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具無頭死屍

娜珠嚐為良家子,淑媛好姿容,不工詩書,猶好神鬼怪談。少時臨澗而浣,偶得大黑鱗,村老言為林中物,心遂神往之。已而入林中,遇細尾而伴行,多曆林中怪誕事。路遇怪蛇,細尾欺之曰:“汝弱,林中事不足勝,我為汝變之,可為強者。”遂得蛇身,乃為雙陰體,詭變之數不可測也。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神魔列傳》

兩個人從山洞裏出來。此時已是黑夜,滿山的濃霧讓人看不清左右。燕牙不知道此刻待在自己身邊的是查魯還是雲音娜珠,隻能從她的動作和語言裏來區分她們。那個說話語氣平和沒有惡意的便是雲音娜珠,而那個語氣裏充滿惡毒、張嘴就在不停咒罵的家夥就是查魯了。

現在這個無法確定靈魂的身體,隨著燕牙在石縫中尋找著出路。向下走無疑是正確的,可向下的路有千萬條,總有好走而且路程近的吧。雲音娜珠似乎奪回了自己的身體,查魯所知道的一切她似乎也都能知曉,她總是在清醒的時候告訴燕牙該往哪裏走。同樣,查魯也用同樣的方法阻擋著兩個人的前進。燕牙是聰明人,他總能避開查魯的錯誤指引。在天亮之前,他們終於來到了兩山之間的穀地。

這裏是霧氣最重的地方,眼前一兩尺外就是一片模糊。燕牙看見霧氣中那個模糊的身影痛苦地倒在地上,麵容在極度地扭曲著。燕牙蹲下身來看著她,她的四肢似乎都在顫抖。

“查魯想回來,她想把我趕走,但她休想,這是我的身體。我對自己身體的了解怎麽會輸給她。不,你會輸給我的,這個身體離開你太久了,它已經屬於我了。你不會,你休想,查魯,你是不可能得逞的……”

聽著這些混亂的言語,燕牙知道查魯和雲音娜珠在身體裏麵激烈地對抗著。這條穀底的路,是馬車的必經之地。查魯似乎離開了這個地方便會不堪一擊,所以它正做著最後的掙紮,極力避免離開這裏。

燕牙輕按住雲音娜珠的肩膀,抬頭焦急地望著山穀的入口。不知道馬車什麽時候會來,看著雲音娜珠仍在痛苦地掙紮,他實在是束手無策。

現在是夜間,十分陰冷,但豆大的汗珠從雲音娜珠的額頭上滾下。燕牙用袖子給她擦了擦,這時候,就聽遠處的穀口隱隱傳來一陣鈴鐺聲。聽到這鈴聲,燕牙猛地抬起頭來。這鈴聲他自然記得,自己就是乘著這架馬車來到這裏的,現在翹首以盼的也是它。

鈴鐺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越來越近,漸漸地能聽到急促的馬蹄聲了。燕牙把雲音娜珠從地上拉起來,回頭一瞧,馬車衝破濃霧停在了燕牙麵前。

白馬似乎極有靈性,知道此處有人等著便停下不動了。燕牙來不及多想,拉了雲音娜珠就要上車。這時,雲音娜珠突然惡狠狠地盯著燕牙。此刻她又變回了查魯。燕牙伸手拉她,她猛地抓住燕牙的手臂,張嘴就咬了下去。她這一咬十分凶惡,牙齒直將燕牙的皮肉咬破。

燕牙忍著劇痛,伸掌打在了她的後頸。他這一下力道也極重,查魯受不住暈了過去。燕牙看了看被她咬破的手臂,見沒什麽大礙便將雲音娜珠扯了上去。白馬見二人都上了車,撒開四蹄鑽進了蒙蒙霧氣中。

