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 詞

早上八點,三位男士搭乘卡薩洛瓦鎮的計程車來到“陽光居室”。他們主動介紹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位是郡內的檢察官,另兩位是城裏的刑警。檢察官到達後,馬上走向了已經被封鎖的廂房。一位刑警檢查完屍體,就去屋子外麵察看了。充分了解過現場的情況,他們開始找我問話。

我們在起居室裏坐下,此時,我早已想好該怎麽說了。我告訴他們,因為需要避暑,我租下了這處房子,而據我所知阿姆斯特朗一家人正在加州。有關屋裏的怪聲,我按照托馬斯的描述,重述了一遍。接著,我提到前兩天夜裏東西摔落的聲音,並說出了我的看法:有人闖進屋子了。隻是當時屋裏隻有麗蒂和我兩個女人,就不敢貿然前去查看。我還告訴他們整棟房子都鎖好了,也沒有被撬開的痕跡。接著,我將前一晚槍響後的情形又描述了一番。並告訴他們,通過賈維斯先生之口,我才知道死者的身份。

聽完我的敘述,檢察官問道:“瑞秋小姐,你是否想過,這次謀殺其實就一場自衛,你的家人誤把小阿姆斯特朗先生當成盜匪,開槍打死了他。”

“我為什麽要這樣想?”

“那依你看來,小阿姆斯特朗先生被人跟蹤了,那個人等他進屋以後,就製造了謀殺?”

“我沒做過任何推測。隻是有一點令我困惑不已,我不明白小阿姆斯特朗先生為何要接連兩次像做賊似的溜進他父親的家裏,其實,隻要他打一聲招呼就可以進來。”

檢察官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問詢完畢,他看樣子還有什麽急事要辦,就把偵訊日期定在下個星期六,並向傑姆遜刑警交代了一些事。之後,他跟另一個刑警急匆匆地去趕下一趟駛往鎮上的火車。他臨走的時候,神情嚴肅地跟我握手道別,同時臉上還夾雜著一些遺憾。

我正準備鬆一口氣,一直站在窗邊的傑姆遜刑警轉身走過來。他很年輕,看上去也相當精明。

“瑞秋小姐,家裏隻有你一個人在嗎?”

“不,我侄女也在這裏。”

“除去你們兩位女士,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我侄子也住在這裏。”我下意識地舔舔發幹的嘴唇。

“哦,是這樣。我想見見他。”

“真不湊巧,他這會兒不在。不過,他隨時可能回來。”我盡可能使自己看上去沉穩。

“昨天晚上他在這裏嗎?”

“沒有……哦,不,事實上他在。”

“他還帶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位男士,對吧?”

“是的,那位先生一起前來度假,他名叫貝利。”

“據我所知,這位先生是商人銀行的出納。”從他的話語裏,我聽出他們已經和綠林俱樂部的人見過麵了。

“你能提供他們離開的具體時間嗎?”

“我隻知道他們很早就走了,不知道時間。”

突然,他轉過身看著我問道:“我需要知道詳細的情況。你剛才說,昨晚你侄子和貝利就在屋裏,可為什麽發現屍體的時候,隻有你們這些女士在場,那時候你侄子人呢?”

當時,我絕望極了,再也想不到什麽好的說辭。

於是,我有些生氣地回答:“我不清楚。不過,我敢肯定,哈爾斯壓根不知道發生了這事兒。你根本沒有十足的證據,不要隨便懷疑無辜的人。”

他推過來一把椅子說道:“好吧,我們坐下來說。我預備告訴你一些事情,但是,也希望你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出來。我們權當是交換。請相信我,真相遲早會大白於天下。根據我的觀察,我發現了兩點有用的信息。第一,小阿姆斯特朗先生是被一個站在高處的人射殺的。從中彈的情況看,凶手開槍的距離很近,子彈從肩部射入,穿過心髒,從背部下方斜穿出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凶手是站在二樓向下開的槍。第二,在桌球室邊緣,我發現了半支燒剩的黑雪茄和隻剩下尾巴的一截香煙。一看就知道是點燃之後任其燒盡的。這說明你侄子和貝利先生是中途丟下香煙,倉皇離開現場的。我們很容易想到他們在淩晨三點不叫醒司機就開車出去的原因。”

“我很難想象。不過,我相信隻要哈爾斯回來,他一定會親自解釋這一切的。”

“我也希望如此,瑞秋小姐。也許貝利先生知道些什麽,你想過這種可能嗎?”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葛奇爾德走下樓來。她像是突然被擊中了一般,站在那裏停止不前。

“他也不知道。他和我哥哥一樣,對這裏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命案是三點發生的,他們兩點三刻就離開了。”葛奇爾德用異於往常的語調說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還把時間說這麽準確。”傑姆遜疑惑地問。

“是的,我全知道。他們離開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兩點三刻,我哥哥跟貝利是從屋子正門走出去的。”葛奇爾德口氣堅決地回答。

“葛奇爾德,你不是在做夢吧?我的老天,淩晨兩點三刻——”我激動地說。

“你們先聽我說。兩點的時候,我聽見樓下的電話響了。當時,我還沒有睡著,我聽到是哈爾斯去接的電話。沒過多久,他上樓敲我的房門。我們說了一會兒話,我就穿著睡袍和拖鞋跟隨他下樓了。當時,貝利先生還在桌球室,我們三個人又攀談了十幾分鍾。他們告訴我,他們必須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你可以再說詳細一點嗎?他們需要去處理什麽事兒?”

