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腳步聲
火焰燒掉了一切,包括我們的愛情。
那天晚上我來找你,
你把我放在黑暗裏,點燃了火把。
火燒掉了其他人的臉,燒掉了我的心。
——鄭雅柔
1
深夜,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依然是輕快又帶著幾分調皮的腳步聲。一個冰冷的身體鑽進了他的被窩,依偎上來。長長的頭發溫柔地掃過他的胸口,激起他心中陣陣**。
“喂,我來了。”
她湊在他的耳邊,笑聲如鈴,身上有一種撩人的香味,好聞卻又詭異。孫之延猛地從**坐起來,喘息著,他定下心神看了看周圍,是他熟悉的臥室,屋內的擺設和滿牆的照片,沒有一點兒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他脫掉身上的睡衣丟在地上,然後起身去冰箱裏拿了一瓶礦泉水,直接灌了下去。
冰冷的水刺激了他的腸胃和神經,令他馬上清醒了起來。他一把丟掉瓶子,衝到臥室,打開了燈。刺眼的燈光下,滿牆的照片一覽無餘。臥室的四麵牆上貼滿了一個女孩的照片,正對著床的那麵牆還貼了一張巨大的人像,一個穿著沙灘裙、戴著草帽的少女對著鏡頭沒心沒肺地傻笑,她皮膚是漂亮的小麥色,栗色的卷發很是俏皮,臉上有兩個漂亮的酒窩。所有的照片都是這個女孩,黑白的、彩色的、全身的、半身的、特寫、生活照、藝術照,女孩的笑容甜蜜又帶著一種性感的**,讓人一看過去就無法移開視線。
他走到這些照片前麵,伸手去觸摸照片中的少女,在手指即將觸及少女的瞬間,照片中的少女活過來了,並從照片中伸出手來。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觸摸他的臉,伴隨著輕輕的笑聲。但是很快,女孩的麵容變得漆黑,伴隨著火焰燒灼的可怕的味道,她的麵容慢慢化為焦炭,和他觸碰的地方皮膚剝落開來,露出了鮮紅的肉。女孩變成了一具燒焦的幹屍,臉上卻還保持著照片上的笑容。他所在的房間也變成了一片火海,他就在這火海的中央,連一絲逃出去的可能都沒有。
他慘叫著從夢中驚醒,身邊躺著一個麵容和夢中少女截然不同的女子,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皮膚白皙,身材略豐腴,穿著一條純棉布的粉色睡裙,睡得正香,並未被他的慘叫聲驚醒。
他鬆了一口氣,剛想接著睡,卻聽到門外再次傳來輕巧又帶著幾分調皮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停在了他的臥室門口,不響了。他大氣都不敢出,他知道那雙腳的主人正站在門口。
2
燈光下,穿著拖地長裙的新娘滿臉幸福的微笑,這笑容讓孫之延瞬間有些恍惚,他好像每晚都在看如此甜蜜美好的笑容,但很快又跌落到了地獄中。
新娘的笑容給了孫之延極大的負擔,燈光下,他的手有些發抖。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助理看出了他的狀態不對勁兒,小聲問他,他擦了一把汗,點點頭。
新娘卻突然站起身,看著牆上的鍾表嚷嚷起來:“哎呀,我要遲到了,今天已經拖了很久了,一個小時前我就該下班了。”
新娘就是蕭婉揚,今天她兼職做婚紗店的平麵模特,但是因為孫之延的狀態不好,拍攝時間一拖再拖,眼看著去研究室上班就要遲到了,她有點兒著急。
“不好意思,你能再多待半個小時嗎?”助理向蕭婉揚請求道,蕭婉揚很為難,她立刻給萬東陽打了個電話,萬東陽表示完全沒問題,今天剛去超市買了橙汁,可以先給顧客喝橙汁。
一旁的孫之延看到蕭婉揚掛電話,問了一句:“你剛說的地方是什麽谘詢室?”
“啊?就是夢境研究室,也算是一種心理谘詢吧,不過我們老板隻接噩夢的單子。”
話音未落,孫之延就找蕭婉揚要了谘詢室的地址。
“靠譜嗎?”孫之延問。
“靠譜……吧。”蕭婉揚心裏沒底。
她看到孫之延的眼睛下有濃重的黑眼圈,估計他最近噩夢做得挺嚴重的,蕭婉揚暗自判斷著,但是沒敢出聲。拍攝工作又進行了四十分鍾才結束,蕭婉揚換了衣服,妝都沒顧得上卸,拎著包就往地鐵站跑,跑了沒幾步,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孫之延跟上來了。
蕭婉揚嚇了一跳:“幹嗎?”
“一起去吧?”孫之延說著,拿過了蕭婉揚手裏的包,“我幫你拿著。”
“別,我自己拿著。”蕭婉揚毫不客氣地從他手裏奪回了自己的包。
地鐵上,孫之延很疲憊地靠在座位上,蕭婉揚看著他的樣子,覺得他有點兒可憐。他的精神很萎靡,本來衣服穿得很有品位,現在卻皺巴巴的,和他臉上的神情倒是很相配。人一般是在遭受到重大的打擊時才會這樣吧,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他遭受了什麽打擊。
蕭婉揚不住地打量著孫之延,他卻沒什麽反應,沉默地望著車窗外來回晃動的廣告牌。說實話,孫之延的樣子算是長得很帥的,公共場合應該會有不少女孩偷偷看他。
“是遇到什麽事了嗎?”蕭婉揚還是沒有抑製住好奇心。
孫之延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道該不該對麵前的女孩說。蕭婉揚也感受到了他的糾結,就沒再追問下去。不過在她看來,此人應該和之前的幾位一樣,噩夢的背後總會有個讓人吃驚的故事。她雖然好奇,但是也不急於一時,到了研究室就會知道的。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谘詢室,萬東陽窩在谘詢室裏抱著一桶橙汁喝得正開心,看見蕭婉揚進來,晃晃手裏的草莓蛋糕:“來得正好,一起吃。”
萬東陽看到了一起進來的孫之延,從他的精神狀態就可以判斷出,這是要來生意了。但是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慮,應該是擔心自己能不能治好他的噩夢,或者是擔心這是個騙人的機構。萬東陽就放任他自己去參觀。
孫之延參觀完,就坐在了谘詢師的辦公桌前。他麵前擺了一塊草莓蛋糕和一杯橙汁,旁邊兩位吃得非常暢快,還用一種“你怎麽不吃”的眼神打量著他。被人看習慣的他也開始坐立難安,終於在兩位的眼神下,低頭吃了起來。
沒什麽主見,容易左右搖擺,會受周圍人和物的影響改變自己的心意和判斷。蕭婉揚暗自想著,這種人做男朋友挺好,結婚的話,估計遇到婆婆和媳婦掐架時會很悲催。
想到這裏,她的目光裏帶了點兒憐憫,讓孫之延更坐立不安了。好不容易吃完了蛋糕,蕭婉揚收拾了桌子出去了,孫之延才鬆了口氣。
萬東陽照例拿出本子來問他:“你都做了什麽夢?”
“我……我夢到我照片裏的人活了過來,每天晚上都會走到我的房門口敲門,然後鑽進我被窩裏……或者是,她從照片裏走出來,抓著我的手……”
孫之延說著說著,腦海裏浮現出那雙白皙的手被燒成焦炭後一片一片剝落的樣子,他一陣幹嘔,跑出去把剛剛吃的東西全都吐了。
“你夢到的女人很醜嗎?”萬東陽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孫之延搖頭:“不,很美。”
“你結婚了?”萬東陽指著孫之延的左手,上麵雖然沒有戒指,但可以看出無名指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跡。
孫之延沉默地點點頭。
“你夢到的是你的太太嗎?”