燕牙扯著雲音娜珠鑽進馬車裏,按照雲音娜珠的說法,不久他們就可以回到原來的森林了。燕牙觀察了一下車廂四周。這馬車應該還是原先的那一架,裏麵的裝飾和原先沒什麽兩樣。

他見雲音娜珠還躺在那裏,便倚靠在廂壁上休息。這幾天太累,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醒來的時候,他看到雲音娜珠也醒了過來,正瞪著一雙眼睛看著他。

燕牙沒有貿然開口,他不知道現在看著他的是查魯還是雲音娜珠,單從外表可分辨不出來。

“為什麽不說話?”雲音娜珠看著燕牙,似笑非笑地說道。

雖然她的語氣和雲音娜珠一樣平和,可笑容中卻藏著一絲查魯的邪魅。見她開口,燕牙便答道:“我們會從這裏出去吧?”

“馬車會帶我們出去的,查魯終會消失。”

燕牙看著她,奇怪地道:“你們倆到底是什麽關係,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奇怪的事,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雲音娜珠看著他,隻是嘴角動了動,表情依然邪魅:“你連這奇怪的世界都見過了,怎麽就不能相信有這樣的事情呢。這裏的一切都是細尾的傑作,細尾在很久以前就遇到了我。他的法力十分強大,他可以把我的心拿走,像再造一個生命那樣再造一個我,你看到的雲音娜珠是擁有我的心的我,而查魯僅僅是我的身體,那裏邊是細尾放進去的凶惡怨念。查魯的存在隻是為了完成細尾的任務。”

燕牙聽了她的話,一時仍無法完全明白。馬車還在疾馳著,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隻聽到兩邊的風呼呼地向後吹去……

“昨晚的女人是變成查魯的雲音娜珠嗎?”離皇問燕牙。

“是的,我們從馬車上下來以後,就回到了這片森林。我本以為查魯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後來的事證明那隻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我們在林子裏遊曆的時候,有好幾晚,我都看見到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殺欲,動手肆意殺戮。昨晚不知道為什麽,她又變成了那樣子。按理說,她應該見到狼群之後才會有那種衝動。”

離皇沒有說話,心裏卻想,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雲音娜珠也很可憐,昨晚的事也就不能怪她了。

“現在,她一個人走了,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燕牙看著上方的林子,臉上帶著憂慮的神情。

“要不我們去找她?”離皇說道。

“在這個地方,死一個人和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兩樣。能不能活下去,除了靠實力,便是靠運氣了。還好,她有那樣的實力,而能不能再見到她便要靠運氣了。”說著,燕牙將手裏的弩箭插了回去,對離皇道:“現在我們就要去跟著狼群,跟著他們,會有我們想要的線索。”

“真的會有嗎?”

“相信我,一定能找到的。跟著我走,一定錯不了的。難道你不想進入冥界嗎?這樣的機會可不常有。”

說完,燕牙站起身來,大步地朝林子裏走去。離皇看著他的身影,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了身子,快步地跟了上去。燕牙見他跟上來,輕笑一下,並未說話,繼續大步往前走。

兩人撥開地上的雜草,尋找狼群在夜晚留下的痕跡。剛才他們在林子裏休息了一會兒,此時天已大亮,要找到那些痕跡應該更容易一些,隻是狼群經常在森林中活動,總會在不同的時間留下不同的痕跡,要將昨晚的那些分辨出來有些困難。燕牙在林中生活了不短的時間,他有辦法將昨晚的痕跡分辨出來。

兩人都相信狼群要追擊的人和傳說中的入口有極大關聯,所以才會不惜代價地追逐。至於前麵有什麽危險,他們倒也都不在乎。

不知在森林裏走了多久,兩人都累得滿頭是汗。濃密的葉子把太陽遮住了,無法通過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大概推算,應該剛過午時不久。看不到追逐的盡頭,兩人心中不免焦躁起來。就在這時,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地出現在那裏。

