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笑生生

雪白的瓷碗,紙箋在碗中燃燒,燃成黑灰,最終灰燼消散,化作烏有。

“好了。”七葉對著眼前人點點頭。

“謝謝。”眼前人嘴角揚起和煦的微笑。

“請問,這附近是否有茶樓或者茶館?有些渴。”溫文爾雅的男子禮貌地問。

“撲通”的聲音不間斷地傳來,而且一聲比一聲響亮,甚至還夾雜著撕扯破布的“刺啦”聲。七葉假裝聽不見,轉身從貨櫃底下取過一個紙包,拿在手裏。

“以前斜對麵就是茶樓,可是現在沒有了。”她笑笑,搖動手中的紙包,“不過如果你隻是為了解渴的話,我這裏也有茶水。”緊接著她皺起眉頭看向鋪子裏麵,“不過你怕是得稍微等上一會兒。”

男子亦笑,隨和地點點頭。

想著可能是鋪子裏麵的扇童又在搞什麽幺蛾子,七葉有些不耐煩地循著聲音快步向後麵走去。穿過中堂,中堂沒人。聲音似乎還要更遠些,看樣子應該是從園子裏傳來的。但她沒走幾步就看見一個穿著一身暗紅色破爛長袍、披頭散發的人伏躺在地上。

這樣的場景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人會打架,鬼自然也會,況且鬼死都死了,打起來也就更肆無忌憚。但是突然出現這麽個鬼倒在自家的驛緣閣裏,七葉就算是心大得沒邊兒也著實是吃了一驚,她連連後退,一直退到門檻,一不留神被絆了一下,栽倒在地。

光滑的青磚麵,摔得很痛,痛得七葉齜牙咧嘴:“扇兄。”

“阿扇。”

“老不死的扇精。”

她痛苦地歪坐在地上,嘶著嗓子想叫扇童來看,叫了半天卻沒有回應,死孩子,又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七葉痛苦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兩步,拍著袖子上的塵土。發髻本就鬆散,這一摔就徹底散了開來,長發全都披散下來。

“叮。”長簪不留神,掉在了地上。簪端的青珠隨著木炳轉了兩轉,閃動著柔和的青色微光。她特別喜歡這根簪子。所以“叮”的一聲,雖然很輕,但她的心肝還是不由得顫了顫,連忙彎腰去撿。手一伸,正撫上另一隻血跡斑斑的手。

“啊!”七葉的手條件反射地一縮。不過七葉畢竟是七葉,常年做鬼生意也被嚇出了門道,她臉色一變,毫不猶豫地伸腳,狠狠地踩了下去。

草鞋,底麵滿是堅硬的草茬兒,這一下必然很痛,但對於魂靈來講卻是不會留下創口的,有效又人道。可是這次,七葉等了半晌也沒有聽到尖叫聲,受了她這狠狠的一腳,那手動也不動。她抬起腳,隻見整個鞋底已經鮮紅一片,再看那手也已經血肉模糊。

不是魂靈!她一個激靈跳開,隻聽見從地上傳來一陣壓抑的清咳和粗喘。

七葉驚得一抖,那隻手會流血,他是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七葉眯起眼,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蹲下。

**的皮膚上露出脖頸潔整的顏色,七葉將他翻動了下。鼻息尚存,但毫無掙紮,顯然已經暈了過去,長發遮麵看不出容貌,唯有一身紅衣在胸口撕裂開,露出微有些麥色的皮膚,配上隱隱約約看得見的挺拔的鼻梁,顯得很是英氣。再向下看去,隻見那人腰間的衣褶中插了幾根長長的小木條,很是顯眼。小木條上刻著符文。盡管血跡斑斑,七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一把卦簽—— 他是之前那個想要她性命的算命人。

“冥大人,你在附近嗎?”

沒有人回應,她記得之前的確拜托過冥大人幫她找到算命的人的。可是,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七葉皺起眉頭將那人一推,將他遮臉的長發撩開。隻見眉眼淩厲,臉型消瘦,下巴隱有未刮淨的青楂兒—— 竟是個男子。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早已被沾染的血糊了一片,血腥味衝鼻,讓人想吐。

這人身上並無血跡,卻為何?難道是?七葉下意識地捏了把那嫣紅的衣角。

血珠滾滾而落。血衣。

還不到申時,街道上很是冷清,又是近秋的時節,這時候來一杯熱茶很是得當。

“隻喝茶不聊天兒,好像總是讓人感覺缺點兒什麽。”七葉瞥他一眼,素手執壺,高抬微傾。清泉入林,花香四溢。

男子拈起茶盞,微笑道:“舒州天柱劍豪,雖不峻拔遒勁,但最是芳香甘美,是燕北難得的好茶。”

“行家啊!”七葉讚道。

“我少時便住在舒州,那裏沒有嚴寒,葉四季都綠,花四季都開,很美,和這裏景色完全不同。”男子的眸光無比溫柔。

“的確很美,我幼時也曾經在天柱山那裏住過一段時間,那裏的風景讓我留戀過很久。”

“是嗎?”男子饒有興趣,但卻很是有禮貌地打量著七葉,“說不準,我們當初還曾碰見過。”

“或許啊。”七葉嘴角一揚不置可否,拈起茶盞小口輕抿。

舒州堰定城。

葫蘆街南頭有一間破瓦房,瓦房裏住著姓顧的老兩口兒。老婆子是個典型的潑貨,前些年罵街的時候太激動,一口氣沒喘勻早早地去了,老頭兒是個很出名的酒鬼,堰定城裏凡是有個骰子的賭坊,無論大小,裏麵的夥計都認得他。這老兩口兒有個好兒子,大名叫顧三金,小名八兩,模樣清瘦白淨。

老兩口兒年輕的時候便忙於各自的那攤“營生”,很少回家。小八兩通常出門一玩兒就是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次是十二歲的時候,去了整整一年,回來之後瘦得隻剩皮包骨頭,卻得了五本書和一手好字。同年,他憑借一手好字和笑盈盈的臉兒,向一家小書畫坊賒了二十兩銀子,然後憑借這二十兩銀子報了縣試,兩個月後又參加了府試,又隔了幾個月參加了院試,出人意料,連考連過。不但連過,成績還極好,竟中了稟生。要知道在大燕,稟生雖然沒有官職但卻同樣是吃公糧的。消息一傳出來,羨煞旁人。

兒子的糧自然就是爹的糧,他爹什麽德行,鄰裏街坊都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除了罵罵自家兒子不爭氣,沒有誰不感慨老顧家祖墳青煙冒得旺,旺得簡直躥火苗。八兩那糟心爹對他,除了日常醉酒打罵出氣,一頓飯最多隻給他一個餑餑,其餘無論生死去哪兒都是不管不問。