孫之延不說話了,萬東陽轉著手中的筆:“你既然是來谘詢的,最好還是跟我說實話,我不會泄密,也不會譴責你。”
孫之延這才緩緩搖了搖頭:“不,我夢到的是我的情人。”
3
從谘詢室出來,孫之延還是心事重重,他捧著自己的相機,手指摩挲著機身,慢慢走向地鐵站。蕭婉揚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心裏怪怪的。
“老板,他做了什麽夢?”蕭婉揚剛才隻聽了一部分就在茶水間打盹了,所以大部分都沒聽到。
“他夢到他的情人被火燒了,每次出現在他麵前時都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樣子,然後就會被火燒掉。他總覺得這夢不太好,預示著災難,所以總是擔驚受怕。”
“他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做了這個夢而擔心,還是有什麽別的起因才會做這些夢啊?”蕭婉揚覺得孫之延的說法有點兒不靠譜,萬東陽對她露出讚揚的表情。
沒有問出實質的東西,蕭婉揚就去收拾房間,準備回學校,而萬東陽則不再出聲。他看著自己手中的筆記本出神,孫之延給他的信息少之又少,不太好判斷他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他隻是一直在講這些夢,拒絕回答萬東陽關於現實的提問。
“我是從半年前開始做夢的,剛開始是在賓館裏,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到有個人鑽進了我的被子,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是她,我才放下心來,擁著她一直睡到天亮。後來我突然想起,她怎麽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裏?我就問她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她的臉突然就黑了,就像被火燒了一樣……然後我就嚇醒了,發現我身邊根本就沒人。”孫之延痛苦地回憶道。
“她和你在同一個城市嗎?你們經常見麵嗎?見麵的地點固定嗎?”萬東陽問道,“也許能從裏麵找到端倪,比如說你們經常見麵的地點發生了些什麽,才會導致你做這些夢?”
“還有一個夢也是我經常做的,”孫之延好像沒聽到萬東陽的問話,繼續講自己的,“我夢到我睡在她家,四麵牆上都掛滿了她的照片,我站在屋中央看照片的時候,她會突然從照片裏走出來,穿著她最喜歡的沙灘裙,長長的裙擺幾乎蓋住腳背,她伸手抓住我的手,撫摩我的臉,緊接著就在我眼前化為灰燼,我也瞬間置身火海中。”
“哦?沙灘裙,你們去過海邊嗎?”萬東陽又問,但是孫之延再次忽略了他的問話。
“每次做夢都以她被大火焚燒的樣子結束,奇怪的是,我每次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都會聽到門口有腳步聲,那腳步聲很熟悉,就是她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就沒動靜了,我覺得她在等我開門。”
“雖然你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還是問你一下吧,她還活著嗎?”萬東陽合上筆記本,眼睛直直地看向孫之延,“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就當這是一次心理傾訴,而不是谘詢治療。”
孫之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她還活著。”
“你怕她死?”萬東陽再次問道。
孫之延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萬東陽卻從沉默中知道了答案。有的時候,沉默就代表事實。
“你們當時怎麽認識的?這個總可以說吧。”萬東陽撓撓自己的下巴,把筆放在一邊。
“當時我要參加一個攝影比賽,需要一個模特,要那種活力四射又帶著點兒英氣的女孩,可是到處找都找不到合適的。直到有一天,我接了一單婚紗照,那夫妻倆想在海邊拍,我就跟著去了。在那裏,我看到了她。她穿著一條天藍色印著白色浪花的沙灘裙,赤著腳走在沙灘上,卷曲的頭發沒過耳際,笑起來有兩個漂亮的酒窩,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了。我就去跟她搭訕,問她願意不願意做我的模特,她說她願意。”
孫之延的表情變得甜蜜,是典型的戀愛期的神情。
“她叫什麽名字?”
“我叫她小藍,因為當初見麵時她穿著一條藍裙子。”
“然後呢?”
“她做了我的模特,那次比賽,我拿到了一等獎,獎金十萬塊,我分了一半給她,然後請她去吃飯,我們喝了點兒酒……然後……”
孫之延沒有說下去。
萬東陽本想問他們是不是相愛了,但是孫之延的表情卻不再甜蜜,而是變得驚恐,甚至有點兒猙獰。
萬東陽沒有再問,孫之延也不想再說,他起身急匆匆地告辭了。
4
孫之延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盯著手邊的抽屜,裏麵滿滿的全是小藍的照片,但是已經有些積灰了。
晚上妻子不在家,他一個人也不敢睡覺,想找部電影看個通宵,天亮了直接去攝影棚。那邊布置場景需要一段時間,他可以補個覺——好歹攝影棚人多。
他打開了電腦,正在搜索電影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個未知的號碼,他沒有多想就接了。
“喂,您好。”孫之延職業性地問道。
對麵沒有人說話,而是發出一種嘶啞的呼吸聲,是那種無法形容的聲音,像是嗓子被撕裂後又堵上痰的感覺,聽得孫之延汗毛全都豎起來了。他趕緊把手機丟在一旁,滿臉恐懼地盯著手機,然而被他掛斷的手機又不依不饒地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詭異。
“小藍,求你了,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他痛苦地喊叫起來,抓撓著自己的頭發,“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是真的想娶你的,但現在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放過我吧!”他痛苦地嘶喊著,手機卻沒有絲毫停歇,一直響著。
小藍確實是孫之延的情人,她也確實沒有死。兩人的相識也像孫之延說的那樣,非常浪漫,像電視劇裏男女主人公的初次相遇一樣。如果孫之延不是已婚的話,想必他們會是一對非常完美的情侶。
小藍原名鍾映藍,是個大學生,今年剛剛二十歲。暑假時她和同學一起來海灘度假。她看到了在那裏拍婚紗照的孫之延,當時的孫之延雖然注意到了鍾映藍,但是並沒有想太多,隻是埋頭拍照而已。沒想到拍完收工的時候,鍾映藍來到了他的身邊。
“你是攝影師吧?幫我拍幾張照片可以嗎?”少女微笑著看著他,小麥色的皮膚上,兩個淺淺的酒窩格外招人喜歡。
“可以,你的相機呢?”孫之延點頭答應。
“我沒有相機。”鍾映藍笑盈盈地道,“但是晚上我可以請你吃飯。”
“我的寫真套係都是五百起價的,美女。”孫之延看得出來鍾映藍是在跟他套近乎,但是他不明確鍾映藍的意圖。
“好啊,我請客也可以是五百起價,隻要你吃得下。”鍾映藍絲毫不退讓,孫之延沒有再堅持,直接點頭示意鍾映藍擺姿勢,鍾映藍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赤著腳走到了沙灘上,一回頭,孫之延就知道他想要的模特找到了。
他們晚上確實是一起吃飯,不過請客的是孫之延而不是鍾映藍。鍾映藍的長相有點兒民族風,帶著點兒英氣,很少有女孩子的小麥色皮膚像她這麽好看,還不失甜美。表現欲望強烈的鍾映藍也非常願意做他的模特,兩人一拍即合。
攝影棚裏,鍾映藍穿著原始少女的服裝,臉上塗著油彩,短短的獸皮下,纖長的腿一覽無遺,她轉頭看著鏡頭,眼神裏充滿了好奇和與生俱來的野性。孫之延非常滿意她的眼神,這個女孩子天生就帶著野性,也像野獸一樣掠奪了他的心。
孫之延已經結婚兩年了,妻子是他的大學同學,叫鄭雅柔,性格溫婉,很賢惠,她是家中獨女,生活無負擔。孫之延曾經很喜歡她帶給自己的溫暖,然而隨著他的事業越來越繁忙,天天在家裏等他回家吃飯的妻子就成了他的負擔。
“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嗎,我做了你愛吃的紅燒魚……”孫之延和鍾映藍在飯店吃飯的時候,鄭雅柔打電話過來了。放在以前,聽到這句話,孫之延心裏還會有些許愧疚,但是現在他隻覺得厭煩。
“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你就不能做點兒別的菜嗎?”他剛掛了電話,碗裏就被鍾映藍夾上了一大塊紅燒魚。
“吃吧,你最愛吃的,這家飯店紅燒魚做得最好了。”鍾映藍笑盈盈地說道。
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了男人的心,這句話沒錯,但是飯店的食物有時候比家常便飯更容易收買男人的胃。
鍾映藍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像一隻狡猾的小狐狸在看著自己的獵物,根本不怕他跑遠。孫之延的心一陣悸動,伸手拉住了鍾映藍的手。
兩個人開始了地下戀情,或者說公開的地下戀情,鍾映藍根本就不屑於偷偷摸摸搞地下戀,她要的就是高調秀幸福,她和孫之延戀愛了,那就讓全世界都看到他們幸福。兩個人合作了一係列的攝影作品,孫之延的名氣越來越響,鍾映藍作為模特的身價也在暴漲。
兩個人租了房子,過起了同居生活。然而有一天,鍾映藍開始接外麵的其他攝影活動,甚至還有走秀,孫之延十分不滿。
“我馬上畢業了,多掙點兒錢難道不好嗎?”麵對孫之延的不快,鍾映藍是這麽解釋的,孫之延想阻止,但是想到兩人隻是情人關係,他管得太多難免會讓對方不快,隻好閉上了嘴。
這天,他來到攝影棚想取點兒東西,卻發現鍾映藍衣著暴露地站在攝影棚中,身邊是陌生的男攝影師在不停地拍攝,孫之延很詫異。
“你是什麽人?”