這片空地並非天然生成,乃是人力所致。在眼前方圓不過三四丈的地方,散布著十幾隻惡狼的屍體。周圍那些手臂粗細的灌木都被折斷了,從斷口的痕跡來看,有被外力強力壓折的,還有被利器直接斬斷的。看樣子是有人在此打鬥過,才會出現這種景象。

兩人蹲下來看了看死掉的惡狼。這些惡狼個頭壯碩,比之先前見過的還要長幾尺。離皇在林子裏見過幾撥狼了,像這般個頭的惡狼也見過幾頭,但是像今天這麽多的巨狼還是第一次見到,更何況是這麽多死狼。在一個狼群中,最先被攻擊而死掉的狼往往是實力最弱的。現在這麽多體型龐大的死狼躺在這裏,可以想象燕牙和離皇所追蹤的狼群是一個多麽強大的屠戮軍團。

“它們來自森林的深處。”燕牙篤定地說道,“在森林外圍活動的狼體型不會這麽大,就算有這樣的狼也很難聚集在一起,而且他們往往是狼群的頭狼,不會上來就被人殺掉的。”

“狼群這一次追蹤的會是什麽人呢,看樣子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

離皇說著站起身看了看周圍。十幾隻狼的屍體都分布在了空地邊緣,形成了一個還算規則的圓圈。這樣看來,狼群是把這裏包圍之後才發起的攻擊。昨晚的戰鬥一定十分慘烈,空氣裏仍然殘存著血腥味,雜草上麵還有幹枯的血跡。

離皇俯下身子查看那十幾隻狼的屍體。開始時他隻是隨便看看,到了後來他便特別注意了一下那些狼屍上的傷口。這些傷口的形狀不甚相同,細看起來的話,將它們殺死的武器多達五六種。

這五六種武器不會是一個人使用的,那麽狼群追蹤的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再細看周圍斷裂的樹幹和灌木,那些折斷的痕跡也明顯出自不同武器的打擊。

燕牙在狼屍旁邊坐了下來,看著離皇在空地中央來回走動,看著他不斷摸著狼屍,查看樹幹的裂痕,自己便也看了看身後的那具狼屍。這具狼屍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摸在屍體上可以感覺出裏麵的骨頭都碎掉了,是被人用鈍器給震死的。燕牙看了看另外幾具鮮血外流的屍體,皺了皺眉,對離皇道:“怎麽,它們不是被一個人殺死的?”

離皇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殺它們的應該有五六個人吧。狼群是在圍堵他們。如果是,他們應該是被狼群追殺。”離皇是想告訴他,這群人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燕牙沒有回話,站起身走到狼屍邊挨個看了看,大致看下來:傷口粗大,皮肉開裂的當是為巨斧所傷;並無外傷,體內骨斷的應該是圓錘之類的武器造成的;傷口呈圓洞,刺入極深的當是短槍之類的武器所致,至於另一種被側麵削劃的傷口應該是長刀所為。

燕牙坐回到草地上,皺著眉沒有說話,半晌才像是自語地道:“難道我們把昨晚的狼群跟丟了?不可能,這些痕跡都是最新的。這一路不可能有其他的狼群經過。更重要的是,現在死掉的惡狼都異常強壯,和那些在森林外圍活動的狼群不一樣。它們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它們應該藏在森林的深處,現在它們出現在這裏,那麽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夥把它們從森林裏招來的?能把它們引到森林外圍的人絕對不簡單。”

離皇在他的對麵坐下來。燕牙說的這些離皇已經想到了,但現實是,殺死這些狼的人使用的都是最基本的武器,而且看起來他們消滅狼群費了很大的力氣。更直觀地說,以他們的實力根本無法從冥界逃出來。