模樣俊俏,每月帶公糧回家,沒準兒以後還會當上大官接老兩口兒去京城享福,這等好兒子簡直就像白撿的寶。大家夥兒議論著、眼紅著,轉眼過了兩個新年。

新年之後的早春三月,嫩綠喜人的季節,再過小半年就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之期。附近的人家趕著給八兩送盤纏,都琢磨著這孩子打出生日子便過得苦,堰定城沒給他留下什麽好印象,巴望著將來他要是做了大官千萬能稍微念著家鄉這邊的好。

錢少的出幾文,富裕點兒的出一兩。趕著老頭兒不在家,八兩一個人的時候,鄉裏鄉親的幾個人湊起一小堆兒,上了南頭破瓦房的門。

這一天是二月初三,宜斷蟻、祭祀,餘事勿取,忌齋醮。

老酒鬼不在家,開門的自然是八兩。幾日不見,他臉上又添了新傷,也瘦了很多,眼有些紅腫,之前身上那身蠻不錯的衣裳已經換成了粗製的麻布長袍。

怕老頭兒突然回來撞見,幾個人草草說明來意,緊接著就七手八腳地擠上前將好意塞到他手裏,硬要他收下。八兩認真地聽著,聽完了,先是一愣,後便搖搖頭,將那齊刷刷伸來的手輕輕推了推,笑著道:“謝謝,不必了,我爹已經將我賣去了眉江州。”

一眾人的手臂僵在了半空。聽過賣田、賣房、賣女兒,還是頭一次聽見有賣兒子的,還是個吃公糧、馬上要中舉當大官的兒子,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第二天消息就炸開了,很快有人了解到,買人的是燕北的一戶前年剛開花的土財主,買過去不是做兒子,是做入贅的女婿—— 三百兩銀子。要說三兩還好辦,這三百兩……實在是一個讓人想幫忙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價位。

這個消息讓無數想嫁給八兩的姑娘心碎,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忍。有人猜測他會逃走,有人猜他會投河,當晚還有人偷偷地在顧家的破瓦房門前聽守,但一夜寂靜,沒有任何聲響。

第三天,一輛小馬車從葫蘆街的街頭疾馳而過,濺起塵土飛揚,驚得雞飛狗跳,從此舒州再也沒人見過八兩。

眉江州沒有八兩,隻有個倒插門的女婿,叫運生,取“孕生”之意。眉江州其實也沒有姓姚的土財主,隻有一個假裝自己姓姚的女土匪。

這是一夥土匪,大概有七八十人,為首的名叫笙枉,挺拗口,但跟她手下的梆子、腿子、凳子、椅子相比總還文雅些。理論上幹這行不需要什麽舞文弄墨,能抄家夥削人就行了,但匪頭子笙枉卻不這麽想,因為畢竟自己還是個書香門第的出身。

是的,書香門第,她還記得。書香門第的小姐上山當土匪?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原因。但民間倒是有些猜測。其中稍微靠譜點兒的怕是就要牽扯眉江州之前發生的一件離奇事,說起來那還是在五年前。

乾定元年,剛剛繼位的新帝第一次下令親征討戎,當時的新帝隻是個半大的孩子,還沒顯示出自己的雄才偉略。消息一傳出,眉江州和白山州百姓叫苦不迭,怨聲載道。一時間,民心惶惶,有些大戶人家都已經開始暗中收拾行囊、變賣土地,準備往燕南遷家。

孟家便是眉江州的大戶人家。世代書香,祖上出過探花、榜眼,任過文職的更是不計其數,現在的孟家老爺孟恭長雖然隻是身居文職散官,但因家底殷實,日子依舊過得富裕。孟恭長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大兒子和長女都已婚配,二兒子雖幼但頗有才名,孟恭長最是疼愛。小女兒亦是聰慧持禮,舉止端莊,隻是心性有些高,時常出言不知天高地厚,讓他疼愛之餘更是頭疼。

此番見得州裏大戶一家家都議著往燕南遷家,孟恭長即使開始無意,漸漸地,也不由得動了心思。就在他動了心思,準備和夫人、大兒子具體商議的時候,出了大事——小女兒不見了,連同兩個貼身伺候的小婢女也跟著不見了。

問其他婢女,二小姐昨兒晌午去哪裏了,都戰戰兢兢地回答去郊郭抓蟋蟀去了。再問是郊郭哪裏,卻又都不知道了。孟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孟老爺也氣得直跺腳,登時便要派家丁去郊郭找,還沒張口,卻聽到門外忽然有人喊叫,說在今天早上曾經在郊郭看見過孟家二小姐。

孟恭長連忙追出門去,隻見來人是個痞子模樣猴精似的人物,吊兒郎當,氣不打一處來的他抓住那人衣領便喝問。一向文縐縐的孟老爺一副凶悍相,那人被嚇住了,話也說得吞吞吐吐,半晌方才道出原委。

他是城北人士,昨夜在郊郭宿醉,晨時方醒。醒時,天才蒙蒙亮,他睜眼便看見離自己不遠處有三個身影,兩個大一個小,衣著光鮮似是女裝,正蹲在一塊石碑前圍成了個圈兒,對著什麽東西正在念叨。

他正奇怪荒草甸怎麽會有石碑,於是乎支起身揉眼細看,這一看才發現那石碑雖不大,但卻分明是塊墓碑。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亂墳崗裏睡了一宿,回頭一看,一張被烤焦糊的、爬滿蠕動蛆蟲的臉驀地入了眼,嚇得他嗷地一嗓子。這一聲不要緊,前麵的三個人猛然轉頭,六隻眼“唰”地直勾勾盯了過來,他瞬間醒了個徹底,撒丫子便跑,一直跑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才敢停住腳。

晌午驚魂未定的他進了城,一進城便聽說孟家二小姐和兩個婢女丟了,孟家二小姐雖年幼但才高貌美,相傳官祿宮有粒朱砂痣,算命的說過那可是巾幗不讓須眉,大富大貴的麵相,在城裏傳得是人盡皆知啊。他再一回想那墓地裏的三個女孩兒,其中一人似乎便是官祿宮有一顆朱砂痣。於是他幹脆到孟家門前聽消息,聽說孟家二小姐正是在郊郭丟失的,他便有心幫忙……

“給他銀子。”孟恭長鬆開手,厭惡地將那人一推。旁邊家丁將幾塊銀子揣到他懷裏:“喏!”

