉叢中。離皇暗自奇怪,仔細一瞧,就見一條極細的樹藤自樓頂上垂了下來,那家夥就是借此逃走的。

離皇順著樹藤往上看,原來這樹屋在初建之時,便將中間的主幹掏空了,由此形成了中間這個供人上下的筒樓,筒樓上麵是空的,直通外界,濃密的枝葉從外麵伸了進來。那樹藤定是一早就垂在那裏的,離皇上來時竟未注意到。

離皇看著樹藤在筒樓中央搖晃,影子在樓壁上伸展。他看到筒樓的窗戶裏透進了光亮,原來已經天亮了。離皇想起那人的話,又看到他來去如此從容,想來他定是夜間經常到此。

離皇走到窗前朝外麵看去。熹微的陽光從樹梢落下來,變成一道一道的。林子裏多有濃霧,能見到陽光的地方不多,這樹屋選址極佳,周圍半裏多都是草地,隻有這一棵大樹挺立在草地的中央,與別處的森林相隔甚遠。

下方有一個身影,卻是紫瞳。草地上有一口水井,紫瞳正挽著衣袖將水桶從井中提上來。離皇快步從樓梯上走了下去,衝出了筒樓。

紫瞳見他從樹屋裏衝出來,甚是驚詫。離皇衝她一笑,伸手拉住井繩,將水桶提了上來。紫瞳雙手叉在腰間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拿過一個木盆,用水瓢將水舀到盆中,自己洗了洗手,對離皇道:“你也洗一洗吧。”

離皇點了點頭,用清水將臉洗淨,轉身看著紫瞳。紫瞳沒有同他說話,拿起木盆回了樹屋。離皇見狀,快步跟上。

此時站在草地上,他才看出樹屋的奇特。這樹屋原來是建在一棵二十幾丈高的大樹上,樹的主幹十分粗壯,直徑約有兩丈,枝葉層層疊疊的,在他們頭頂上方形成了一個方圓三十多丈的巨大樹冠,翠綠的葉子遮住了天空。這棵樹少說也有幾百年了,樹枝都有三尺來粗,否則也承受不了樹屋的重量。一間間小木屋坐落在樹枝上,並隨那些樹枝的長勢沿著主幹向上分布,而每一間木屋又必有一麵與主幹相連,想來木屋的房門便是開在那裏。在這大樹的根部,兩根粗壯的突出地麵的樹根之間,開有一扇不大不小的木門,那正是離皇剛才出來的地方。

“這太壯觀了,怎麽建造的?”離皇驚歎道。

紫瞳聞言回頭看著他,見他目眩神馳的樣子,有些奇怪地道:“這有什麽壯觀的,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子嗎?”

“當然不是,這世上恐怕也隻有這裏能建造這樣壯觀的樹屋,別的地方無論如何也建不起來。”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周圍的林子裏都是這樣的樹屋,我原來還以為世間的房子都應該是這樣的呢。”

“嗯?”離皇驚訝地看著她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難道你從沒有離開過樹屋去外麵的世界嗎?”

紫瞳搖了搖頭,有些迷茫地道:“穆先生不讓我遠離樹屋,我自然沒有到外麵去過。怎麽,外麵的世界很好嗎?肯定要比這裏好玩兒吧?”

離皇看著她,她也看著離皇。外麵的世界未必比這裏好,對她來說,這裏倒應該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離皇笑了笑:“外麵應該和這裏差不多吧。”

紫瞳有些失望地低下頭:“我還以為外麵會比這裏好玩兒呢。穆先生不讓我出去。”

離皇道:“這樹屋裏就你一個人嗎?穆先生為何不在呢?”

“穆先生經常外出,十天倒有九天不在這裏,不過我是不孤單的,穆先生的朋友們會經常造訪,我也樂意接待他們。”

“朋友?什麽樣的朋友?穆先生的朋友很多嗎?”