她語氣平靜地回答:“我隻是向你陳述一下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不是去解釋事情是怎麽發生的。哈爾斯因為害怕吵醒大家,就沒有把車子開到屋前,而是直接從馬房那邊離開了。貝利先生去草地和馬路交匯的地方跟他碰麵。他從——”

“等等,你剛才說從哪裏出去的?”傑姆遜突然發問。

“正門。出門的時候,我知道確切時間,當時正好是兩點三刻。”

“瑞秋小姐,大廳的時鍾好像不走了。”傑姆遜的眼睛總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當時看的是自己的手表。”

葛奇爾德回答的時候,我注意到傑姆遜眨了眨眼睛,看樣子像是發現了什麽玄機。至於我,隻能在一旁靜靜地待著,整個談話令我越來越驚愕不已。

“你方便回答一個私人問題嗎?”盡管傑姆遜也是個年輕人,但我能感覺到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有些難為情。

“你和貝利先生是什麽關係?”他問。

葛奇爾德遲疑了一下,走近我並親昵地拉著我的手,說道:“我們訂婚了。”

盡管我也經曆了不少駭人聽聞的事,可這一次,我隻有瞠目結舌的份兒。我感覺到葛奇爾德的雙手涼極了,像冰塊一樣寒冷。

“他們離開後,你直接回屋休息了嗎?”傑姆遜繼續問。

葛奇爾德又是一陣遲疑,接著回答道:“沒有。我並不介意在夜間走動。我把所有的燈關上以後,突然想起自己把一件東西忘在桌球室外麵了。於是,就摸著黑回去取。”

“能告訴我,你去取什麽東西了嗎?”

“不好意思,這個不方便透露。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我沒有立刻走出桌球室,還在那裏停留了一段時間。”她緩慢地回答。

“這是為什麽?我需要知道原因。你應該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小姐!”傑姆遜刑警顯得很強硬。

葛奇爾德低聲回答:“當時,我坐在那裏哭泣。我聽到起居室外麵的法式大鍾響了三聲,就起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棋牌室東側門那邊傳過來。接著,我聽見鑰匙擰開門鎖的聲音。我以為是哈爾斯。起初我們租下這處房子的時候,他把這道門戲稱為自己的專用門。所以,他隨身帶有那扇門的鑰匙。門打開以後,我正準備詢問他把什麽東西忘了時,門口出現了一道閃光,同時還響起了一聲槍響。接著,便傳來了身體落地的一聲重重的悶響。我當時隻顧上害怕,完全喪失了理智,就什麽也不管了,以最快的速度從起居室上樓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樓的。”

“也就是說,你沒有去看那具屍體?”

“是的,沒有。”

她回答完問題,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我原本以為傑姆遜就此罷休了,沒想到他又開口說話了:“葛奇爾德小姐,你的做法很令人讚賞。這些證詞對澄清你哥哥和貝利先生的嫌疑,是很有幫助的。因為之前,你哥哥跟小阿姆斯特朗先生曾發生過激烈的爭執。”

我插話進去:“這怎麽可能?傑姆遜先生,現在的情況還不夠混亂嗎?不要再編造一些不存在的事情了,這隻能惹人反感。葛奇爾德,我沒說錯吧?哈爾斯和那位死去的年輕人根本就不認識。”

但是,傑姆遜神情篤定,很有把握地說:“葛奇爾德小姐,那一次的爭執是因為你,對吧?小阿姆斯特朗先生一直纏著你,並對你頻獻殷勤,而你不勝其煩。”

老天!居然有這種事情,而我卻一無所知。

看到葛奇爾德點頭默認時,我意識到事情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麽簡單。假如葛奇爾德對死者的厭惡屬實,年輕的阿姆斯特朗還一直糾纏她的話,那麽,葛奇爾德承認案發的時候,自己就在桌球室現場,無疑給自己帶來了麻煩。阿姆斯特朗的家世非常顯赫,他們一定不會容忍自己的家人無辜慘死,必定會盡快找出殺人凶手。倘若我們還在這裏遮遮掩掩,含糊其辭,無疑會給自己招致非議。

傑姆遜終於合上筆記本,起身向我們道謝。

突然,他又冷笑一聲說:“不管怎樣,我相信這裏的鬼魂應該被製伏了。那個黑人口中的那種奇怪的聲響,以後不會再出現了。阿姆斯特朗一家去西部後,這所房子裏彌漫了三個月的恐怖氣息也該消失了。”

通過這番話語,我明白了他對整個事件的了解程度。事實上,屋裏的鬼魂沒有被降服,阿諾.阿姆斯特朗的這場命案隻是一個開端,鬼魂變得越來越張狂。

傑姆遜離開後,葛奇爾德立馬上樓去了。也許是害怕我詢問什麽。現在,我也顧不上這些。我坐下來,靜靜地回想剛才的談話。盡管她的訂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但她之後的那番話語,更是要命。假如案發前哈爾斯和貝利果真離開了,那哈爾斯的左輪手槍出現在鬱金香花床裏又該怎麽解釋?什麽事情那麽重要,會讓他們深更半夜趕去處理?葛奇爾德返回桌球室到底想拿什麽呢?還有,那顆扣子究竟有什麽重要意義,為什麽會突然消失呢?

我能獨自靜坐的時間並不多。當天早上又來了許多警察,他們一直在忙著搜查和拍照,屋子裏嘈雜一片,到處都能看到人。屍體被抬走以後,我們得到了片刻的安寧。葛奇爾德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怎麽也不願意出來。至於麗蒂,真應該把她送進精神病醫院。

警方挪走屍體之前,叫我前去查看。不管小阿姆斯特朗活著的時候有多麽**不羈,那些已經成為過去了,他那種浪**的神情隨著生命的完結,永遠消失了。可他畢竟還那麽年輕,而且算得上相貌堂堂,想想也真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