“好好好。”那人得了銀子,笑得臉都似要裂開了,一溜煙地小跑,轉眼就沒影兒了。

唉!一個女兒家才多大點兒就學得徹夜不歸,竟然還是在亂墳崗,這些年的女則、女德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平日裏以為她隻是心性高,磨煉幾年便好了,沒想到現在不但沒改好,反而更放肆了。

“唉,”孟恭長氣得頭疼欲裂,聲音發抖,“你們幾個,撿條麻繩,隨我去郊郭把那不爭氣的丫頭綁回來。”

“是……老爺。”幾個家丁被嚇得一激靈,連忙應諾,向後房跑去。

荒草萋萋,哀蟲悲鳴,雖然是豔陽當頭,但帶著秋日的蕭索寒意。孟恭長帶著一夥人緊趕慢趕到了小痞子所說的亂墳崗。這處亂墳崗雖說名是亂墳,但實際上碑墓還算齊整。放眼望去,根本沒有人影,定是又往別處去了,孟恭長揮手指了幾個方向,使手底下人去附近找,自己則獨自向墳地裏走去。他一向不信奉鬼神,但那個小痞子的話說得有鼻子有眼,任誰都會聽進心裏。

找了一大圈,隻有冰涼的墓碑、幹枯的荒草,並沒有看見什麽焦糊的屍首,孟恭長開始懷疑自己是上了當。正當這時,吵吵鬧鬧的聲音從一邊的荒草地傳來,他扭頭一看,是群送葬的人。為首的是兩個大小夥子,抬著一鋪蓋卷,鋪蓋卷外**著雜亂的長發,後邊的人扛著鍬,幾個人嬉笑扯皮,慢悠悠地走著。他們走到離孟恭長不遠的地方,將鋪蓋卷往地下一摜,便開始嘁裏哢嚓地挖坑翻土,很快空氣中彌漫了新鮮泥土的潮濕氣息。

孟恭長走上前,其中一個**半身的男子斜他一眼道:“是定莊的李婆子,認識?”

孟恭長愣了下,有些尷尬地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男子一臉“不認識你看什麽看”的表情,轉身扛起大鍬繼續幹活兒。

“老爺,都找了,沒有,就連定莊把邊兒的幾家我們也都敲門問了,沒有見過小姐的。”幾個氣喘籲籲的身影跑來,邊跑邊喊著。

“唉!”孟老爺眉頭都擰成了疙瘩,急得直跺腳,不住地捋著胡須。

“老爺,我看那小痞子話也沒有個準頭,要不咱……”一個家丁扯著衣袖,擦著額頭的汗粗喘道。沒等他說完,一個粗暴的聲音插了進來:“喂,腳挪挪。”

家丁低頭一看,隻見自己一不小心竟踩了屍身露出席卷的長發。那家丁平日裏是個信奉鬼神的,連忙抬腳挪開,低頭道歉,可是那頭發似乎有些黏性,竟粘在了他的草鞋底上:“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抬腳啊!”

那家丁急得臉通紅,用力地想甩掉腳上的頭發,卻怎麽也甩不掉。

“怎麽回事?”一旁一直在挖坑、虎背熊腰的一個中年人皺起眉喝問。

“頭發粘腳上了。”這邊扛鍬的男子喊道。

“扯開不就完了。”

“扯不開。”

“廢物!”中年人啐一口,將手中家夥往地上一扔,彎腰攏起那席卷,向自己這邊狠命一扽。“嘩”的一聲,皮肉劃過竹席的聲音。頭發沒掉,頭直接掉了。一顆頭從席卷口嘰裏咕嚕掉了出來,嚇得所有人連連後退。那家丁更是“撲通”一下,癱倒在地,狠命地拖拽想要躲開,但是那人頭的頭發還粘在他鞋上,怎麽也甩不開。再看那人頭,眼瞪如鈴,頭發黝黑,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婆子。

“是慧兒!”另一個眼尖膽大的家丁失聲尖叫。

“真的是慧兒!”孟府的家丁都大叫起來,皆麵色如土。

慧兒,是二小姐身邊的婢女!婢女已經身遭不測,那……

“是慧兒!”孟恭長撲上前去,“女兒啊!”他仰頭淒號,連喊三聲,接著便倒地不起,再沒了聲息。

人頭在你們抬的草席子裏,李婆子屍身又不見了。兩邊就這樣鬧了起來,這一鬧便鬧到了府衙。府衙的青天大老爺姓張,是個舉人出身,比孟恭長大上兩期,平日裏有些個小貪,但斷案還算公平,尤其是大案從不含糊。人命當然是大案,可是這次的大案卻是難理。無頭無腦無邏輯,像戲本子裏的鬼故事一樣。

張青天大老爺明鏡堂高坐,拄著下巴,聽著孟家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泣訴和漢子那邊一口一個“冤枉”的叫嚷,腦子裏是半點兒頭緒也沒有。

“罷了,罷了。”張青天大老爺“啪啪”地用力拍著案桌,“證據不足不能定罪,但,來人,先把那幾個漢子給我抓起來,然後六子,你帶幾個人去給我滿城找,一定要找到孟家說的小痞子給我帶來。”

“是!”

“今天先這樣吧。”張青天揉著腦袋擺擺手。

府衙辦事也算利索,第二天便有消息傳來。小痞子找到了,就在不遠一處泥濘的農田裏,剩了個囫圇屍首,皮色紫青,嘴眼都齜裂開了。泥地沒有掙紮過的痕跡,很顯然是中毒致死。屍首臉上扔著張古舊的包袱皮,包袱皮上沒有記號,但孟家人一眼便認出那是二小姐的東西。

那是大概半個月前出現在二小姐房裏的,用來包著塊方方正正的物事,二小姐寶貝得很,三四天裏就輪了十多個地方換著藏,最後終於被她藏得誰也不知道在哪裏,沒想到竟在這時候又出現了。這下子事情更複雜了,難道是孟二小姐殺了小痞子?再看那屍首周圍的泥塘裏僅有的三串腳印,一串是小痞子的不用說,其他兩串小巧,不似男子,很顯然是兩個女孩兒的。

證據簡直確鑿得嚇人,卻又漏洞百出,而漏洞又無法用常理來填補。

倒黴的是孟家人。先是以為自家女兒被他人害死,現在又是自家女兒害死了別人,孟家此時早已亂了陣腳,孟老爺受嚇至今未醒,孟夫人又是個沒什麽主意的,隻是日日啼哭,二少爺還小,大小姐遠嫁,大少爺不在家,下人、丫鬟更是不頂事,一大家子人亂成了一鍋粥。

張青天大老爺也是急得不得了,自己管轄的地方出了這麽離奇的事,怕是不久就要傳到上頭去。十人成虎,一個州的人把故事傳來傳去,那傳出去的故事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的了,可真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另一邊,還有之前那群漢子的家裏人天天上衙門口哭喊申冤,要求放人。張青天大老爺真是急得一個頭兩個大。

就在這時,上麵親征的禦令終於下來了,除了眉江州這裏守邊的軍隊之外,還有三路也都開始向眉江州聚集。京城離眉江不過七八天的腳程,即使皇帝的人多,十天左右也一定到了。戎狄也已得了消息,很是不屑,日日策馬揚鞭在邊境迂回,用這邊聽不懂的粗話謾罵。

一場硬仗已經在所難免。眉江州裏能往南遷的大戶都遷走了,隻剩孟家亂得人仰馬翻,沒了主心骨,更談不上南遷。好在緊要關頭,孟家大少爺回來了。孟大少爺已聽說二妹的事,但等也等不到結果,還需為活著的十幾口打算。他當機立斷,回府當夜便雇了十多輛馬車,載著必要的行李,一大家子人就匆忙上路了。孟夫人念著女兒,死活不肯走,被硬拉上了車。當晚,整條街上都響徹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號。聞者莫不垂淚,卻又無可奈何。到了第二天晨時,孟家已經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三個月後,戎狄兩個部落傷亡慘重,落荒而逃;新帝得意收兵,勝利回京。