紫瞳想了一下,開口道:“是挺多的,不過很多都是第一次見麵的人,隻要他們脾氣好一些,我都會款待他們的,脾氣不好的話,我會讓他們在冷房子裏睡覺,還讓他們餓肚子。”說到這裏,紫瞳故意停頓了一下,把雙手背在身後,扭過身看了看離皇:“就像你,脾氣那麽壞,所以昨晚我要讓你餓肚子。”說完有些自得地笑了笑。

離皇卻有些不解地道:“我如何惹到你了,到這裏以後我可是處處聽命於你,並沒有失禮的地方。你這話讓我有些搞不懂了。”

紫瞳想到他絲毫不記得前日之事,也不再提起,隻道:“想來你也餓了,今天我做頓大餐給你怎麽樣?”

離皇聞言笑道:“你昨天餓了我一餐,今天一定要補回來。我給你提水。”說著便提起水桶往回走。紫瞳看著他提桶走在前麵,心內思量道:“不知道他是就這樣好了,還是凶性暗藏。如果他像前天那樣凶性大發,我可控製不了他,但如果用鐵鏈鎖住他,那他一定十分痛苦。”念及此處,她憂愁起來。她本性善良,不想用鎖具再次限製離皇,隻盼望著離皇體內那股隱疾從此去了,以後再沒有什麽凶險才好。

她在這裏隻顧沉思,離皇卻突然轉過身來道:“樹屋中有一個書屋,那屋子裏放的都是些什麽書?”

紫瞳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那些書冊都是穆先生所寫,大概都是林中的見聞吧,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曉得,我不喜歡看的。你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離皇道:“昨天後半夜我醒來,不小心走到了書房中,見到一個極醜陋的家夥在那裏,聽那人的口氣,他似乎夜夜到此,你不知道嗎?”

紫瞳輕蹙著眉頭,道:“這我不知道了,這人多半也不是穆先生的朋友,穆先生可沒有這樣的朋友。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過了午夜,我是不能出房門的。”

“為什麽?”離皇有些奇怪。

“我也不知道,穆先生隻是叮囑我,他不在的時候,午夜過後,天亮之前,我都要老實地在自己的房間待著,不能出來。他說林中凶險異常,若在日間,那些妖怪之類的還不敢到這裏來,但到了晚上,它們便猖狂起來,樹屋也未必能擋住它們。”

“哦?”離皇若有所悟,“想來那家夥定是知道晚上你不會走出房間,他才敢明目張膽地跑進來看書。不過,今晚我們可以守在書房,他如果來的話,一定能將他抓住。”

“這……”紫瞳有些遲疑,皺著眉道,“這不太好吧,穆先生都已經說了不讓我出去,我怎麽能違背他呢?”

“沒關係的,有我在,別人可傷不了你,況且穆先生又不在這裏,他是不會知道的。”

紫瞳還有些猶豫,可是經不住離皇勸說,隻得同意了。離皇在樹屋周圍看了看,並不敢遠離樹屋。林中確實凶險異常,他現在還心有餘悸。紫瞳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離皇飽餐一頓。眼看夜晚到來,離皇先回房休息了,隻待養足精神,夜晚出動。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離皇迷糊之間聽房中又傳來“砰砰”的撞擊聲響,他猛地從**坐起來,正要起身出去,就聽“吱呀”一聲,房門開了道縫,紫瞳從門外探進頭來。

離皇正感意外,紫瞳卻衝他招了招手,想來紫瞳對夜間的森林也感到十分好奇,隻是不敢違背穆先生的囑咐,這次有離皇陪著她,就可以好好轉轉了。看她的樣子比自己還要急切,離皇不覺莞爾。

兩個人出了房間,順著樓梯走了上去。上行了三四丈高,兩人就來到了書房門前。離皇貼在房門上聽了聽,裏麵沒有什麽聲音。紫瞳將房門打開,離皇跟著走了進去。書房內漆黑一片,毫無光亮。紫瞳將書桌上的油燈點亮,各處看了看,並沒有發現那人的蹤跡。