“他和你一樣,也是攝影師。”見孫之延來了,鍾映藍披上了外套,坐在那裏喝水,那人見孫之延表情不善,也識趣地道別離開。
孫之延很不高興,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鍾映藍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在一旁事不關己地喝著礦泉水,玩著手機。過了一會兒,她起身換好了衣服,問孫之延:“晚上吃什麽?”
“……你煮點兒麵條吃吧。”孫之延悶悶地說了一句。
“去吃重慶小麵?”鍾映藍問,表情自然得好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我想吃你做的飯。”孫之延猛地站起來,把鍾映藍嚇了一跳,但是很快鍾映藍笑了起來。
“隻有我的老公才有資格吃我做的飯。”她笑著這麽說。
孫之延終於決定離婚,他的心已經完全被鍾映藍占據了。
5
孫之延回到家,手裏拎著鄭雅柔最愛吃的蛋糕和零食,進屋時鄭雅柔正在背對著他擦桌子,沒有看到他,孫之延幹咳了一聲。
“回來了?”鄭雅柔沒回頭,隨意招呼了一聲。
“嗯。”孫之延嗯了一聲,把吃的放在茶幾上,鄭雅柔看到很開心,打開塑料袋就吃了起來。
“你好久沒回來了,我今天剛剛去看了咱媽,她挺想你的,沒事你去看看她吧。”鄭雅柔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電視,走到廚房去端飯。今天她穿了一套水綠色的家居服,頭發鬆鬆地挽了一個髻,幾縷發絲散落下來,落在臉頰旁邊,雖然沒有鍾映藍那種奪人眼球的美,也別有一番味道,孫之延躊躇了很久才說出口。
“我們……離婚吧?”
“開什麽玩笑。”鄭雅柔沒當回事,把手裏的紅燒肉放在桌上,香氣四溢的肉味襲擊著孫之延的胃,他已經很久沒吃過家常的飯菜了,他忙跑到廚房盛了一碗米飯坐在桌前狼吞虎咽起來。米飯的香味混合著紅燒肉的滋味,讓他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鄭雅柔笑眯眯地給他夾菜,過了一會兒,她問他:“你剛才是說要跟我離婚嗎?”
“我跟你開玩笑的。”他忙說道。
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起來,鄭雅柔要起身,孫之延忙按住她:“我去開門,你休息一下。”
打開門的瞬間,孫之延愣住了,他似乎聽到了來自地獄惡魔的召喚。
鍾映藍笑盈盈地站在門口,穿著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穿的藍色沙灘裙,白色細高跟鞋,化了淡而精致的妝,站在樓道裏看著他。
“嘿,我怕你孤軍奮戰,所以來和你一起了。”
孫之延離婚了,在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下。
當時的場麵十分火爆,鍾映藍幾次挑釁未果,幹脆衝上去直接抽了鄭雅柔一個耳光,兩個女人尖叫著撕扯在一起,他根本就分不開。鄭雅柔幾次想向他撲過來,都被鍾映藍拽了回去,最後被鍾映藍撓了一臉傷。而鍾映藍看似狼狽,其實根本就沒受什麽傷害。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兩個人打起來的時候,大門沒關,他光顧著拉架,也沒顧上關門,門口已經站滿了好事的鄰居。
孫之延覺得自己的臉丟盡了。
鄭雅柔帶著一臉傷回了娘家,當天晚上孫之延就被自己的父母打電話來挨個訓斥,噴了他個狗血淋頭。第二天,鄭雅柔的離婚協議書寄了過來,也拒絕接他的電話,一切毫無商量的餘地。
孫之延以前雖然也想離婚,但這種局麵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幸好他沒有固定單位,屬於自由職業者,不然的話,估計連單位的大門都沒臉進去了。
鄭雅柔搬走的第二個星期,鍾映藍搬進了孫之延的房子,這是孫之延和鄭雅柔兩家人出錢買的房子,財產分割時鄭雅柔要求分錢,房子留給了孫之延。鍾映藍像女主人一樣帶著一包一包的行李住了進來,睡在了孫之延的身邊。
每天晚上,孫之延睜開眼睛,都會被身邊的鍾映藍嚇一跳,他習慣了鄭雅柔的陪伴,但是時間久了,他也放棄了。
好歹鍾映藍和他也是有感情的不是嗎?
這麽想著,日子就那麽過下去了,鍾映藍雖然不會做家常飯,也不太會做家務,但是勝在年輕又有情趣,所以兩個人的日子過得也算是幸福。
這天,孫之延接到一個比賽通知,一家跨國公司招廣告創意,以火焰為主題的女裝係列,報酬很高。孫之延很喜歡這樣的比賽,他準備和鍾映藍合作,拿下獎金,去國外旅遊一番。孫之延為此頗費了一番腦筋,為了拍出最佳攝影效果,他在攝影棚裏擺了真正的火盆。
鍾映藍身上塗著火焰圖案的油彩,頭發上墜著巨大的火紅色的花朵做成的花冠,纖長的雙腿**著,帶著層層疊疊的珊瑚珠,宛如一位火焰女神。
看著鏡頭前的鍾映藍,孫之延不後悔選了她,鍾映藍身上有一種魅力,讓人一看到就會不自覺地沉溺其中。
“我想要的是慵懶的感覺,你的樣子太犀利,或者說鋒芒太過了。”今天孫之延想要鍾映藍展現出和以往不同的狀態,鍾映藍有些不適應,她慣有的風格不是這樣的,但她是模特,還是要聽攝影師的要求。
“不對,不對,不對,這不是我要的那種感覺。”拍了幾張之後,孫之延丟掉了相機,坐在一旁悶頭抽煙,助理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鍾映藍覺得有點兒下不來台。
“至於嗎?隻不過一時半會兒沒找到狀態而已。”鍾映藍從孫之延手中拿過那支抽了幾口的煙放到自己唇邊,火一般的唇膏配著姣好的唇型,讓人忍不住想親上一口,但是眼下孫之延沒這個心情,那個比賽的日期很緊迫,他有點兒焦躁。
“你就沒有辦法展現出一種慵懶的感覺嗎?”孫之延問,“就是那種剛剛從睡夢中醒來,半夢半醒的迷人狀態。”
說這句話的時候,孫之延腦海裏想到的是鄭雅柔。
鍾映藍顯然從孫之延的眼神裏看出了些什麽,她有些惱怒地起身叫來助理,耳語了幾句,就上一旁補妝去了,過了一會兒,助理拿來了兩瓶葡萄酒,鍾映藍奪過酒就喝。半瓶酒下肚,鍾映藍的眼神終於迷茫起來,有了孫之延說的感覺。
“太好了,太好了!”孫之延抓起相機開始拍,拍了幾張之後,他覺得還不夠,於是示意鍾映藍再多喝一些。
鍾映藍拿過葡萄酒直接對著瓶子喝了起來,但是因為喝得太快,嗆到了自己,葡萄酒弄了她一身,畫好的火焰圖案也模糊了。鍾映藍有點兒失措,起身想去補妝,結果一個趔趄,撞倒了火盆。
火勢瞬間在鍾映藍身上蔓延開來,為了讓火焰產生孫之延想要的效果,火盆裏放了些汽油,火盆倒下去的時候,火和汽油都濺到了鍾映藍身上,她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火球。
“啊——”鍾映藍慘叫起來,孫之延嚇傻了,他坐在那裏半天都沒動靜,還是助理反應過來,跑到走廊裏搬來了滅火器,噴向了鍾映藍。火光被泡沫吞沒之後,鍾映藍的臉已經變成了黑炭。
6
孫之延閉著眼睛躺在**,腦子裏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在幻覺中遊**,但是他又聽到了那輕快的腳步聲,隨後一股詭異的香味飄進了他的鼻孔。被火吞沒的鍾映藍身上不就是這種味道嗎?所以是她來找他了嗎?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哪裏。
鍾映藍進了醫院,全身大麵積燒傷,而且非常嚴重,尤其是她的臉,幾乎沒有恢複的可能,就算借助整容手段,也需要數不清的金錢和大把的時間,就算一一完成了,結果也很難預料。
孫之延拋棄妻子後的第二個月,鍾映藍就毀容了,這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但這種打擊當然比不上鍾映藍受到的打擊,她一向引以為傲的外貌變成了焦炭,每日都在痛苦中煎熬著。每次她都痛罵孫之延讓她喝酒,曾經婉轉動聽的嗓音已經變得格外嘶啞,像鋸子與枯木摩擦的聲音,讓人汗毛直豎。
受傷後的鍾映藍脾氣變得極壞,她像魔鬼一般死死纏繞著孫之延,孫之延一分鍾不在她的視線內都不行。一旦孫之延不見了,哪怕是上個廁所、接個電話,回來都能聽到驚天動地的哭號。
孫之延煩透了。
每次鍾映藍一定要他說愛她並把她抱在懷裏時,藥膏和傷口混雜的味道都讓他特別想吐。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幾天就受不了了。他的未來無限寬廣,怎麽可能被拴在這裏,和一個麵目全非的女人在一起?所以他走了,徹底離開了那個城市,改名換姓,和所有的朋友都斷絕了聯係,除了還在做攝影工作,其他的一切和以前的生活都沒有交集。
剛開始他如釋重負,覺得自己終於擺脫了鍾映藍,但是很快,他開始做夢,並且不管他谘詢多少心理醫生,這噩夢始終纏繞著他,幾乎讓他崩潰。
他曾經拐彎抹角地托人打聽鍾映藍是否還活著,得到的答案是鍾映藍還在醫院接受治療。可是他的噩夢還在繼續,於是他開始交女朋友,交很多很多的女朋友,試圖替換腦海裏她的樣子,以期迅速地回到現實。但沒有任何成效,他快要瘋了。