時局難得的平穩,眉江州南遷的大戶紛紛又舉家回遷,但孟家沒有。又過了五年,孟家還是沒有回來。

就在同年,兩州交界的白山上出現了一夥草寇,搭草堂數十,立“姚”字大旗,白日裏操練,晚上便滿山流竄專劫趕夜路的富商,凶悍殘暴,而且不隻搶銀子,像窮瘋了一樣什麽都搶,鍋碗瓢盆、書畫娟布,有時候甚至連衣裳都扒。更奇怪的是,這些匪徒都是些扮得男子模樣的女流之輩,為首的是個高挑女子,甚少露麵。

這個女子便是笙枉。

少有見過她的人都說雖然模樣已經不像,但她官祿宮上的一點紅痣與之前的孟家二小姐簡直一模一樣。

壬戌日,午夜。

馬車風風火火地穿梭在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之間,衝破漆黑的夜幕,駕進白山深處的密林中,最終停在姚家大旗下。旗下的泥土裏**著根碗口粗的木樁,木樁的頂上燃著火焰,冒著白煙。

駕車的老翁韁繩一扔,旋身躍下,扯掉粘在臉上的白須、白鬢,抖掉頭巾,長發一瀉如瀑。她伸手往後麵車裏一探,便提溜出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來,她將那人扽到地下。

“嗚——咻。”響脆的口哨聲在空中響起,隻是一瞬間,呼啦一大群人從四麵八方湧來,雖然都是男裝,但身量瘦小,一看便知都是女流之輩。這些女子嘰嘰喳喳叫嚷著前來,把馬車和馬車下的那個人一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幹得漂亮!”脆朗的女音,枝葉嘩啦作響,伴隨著一個從天而降的身影輕盈地落在了人群中,原本吵鬧的人群立馬安靜了下來。

“家主!”眾女子齊刷刷地頷首抱拳,單膝跪地。

“起!”站在正中的女子高昂頭頸,瞥了四麵一周,揮揮手。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膚色,眉眼如畫,眸光輾轉間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驕縱,很顯然,她便是笙枉。

“頭套摘了!”她向地上人努努嘴。

之前扮作老翁的女子點點頭,上前一把扯下地上人的頭罩,露出張因路途顛簸而折騰得慘白的臉來。

笙枉從旁邊人手裏接過火把,上前慢慢蹲下,伸出根指頭,猛地發力挑起他的下頜。焰火在他的眸中閃動,再進一寸,便要燎到長密的睫毛。

憔悴了點兒。

“不錯,是他。”笙枉滿意地點點頭,就是當初畫像上那張讓她一眼相中的臉。

一旁圍觀的人群揮舞著手中的火把,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來,兄弟們。”笙枉高聲喊道,“把他給我抬進草堂,洞房嘍!”

“噢——”眾人呼喊著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扛起地上的人。

洞房是這裏最大的一間草堂。草堂之內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紅喜字,碗口粗的紅燭,床榻、幔帳也都是滿目的鮮紅,連長桌都鋪上了嫣紅的桌布。乍一看豔得有些晃眼,有些嚇人。唯有床榻裏麵的牆上有一幅剪紙不是紅的,金燦燦的與眾不同,圖案是龍鳳,遠看有點兒像正在啄蟲的母雞。質量不太好,卻是笙枉親自動手剪的。

幾個姑娘抬著運生,將他扔到床榻上,然後又七手八腳地胡亂將他身上捆綁的繩索摘掉,將口中的堵布抽掉。

“咳……咳咳……”床榻上的人發出猛烈的咳嗽聲,慘白的臉瞬間通紅。他掙紮著要站起身,可是被捆了兩天一夜,手腳早就僵麻,半點兒力氣也用不上。

“本姑娘要洞房了,都出去吧。”笙枉身子前傾,半拄在床沿,抬手摸摸他汗津津的腦袋。

“是!”旁邊姑娘得令,知趣地哄笑著一溜煙跑沒影兒了,臨出門還體貼地將門楣上翻卷的草席撂下。

瞬間,草堂裏便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和滿目耀眼的紅。笙枉直起身,略略往旁邊挪了下腳,昂起頭,邪魅地一笑,伸出根指頭,對著**的人漫不經心地一挑:“脫!”

運生雙手拄著床,勉強抬起了頭,咳得已是幾近虛脫,嗓子如火燎般疼痛,虛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

“難道還要娘子我幫你?”笙枉見他不動,厲聲道。

她不知道,此時的運生就算是想動也都不利索,她隻覺得眼前這人是在故意和她作對。

“敬酒不吃吃罰酒!”笙枉柳眉倒豎,大步上前揚起巴掌狠扇在運生臉上,打得他撲倒在床。

運生緊咬牙關,掙紮著要起來,笙枉翻身上床,往他腰間一跨,狠狠將他壓倒回去。

笙枉一隻手發力地將他的臉扭轉看向自己,另一隻手伸向他的胸口去撕扯他的衣裳。衣裳的料子是很厚的粗麻布——一種穿起來不舒服、撕起來也不方便的料子。笙枉手腳並用,咬牙切齒地撕了半晌,也沒撕動半分。

太丟人了!笙枉臉都羞紅了,氣得直接從**蹦下來,衝出內室,消失在了紗帳後。隻聽到門外傳來笙枉的高呼:“拿剪子來!”

緊接著是一個姑娘的聲音:“家主,別啊,三百兩呢,可是挺貴的呢,您要是不滿意……”

“胡說八道什麽鬼,死丫頭等會兒再收拾你!”門“砰”的一聲關上,笙枉氣呼呼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內室裏。此時,得了空的運生已經撐著身子坐起。笙枉一笑,單手轉著剪刀,大步上前,輕而易舉再次將他按倒:“別動!”

