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 訊
我準備詳細地說明偵訊的內容,因為我想讓讀者回憶一下凶殺案當晚的具體情形。在偵訊的過程中,很多發生的事情沒有被提及,而我也聽到了一些從不知道的事情。整個偵訊過程的氣氛沉悶極了,六個陪審員在角落裏坐著,看起來像是完全被檢察官操控的木偶。
我和葛奇爾德選擇了兩個後排的座位,在場的許多人我都認識。芭芭拉.費茲女士從頭到腳都穿著黑顏色的服飾,像是參加葬禮一樣,不過,她一定認為自己的穿著很時尚吧?綠林俱樂部的賈維斯先生因為在命案當晚就出現了,所以也被請到了偵訊現場。接著,我們在席位上看到了哈頓先生,冗長的偵訊使他非常厭煩,不過,每一條證詞他都一清二楚。傑姆遜坐在一個角落裏,他神情專注地觀看整場偵訊。
第一個接受審訊的是史都華醫生。他的證詞很簡短,有以下主要內容:周日清晨,四時三刻,他接到了賈維斯先生的電話,要求他立即前往“陽光居室”,因為小阿姆斯特朗先生發生了意外,身上中了一槍。於是,他匆匆穿戴整齊,攜帶一些醫療用品,驅車來到“陽光居室”。
賈維斯先生打開門以後,馬上引領他來到東廂房。他看到小阿姆斯特朗的屍體正躺在那裏,尚未移動。此刻,他知道自己的醫療器械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他告訴檢察官,屍體隻是被翻轉了一下,並沒有做別的移動,依舊在螺旋樓梯口旁邊躺著。他還指出,死者是當場死亡,屍體當時還有一點溫度,並沒有變得完全僵硬。就一般情況而言,突發死亡的人身體不會馬上變僵。他還否定了死者自殺的可能性,因為在他看來,死者在自己身上製造那樣的傷口難度很大,而且案發現場並沒有找到凶器。
醫生把檢驗的內容陳述完畢後,遲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道:“檢察官先生,請允許我再占用一些時間,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說。也許這件事情對案件有一定幫助。”
“請講吧,醫生。”檢察官說。
“我家在茵格伍德鎮,距離卡薩洛瓦隻有兩英裏。華克醫生去西部的這段日子,許多卡薩洛瓦的村民就跑過來找我看病。五個星期之前,我的診所接待了一位奇怪的女士。她身上穿著喪服,整個麵龐被黑麵紗遮著。她帶著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前來看病,那個孩子看樣子是感染風寒了,可把他的媽媽急壞了。因為我是兒童醫院的醫生,所以她請求我開一張許可證以便送孩子住院。我當時也沒有多想,誰知,後來才發現事有蹊蹺。就在小阿姆斯特朗先生被槍殺的前兩天,因為有人被高爾夫球打傷了,我去綠林俱樂部應診。我動身的時候天色已晚,走到距離俱樂部還有一英裏的克萊斯堡時,看見兩個人正在吵架,而且爭吵得非常激烈。由於我當時是徒步前行,所以我看得非常真切,其中的一個人是小阿姆斯特朗先生,而另一位正是那位戴著黑麵紗的女士。”
聽到這些,我在座位上挪動一下,將身子坐直。傑姆遜滿臉狐疑,而檢察官低著頭,忙著記錄一些東西。
“醫生,你剛才提起的是兒童醫院,沒錯吧?”