一天,他再次從噩夢中驚醒,這次他夢到的不是始終微笑、充滿**的鍾映藍,而是坐在醫院病**的那個脾氣暴躁的鍾映藍。
她帶著一身強烈的糊味兒和刺鼻的藥味兒出現在孫之延的枕邊,那張被大火毀掉的臉湊到他眼前,用嘶啞的聲音說:“孫之延,我找到你了,你不要再離開我了。”說著,她的臉皮就掉在孫之延的床邊,孫之延看著自己的床單被殷紅的鮮血濡濕,根本不敢抬頭看鍾映藍。
“你饒了我吧,求求你。”他喃喃道。
驚醒後,他全身都被汗浸透了。他回過頭看著身邊熟睡的女人,又是一副陌生的麵孔,突然覺得很惡心。
他現在無比想念鄭雅柔,那個溫柔淡然的女子,可惜她早已不屬於自己。
孫之延喘息著,覺得自己已經到極限了,他看了看睡夢中的女人,拿起一把水果刀走進浴室。他在一個本子上簡單地寫了幾行字,說自己格外想念前妻,然後把本子丟在一邊,用水果刀劃開了自己的皮膚。他沒覺得疼,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他本不想去開門,可門鈴聲不停地響,**的女人也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喊孫之延去開門。孫之延隻得起身去開門。
門開了,鄭雅柔站在門外。
“我打聽了很多人才找到你的住處,你吃了不少苦吧?我煲了湯,你喝點兒吧。”鄭雅柔剪了短發,比以前看起來更精神些,人也比以前漂亮了,可是現在孫之延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一把把鄭雅柔抱在懷裏,幾乎要哭出聲。
但是緊接著,穿著睡衣的女人就打著哈欠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看到抱成一團的兩個人,突然尖叫起來:“孫之延,你這個渾蛋!”
鄭雅柔猛地掙脫孫之延的懷抱:“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說完,麵無表情地拎著保溫桶離開了。
孫之延呆立在門口。也許追出去就能留住她,可是之後呢?她能原諒自己嗎?還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嗎?一切都變了,而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正是自己。
7
三天後,孫之延再次來到夢境研究室,這三天裏他跑遍了所有的心理谘詢室,谘詢室裏的醫生問的每一個問題都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無法在別人麵前展示自己的真麵目。
最後他又想到了夢境研究室,那隻是個研究噩夢的地方,他可以把自己的遭遇和經曆當成噩夢講出來,這樣就不怕出問題了。
萬東陽正好沒有客人,看到他來了,也不感到意外,他對客戶的研究還是很深入的。他笑著招招手,讓蕭婉揚拿咖啡過來,攤開自己麵前的筆記本。
孫之延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經曆當成噩夢說了出來,因為內容太多、太長,又加了很多自己的修飾,當他全都說完的時候,已經灌下去三杯咖啡了。
“你的噩夢蠻有趣的,很真實,而且你也不避諱,夢裏你真是……渣啊……”萬東陽認真地說道,他低頭看著筆記本上記錄的故事。孫之延很驚訝,他講述的速度還是很快的,沒想到萬東陽竟然還能全部記錄在筆記本上。
“夢嘛,有什麽好避諱的……”孫之延笑笑,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眼神還是在偷偷打量著萬東陽。
萬東陽沒有注意他的眼光,而是低頭琢磨著自己的記錄。
“我覺得單從夢來說,做這個噩夢的起因隻是因為愧疚,沒有其他的,而且你每次做噩夢都會夢到她漂亮的臉被燒成灰燼的樣子,證明這個事情對你的打擊很大,不管是她的美貌還是她的毀容,對你的影響都無比的沉重。”
“我隻想知道怎樣才可以不繼續做這種可怕的夢了。”
“這夢裏一定有你的心結,打開心結就好了,我覺得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萬東陽的表情很輕鬆。
“胡說!我都快自殺了!”孫之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把要進來送咖啡的蕭婉揚嚇了一跳,又端著咖啡出去了。
“為了一個夢和夢裏虛構的人?”萬東陽皺了皺眉。
孫之延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硬著頭皮說道:“是啊,這個夢太真實了,簡直和現實裏發生的一樣,我、我經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萬東陽不說話了,一下一下轉著手中的筆,看著孫之延,孫之延被看得心虛,又不得不強撐地抬頭和萬東陽對視。
“我有一個辦法,夢裏的事情還是在夢裏來解決,你覺得怎麽樣?”萬東陽笑笑,孫之延有些不解。
萬東陽說:“我們回到你的夢中去,把你的心結解開。”
孫之延下意識搖了搖頭,他不明白萬東陽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催眠,讓你到你夢裏,把夢當成現實過一遍,也許你就能打開你的心結,雖然我隻對噩夢感興趣,但你明顯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告訴我,這樣的話,我是沒辦法對你做出進一步分析的,不過你可以在我的幫助下去解決這件事情。”
“……夢的內容隻有我自己能看到嗎?”孫之延猶豫了好久才問道。
“是啊,我隻是個夢境的帶路人。”萬東陽回答道,漂亮的下巴揚了揚,勾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好!”孫之延一咬牙,點點頭。
“不過,在開始之前,我想打個電話。”他想了一下,說道。萬東陽點頭表示可以,孫之延拿出手機,撥打了那個他記掛了無數次的電話——鄭雅柔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最後孫之延失望地掛掉電話,躺在了沙發上。
“算了……開始吧……”
反正在夢裏也能見到她……那個一想到就讓人覺得很溫暖的女人……孫之延這麽想著,完全忘記了他當時更加癡迷鍾映藍帶給他的新鮮和刺激。很快他也不記得鄭雅柔了,在萬東陽的催眠下陷入了沉睡。
可是很快他又醒了過來,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睛看看四周,發現萬東陽和蕭婉揚都不見了,隻剩他自己躺在沙發上。敲門聲一陣急過一陣,他隻得起身過去把門打開,門剛打開,一個女人就撲進了孫之延的懷裏——是他的前妻鄭雅柔。
她深情地說:“我想好了,以後我們還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
8
盡管分不清,但鄭雅柔的出現還是極大地撫慰了孫之延,他開始像一個大家公認的好丈夫一樣,每天沒有工作就按時回家,一有空就做家務,沒事的時候就黏著鄭雅柔不放。
鄭雅柔還跟以前一樣,溫柔地對待孫之延,兩個人好得跟剛結婚一樣,鍾映藍似乎從未在他們的世界裏出現過。
孫之延的攝影工作慢慢走上了正軌,他的精神狀態好多了,鍾映藍很少出現在他的夢裏,一切就像最初時那麽美好。
他現在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收工回家後和鄭雅柔一起吃晚飯,坐在陽台上聊天,有時候他會用相機給鄭雅柔拍照,一張一張全是鄭雅柔溫柔的笑容。他從未覺得女人的笑容如此重要,能把他的整顆心都暖透。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天,他提前收工回到家,卻發現鄭雅柔剛剛梳洗打扮好,準備出去。孫之延很奇怪,鄭雅柔每天都在家裏等他回來,很少會在這個時候出去。
“我去看一個朋友。”鄭雅柔說。
“男的女的?”孫之延急忙問,兩個人雖然和好了,但是還沒有領證複婚,他非常沒有安全感。
鄭雅柔笑了笑:“女的。”
“我陪你去吧。”孫之延不願意讓鄭雅柔自己出去,他心底的不安讓他覺得有必要去看個究竟。
“你去了可能會後悔哦。”鄭雅柔笑道。
“不去才會後悔。”他打趣道,兩個人一起拎著東西出了門。
上了出租車,兩人並排坐在後座上,孫之延突然說:“我給你買輛車吧,以後出去就不用擠地鐵了,既麻煩又受罪。”
鄭雅柔搖搖頭:“不用了,車什麽的,我覺得不需要,有你就好。”
孫之延湊過去在鄭雅柔臉上使勁兒親了一口,鄭雅柔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忙推開他。看著羞澀的鄭雅柔,孫之延突然覺得女人還是含蓄點兒好,鍾映藍那種奔放熱情的女孩子太輕浮了。
想到這裏他又愣住了,為什麽自己突然想起鍾映藍了?