果然有剪刀就快多了。

和她的彪悍相比,運生微弱的反抗簡直就像撓癢癢,他的一身衣裳很快就被剪成了碎塊塊丟在地上。

笙枉順著那單薄的胸口向下看去。嗯,該有的都有。加上臉不錯,會識字,三百兩還算值。

她一甩袖子,下床,將絲帶解下,外罩的大紅長衣脫掉,隻留裏麵素色的襦裙,將長桌旁的小凳上之前姑娘們留下的一塊方帕子取來。

“墊著。”她命令運生道。

運生被壓得動也動不得,嘴角虛弱得撇撇,像是要說話,卻發不出聲,眼睛裏飄過絲情緒。

笙枉是個眼尖的,她看出來那種情緒應該是驚訝。這種緊要關頭,他居然驚訝。難道自己什麽地方做錯了?她心下一沉,不覺有些慌亂。

“墊著!”她重複道,音調挑得很高,想竭力掩飾住自己的心虛。

身下人緊緊閉上雙眼,一動不動。不知道為什麽,笙枉覺得他似乎是在忍笑。此時須得先發製人。笙枉隨即瞪起眼,伸手捏住他的下頜,笑道:“雛兒吧,你這樣的雛兒,本姑娘見得多了。”

緊接著她愣是將白布塞到了運生臀下,緊接著就該正事了。

“來啊!”她趾高氣揚地命令他,他依舊雙眼禁閉,動也不動。她氣急了用手撐著去扒開他的眼,他終於睜開眼,看著笙枉,嘴角微微揚起—— 他竟然真的笑出來了。

其實這虛弱的一笑很是有些淒弱之美,但落在笙枉眼裏那就是**裸的諷刺。

“快啊!”如果身下人不動,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笙枉額頭已經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她的心虛已經難以掩飾。

運生笑意愈濃。

“氣死我了!”笙枉悲叫一聲,終於內心崩潰,翻倒在了**。

第二天清晨,笙枉一起床就趕緊出門,隨便挑上一個丫頭,吩咐她去山下城裏買本春宮圖來。

小丫頭撓撓腦袋,犯了難:“這……”

“這什麽這,快去!”

打發走了小丫頭,笙枉又回到房裏。運生穿著褻衣,病懨懨地閉眼歪坐在凳子上,半個身子倚著牆。屋裏還有幾個人正忙著把牆上、桌上的紅布、紅字撤下去。紅布掀開的一刹那,所有人眼中都閃過一道金光,長桌的對角赫然淺刻著一條氣勢磅礴的五爪金龍。

運生隔著眼皮都感覺被金光刺到了,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緊接著幾個姑娘各端著一托盤,嫋嫋婷婷進門:“請家主夫君更衣。”

運生未動。

“放桌子上,下去吧。”笙枉點點頭。

“是。”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計退了出去。

笙枉上前拿起衣服,抖開,是一件輕薄的素色鳳紋斜襟長袍。再抖,又掉出一塊墨色的短小披肩來。

“換上!”她命令運生。

運生睜開眼,虛弱地搖搖頭,用手指在桌子上畫出一行字:你到底是誰?

這麽傻的問題,笙枉感覺很是好笑,但是她沒笑,笑太不嚴肅,沒有威嚴。於是她也幹脆用手指在桌子上畫著回答:我是你娘子,姚家的家主,笙枉。

雖然是寫在桌子上,但依然能感覺到她的指頭落下的每一筆的輕重緩急,都頗有章法,非飽讀詩書不可得。運生有些詫異,回道:你既是識字能書,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卻為何要落草為寇?

笙枉瞥一眼桌上的金龍,輕蔑地一笑:“你亦是飽讀詩書,識字能書,如今不也隻是個草寇的夫君?”

運生一時間竟無言以對。笙枉挑眉道:“快點兒把衣裳換上。”說完,她揚長而去。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笙枉和運生日日同榻而眠,但隻是同榻而已,因為她一直沒能等到她要的春宮圖。

出去買圖的小丫頭丟了。派人去找過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像她當年一樣。

又過了三個月,運生的身體恢複得很快,情緒也很平穩,雖然不怎麽願意搭理這裏的人,但是出於禮貌總是會笑笑,似乎是習慣了逆來順受後養成的本能。

反而對於那個小丫頭,笙枉開始有些緊張,因為她心裏清楚有的時候人丟了怎麽找都找不到,有很大可能是她不想被人找到。如果一個人不想被找到,那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一盤棋,於是乎她開始找想辦法去了解這個小丫頭之前的背景。

這一查就花了好幾天,出乎意料,結果是沒有任何背景。

笙枉招的姑娘都是無家可歸的人,當年一個個在苦地方淘出來的,沒有名字的,都是笙枉給起了名字,名字和戶籍都登在搶來的空白冊子上。結果,所有有名字的人一個都不少。

那個丫頭應該本就不屬於這裏,她肯定是有問題。

出了一個叛徒,很有可能就會把她醞釀多年的計劃全盤打亂,她現在不得不重新梳理某些事。

這一夜,吹滅蠟燭,她睡裏,運生睡外。笙枉躺在床榻上,人雖不動,但腦子裏卻泡在各種雜七雜八的頭緒裏。難眠的夜,閉著眼,卻半點兒睡意也無。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感覺身邊人動了動。

門閂響動,緊接著響起姑娘的聲音:“家主夫君!”

“噓,別吵醒她。”

“是。”

笙枉騰地從**爬起來,強忍著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等待著門外的腳步聲從耳畔消失。終於,腳步聲聽不見了,她麻利地罩上外衣,也不蹬鞋,光著腳跟了出去。

剛打開門就看見門外不遠處值夜的姑娘一臉的驚慌,沒等她叫出聲,笙枉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齒道:“胳膊肘往外拐是吧?暫且饒你不死,告訴我他去哪裏了?說!”

值夜姑娘被嚇得渾身打哆嗦,手顫抖著向北邊指了指。笙枉眉頭一皺,憤憤地鬆開了手。

值夜姑娘一陣猛咳,艱難道:“墨……墨房。”

墨房有墨,但更多的是書。除了笙枉,這裏並沒有其他姑娘識字,所以向來隻屬於她一個人。此時的墨房中點了一支小燭,時不時傳來窸窣的腳步聲,裏麵的人很顯然是在翻找東西。

笙枉深呼一口氣,昂起頭,擺出張冷臉,推開門,她刻意用了很大的力氣。果然,裏麵的人被嚇得一抖,下意識地轉過頭,不過當他看到是她之後,竟然鬆了口氣,又將頭重新移回到了書架,繼續翻弄起來。

“你憑什麽翻我的東西?”笙枉厲聲喝問。

“我想知道你個姑娘家為什麽會上山落草,而且我猜答案就在這些書裏。”

“哦。”笙枉冷笑,“你以為你很了解我?我花錢買你來是來生孩子的,不是來管閑事的!”

聽到這句話,運生放下手中的書卷,臉色微微發紅,隨後變得慘白。隔了半晌,他抬起頭:“不隻是我想知道,那些跟著你的姑娘也想知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能暢通無阻地進到墨房。

“所以你說通了她們幫著你?”笙枉訕笑。

“她們有權利知道自己在幫著什麽人到底要做什麽事。”

“她們不需要知道!”笙枉看著他的眼,提高聲調,“她們隻知道跟著本姑娘以後就能過上萬人之上的日子就夠了,你也一樣,萬人之上的日子多麽大的**,就算朝廷……”

運生驀然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急不可耐地打斷她的話。

“朝廷!你要做的事跟朝廷有什麽關係?”

笙枉撇過臉:“我說了你不需要知道!”

“告訴我!”

“不可能!”