“沒錯。不過,那個登記簿上名叫瓦雷斯的孩子,在兩個星期之前被媽媽領走了。我去找的時候,他們已經不見了。”
我的腦子裏立馬浮現出給露易絲電報上的那個署名——F.L.W.。我想,這個縮寫大概就是華克醫生,而那個一身黑衣的神秘女士也許就是電報裏提到的妮娜.卡林東。不過,這些僅僅是我的猜測,無憑無據。偵訊依然在繼續。
下一個出庭應訊的是法醫。屍檢結果表明:子彈是從左側第四根肋骨處射入的,接著向下穿透心髒和肺部,並且致使左肺碎裂。最後,子彈停留在脊柱左後方的肌肉裏。顯而易見,一個人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弄出這樣的傷口。並且,子彈是向下歪斜射出的,這說明子彈是從上方穿透死者身體的。也就是說,很可能是一個站在樓梯上的人發現了死者,並且是站在高處將死者射死。另外,凶殺現場並沒有留下任何火藥粉末的痕跡,三點八口徑的彈殼也是從死者的衣服上找到的。陪審員們逐一查看了那顆子彈。
接下來輪到賈維斯先生接受審訊。他的證詞非常精練。他聲稱,自己接到電話後,就夥同一個服務生和溫索普先生趕往“陽光居室”。但今天溫索普先生沒來參加偵訊。他們趕到的時候,是管家去開的門。他們發現橫陳在樓梯口的屍體後,試圖在現場找到凶器。不過,他們什麽也沒有找到,反倒發現東廂房的側門被人打開了,還露出一道一英寸寬的隙縫。
聽著偵訊的內容,我不由得緊張起來,而且越來越強烈。當傑克.貝利被傳訊上庭時,大廳裏輕微地**起來。這時,傑姆遜上前在檢察官旁邊耳語幾句,檢察官點了點頭,然後就輪到了哈爾斯。
“哈爾斯先生,請描述一下當晚案發前,你見到小阿姆斯特朗先生的情形。”
“當時,我的車子沒油了,去俱樂部加油。當時人們正在玩紙牌,我看到了小阿姆斯特朗先生剛好從棋牌室裏走出來,正在跟傑克.貝利談話。”盡管哈爾斯的臉色近乎蒼白,但是他答話的語氣卻非常平靜。
“他們看起來融洽嗎?”
哈爾斯麵露猶豫之色,回答道:“事實上,兩個人在吵架。之後,貝利先生和我一起離開了俱樂部,在我的邀請下去了‘陽光居室’過周末。”
“哈爾斯先生,我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你害怕兩個人會打起來,就把貝利先生帶走了?”
“當時的情形確實讓人不愉快。”哈爾斯含糊其辭地回答。
“那個時候,你是否稍有耳聞商人銀行的重大危機?”
“我一無所知。”
“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我和貝利先生在桌球室交談,一直到兩點半。”
“你們正在談話的時候,小阿姆斯特朗先生也過來了?”
“是的,他來的時候,還不到兩點半。我聽見他在敲東廂房那邊的側門,就開門請他進來了。”
整個大廳裏一片寂靜。傑姆遜目不轉睛地看著哈爾斯,一刻也沒有離開。
“能告訴我們他這次前來的原因嗎?”
“他從俱樂部帶來一份貝利先生的電報。”
“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非常清醒,不過,此前一段時間不太清醒。”
“他對貝利先生也友善了許多,不像起初那麽惡劣了,是嗎?”
“是的,我也弄不清楚原因。”
“他在那裏逗留了多久?”
“五分鍾左右吧,接著,他就從東麵的側門離開了。”
“下麵又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我和貝利談論了幾分鍾他心中的一個計劃。之後,我去了車庫,把汽車從那裏開了出來。”
“當時,隻有貝利先生一個人在桌球室?”
哈爾斯再次遲疑,回答道:“不,我妹妹也在。”
聽到這話,費茲太太別過臉,仔細地看了葛奇爾德一眼。
“之後呢?”
“為了避免把屋子裏的人吵醒,我將汽車駛向較為低平的路麵。貝利先生從屋子裏出來後,越過草坪,翻過籬笆,就來到了車子裏。”
“也就是說,你對小阿姆斯特朗先生離開主屋後的情形一概不知?”
“是的,我通過星期一的晚報才知道他已經過世了。”
“在穿過草坪的時候,貝利先生也沒有看見他嗎?”