要知道在這片森林裏,擁有毀天滅地般力量的人不在少數。而時至今日,能從冥界逃出來的人可沒幾個。就憑這些,離皇推斷已經沒有了繼續跟蹤下去的必要。

燕牙看了離皇一眼:“這些狼昨天晚上並沒有出現在草屋周圍,它們是後來加入進來的。我們一路上查看了狼道,狼群的行進路線沒有被幹擾,它們是作為個體加入進來的。如此看來的話,狼群的追蹤目標並沒有錯誤,它們在不斷召喚更多的狼加入到這個追蹤行動裏來。就從這一點來看,我們應該追蹤下去,去看看這是一群什麽樣的人,會值得狼群為之興師動眾。”

離皇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他將身下的草墊整了整,沒想到著手處感到一陣疼痛。他把手拿起來,掌心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離皇倒吸一口涼氣,從袍子上扯下一角,將手掌包了。燕牙看著他在那兒包紮,想了一下伸手將他拉了起來,低頭看著那塊草皮。

這塊草皮和周圍的草皮有些不同,剛剛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這裏的草被弄得東倒西歪的,一些新翻出的土壤蓋在了草葉上。這些新土還未全幹,應該是被人剛翻出來不久。這片零亂的地方大概有五六尺長,兩三尺寬。因為森林裏太過陰暗,所以兩人剛才沒有看出來。

離皇將手掌包紮好,對燕牙道:“怎麽了,有什麽異常嗎?”

“這裏被人動過了。”燕牙指了指那塊草皮。

離皇走過來看了看。這裏是他剛才坐過的地方,剛才不經意地在這裏撥了一下竟將手劃出一道口子。零亂的草皮下麵會有什麽呢?他不再多想,開始動手扒那塊草皮。

草皮並不厚,似乎隻是薄薄的一層。他扒了幾下就將草皮扒開了,下麵露出了一截青銅圓柱。這銅柱兩指來粗,一尺來長,尚有半截埋在土中,離皇抓住露出的半截銅住,用力外拉,將它整個拉了出來。這東西一出來,將離皇二人嚇了一跳。

這是一柄兩尺來長的銅斧。這銅斧十分厚重,離皇單手竟然無法將它拿住,鋒利的斧口尚有些許血跡,當是剛才將離皇的手掌劃傷所致。

見到這東西,燕牙和離皇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狼屍。這銅斧應該是用來砍殺巨狼的,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丟在這裏。

燕牙看了看草皮,冰冷地道:“還有,接著挖。”說著彎下腰用力地挖那草皮。草皮蓋得並不厚,應當是倉促之間埋下的。燕牙挖了幾下,下麵又露出一雙人腳來。這草皮下麵還埋著一個人!

離皇將銅斧扔掉,也過來挖草皮。從腳到腿,身子逐漸露了出來。可是到了最後,兩人卻沒有看到人頭!他已經沒有了頭,從脖子那裏被人齊齊斬斷!

兩人都停住手,怔怔地看著這具無頭死屍。這或許就是斧子的主人,他已經死了,而且死得這樣慘,死得這樣奇怪。看脖子上的傷口,痕跡十分整齊,一定是利器所致。所以,殺死他的肯定不會是狼群。

可又是誰將他的腦袋砍下並弄走的呢?是他的同伴嗎,那些和他一起被狼群追蹤的人?可是這也太奇怪了,這人已經死了的話,為什麽還要把它的腦袋弄走?如果是沒死的話,這家夥難道是被同伴殺掉的嗎?

離皇看著屍體:“你能看出他是怎麽死的嗎?”

燕牙搖了搖頭:“不好說。他身上有多處傷痕,除了脖子上這一道致命傷以外,身上還有幾處惡狼留下的爪洞,這些也會讓他送命。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腦袋是在什麽時候被割掉的。”

“你聽說過死後要將腦袋割下來的事情嗎?”離皇想著燕牙在森林待的時間更久,或許對於這樣的怪事會有些耳聞。

“沒有,”燕牙搖著頭,否定道,“我一次也沒有聽說過。人死後一般都要留個全屍,怎麽會將他的腦袋割走呢。就算是被同伴殺掉,腦袋也會和身體埋在一起的。可我剛才看了看,不隻是這坑裏沒有,連這周圍的林子裏也沒有,他的腦袋一定是被人拿走了。”

“被人拿走了?”離皇不敢相信地看著燕牙,“可這是為什麽呢?”