出租車停在一個醫院門口,鄭雅柔下了車,靜靜地看著他。
孫之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這個醫院好像在哪裏見過,但他又確實沒來過。他有些猶豫地下了車,跟著鄭雅柔走進了醫院的病房區。
病房門一推開,孫之延傻了,坐在裏麵的人竟然是鍾映藍!雖然她的臉上裹著厚厚的紗布,但是她的身形、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聲音、她習慣性的小動作,他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孫之延心裏“咯噔”一聲,他轉身就想出去,卻被鄭雅柔叫住。
小婷?孫之延疑惑地回過頭來。
什麽小婷?!這個女人從頭到尾、從頭發絲到腳指甲,都是他認識的鍾映藍,就算是擋住臉,他也能一眼認出她來。
“小婷,這是我丈夫孫之延。”鄭雅柔絲毫沒有察覺到孫之延的異樣,還親熱地拉著鍾映藍的手說著話,“這段時間我比較忙,也沒來看你,你怎麽樣了啊?”
“我很好。”鍾映藍用她那嘶啞的嗓音回答道,“姐夫好。”
“我,我去抽根煙。”孫之延強作鎮定地點點頭,找了個借口出去了,一直走到沒人看到的角落,他才放鬆了一些,大口地喘起氣來。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才發現自己的襯衫也濕透了。
他千方百計想要躲開噩夢,現在確實躲開了,但是那個女人呢?竟追到現實中來了!還像之前那樣強勢地衝入了他的生活!不同的是,這次他一點兒都不享受,恨不得直接衝進病房去把鄭雅柔拉出來,告訴她以後離這個女人遠遠的,最好永遠都不再見麵。如果可以的話,他可以帶著她遠走高飛,離這個可怕的女人越遠越好。
可是他不敢,因為這樣鄭雅柔就會問他為什麽,還會問這個女人是誰。
這會撕裂兩個人剛剛愈合的裂痕,而且鄭雅柔很善良,他這麽無情無義地對待鍾映藍,她會不會因此放棄他?
無情無義……他被自己腦海裏冒出來的詞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就釋懷了。換了誰都會這麽做的,畢竟是這個女人毀了自己的家。
他一直在胡思亂想,直到鄭雅柔和鍾映藍聊完天出來找他,兩個人手拉手回家。鄭雅柔沒有一絲異樣,而孫之延也逼著自己表現得跟平時一樣。兩個人一起去菜市場買了菜,膩歪了一會兒,鄭雅柔去廚房做飯,孫之延則在客廳看電視。但此刻的孫之延根本沒心思看電視,他滿腦子都是鍾映藍,她簡直就是個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魔,不把他拖入深淵就不會罷休。
怎麽辦?怎麽辦?他焦急地想著。廚房裏飄來了飯菜的香味,鄭雅柔在愉快地哼著歌,自從離開了鍾映藍,孫之延已經很久沒有過得像現在這樣安穩了,他無比珍惜現在的日子,絕對不允許有人破壞。
手機突然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拿起手機一看,是個未知號碼,他已經很久不接未知的電話了,但是這次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還是接通了。
“喂……”
“嘻嘻嘻……”一陣嘶啞的笑聲從電話那邊傳了過來,孫之延一個哆嗦,手機掉在了地上,但還是能隱約聽到手機那邊的笑聲。
那是來自地獄的聲音——鍾映藍的笑聲。
9
鄭雅柔懷孕了,她決定跟孫之延複婚。孫之延無比興奮,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曾經的幸福生活中。但他又猶豫了,因為鄭雅柔開始頻繁地出入醫院探望鍾映藍,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
“……她主動接近你的?”
“是啊,我當時去醫院燒得迷迷糊糊,身邊也沒有人。她看到了就主動幫我掛號排隊,還陪我輸液,我輸了一個禮拜的液,她就陪了我一個禮拜。”
鄭雅柔對鍾映藍有很明顯的好感,這是孫之延最不願意看到的。
“可是你沒想過,有的人想從你身上拿到一些好處時,就會先付出給你看,你不怕遇到這種人?你怎麽確定她接近你不是別有用心?”
“我當時的樣子憔悴得像個中年婦女,衣服也好幾天沒換了,一看就不是什麽有錢人,她能圖我什麽?你想得太多了。”
孫之延不說話了,鄭雅柔這人心眼兒好,輕信人,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那麽醜惡的人和事,即使自己出軌也沒改變她的善良。這是好事,他當初就是因為這一點才和她在一起的,但是現在這個優點卻讓他頭疼萬分。
“好了,不說了,你摸摸我的肚子,猜猜咱家孩子什麽時候才會開始踢我?”鄭雅柔一臉溫柔地看著孫之延,孫之延心裏湧起一陣幸福感,他把手輕輕地放在鄭雅柔還未顯懷的小腹上,幻想著孩子出生時的樣子。
晚上,他給自己所有的朋友都打了電話,說最近會瘋狂接單,價格稍微低一些也沒關係,他要開始給孩子攢奶粉錢了。
他想為鄭雅柔做點兒什麽,以彌補自己過去的錯誤。當然,他也想借此麻痹自己,不要再想鍾映藍的事情,既然鍾映藍沒有拆穿自己的身份,那麽她暫時應該也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吧。
鄭雅柔懷孕三個半月的時候,鍾映藍出院了,此刻的孫之延正在拚命地接單掙錢,每天都拖著一副疲憊的身軀回家,並且倒頭就睡,鄭雅柔就很溫柔地幫他換上睡衣,蓋上被子。
“辛苦你了,老公。”她每次都這麽溫柔地對孫之延說,而她的溫柔正是孫之延的動力,孫之延覺得自己被善良的鄭雅柔救贖了,自己開始變成一個好丈夫了。
兩人商量過幾天就複婚,把結婚證領了。這天孫之延還特意早早地起床收拾好,去廚房做了早餐,但是當他端著飯菜來到客廳時,卻呆住了。
鍾映藍坐在客廳裏,背對著他,鄭雅柔正在給她倒水。
“這……這是怎麽回事?”