“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是。”幾個姑娘跑進來,三下五下就利落地把運生按倒。

“把他給我送去柴房關起來。”

“是。”姑娘們擰了他便走。

看著他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笙枉突然高喊道:“如果你非想知道,那我就隻能告訴你,這是天命。”

天命難違!天命所歸!天命,不可違!

運生肯定不是個信天命的人。他背對著笙枉,並沒有答話。但是笙枉能感覺到,他一定又笑了。嘲弄,不屑的笑。

運生在柴房裏蹲了十一天之後被放了出來。不是因為他表現好或者女匪頭子最近劫了大單心情好,而是因為傳說中的春宮圖終於被另外一個姑娘買到了。

細細研究了兩天,不愧是讀過書的人,理解能力超強,笙枉沒費什麽腦子就明白白布是做什麽用的了。

她親自去柴房,將運生扛了出來,扔到草堂床榻上。這一夜,她胸有成竹。可是就在衣裳馬上要脫掉的那一刻,草堂外響起了嘈雜的喧嘩,兵刃相碰的刺耳響動,嫣紅的血噴湧而出,噴濺到草堂的窗紙上,滲透進屋子裏。

出大事了!笙枉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罩上外衣,赤腳衝出門去。腳踩在草堂外冰涼的石階上,涼得刺骨,但再刺骨也趕不上眼前的一幕帶給她的震驚。

一地的死屍,有女子也有男子,都是利器所傷。

她走上前,翻過一個布衣男子的屍身,那男子的耳後有一道深紅的勒痕,很明顯是大燕特有的鐵帽留下的。這個人居然是個兵!為什麽這裏會出現官兵?

一個手持砍刀的姑娘跑上前來,單膝跪地:“家主,孟姑和我們幾個剛剛在北坡守著,遇見一夥商賈,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就給劫了,他們當時也沒反抗,我們劫完就給放了,沒想到他們居然一路悄悄跟我們後麵,被發現之後就和我們打了起來,沒想到他們之前的不反抗都是裝的,我們人不夠就準備回來叫人,結果反而把他們引上來了……”

“那他們有幾個逃了的?”

“他們雖有兩下子但都不太頂用,隻有兩個武功奇高的給逃了。”

“趕緊給我追,一定不能讓那兩人活著出白山。”

“是!”

沒等底下人話音落下,笙枉已奔向一邊的樁子,扯斷牽繩,飛身上馬,向北坡急馳而去。

三個時辰後,太陽已升到老高,笙枉回來了,目光有些呆呆的。

運生站在草堂門口的石階上,看見她的神色便知道很顯然是一無所獲。他的目光追隨她下馬、拴馬,然後她從他麵前疲憊地走過,向墨房的方向走去。

他想了想,決定跟上。

墨房裏兩人對坐,各自翻著各自的書。過了半晌,有姑娘敲門來送吃食。一碟小菜、兩碟鹿肉、一大碗白飯,放在兩人中間的長案上,很顯然是一個人的份兒。

笙枉……這是第一次聽他好好地叫她的名字。她冷冷道:“還敢管閑事,看來你柴房還沒待夠,來人,帶走!”

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答應。運生站起身歎了口氣:“我自己去吧,看墨房的兩個姑娘死在昨晚的官兵手裏了。”

死了,笙枉有點兒蒙。對啊,昨晚好像死了好多人。

“她們死得很慘,慘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犧牲品。”運生向外走去,笑道,“其實不知道也算正常,因為他們跟的匪頭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我怎麽不知道,我笙枉最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麽!

“我當然知道。”

“誰信。”運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點兒笑意。

又是那種笑。

笙枉怒火衝上頭頂,拔腿便追。

墨房外是大片大片的荒草地,姑娘們都在料理昨晚的後事,沒人,愈顯得空曠,沒有障礙。她走得很快,隻幾步便追上了他。她扳過他的肩,用手鉗住他的下頜。運生又笑了。笙枉更加火大,險些要口吐粗言,她右膝一抬向前快速撞去,狠狠地擊在眼前人的小腹上。

劇痛襲來,運生“啊”一聲便仰栽摔倒在了草地上。

笙枉作勢一撲,騎到了他的身上,冷笑道:“你覺得自己很了解我?先等我睡了你再說!”

運生忍痛想要反抗,但他柔弱的小身板哪裏是女匪頭子的對手。

笙枉用一隻手按著他的胸口撕扯他的衣衫,另一隻手再次鉗住他的下頜,伏下身,唇覆上唇,不顧眼下人的激烈掙紮,笨拙地探索。

驕陽似火,枯草摩擦著**的皮膚,小蟲的呢喃在耳畔嗡鳴,難言的羞愧刺激著底線,柔軟的欲望在挑逗中萌發、脹裂、成熟,他忍不住發出哼喘。

與之前不同。情動之時,自然有很多的不同。

這一日風好喧囂,雲好美。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黃昏時分,目送落日餘暉,她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有點兒長,講的是一個心性高傲的小女孩兒如何在冥冥之中遇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命,並且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完成上天交給的任務。

“算命先生說他算不出我的命格時,我便在心裏預感到了天命的存在,但我沒有想過要付之行動,直到我玩耍時偶然在山裏撿到了傳說中的傳國玉璽,我設計騙過所有人,離開孟家,開始了這條路,最開始的日子很艱難,直到遇到姚伯伯,他信我願意幫我,教我功夫,教我刀法……”

運生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她披著落日餘暉的纖長眼睫隨風顫動。

隻是個八十人的匪窩,就算造起反來都不值得皇帝動手。但現在既然朝廷已派人來試探,那就說明他已經得了可靠的消息,而且他的目標隻有一個,傳國玉璽。

胳膊擰不過大腿,走到這一步,她沒有勝算,也沒有了退路。

運生動動唇,最終卻什麽也沒說。他能聽出她語氣中的不甘、悲涼,她入戲太深,已經無法抽身。

六個月後,笙枉懷孕了,和這個消息一同到來的是朝廷的禦林軍。

開戰前笙枉讓人把運生鎖進了地窖,但是姚字大旗倒下的那一刹那,運生還是衝了出來,擋在了笙枉麵前。他對著持刀的官兵笑了,笑著吐出幾個字:“她不知道,不要。”

很無力的幾個字,無力到讓她真的想一腳把他踹開,讓他滾。

運生和笙枉被捕,其他姑娘無一幸存。

禦林軍用了三個晝夜將白山翻了個底朝天,找到了古卷無數,但是卻沒找到皇帝想要的玉璽。牢裏的人將運生拎出來用刑,逼迫他說出玉璽的下落。運生隻是笑,他的笑又使他招來更多的刑罰。

他從來沒問過笙枉玉璽在哪裏。

他一直笑,他們就一直打,打著打著就真的打死了。

玉璽下落還沒交代就打死了,上麵肯定是要怪罪的,所以幾個人合計了一下,決定把他套上麻袋從懸崖上丟下去。

就在被套上麻袋的一瞬間,運生醒了,血糊在臉上,讓他睜不開眼。未等他掙紮,便感覺天地瞬間旋轉,忽悠一下子飛了起來,風從耳邊呼嘯,緊接著一陣劇痛從頭頂襲來,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他再睜開眼的時候,身側是沙石枯草、碎木,眼前是一片鮮嫩的粉紅。胸悶得厲害,渾身撕裂了般疼痛,他掙紮著站起來,結果又被壓了回去。