燕牙沒有說話,低下頭想了想,半晌才開口道:“我想了一下,有一種可能。也許這個人的腦袋上有不能被別人見到的東西。”

不能被別人見到的東西?在人的腦袋上,那會是什麽?長相!難道他的長相很特別?或者他的臉上隱藏著什麽重大秘密,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東西。

燕牙接著道:“當時在狼群包圍之中,能把他的屍體掩埋起來,可見他和同伴的關係絕不會太壞。我想他不大可能是被同伴殺死的。既然在狼群的包圍之中,情況定然十分凶險。在那樣凶險的情況下,也要把他的腦袋帶走,那他的腦袋上會有什麽呢,我實在是很想知道。”

草皮底下的這具無頭死屍全身上下都是血汙,被狼爪撕扯下來的皮肉都綻開著,又在草皮底下埋了一夜,因此讓人十分惡心。

“不管怎麽樣。”燕牙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密林,“狼群並沒有停下追蹤的腳步,在昨晚的戰鬥過後,它們繼續追蹤餘下的人。可見死掉的家夥並不是狼群的目標。狼群的目標應該在剩下的幾個人裏,或許有關冥界入口的信息就在這人的腦袋上也說不定。”

“冥界入口。”離皇看著那具無頭死屍喃喃自語。這家夥無疑也奢望著進入冥界,現如今卻隻留下了一具無頭屍在這裏。這世上想進入冥界的人不計其數,可大多數人的命運隻怕都是這樣的吧。

“喂,別想了。”燕牙拍了拍離皇的肩膀,“咱們繼續跟下去,一切都會有結果的,先把他埋了吧。”

兩人將銅斧扔了回去,把草皮蓋上。燕牙在空地周圍查看了一下,再無其他的異常。於是兩人又沿著狼群留下的狼道繼續追了下去。

在叢林中,大型猛獸的群體遷移會留下明顯的痕跡,更何況狼群昨晚才從這裏經過,就算一個沒有多少森林生存經驗的人也能看得出來。隻是隨著時間的過去,這種痕跡會變得越來越不明顯,到那時候再想找出線索,就需要一些其他的技能了。

狼群昨晚的痕跡和以前的混在了一起,要靠燕牙才能分辨出來。這一路追蹤下來,所聞所見讓兩人感到驚訝。很難想象,狼群在一個晚上能跑出這麽遠的距離。從昨晚的茅草屋開始,這一路下來就是狼群昨夜跑過的地方。這些地方野草叢生,灌木林立,想要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它們絕非易事。現在燕牙他們所走的地方,很多都已被狼群踏平,可以想象到昨晚的情況,狼群會是何等瘋狂啊。

狼群是門鳩的屠殺隊,它們替門鳩震懾著森林裏的所有生靈。在往常,它們是月圓之夜的幽靈,任何一個了解它們出行規律的人都不會選擇在月圓之夜點起篝火。因為如果被這群死亡的幽靈纏上的話,死亡將是唯一的結局。

這群饑餓的屠夫以咬死所有活的東西為樂趣,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從它們口中逃脫。因為它們是這片森林的巡遊者,上萬年的生存經驗讓它們比所有人都了解這片森林。它們會從四麵八方聚集起來,參與到這一月圓之夜的狂歡中,所以月圓之夜是最安靜而又最瘋狂的時候。好在這群家夥都是在月圓的時候才會出來,人們還是有辦法避過它們的。隻是現在,為了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整個森林都沸騰了。

狼群肯定是第一個瘋狂起來的,它們的職責就是扼殺任何進入冥界的癡心妄想。當然,也不允許任何一個家夥從冥界逃出來,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如果這種家夥出現的話,狼群更享受那種圍殺強者的痛快感。這種機會很少,更何況它們絕不允許那些從冥界出來的家夥向外界透漏一點兒有關冥界入口的信息。