二人對視一眼,均是十分疑惑,正自奇怪,就聽見書屋後部突然又傳來“砰砰”的撞擊聲。離皇反應極快,疾步走到書屋後部,手中握住短刀,正要揮刀砍下,卻愣在了那裏。

紫瞳見他愣住,朝那兒看了看,也很奇怪,那裏空空如也,哪裏有半個人影?紫瞳舉起油燈照了照,自語道:“人不在這裏,那聲響又是從哪裏傳來的?”話音剛落,“砰砰”兩聲又從二人身側傳來,將他們嚇了一跳。

紫瞳舉燈照了過去,發現屋子最後麵的一列書架緊靠在牆壁上,書籍擺放得很散亂,積有厚厚的灰塵,顯然很少有人到此。離皇看了一眼紫瞳,伸手指了指那書架。紫瞳會意,朝他點了點頭。二人抓住那書架的木椽,將它移開,舉燈一照,頓時大吃一驚。

這書架後麵也沒有半個人影,隻是牆壁上有一張人像。人像隱藏在書架後麵,看來是有意不讓人看到,而且這人像不是畫在一般的紙張布帛上,而是刻在一塊兩三寸厚的木板上,木板有一人來高,兩尺來寬,那人像也同一個真人般大小。木板上方的正中間釘著一個鐵銷子,將木板釘得死死的。

離皇將油燈舉了起來,兩個人都湊了過去看那畫像。這一細看,將兩人驚出一身冷汗。

畫像中人一對眸子冷光迸射,直視二人,將二人看得心底發毛。紫瞳伸手拉了拉離皇的衣襟,小聲道:“還是蓋上他吧,別看了,我,我害怕。”

離皇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沒事的,有我在。”說著將她朝自己身後拉了拉,抬眼再看那畫像,發現那人的裝扮也十分奇怪。這人頭上戴了頂四方小帽,小帽兩側立著兩個奇怪的東西,像是他那比常人尖許多的耳朵的遮風板。

與那帽子相配,他身上穿了件十分板正卻有些寬大的袍子,把他的身形給遮住了。不過與袍子相比,他胸前掛著的一串珠子更讓人覺得怪異。這串珠子樣式奇特,每一個圓球都刻有鳥獸、樹藤之類的東西。也不知是用了什麽雕刻手法,這些原本溫順祥和的鳥獸刻到圓球上都狂野起來,每一個都煞氣畢露,幾欲破畫而出。

離皇正欲將珠子一個個看下去,又傳來“砰砰”兩聲響,木板隨即也晃了兩下。離皇和紫瞳對視了一眼,原來聲響是從木板後麵傳來的。離皇回頭看著紫瞳:“這是穆先生掛在這兒的嗎?”

紫瞳搖了搖頭,開口道:“不知道,即使是的話他也不會告訴我的。”

離皇想想也是。這時在他的心裏,一種叫作好奇的東西正在滋長。他從紫瞳的眼睛裏看到了同樣的渴望,況且在這木板麵前,促使人們行動的不僅是內心的好奇,還有想要破牆而出的魔鬼的引誘。

鐵銷子釘得很緊,但由於木板時不時地晃動,此時有些鬆動了。離皇用力去拔,沒想到竟一下就拔了下來,他險些栽倒。

木板沒了鐵銷子的束縛,輕晃了晃,突然閃電一般貼牆上行,及至屋頂,轉而平行飛出。這一下變化極快,二人都來不及反應。待木板落到屋子中央,再看牆麵上卻是空空如也,木板後麵什麽也沒有。

眼看木板就要飛出去,手持短刀拔腿去追。木板卻如陀螺一般在那裏旋轉起來,它越轉越快,隨後就從窗口飛了出去。離皇追到窗前,隻見木板正貼著樹身疾速下行。

離皇來不及猶豫,破窗而出,扒著窗外的樹幹滑了下去。木板滑落到樹屋下麵的草地上,並不在那裏停留,又貼地疾行到水井處。離皇正在樹腰上,就見木板落進水井,轉眼便沒了蹤影。

離皇追至井邊,俯身下看,隻見水井裏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紫瞳提著油燈跟過來,離皇也不等她,縱身跳進了水井。此時已是午夜,井水正涼,離皇一入水,便覺寒意徹骨,他一手抓住井繩,另一手在水裏**一會兒,哪裏還有木板的影子?

