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那是一棟白色的房子,有兩層,屋頂是深色的。白色的牆壁上,照射著明亮的月光,仿佛剛剛塗上了一層白色油漆。所有能看到的窗戶全都漆黑一片,在前麵的窗戶上,還安裝著鐵欄杆,凸出來的牆壁上斜裝著一扇門,房子周圍的草地,呈放射狀往外延伸,階梯式的草坪,一直蜿蜒到門口。
徳加默從車上下來,沿著車道向車庫走去,他轉過頭瞅了一眼車道,最後消失在房子的拐角處。我聽到了從車庫傳來的動靜,是門拉起來和拉下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出現在消失的拐角處。他衝我搖了搖頭,從草坪上踏了過去,走到門口,他一隻手從衣兜中掏出了一根煙,叼在嘴裏,一隻手按著門鈴。
他轉過身,背對著門點煙,臉上的棱角被火柴的火光照著格外明顯。不一會兒,門上方通風扇上的燈亮了起來,接著門上的窺視窗口被拉起。徳加默拿出警徽,門慢慢地打開了,好像不是很願意。他朝裏麵走了進去。
有幾扇窗戶的燈亮了一下,但接著又關上了。他大概在房子裏待了四五分鍾,然後從屋子裏出來,門上方的燈立刻熄滅了。他朝車子走了過來,這棟房子又處於黑暗之中了,就好像我們剛剛來的時候那樣。
他抽著香煙,在汽車旁站著,眼睛看著這條蜿蜒的小路。
“沒有看到金斯利。他們告訴我,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沒再看到過他。但有輛小汽車在車庫裏,廚師說那是他的車。我把所有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看樣子,他們沒有說謊。在近黃昏的時候,韋伯局長帶過來一個指紋師,很有可能跟我們在克裏斯家發現的做對比,采集指紋留下的白粉,弄得臥室裏到處都是。”徳加默說道,“至於韋伯局長在這裏有什麽進展,屋子裏的人沒說。金斯利現在會在哪裏呢?”
“在路上,賓館裏,又或者為了放鬆神經,正泡著土耳其浴……總之是任何地方。”我說道,“不過,他有個女朋友,名叫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住在布朗克·維爾什爾附近,在日落大道上的伯萊森大廈,需要穿過市區,我們可以去她家看看。”
徳加默坐進駕駛室,然後問道:“她是做什麽的?”
“她的腦筋很好,氣質也不錯,但不是個花瓶。她管理著金斯利辦公室裏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務,甚至連下班之後,金斯利也離不開她。”
“這下,她可以大顯神通了。”徳加默說道。
他開車轉向東邊,朝著維爾什爾駛去。
我們到達伯萊森大廈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25分鍾了。這座大樓是灰泥色的,前院還種著椰子樹,院子裏的電燈有些破舊。要進入大廳,需要經過一道拱門,入口就在L形的大理石台階的上方。
大廳非常寬敞,地毯的顏色也非常藍,周圍還裝飾著阿裏巴巴樣式的大油壺。有個管理員正在櫃台值夜班,他滿嘴都是小胡子,感覺很紮人。
徳加默走過櫃台,直接朝著敞開的電梯走去,絲毫沒有搭理管理員的意思。電梯旁邊,有個老人正在等待客人,他滿臉疲憊地坐在高腳凳上。這時,管理員撲了上來,像是個自衛隊員一樣,一把抓住徳加默的後背。
“請等一下,你們要找哪位?”