從那天開始,狼群不隻在月圓之夜出動,而是每個夜晚,從太陽落山那一刻開始,到旭日東升時分,整個晚上都是狂歡的盛宴。狼群在這場盛宴中享受著屠殺。在以前,有門鳩的束縛,這些家夥不得不壓抑著自己內心的嗜血欲望,將屠殺的衝動壓製著,等到滿月的夜晚才能升騰起內心的屠殺欲望,而現在,每天都是狂歡。

狼群的出動會讓很多人陷入死亡的絕境,但這並不能阻止瘋狂的人們在晚上活動。在夜晚,有一個家夥在活動,這個家夥知道有關冥界入口的一切,找到他幾乎就等於進入冥界。這個家夥就是引燃整個森林的那一點點火星,他帶來的那火星在這森林裏引起了衝天大火。狼群是第一個被引燃的,由狼群這把幹柴將他帶來的那火種引到森林的各個角落。所以在夜晚,所有人都冒著被狼群屠殺的危險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森林的夜晚從此不再安靜。

所有人都知道,那家夥在森林裏未必能活太久,如果他被狼群搶先屠殺掉的話,任何人都別想靠著這條線索進入冥界了。

昨晚那些家夥看來很不走運,他們被瘋狂的狼群纏上了。狼群顯然是有目的地追逐,它們的目標應該是那個逃出來的家夥。但昨晚狼群在遇到這群家夥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瘋狂地追殺,說明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很可能就在這群人中間。從剛才的林中空地開始,這群人就沒能擺脫狼群,一路上都是他們留下的痕跡。周圍的樹幹上,地麵上,都有刀痕、槍痕,說明他們一直在同狼群搏殺,但一路上卻再也沒有見到狼的屍體。

這些家夥們一路上隻是逃跑,他們並不想與狼群陷入久戰,看來他們隻是想拖到天亮。這是明智的,狼群數量龐大,是不可能殺完的,隻有等到天亮才是上策。離皇停下奔跑的腳步,在林子裏蹲了下來,查看狼群留下的痕跡。原本疾速前行的狼爪又有了新的變化,一些狼趾粗大的爪痕開始出現,這說明又有新的惡狼加入進來。狼群正從四麵八方朝這兒匯集,難道僅僅是為了參加這場瘋狂的屠殺?

絕不可能。現在整個森林的狼群都朝這裏靠攏,就是要屠殺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在他泄漏冥界入口的信息以前將他殺掉,這是門鳩的職責所在。狼群不敢違背門鳩的命令,如果放任那家夥將秘密泄露出去,狼群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不斷有狼群加入,說明這是它們共同的目標。所以,那個人就在這些人當中。

離皇從地上站起來,快速跟上前麵開路的燕牙。燕牙見他跟了上來,邊走邊說道:“是不是狼的數量在增加?”

“是的,不斷有狼群加入進來,看來狼的數目正在增多。如果被它們包圍的話,怕是很難逃脫。”離皇說話的時候,不斷看著地上狼爪的形狀變化,“而且,從他們留下的痕跡來看,加入進來的都是大家夥,甚至比剛才見到的那些還要巨大,它們應該是從更深的密林裏出來的吧。這樣來看,它們這次的目標不好對付。”

“能從冥界逃出來的人,法力定然非同小可,就算我們追上他,又能拿他怎麽樣?”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在燕牙的心裏,隻不過沒有說出來。也許是開始的不確定,也許是離皇追逐的決心不堅定,讓他沒有說出口,但這個問題始終是無法回避的。