他想起了笙枉。他忍痛抻著脖頸向上仰頭,終於看清,不是笙枉,而是一頭黑白花的奶牛。奶牛死死護住他,像護住稀世珍寶一般,還會時不時地將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叼到他眼前,他不吃,它便嚼碎了,用嘴拱他的臉,硬塞進他嘴裏。

開始運生不肯吃,後來實在饑餓難耐,就也硬著頭皮咽了下去。慢慢地咀嚼,竟也覺得甘甜。

他們在山腳下,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一個老農駕車從山腳路過,看見了運生和奶牛依偎,瘋了般從馬車上滾下來,踉蹌衝了過來,二話不說,一腳將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運生踹翻在地,滿嘴酒臭氣地罵道:“你……個不要臉……的小賊,偷老子家的牛,我打死你個不要臉的。”說著,就將運生從地上拖起來,“去……去見官!”老農通紅著臉,連推帶搡地將毫無抵抗能力的運生塞進了馬車。

是水溝!運生似乎聽見了什麽,但是又聽不清,耳邊滿是轟鳴,他掙紮著**了下小腿,向後一癱,暈倒了過去。

不洗之前簡直是個鬼樣子,洗完了之後雖然沒有血色倒也清秀,還會笑。孟三小姐看著草地上的人兒笑起來,自己也不自覺地笑著和身邊的丫鬟調侃。

眼前人的眉眼重重疊疊、恍恍惚惚,和笙枉竟有三分相似。運生掙紮著想起身,可是卻連半分也動不得,連想抬抬眼皮都難以做到。

“好了,太陽曬夠了,抬回屋子裏去吧,爹請的大夫估計該到了。”孟三小姐對著左右的小丫頭道。

“是。”小丫頭低低應了。

接著,孟三小姐又對運生道:“你這個人啊,運氣真好,攤上我們孟家把你從河裏撈出來,還給你治病,要是別人家再不能的,爹是個好人,總會收留落難的人,你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個了,別擔心。”

運生說不出話,隻得眨眨眼表示聽到了,然後又閉上了眼。

“油盡燈枯。”

“大夫,他看起來不過二十歲,怎麽會?”

七天之後,運生的臉色突然好了些,左手的兩根手指也開始勉強能動,他在守在床邊的丫鬟手心中艱難地寫了兩個字:眉江。

“你要去眉江州?”丫鬟有點兒吃驚。

運生點點她的手心。

“好吧,我去問問老爺。”丫鬟起身,過了一會兒,她滿臉喜色地回來了,“老爺答應了,明天早上就出發。”

運生鬆了口氣,合上了眼。

第二天清晨,由孟家二少爺帶著,運生被抬上了馬車,前往眉江州。

已是早夏,但對於燕北的眉江隻是個萬物複蘇的季節,寒雪消融,一路風景都是幼嫩的春色。

車行到眉江州的城門口,城門口圍了很多人,堵得車夫不得不暫時停下來。孟二少爺皺了皺眉頭,決定下車去看,留運生一個人在車上。

運生睜開眼,一瞬間,忽然耳邊的嘈雜全都驀地停止了。風吹簾動,他聽不見一點兒聲音。

莫名的預感襲上心頭,運生忍不住地挪動了自己的雙腿。他一頭從車上栽了下來,滾落到地上,卻一點兒都不疼,明媚的陽光刺進雙眼。

他看向城門樓,樓上掛著兩個頭。一個長發翩然,一個是個出世不久的孩子,還不辨男女。

孟二少爺跑過來和他說話,他聽不見,他的瞳光漸漸黯淡,眼前的畫麵漸漸飄遠,遠到終於隻剩下一個亮亮的小點。

天已暮,茶已涼。

“活著真好。”八兩睜開眼看著巷子中來來往往的人群,抿了口冷茶。

“你留戀什麽?”七葉有些不解。

“什麽也不留戀,隻是單純地想活著,喜歡活著。”八兩笑著看向七葉。

“日升落,月圓缺,夏有風雨,冬有霜雪,對麵就是賭場,北邊有包子鋪、酒樓,往前走有麵館、當鋪、錢莊、成衣鋪、書局,如果隻是單單想找到活著的感覺,那這裏和外麵沒什麽區別。”七葉笑了。

“缺一家茶館。”八兩搖搖手中的茶盞。

“以後又可以有茶館閑坐的日子啦。”七葉倚著貨櫃,二人相對會心一笑。

八兩走後,七葉暫時離開鋪子回到後麵,因為後園裏披頭散發、穿著血衣的算命先生還被扔在地上昏迷不醒。她沒有去房內,而是直接繞到後園子中。扇童還是不在,園子裏很靜很靜,靜到不用搭脈,隻蹲在那算命人身側就能聽到他微弱的心跳,費力地粗喘。

燭巷裏出現一個活人是件很麻煩的事,就像她自己,隱瞞身份,躲避厲鬼。而現在心中的感覺像是一個落到異國他鄉的人突然遇到了故鄉人,七葉感覺到指尖不住地顫抖。她幹脆跪坐到地上,將那人的手從身下掰出,平放到地上,伸出手搭上他的脈搏。

三脈皆弦,弱不可見。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在那些天氣很好的時候,夕陽西下,餘暉與殘陽融入天邊,絢爛得像是緩緩飄過眼前的五彩霓裳裙,美得不耀眼,但讓人傾心,讓人恍惚在其中。

七葉伸手扳過那地上人的兩隻胳膊,用力地想要把他拖到中堂裏。很大的人,卻輕得很,七葉那樣清瘦的人拖起來並未感覺多吃力。就這樣,她一直把那人拖到門檻的位置,才停了下來。草地上已經留下了一人寬的觸目驚心的血跡,看起來像是凶殺現場。之前七葉已經大概地看過,這人似乎除了被踩破了手,身上似乎沒什麽受傷的地方,於是乎七葉停下來,幹脆蹲下來,準備把他身上的血衣脫下來。

所謂的血衣不過是一件貼身的對襟長衣,很多處已經被刮爛到不成樣子,想要撕掉不成問題,但要脫掉卻是有點兒難辦。正是無從下手的時候,冷不防一陣大風吹來,吹得整個後院土沙橫飛。

“老妖精!”七葉被吹得眼都睜不開,憤怒地對著鋪子裏大喊。

倏然,風停了。一把紙扇從半空飄然而下,一個不大點兒的布衣小娃娃憑空出現在七葉眼前。紙扇緩緩落到那小童的手中,小童抿嘴一笑,搖扇飛起,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人的胸口上。

七葉這才發現那地上人的遮麵長發已經被全然吹散搭在一邊,被撩開的半邊衣裳完全散開堆在一邊,露出胸口和一半**的臂膀。七葉站起身,輕咳了一聲,下意識地別過頭去。

去你大爺的情竇初開。七葉一把把小童從那人身上推下去,無奈地白了他一眼,想了想,並沒有直接挑破她察覺他是人而不是普通鬼怪的事實,隻是順口倔道:“我是看他倒在院子裏晦氣。”

被推倒的小童並不氣惱,隻是慢慢爬起,手中的紙扇掉在地上,沾染了一點兒血跡,他拿在手中一搖,血跡瞬間不見。他稚嫩的圓臉上,表情中帶些玩味地看著她,拉著長音“唰”地收起紙扇。

“隻可惜……”七葉俯身看向他。

小童指著地上雙目緊閉的男子,表情嚴肅:“七葉,他是神族。”

神族?