徳加默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是在問我們找哪位嗎?”他轉過頭,有些疑惑地問道。
“是的,他是這麽說的。”我說道,“不過別對他動手。”
徳加默舔了舔嘴唇,說道:“我明白,隻不過我時常會疑惑別人都是怎麽用這句話的。”接著他又跟管理員說道,“嗨,我們是去716室,有意見嗎?兄弟。”
管理員語氣冰冷地說道:“有意見,我們沒辦法傳達會客消息,因為現在是……”他伸出手,把長橢圓形的表麵從手腕下翻上來,然後迅速地瞅了一眼,接著說道,“淩晨4點23分。”
“我很清楚這個時間你們不會傳達會客消息,所以也沒想要麻煩你,知道了嗎?”徳加默說著,從衣兜裏掏出了一枚警徽,然後拿在手裏,接著說道,“警察。”上麵金色和藍色的彩釉,被燈光照得發亮。
“很好,但願沒什麽問題。”管理員聳了聳肩膀,說道,“我還是幫你們傳達一下吧,你們叫什麽名字?”
“徳加默警長,還有馬洛先生。”
“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小姐,716號房間。稍等一會兒。”
他朝玻璃屏風後麵走了過去,過了一段時間,我們聽到了他打電話的聲音,他出來後,衝我們點了點頭。
“安德莉安娜小姐在家,請你們到樓上。”
“聽到這話,可真讓我鬆了口氣。我對警衛過敏,你不需要麻煩警衛上來了。”徳加默說道。
管理員冷笑了一聲,我們走進了電梯。
七樓的過道顯得很陰暗,長長的走廊好像沒有終點,非常安靜。終於在一扇門上麵,看到一圈金色的小葉子環繞著數字,上麵寫著716。門旁有個象牙色的門鈴,徳加默按了一下,屋子裏傳來了鈴聲。
門開了。
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身上披了件厚浴袍,裏麵穿著睡衣,腳上穿著一雙高跟毛絨拖鞋。她的頭發有些蓬鬆淩亂,臉頰上有擦過冷霜後殘留下來的一絲淡妝。
狹窄的客廳裏,裝飾著幾麵橢圓形的鏡子,非常漂亮,灰色的古典家具上,罩著藍色的斜紋緞子。這些好像並不是常見的公寓裏的家具。她坐在狹長的雙人沙發上,顯得非常沉著鎮定,她靠在上麵等著我們先開口講話。
“我們在尋找金斯利,不過他目前不在家。”我說道,“這位是徳加默警長,來自灣城。我們覺得你應該會清楚他的行蹤。”
她說道:“事情很急嗎?”她瞅都沒有瞅我們一眼。
“對,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
“我們根本沒時間詳細跟你解釋。”徳加默野蠻無理地說道,“金斯利到底在哪兒?我們隻想搞清楚這個。”
她看了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後轉過頭,又看了看我,說道:“你最好跟我說清楚,馬洛先生。”
“我按約定拿著錢到了那裏,找到了她。我去她的公寓跟她進行談話,但就在這時,突然從窗簾後麵蹦出了一個人,從背後襲擊了我。”我說道,“我沒有看到這個攻擊我的人。等我醒過來時,她已經被殺死了。”
“被殺了?”
“被殺了。”我說道。
她站了起來,閉上了美麗的雙眼,收起來可愛的嘴角,然後聳了聳肩膀,走向了大理石麵的小桌子。她從刻著浮雕的一個小銀盒子裏麵拿出了一根煙,然後點燃,眼神空洞地看著桌子。她的手緩慢地搖著火柴,想要把火熄滅,但是搖的速度卻越來越慢,到最後,她的手都停下來了,火柴依舊還在燃燒。
最後,她把火柴扔進了煙灰缸,然後轉過身來。
“對於這件事情,我好像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她說道,“否則,我想我應該尖叫,或者是……”
“我們現在隻想搞清楚,金斯利到底在哪兒,至於你的感受,我們也沒有興趣了解。說與不說都隨你的便,不過請你馬上做個決定,不要在這兒裝模作樣。”徳加默說道。
“這位警長是灣城的嗎?”她沉著地向我問道。
我點了點頭。
她慢慢地轉過身子,朝他走了過去,神態誘人又傲慢,說道:
“那麽請問,關於這個案件,你像個地痞一樣在我家大喊大叫,憑借的是哪條法律法規?”