離皇沒有說話,隻是加快追逐的腳步。離皇先前認為這樣追逐沒有意義,那是因為他對燕牙的猜測還持有懷疑,但他的體內有著進入冥界的衝動。他時常能夠感覺得到這種衝動。雖然他不是特別明白這種衝動所要達到的具體目標,但“進入冥界,掌握自己命運”的**有時候會讓他不顧一切。這種不顧一切能給他帶來不斷追逐的強勁動力,讓他拚著流血的代價去追尋每一個有關冥界入口的線索。

就憑著那樣一個空泛概念的激勵,很難想象他會這麽有衝勁兒。但事實的確如此。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所以他也就不願去想。因為他在潛意識裏回避著內心深處那個最為黑暗的時刻的到來。

離皇的腳步要比燕牙快許多,兩人之間有了不小的距離。燕牙在後麵看著那個一身黑袍加速疾行的年輕人,此刻他特別清晰地感覺到那身體裏有一顆絕不安分的心。

燕牙看著他不斷起伏的背影,心裏也想,或許一個特別的信念能讓一個人執著地追下去。可他不知道,離皇對於自己為何要去冥界,並沒有清晰的想法。

離皇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燕牙皺了皺眉,難道前麵又出現了什麽狀況?他快步趕了上去。離皇站在兩三尺高的草叢裏,身子定住不動了。

燕牙走上前,見離皇手裏拿著一支青銅短槍,麵色極是嚴肅。燕牙看了看青銅短槍,心中已經明了。狼屍上刺下的槍洞應該就是來自這支短槍,它作為一件兵器被人丟棄在這裏,想來它的主人一定十分狼狽。處在群狼包圍之中,沒了兵器恐怕是凶多吉少。

燕牙拿過短槍仔細端詳。槍杆有兩指來粗,上麵刻有紋路,一側的槍頭上全是血跡,此刻已經變成了黑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什麽有用的線索。

見燕牙在那裏觀察短槍,離皇就在四周看了看。周圍的草叢裏沒有什麽,除了一片零亂,沒有人或狼的屍體。他仔細找了找,在一棵大樹下麵發現了一大攤血跡。這攤血跡變成了黑色,被野草蓋著,不細看的話還真注意不到。

這血跡與剛才短槍所在的地方相距甚遠,周圍又沒有打鬥的痕跡,連狼爪也沒有幾個,實在想不明白這裏的血是怎麽來的。離皇狐疑地回頭看了看燕牙,見他仰頭望著上方發呆,而那支短槍插在地上。

離皇順著他的視線抬頭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具無頭死屍正掛在大樹的樹枝上。此時林子裏沒有風,死屍一動不動地吊在那裏。

死屍就懸在離皇頭頂上方,那攤黑色血跡就是從屍體上滴落的。屍體身上的衣服早就浸滿了鮮血,幹了之後變得黑乎乎的,實在讓人無法直視。

燕牙順著樹幹往上爬,到了屍體旁邊便停在了那裏,怔怔地看著這具屍體。他的腦袋,和上一個死掉的人一樣,被人用利器齊齊割去。這一次,可以確定他是被活活砍去了腦袋。因為他身上那淋漓的鮮血,那件已經黑得不成樣子的袍子,都是鮮血從體內激**而出才會造成的。此刻鮮血早已流幹,但散開的斑斑血跡會讓人想到那時的景象。如此殘忍的手段,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下此毒手。

腦袋,又是腦袋。這個人的腦袋又被摘走了。這腦袋上到底有什麽,他又為什麽要把這人的腦袋摘走呢?難道在這些人的腦袋上真的會藏有那樣大的秘密嗎?非要把它摘走不可。就現在看來,這些人的腦袋一定有問題。殺掉一個人的手段有很多,摘掉他的腦袋似乎並不簡便有效,而在狼群四麵圍攻的情況下,似乎更沒有必要去這麽做。但事實說明,在這群人的腦袋上真的存在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知道前麵這群人一路上到底經曆了什麽,他們留下的這些東西讓人感到恐懼。在他們這群人中間,或許就有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一切的謎題,都隻有在追上他們之後才能全部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