“應該沒有。假如他看見了,一定會告訴我的。”
“好了,問話完畢,謝謝你的配合!下麵請葛奇爾德小姐。”
跟哈爾斯一樣,葛奇爾德的回答也相當精簡。她全身上下的裝束被費茲太太統統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嚴厲而又挑剔。不過,我敢保證一點,葛奇爾德的服飾和儀態不會讓她挑出一點兒毛病。可是,葛奇爾德的證詞卻沒有如此的完美,她的話讓我覺得惴惴不安。
她告訴檢察官,她在小阿姆斯特朗先生離開後,被哥哥叫到了桌球室的外麵。那段時間,她一直跟貝利先生在一起,直到他離開屋子。之後,她鎖好螺旋樓梯旁邊的側門,拎著煤氣燈跟貝利先生一起走向主屋正門,並看著他穿越草坪。接下來她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回桌球室裏取回遺忘的東西。那時候,棋牌室外和桌球室全是漆黑一片。
於是,她隻好伸手摸索。當她找到東西準備回房間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擺弄東麵的側門,她誤以為來的人是哥哥,準備上前開門。誰知,門卻被打開了,與此同時,她聽到一聲槍響。她嚇壞了,飛快地跑到會客室,並把一屋子的人全部叫醒。
“你還聽到別的聲音了嗎?你看到有什麽人和小阿姆斯特朗先生一同進屋了嗎?”檢察官問道。
“沒有,當時屋子裏特別黑,還特別安靜。除了開門聲、射擊聲和有人摔倒的聲音,我什麽也沒有聽見。”
“你認為你跑向會客室,又跑到樓上叫醒所有人的時候,凶手有可能從東麵的側門逃走嗎?當然,我們現在先不去猜測凶手是誰。”
“是的,有這種可能性。”
“好的,非常感謝你。”
接下來輪到我了。我敢打包票,從我嘴裏檢察官別想套出什麽話來。
我注意到傑姆遜在角落裏暗暗發笑。沒過多久,檢察官的問話就結束了。我坦言自己發現了屍體,並告訴檢察官,直到賈維斯到場,我才知道死者的身份。最後,我抬頭看著費茲太太說道,租下這棟房子時,怎麽也沒想到會被牽扯到一起家庭醜聞裏。聽到我的話,她的臉一下子變綠了。
最後,陪審團作出判定:小阿姆斯特朗是被一名或者數名身份不明的人殺死的。審訊結束後,我們正打算起身離去,費茲太太卻先於我們憤然離去,並沒有跟我們打招呼。而哈頓先生也不出所料,正朝我們走來。
“瑞秋小姐,你願意中止租賃合同嗎?我又收到了阿姆斯特朗太太催促的電報。”
我依舊拒絕道:“我是不會搬走的。等我把困擾在心裏的謎團全部解開,凶手被繩之以法之後,我自然會走。”
“據我得到的情況來看,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到答案了。”
我明白,他在懷疑擔任商人銀行出納員的貝利。此刻,這位可憐的先生已經名譽掃地。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傑姆遜跑到我麵前。
“家裏的病人還好嗎?”他說著,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笑意。
“我這裏沒有病人。”我滿是驚訝地回答。
“看來,我需要換一種方式詢問,阿姆斯特朗小姐好些了嗎?”
“哦,你說她呀,她很好!”我有些結巴地說。
“那就好。屋子裏最近太平一點兒了嗎?還鬧鬼嗎?”他微笑著問。
“傑姆遜先生,我想請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在‘陽光居室’小住幾日。屋子裏沒有什麽鬼魂。我想,你最好能抽出一晚上的時間去觀察一下螺旋樓梯。我感覺,小阿姆斯特朗的死亡僅僅是個開端,事情絕對沒有結束。”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道:“也許我可以過去。不過,我正在忙別的事情……這樣吧,我今天晚上過去。”
返回“陽光居室”的時候,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我疼惜地看了葛奇爾德一眼,那目光裏一定還夾雜著些許哀傷吧。我從葛奇爾德的說辭中發現了一個明顯的漏洞,不過,別人似乎沒有覺察到。她說小阿姆斯特朗身上沒帶鑰匙,同時還說自己把東麵的側門鎖上了。也就是說,小阿姆斯特朗要想進屋,需要屋子裏有人接應。一路上,我反複不斷地想著這件事情。
當晚,我跟露易絲提及了她繼兄的死訊,我盡可能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溫和一些。她安靜地坐在一把放滿枕頭的椅子上聽我說話。很顯然,她實在是太震驚了,以至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壓根兒別想從她的反應中看出什麽信息,因為她同我們一樣,對於事情的真相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