“喂,你怎麽樣啊?”紫瞳從上麵探出頭來,油燈的光芒十分微弱,她隻看到漆黑一片,不過她的小腦袋在井口,離皇倒是看得很清楚。

離皇把臉上的水抹幹,奇怪地道:“那東西下來之後就不見了,看來是鑽到井的深處去了,要想辦法下去看看。”

“你快上來吧,下麵太危險了。”紫瞳緊張地說道。

“沒關係的,你在上麵等我,我去去就來。”

“不,不,你別去,我、我一個人在這兒害怕,我從來沒在午夜後走出過自己房間,這麽黑,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我真的好害怕,你快些上來吧。”

離皇猶豫了一下,抬頭道:“好吧,那就明天再來找它,想來它也跑不掉。”說完伸手就要拉著井繩上去,此時腳底突然踩實,一個東西正緩緩上來。離皇喜道:“它上來了。”又伸手到水中去抓,隻覺得那東西表麵十分濕滑,著手處盡是疙瘩,不像是木板,正疑惑著,那東西猛地一震,接著“哢嗒”一響,水下就開始冒泡。

離皇暗道不好,手拉井繩,猛地跳起。接著腳底下“嘩啦”一聲響,一個圓鼓鼓的東西突然探出水麵,張開血盆大口朝離皇的腳咬去。

離皇抓住井繩,雙腳在井壁上連蹬幾下,那東西撲了個空。紫瞳在井口,見離皇猛地躥上,又見一張血盆大口伸出水麵,嚇得花容失色,“哎喲”一聲,手中油燈落了下去。

井底光線突強,離皇借著燈光看清了那家夥。那是條相貌醜陋的怪魚,腦袋奇大,上麵長滿了疙瘩,碩大的身軀隱藏在水下。離皇見它探著腦袋在那裏虛張著嘴,就想肯定是這井太小,將它的身軀卡住了。離皇不敢在此久待,腳蹬著井壁便躥了上去。紫瞳見他上來,舒了口氣,問道:“那是什麽東西?”離皇搖了搖頭,朝井下看了看。

井底隻剩下還在滾動的水花,怪魚已經潛了下去。離皇有些想不明白,這樣一口普通的水井裏怎麽會有如此巨大的怪魚?也不知這怪魚在下麵是怎麽存活的。看紫瞳害怕的樣子,顯然她事先並不知情。

離皇趴在井口看著水麵慢慢歸於平靜,心中甚是疑惑。紫瞳伸手拉了拉他衣袖,小聲道:“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裏太黑了。”說完拉著他的手就要走,離皇卻一把把她扯了回來。紫瞳不知他為何如此,正要驚呼,離皇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紫瞳驚恐地睜大眼睛,她看見遠處的樹林裏閃出了藍色的幽光,忽閃忽閃的。離皇自然知道它們代表什麽。進入森林以後,他和它們遭遇了數次,每一次,它們都把離皇弄得狼狽不堪。

這群可惡的家夥成群結隊,在黑夜裏冒充幽靈,屠戮著所見到的每一個生命。如果有機會,離皇一定要拔掉它們的長牙和利爪,看著它們在地上打滾。

紫瞳用力扒開離皇的手掌,大口喘著氣。離皇情急之下將她的嘴按得太死了,她的小臉憋得通紅。離皇見狀,有些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剛才……”

紫瞳擺了擺手,打斷了他:“是狼群,它們怎麽會到這裏來?而且是在這種時候。這太奇怪了。”

離皇看著狼群皺起了眉頭,開口道:“不知道它們是不是衝我來的,這次恐怕要連累你了。”

紫瞳笑了笑道:“沒事的,有你在,它們不會對我怎麽樣。況且這樹屋周圍都被穆先生布了陣法,它們是進不來的。”離皇卻不答話,抬眼看了看那些狼,隔著幾十丈的距離,還看不到它們的身體,不過離皇能夠感覺到它們正在不斷接近。