“小婷出院了,聽說咱們要複婚,特意來看看,還帶了好多好吃的,都是我愛吃的。”鄭雅柔笑嘻嘻地說道,而鍾映藍則回過頭來看了孫之延一眼,她的臉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看不出是什麽表情,但是孫之延知道,她臉上一定滿是譏諷和複仇後的得意。
“不用了,我在這裏吃飯要摘下繃帶,我怕嚇到你們,尤其是嚇到孩子。”鍾映藍嘶啞的聲音在孫之延心裏戳了幾個血窟窿,他真害怕鍾映藍會說出自己的身份,把他拋棄她的事實全都告訴鄭雅柔。
然而鍾映藍沒有,她沒有跟孫之延多說一句話,隻是每天都來陪伴鄭雅柔,還幫她做飯、洗衣服,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孫之延每天回家,都看到鄭雅柔被照顧得好好的,滿麵紅光,穿著幹淨整潔的家居服坐在電視機前吃水果,家裏也被收拾得整整齊齊。
孫之延不知道鍾映藍打的什麽算盤,為此,他也不敢複婚,日子一天天拖下去,鄭雅柔問他複婚日期時,他總說下個月。他害怕鍾映藍會在自己複婚的那天做什麽瘋狂的事情,到時候一切都會無法挽回。
他要保護鄭雅柔。
這天,他特意早早回來,發現鄭雅柔在沙發上睡著了,雙手放在肚子上,臉上是甜甜的笑容。孫之延看了一眼沉浸在幸福中的妻子,心裏卻很不是滋味。他聽到衛生間有動靜,就走了過去,推開門。
鍾映藍正在那裏洗衣服,從背影看,她還是那個窈窕美麗的鍾映藍,但是孫之延知道,她的臉已經毀了,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小婷。”他喊了一聲。
鍾映藍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姐夫,你回來了。”
孫之延突然冒出一股火氣,他走過去一把拽過鍾映藍:“鍾映藍,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什麽你一定要死死纏著我,破壞我的幸福?”
鍾映藍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孫之延被她看得心虛,不由得鬆開了手,喃喃道:“你……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你和我一樣,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鍾映藍冷靜地說,這句話已經在她心裏隱藏了太久了。她笑了起來,那笑聲讓孫之延不寒而栗。
“我求求你不要破壞我的幸福,好嗎?!”
“那我的幸福就一文不值嗎?”鍾映藍問。
孫之延無法回答她,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都已經這樣了,何必再拖別人下水……”
他的話讓鍾映藍愣了一會兒,但她很快又笑了起來,那聲音不隻是難聽,還讓孫之延無地自容。這種感覺在他離開鍾映藍的時候也出現過。他逃出了洗手間,久久不敢回頭。
從那天起,他每天都工作到深夜,確定鍾映藍離開了自己家後才敢回去。他拒絕再和那個魔鬼般的女人有任何交集。然而一個月後,他在攝影棚拍攝一組寫真時,接到了鄭雅柔的電話。
鄭雅柔哭得撕心裂肺,說話斷斷續續的,但是孫之延還是聽清了她的話。
“老公,孩子、孩子沒有了……”
鄭雅柔靜靜地躺在病房裏睡著了,臉色蒼白得如同醫院裏那些白色的被褥。孫之延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鄭雅柔,就算是兩個人鬧離婚時,鄭雅柔也一直盡力維持著過去的溫婉形象,這次她是真的崩潰了。
他衝進病房一把抱住鄭雅柔,鄭雅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直哭,孫之延怎麽勸都勸不住,最後還是醫生給鄭雅柔打了鎮定劑,她才安靜下來。
孫之延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當父親的夢碎了,他晃晃悠悠地坐了下來,看著昏睡的鄭雅柔喘息了好久。突然,他聽到房間角落裏有動靜,就猛地轉過頭,發現鍾映藍靜靜地坐在那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鍾映藍送鄭雅柔來的醫院,聽醫生說,要是再晚一點兒,鄭雅柔也會有生命危險。孫之延看著她纏滿繃帶的臉,心裏五味雜陳。
“是不是你做的?”孫之延問道,“她天天待在家裏,怎麽會突然……”
“是不是我做的?就算我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我又何必多費口舌呢?”鍾映藍很淡定。孫之延了解她,她既然這麽說,那應該不是她做的,他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
他話還未說完,鍾映藍突然發出了慣有的嘶啞笑聲:“她真是太走運了,不過這個時候出事不是我想要的,我本想讓你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母子倆,可惜了。”
“什麽?”孫之延愣住了。
“我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我會一直死死纏著你,直到你對生活失去希望,直到你失去一切。隻要你的妻子還願意和我在一起,你就擺脫不了我。”
“你——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孫之延的話有氣無力,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能力阻止她。
“你直接去跟你妻子說,告訴她我是誰,告訴她你和我曾有什麽關係,我為什麽要報複你,再說說我們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你對我說過那麽多甜蜜的情話,如果不是你離開得那麽決絕,我還覺得情話這東西可以當真呢,現在看來,是我太天真了。”鍾映藍說著站起身來,大火雖然奪去了她的容貌,但她的身段還在,她靜靜地站在夕陽的餘暉裏,身影美好得像一幅畫。那一瞬,孫之延有些恍惚,之前和她經曆過的種種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就在這時,鍾映藍輕輕地拆下了臉上的紗布,露出了那張被大火毀得慘不忍睹的臉。她的臉布滿了傷疤,那些疤痕把她的臉擠成了奇怪的形狀,鼻子幾乎被燒沒了,隻留下兩個黑黑的窟窿,破碎的嘴唇也無法遮住她所有的牙齒。
孫之延胃裏一陣翻騰,嘔吐了起來。
“看看這張臉,它就是我讓你下地獄的誓言。”鍾映藍語氣裏積滿了仇恨,孫之延不敢看她的臉,趴在地上不停地幹嘔著。
孫之延拔腿就跑,他要離這個病房遠遠的,躲開這個魔鬼。
他在自己暫時租下來的攝影棚窩了一夜,但是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實,鄭雅柔醒來之後瘋狂地打他的手機,他全都掛斷了,把手機關機,丟在了一邊。他反複夢見鍾映藍出現在他枕邊,夢見鄭雅柔一身鮮血、一臉哀怨地看著他。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小婷就是你的出軌對象,還任她留在我身邊?”他幾次從夢中驚醒,想給鄭雅柔打電話,卻又害怕聽到這樣的哭訴和指責。他已經承受不了任何指責了,他現在虛弱得快要散架,再多一點兒壓力就要徹底崩潰了。
清晨,當他終於要睡著的時候,攝影棚的大門被打開了,一個綁著馬尾、穿著白色運動套裝的少女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今天攝影棚輪到我們用了。”少女走到孫之延麵前輕快地說道。孫之延這才想起來,攝影棚的租期今天已經到期了,現在另外一個工作室要使用了。
他馬上爬起來。
“對不起,昨天我家裏有點兒事,就睡這裏了,我馬上收拾東西離開。”
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一拍手,指著他道:“我知道你,你是那個有名的攝影師,叫什麽來著……孫之延?”
孫之延愣了一下,少女長得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臉,窈窕的身形裹在緊身的運動衣裏,襯出美好的線條,全身都散發著活力和朝氣。
“你是哪位?怎麽認得我?”
“我叫璐璐,今年剛開了工作室,這是我們第一單生意,我心裏還挺沒底的,正好遇到你了,你能不能幫幫我?待遇從優啊。”璐璐調皮地眨眨眼睛,對他笑道。
“好啊,反正我今天也沒什麽事。”孫之延迅速扯了個謊,站起身來。“我去洗個臉。”他這麽說了一句,就跑到了化妝間。化妝間裏麵還沒有人,他打開水龍頭衝洗疲憊的臉,抬起頭來時突然愣住了。
他幾乎都不認識自己了——鏡子中的人臉色糟糕得可怕,眼下是大大的眼袋和嚴重的黑眼圈,一夜噩夢折磨得他格外憔悴,加上一臉的胡茬兒,他分明還不到三十,可現在看上去幾乎是四五十歲的樣子。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攝影師哪裏去了?孫之延長歎了一口氣,仔細地洗了臉,還在化妝間找到一個半舊的刮胡刀,可能是哪個男模特留下的吧。他盡量打扮得整齊了一些,然後才走出了化妝間。
璐璐正在一個人搭建背景,不過女孩子搬那些道具的確很吃力,孫之延走過去幫她,兩個人很快就把攝影棚布置好了。
“謝謝你啊,等會兒請你喝飲料。”璐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不用了,這點兒小事。”孫之延笑了笑。璐璐身上有一種能讓他安定下來的東西,他剛才還煩躁不安的心很快平靜了下來。他隨口找了個話題,問:“怎麽你一個女孩子來擺這些東西,你的助理呢?”