這個詞像一片陰雲,縈繞在心頭。拄著下巴,七葉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櫃案前,看著來來往往的車馬人群,目光凝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有一個同樣失神落魄的身影漸漸地靠近過來。

“驛緣閣?”聲音低低的,壓抑低沉。

“驛緣閣。”七葉條件反射一樣喃喃回答。

“做什麽的?”那聲音分明是毫無興致,但還是接著問道。

“捎信。”七葉不耐煩地回答。

“給活人。”

那人眼睛裏忽然就多了兩分神采:“隻是捎信嗎?如果是其他的物件也可以嗎?”

其他的物件?七葉終於抬了抬眼皮,支起身子,開始仔細端詳著眼前人。

那是個麵容憔悴的姑娘,臉色蒼白得有些病態,襯著一雙大眼深陷眼窩,越發顯得大而溜圓。而且那眼眸黝黑,細看去卻又奇異地閃動著淡淡的青色波紋,像水波**漾,像……像她簪子上的那顆青珠。

七葉微微眯起眼,她感覺腦袋中某個位置一陣刺痛,緊接著便是一湧一湧的眩暈,她不再用手拄著下巴,而是神差鬼使地站起身,嗬嗬一笑:“信……信……信可以的話,那其他物件也是可以的,隻要……”

那姑娘上前一大步,抿了下長袖,指尖微微一顫,恍惚間手中已多了一把閃著寒光的短刃,她將那短刃雙手捧給七葉,口中道:“那就麻煩你們驛緣閣了。”

七葉直直伸出雙臂接住短刃,平視著她的眼,唇僵硬地動了動:“姑娘想要捎給誰?”

“捎給一個人,活人。”那姑娘嘴角詭異地一彎,一雙大眼滴溜溜地轉動著。

“那人在哪裏?”七葉木訥地問。

姑娘一手扶住七葉的肩,將她的半邊身子轉動,向後,然後雙手向前狠命一推:“就在你們驛緣閣的鋪子裏。”

從未感覺如此難過。

數百根碗口粗的白燭簇擁中,手中緊緊抓著一塊皺巴巴的字條,站在紫乾大殿的中央,穿著華貴的女子茫然地環顧著四周。

殿門四開,原本黃金磚鋪就的地麵和眼前那把冷冰冰的大椅子,已經被白布嚴嚴實實地遮住,燭光密密麻麻地搖曳其上,宛若鬼影悠**,華美的藻井中降下慘白的招魂幡,長而委地,隨著呼啦啦的凜冽寒風隨意飄動,發出慘厲的如撕裂般的哀號。

她仰起頭想要喊人,卻不知道應該喊誰,“救命”兩個字哽在喉中卻怎麽也無法發出來。

她抱住自己的頭,表情痛苦地慢慢蹲下。大殿的積水越來越深,沒過了腳腕,豔紅的大婚服長擺從腳下一直拖到大殿外,金絲繡雀浸到水中,隨著寒風吹動的水紋飄動,時而猶如在空中輕巧地飛行,時而姹紫嫣紅支離破碎,垂下眼,同樣支離破碎的還有精致的麵容。

沒有鳳冠霞帔,發飾依然精致,膚若凝脂,眉眼如畫,薄唇朱紅一點,這是她的臉,感覺到有冰冷的水漬從兩頰滑下。

“不要哭啊……”她笑著伸出纖細的手指向水中那傾城美人的臉頰輕輕點去。“啪”,一滴血珠順著指尖滾落,滴在那水中美人的臉上,又融在了水裏,瞬間四散開來,轉眼消失不見……

“她笑了。”她癡癡地喃喃著。

血珠一滴滴地滾落,滾落,滴答,滴答,像是栽在這水中的彼岸花,一朵接著一朵地盛開,燃放。

美人笑意越濃,花開得也越來越多,不知過了多久,花叢中出現了另一張臉。那是一張帶著淡淡微笑的臉,疏朗的眉眼,英氣的輪廓,高挺的鼻梁,似是被刀鋒削過的冷冷抿起的唇。淡漠而高傲,但目光中卻是帶著灼熱的期盼。他手中握著一把短刃,刀刃深深地插進美人的脖頸中。

血做的彼岸花在兩個人的倒影中綻放……

那是一把精致的短刃,刀刃鋒利,閃動著冷森森的銀光,銀光中隱隱看得出其中兩個小字:望鄉。

“是時候,還給他了。”

七葉跪在驛緣閣頂層狹小的閣樓上。

“是。”麵前那人身上的血漬已經被擦拭幹淨,露出幹淨俊俏的臉,雙目緊閉,平靜地躺著,胸口不斷地起伏,七葉將望鄉高高地舉起。

“七葉,他是神族。”

“七葉,他是神族!”

他是神族,他受蜉蝣山山主之命而來,他痛恨你這樣的怪物,早晚會帶你走,會榨幹你的精血神識,要了你的性命。

“是,所以要殺了他。”呆滯的眼神,寒光劃過半空,望鄉狠狠地落下。

“啪。”一瞬間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那是一雙深褐色的眼。

刀子被穩穩地握住,七葉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忽然被接住,整個人被震得一頓,不自覺地向前一傾,差點兒栽倒。七葉的眼微微眯起,目光中閃現出冷厲和憤怒。

“放手!”她掙紮著想要把刀從那人手中拔出來,可是無論她怎麽用力也是於事無補,那刀在那人手中像生了根一樣,動也不動。

好,七葉的怒火被點燃,她猛然一鬆手。“噗”,沒有防備的神族男子猝不及防,刀刃就狠狠地順著他手的力從胸口狠狠地插了進去。

“是你自己找死,倒是省得我髒了自己的手。”七葉仰起頭,嘴角揚起笑意,將那把刀狠狠地拔出,血潺潺地湧出。

趕緊死掉吧,不要再來打擾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平靜生活。七葉的臉上、手上都是鮮血,揚起的笑容無比燦爛又僵硬。

就在這關鍵時刻,一道青色的亮光倏然閃過,狠狠地敲在了她的頭上。眼前一黑,七葉歪坐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青珠滾落,閃動著如水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