它們移動的速度不斷加快。離皇看了看周圍,確信他們已經陷在了包圍之中,隻能在狼群衝過來之前跑進樹屋了。但事情的轉變往往讓人猝不及防。離皇未及反應,就聽身後的林子裏傳來一聲尖厲的長叫,再回頭看,幾十頭狼突然發瘋般朝他們衝了過來。紫瞳見狀,驚駭道:“它們怎麽會衝進來的?”話未說完,離皇一把扯住她朝樹屋衝了過去。

紫瞳沒有準備,離皇的動作又突然,她腳踝吃痛,一下子扭傷了,“哎喲”一聲坐在地。狼群正瘋狂衝來,離皇哪容她在此拖延,一把抱起她飛快地朝樹屋跑去。紫瞳被他抱住,不知所措,但也知此時凶險,隻得伸手勾住離皇的脖子。

離皇雖然抱了一人,但速度極快。他知道紫瞳毫無戰力,如果二人陷入狼群的包圍,必死無疑。為了求生,他必須咬牙疾奔。眼看就到樹屋門前,狼群離他們尚有十幾丈的距離,正慶幸這次有驚無險,未曾想從大樹後麵突然躥出一頭惡狼來。原來狼群都隱藏在周圍的林子裏,這一隻卻不知何時潛到樹後,見離皇急急奔來,就突然躥出來襲擊他們。

離皇怎肯和它在此糾纏,見狼爪探過來,就護著紫瞳側身避過。惡狼十分狡猾,一撲不著,轉身在離皇背上抓了一把。離皇隻覺背上劇痛難當,卻無暇回頭,抱著紫瞳就往樹屋裏跑。那狼回身疾撲,離皇卻已跑進門內,回身一腳將門踹上。他這一踹力道不足,惡狼的爪子已從門縫裏探了進來。

離皇大怒,抬腳將門卡死,這一下力道不小,就聽“哢嚓”一聲響,竟將狼的腿骨擠斷了,將它的前爪死死夾在了門縫裏。惡狼突遭大難,慘痛難忍,在外麵尖厲地慘叫起來。

離皇將門閂死。此時群狼也已趕到,外麵傳來了狼爪在門板上抓撓的聲音。離皇長舒了一口氣,扭頭看懷裏的紫瞳。

紫瞳正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麵上卻無甚懼色。離皇以為她被剛才的情景嚇壞了,問道:“你怎麽樣,沒有受傷吧?”

紫瞳被他一問,麵上一紅,輕聲道:“你……你快些放我下來。”離皇聞言,醒悟過來,彎腰將她放下。紫瞳站在地上,覺得腳踝疼痛,用手摸了摸,發現沒什麽大礙,就活動活動腳踝,輕聲道:“沒什麽。”

離皇點了點頭。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慘嚎,接著夾在門縫中的狼爪掉了下來。惡狼自斷腿骨,跑走了。離皇聽那慘嚎聲越來越遠,心裏不禁一陣悚然。

此時門外麵幾十隻狼爪仍不斷在門板上抓撓,聲音很是刺耳。紫瞳不想在此久待,對離皇道:“這裏好恐怖,咱們還是上去吧。”離皇點了點頭。紫瞳又指了指門後的一塊方石對離皇道:“這些狼太過凶惡,咱們還是用它擋一下吧。”離皇知道她心內驚懼,便移動方石將木門頂住。

二人沿樓梯上行,走到離皇昨日養傷的小屋,仍聽到外麵狼嚎聲不斷。透過小屋裏的窗戶,就見幾十頭惡狼圍著大樹轉來轉去。樹屋離地甚高,狼又不會爬樹,偶爾有幾頭跳得高的,也無法夠到這屋子。還有一些狼在門前抓撓,但門板甚厚,一點兒作用也沒有。

二人見狼群一味衝擊,並無退去之意,一時間有些發愁。他們正不知道怎麽辦好,身側突然傳來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

“狼群是怎麽進來的?”

兩人都吃了一驚。離皇循聲望去,發現自己身側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老頭兒。這老頭兒一臉花白胡子,身背一個挎包,腰裏插著一個煙鬥,正是離皇那晚在林子裏遇見的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