怎麽又想到她了?腦海中出現的鄭雅柔讓孫之延感到一陣焦灼。正在這時,一個涼涼的東西貼到了他的臉上,他回過神來,發現璐璐正拿著一瓶冰鎮的可樂貼在他的臉上,他感到一陣愜意。
“謝謝。”
“快喝吧,一會兒人來了就要幹活了。”
“你什麽時候買回來的?便利店好像很遠啊。”他不禁好奇地問道。
“百米衝刺嘛,我最擅長了。”璐璐擺了一個跑步的姿勢,笑了起來。
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孩安撫了孫之延的心,很快,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因為璐璐說了這麽一句話。
她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看你的攝影作品,我是因為你才選擇了攝影師這個行業,你是我的偶像。”
璐璐接著說:“沒想到你本人比你的攝影作品還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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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之延回到家時已經是第二天了,那天他和璐璐拍完寫真之後去吃了夜宵,又去KTV唱了一個通宵的歌曲。
璐璐是個活力四射的女孩子,和她在一起,孫之延覺得自己仿佛也有了用不光的活力,而且這麽有才華的女孩子竟然是他的崇拜者!
當天拍攝時,她的很多想法和角度都是孫之延沒有想到的,這個女孩以後絕對會火,隻不過現在她缺乏一點兒自信,客戶提出疑問時,她不會向客戶解釋,而是馬上道歉,按客戶的想法來。
璐璐唱著歌向他靠了過來,突然低聲問道:“孫老師,你有女朋友嗎?”
“不,沒有。”他回答道。至於他為什麽要撒這樣的慌,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此刻的他急需擺脫現實生活帶給他的痛苦。因此璐璐的嘴唇貼上來時,他沒有拒絕,一秒鍾的猶豫都沒有,他就攬住了璐璐纖細的腰。他需要這樣一種溫暖來驅散他的煩惱。
第二天,孫之延帶著通宵的疲憊回到了家,發現鄭雅柔不在,這才想她還在醫院。他打車去了醫院,鄭雅柔已經可以坐起來了,鍾映藍正在喂她喝粥,一看到孫之延,鄭雅柔的眼圈就紅了。
“別哭,當心身子。”孫之延一陣厭煩,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哄她。鄭雅柔乖巧地點點頭,靠在孫之延身上:“昨天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還關機了。”
“我昨天在攝影棚收拾東西,結果累得睡著了,你打來的電話就沒聽到,後來手機就沒電了。”說謊已經演變成孫之延的條件反射了。他從鍾映藍手裏接過粥,繼續喂鄭雅柔,鍾映藍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但是她沒有說什麽,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離開了。
他最在乎的是鄭雅柔,他不想讓鄭雅柔知道自己和鍾映藍之間後來發生的事,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怕失去鄭雅柔。
現在,他不怕了。鄭雅柔不知道他的心理變化,還在吃著他喂給她的粥。雖然身心受傷,但現在也是溫暖的,因為她的男人還心疼著她,不枉她原諒了他曾經的絕情。
“你最近工作還是很忙嗎?”喂完粥,孫之延拿起手機和璐璐發微信。鄭雅柔不習慣被他冷落,就找了個話題。
“是啊,從你懷孕起就在忙。”孫之延的眼睛一直盯著手機。
“可是……你現在能不能多陪陪我?”鄭雅柔有點兒委屈,她覺得孫之延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好。”孫之延簡短地回答道。
“你……你不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嗎?你怎麽一直都沒問我?”鄭雅柔又問道。
孫之延有點兒不耐煩地抬起頭,但看著她蒼白的臉,心裏還是湧起了一陣疼痛,雖然這心疼轉瞬即逝。他把手機放在一邊道:“我當然想知道,但是我不敢問,怕你傷心。”
話音剛落,鄭雅柔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孫之延隻得拍著她的肩膀,說了一些安慰的話。
等她不哭了,孫之延才開口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問啊?我不問你不高興,問了你又這樣。”
“我……我看到了小婷的臉……我嚇壞了,轉身要跑,結果從樓梯上滑了下來……當時就流了好多血。”
“你看到她的臉了?!”孫之延驚了一下,他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張恐怖的臉,那張連他都不敢直視的臉。
“嗯……而且那天我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你和小婷的對話,她說她要讓你下地獄……老公,小婷她……是什麽人?”
她一問出這句話,孫之延就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見到她了。隨後幾天中,鄭雅柔仍在住院,他回家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離開了,隻給鄭雅柔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說了鍾映藍的身份以及曾經的種種,還表示自己非常無奈。
這次他離開鄭雅柔,和他離開鍾映藍時一樣決絕,不同的是,這次的他沒有一絲愧疚,反而非常慶幸,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這個奇怪的三角關係——每天夾在鄭雅柔和鍾映藍中間演戲實在太痛苦了!他在外麵租了房子,和璐璐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
12
他和璐璐的工作室簽了約,兩個人天天膩在一起,還一起出去接活。璐璐的才氣讓他十分欣賞,但他並沒有過多地誇獎璐璐,他不想讓璐璐知道她的天分遠遠地超過了他。
璐璐對這些不以為然,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室越來越紅火是因為孫之延的加入,便對孫之延越發地崇拜。有時候,兩個人一起拍攝出的作品,孫之延直接署了自己的名字,璐璐也沒什麽意見,她覺得這些活兒都是靠著孫之延的名氣才接來的。
有一天,攝影家協會要舉辦一個攝影展,業界很多攝影師都把自己的作品寄了過去,希望能在展覽上占一席之地。孫之延也參加了,他寄出的作品是他和璐璐合作拍攝的,但他隻寫了自己的名字。
“這沒什麽,我隻是不想失去她的崇拜罷了。該給她的錢和愛情,一分都不會少,我隻是怕她離開我而已。”
孫之延這麽催眠著自己,把作品寄出了。
沒幾天,璐璐氣衝衝地回到家,把一封邀請函摔在桌子上。
“怎麽了?”孫之延很奇怪。
“攝影家協會的邀請函!很多業界的大師都會參加,但隻給你發了邀請函,沒有我的!很多作品都是我們一起拍的,你送去參賽的也是我們兩個人的作品,怎麽隻請你一個人啊?”
“哦,是不是他們名額滿了,而我比你入行早,所以——”
“那也不能這樣欺負人!”璐璐嘟囔道。
為了哄璐璐開心,孫之延下了血本,又是燭光晚餐,又是金銀首飾,花了不少錢才把璐璐哄高興。他倒不是心疼金錢,畢竟璐璐帶給他的比金錢有價值多了。
攝影展當天,他打扮得利利索索、幹幹淨淨,璐璐嘟著嘴把他送出去很遠,才悶悶不樂地回去。孫之延決定回來之後就帶她出去旅遊,散散心。
攝影展上精彩的作品非常多,但最出彩的就是孫之延交上去的作品。那是璐璐主拍的一組照片,主題是“他愛誰”,照片上是四個風格完全不同且神情各異的女人。
第一個女人是個中年女子。她的神情很疲憊,頭發散亂,衣著樸素,但是臉上寫滿了溫柔。她的手輕輕地撫著自己的臉,她的手曾經很美,現在卻布滿了老繭,無名指上有一圈白色的痕跡——她戴過戒指。
第二個女人是個精明幹練的白領。她那烏黑的頭發梳得緊緊的,在腦後盤了一個髻,臉上的妝容精致又利落,身上穿著職業套裝,腳下踩著一雙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她正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睛望著外麵林立的高樓。
第三個女人是個很文藝的少女。她穿著一條白色的亞麻裙子,腳上是軟軟的棕色學院風皮鞋,頭發披散在身後,空氣劉海兒有一種隨意的美,纖長、白皙的脖頸上掛著一條魚骨項鏈,雖然不能讓人驚豔,卻別有一番味道。
第四個女人也是個少女,十八九歲的樣子,剪著普通的童花頭,看起來很幹淨,臉上沒有一絲憂慮。她穿著普通的吊帶衫和牛仔短褲,正站在陽台上澆花,陽光下,她的笑容燦爛得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
這四個形態各異的女人在璐璐的鏡頭下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魅力,各種各樣的表情拚湊在一起,形成一個完美的世界,幾乎每一個觀眾都能從照片裏讀出一個故事。
這組作品讓孫之延在攝影展上名聲大震,當即就接到了幾個價格不菲的工作,還收到幾個一線明星的聯係方式。孫之延很得意地離開攝影展,準備帶璐璐去慶祝一下。
但他進門的時候,卻看到璐璐冷著一張臉,他走過去想摟住她,卻被她躲開了。
“怎麽了?鬧什麽脾氣呢?”孫之延問道。
“你解釋一下。”璐璐拿出手機,找出幾張照片給孫之延看。孫之延愣住了,那是璐璐拍攝的那一組照片,上麵隻有孫之延的署名。
“朋友參加攝影展的時候拍下來給我看的,這是怎麽回事?”璐璐再次問道,孫之延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
璐璐抓起一杯水潑在了孫之延的臉上:“垃圾!”說罷轉身離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孫之延沒有解釋,也沒有再去找璐璐,他了解璐璐的性格。好在他已經有了幾個大單可以去拍,還有了不少人脈。這種想法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也嚇一跳,這還是那個原來充滿**和夢想的年輕人嗎?究竟是什麽讓他變得如此功利?
這天他正在給客人拍照片,但是怎麽拍對方都不滿意,他們覺得孫之延在敷衍他們,因為他拍照的水準比攝影展上的作品差遠了,幾經解釋,對方才答應不撤單,明天再繼續。然而第二天他來到攝影棚的時候,卻發現所有的人都在怒視他。
“那作品根本就不是你的!騙子!”
孫之延目瞪口呆,他本來還想辯解,但對方拿出了璐璐在網上發的聲明,他啞口無言了。璐璐找了很多人做證,包括那些照片上的模特,他根本無可辯駁。他頹然地張了張嘴,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隻得慢慢地轉身,拿著他的相機離開了攝影棚。
在失去了所有女人之後,他連自己賴以生存的工作也丟了,這件事情一曝光,他就算是臭名昭著了。
今天是他三十歲的生日,他沒有女人,沒有工作,身敗名裂,連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他又想起鄭雅柔,但這個時候他已經沒臉給鄭雅柔打電話了。他買了幾罐啤酒,坐在一棟大樓的樓頂喝了起來。幾罐啤酒下肚,他實在是想聽聽鄭雅柔的聲音,就撥通了鄭雅柔的電話,然而接電話的卻是一個男人。
“請問是哪位?小柔現在在洗澡,等她洗完我讓她給你回過去。”
“你,你是……”
“我是她老公。”
“哦。”孫之延掛掉了電話。
“果然,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他喃喃道,然後站起身,跨過那道護欄,然後深吸一口氣,從天台上一躍而下。
13
她緩緩地睜開眼,麵前是蒼白的天花板。她恍惚了一陣,轉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發出輕微的聲響。離婚後,她頹廢了一段時間,身體就開始有這樣那樣的毛病,頸椎病也嚴重起來。她艱難地坐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肩膀。
蕭婉揚給她端了一杯冰鎮的檸檬汁,她一口氣喝下去,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研究室的空調呼呼地吹著,屋裏是很涼爽,她慢慢平靜了下來。
剛才的夢並不是孫之延的夢境,而是鄭雅柔的夢境。現在的她正麵臨著艱難的抉擇,和鍾映藍分手的孫之延想回到她身邊,但是他為何和鍾映藍分手,他們之前發生了什麽,鄭雅柔統統不知道,孫之延也不告訴她。她還愛著這個男人,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同意複婚。
“為什麽我的夢裏……他是這樣的?”鄭雅柔看起來很受打擊。
“這就是他在你潛意識裏的樣子,你不停地說服自己,讓自己覺得他是個好男人,但其實這些話你自己都不相信。”坐在辦公桌前的萬東陽在紙上塗抹著什麽。
“怎麽樣?下定決心了嗎?”
她猶豫了:“可是……臨死前,他還是想到了我……”
“你還是下不了決心啊,盡管你的內心已經不相信這個男人了。”萬東陽搖搖頭,“算了,我們隻管做谘詢和催眠的工作,其他的決定還是要你自己來做的。”
鄭雅柔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付款後匆匆離開,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陷入愛情中的女人啊……”蕭婉揚看著她的背影感歎道,“那個男人真的不可信嗎?”
“孫之延也在我們這裏做谘詢,我隻不過把他做過的夢再給鄭雅柔演一遍罷了,他一輩子都認識不到自身的問題,女人是他遇到困境時的唯一救贖,不管遇到什麽挫折,隻要有新的女人出現在他身邊,他就恢複活力,勇往直前地繼續坑人。”
“渣男……”蕭婉揚撇撇嘴,“你就該讓他繼續做噩夢,一直做到死算了。”
“他現在已經顧不上做噩夢了,但是比天天做噩夢還痛苦。”
“為什麽?”
“他愛上了自己夢中遇到的璐璐,堅持認為璐璐是真實存在的,所以現在在拚命尋找她,所以鄭雅柔糾結是否複婚沒什麽意義了,對方已經改變了主意。”
“夢裏的人怎麽可能真的存在呢?”蕭婉揚不止一次聽萬東陽說起這個話題,她一直以為這是在開玩笑。
然而萬東陽卻認真地看著她:“我就在夢中見過一個女孩,她救了我一命,從此把我拖進了無盡的深淵……我一直在找她。”
蕭婉揚不說話了,她轉過頭不想看萬東陽,但是萬東陽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把臉湊了過來。他完美的五官越貼越近,長長的睫毛幾乎要掃到蕭婉揚的皮膚,蕭婉揚的臉瞬間就紅了。
萬東陽的手冰涼冰涼的,和那天蕭婉揚不小心摸到的一模一樣,像個死人。為什麽會這樣?她的大腦沒有思考,就下意識伸手抱住了萬東陽。
萬東陽愣了一下,但是他沒有掙脫,他的身體很冷,似乎也需要一個人來溫暖他。
“我每天晚上都會在冰天雪地裏醒來……”萬東陽說道,“很冷……很黑……我的身體在流血……”
蕭婉揚隻覺得心疼。
房間裏氣氛正好,但這氣氛很快就變了味道。
“我在夢裏尋找一個人,找了很多年,還是沒有找到,夏夏和我一樣,也在找她。”
又是胡夏夏,她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助理吧?
蕭婉揚想著,猛地鬆開了手,後退了一步。
萬東陽有點兒沒回過神來,他轉頭看著蕭婉揚,好像想要問什麽,蕭婉揚慌忙岔開了話題。
“找人,天天在這裏怎麽找,那……不是應該登尋人啟事,或者和夏夏一樣出去找嗎?”
“無所謂的,因為她隻存在於我的夢裏,就像孫之延的璐璐一樣。”
幾天後,報紙和網絡上出現了孫之延的死訊,如同夢中一般,他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鄭雅柔拒絕了他的複婚請求,而他最終也沒有找到他的璐璐。
“他隻是去夢裏找璐璐了。”萬東陽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蕭婉揚突然很擔心,她有點兒害怕,怕有一天萬東陽也迷失在他自己的夢中,結束他的生命去尋找夢中的人。
“發什麽呆,煮咖啡去。”萬東陽敲敲桌子,驚醒了一直盯著他發呆的蕭婉揚,蕭婉揚紅著臉跑了出去。
窗外陽光正好,也許一切沒那麽糟糕,看著對她微笑的萬東陽,蕭婉揚這樣想。
不久後,他們收到了鄭雅柔送來的喜糖和喜帖,喜帖上有她和一個男子的照片,兩個人笑得很溫柔。她終究還是擺脫了前夫帶給她的噩夢,走向了新的生活。
然而,陷入噩夢的人還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