徳加默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麵帶微笑走過房間,然後坐在了一張絨毛椅子上,雙腿岔開。
他朝我揮手示意,然後說道:“好,你來吧。反正有洛杉磯的那幫小子來幫助我處理所有的事務,隻不過,等到我有時間跟他們說明這一切時,已經是下周二了。”
“弗洛姆塞特小姐,我們肯定是要找到他的,這點你很清楚。所以假如你清楚他在哪裏,或者他要到什麽地方去,請告訴我們。”我說道。
“為什麽?”她鎮定地問道。
徳加默笑了笑,然後說道:“這寶貝兒是不是覺得我們應該瞞著金斯利他的妻子被人殺害了這件事?她可真是了不起。”
“她很聰慧,超過你的想象,”我對他說道。
他失禮地用目光上下端詳著她,鎮定地吸吮著大拇指。
“這件事情,必須要讓他知道嗎?”她問道。
我把那條黃綠相間的圍巾從衣兜中掏了出來,在她跟前抖開。
“我想你應該見過這個,這是在她被殺害的公寓裏發現的。”
她看了看我,又瞅了瞅圍巾,沒有絲毫表示。
她說道:“馬洛先生,看樣子,你這個偵探並不優秀,你有太多的秘密需要尋找。”
“我是在尋找,希望可以找到。”我說道,“但你根本無法知道,我這個偵探是不是優秀的。”
“真是太好了。”徳加默插嘴道,“你們倆可真是一對好搭檔,就缺個特技師在身邊了。隻不過,現在……”
“她是如何被殺死的。”她把他的話打斷,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是被掐死的。她被脫光了衣服,身上也有很深的抓痕。”
“這樣的事情,德利斯根本就不會做。”她冷靜地說道。
徳加默哼了一下,說道:“小姐,一個人會做些什麽事情,沒有人會清楚。警察很清楚這點兒。”
她仍不願意瞅他一眼。
她語氣平和地說道:“你想要了解的事情,是我們從你的公寓裏離開後,到哪裏去了?他有沒有送我回家之類的嗎?”
“沒錯。”
“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那麽他就不可能去海灘把她殺了,因為沒有作案時間。是不是?”
“這也隻是其中一個環節罷了。”我說道。
“我從你家離開之後,自己在好萊塢大道攔了輛出租車,前後不到五分鍾的時間,他沒有送我回家。”她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想他應該是回家了,因為在這之後,我並沒有見到他。”
“通常來講,給自己的男朋友找一個不在場證據,是有能力的女人竭盡全力要做的事情。” 徳加默說道,“但畢竟什麽樣的人都有,對吧?”
“假如我覺得這是他做的,那麽我就不會跟你說了。他非常想送我回家,但我們倆都非常累,而且他真的不順路。”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對我說道,“我之所以實話實說,是因為這件案子跟他沒有關係,這點兒我非常清楚。”
“照這麽說,他的時間很充裕。”我說道。
“不知道,我不清楚需要多長時間。”她搖了搖頭,說道,“那個女人什麽都沒對我講,也沒有通過我來傳達什麽。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裏。”
她深色的眼睛,在我的眼睛裏搜索探尋,然後又說道:
“這個秘密,是你想要了解的嗎?”
“我們需要搞清楚他現在在哪兒。”我把圍巾疊了起來,放進衣兜裏。
她一直盯著我,看著我把圍巾裝進了衣兜中,說道:
“我沒什麽可以跟你說的,因為我真的不清楚。你說有人趁你不備襲擊你,你的意思是,你被打昏了,是嗎?”
“是的,克裏斯毫無疑問是被她槍殺的。當時她拿著手槍指著我,而我又忙於搶奪手槍。這時,有人藏在了門簾後麵,然後襲擊了我。究竟是誰幹的,現在還沒有查出來。”
這時,徳加默忽然站了起來,怒吼道:“你們聊得可真是熱鬧,但這什麽用都沒有。我們走。”
“等一下,我還沒有講完。”我說道,“弗洛姆塞特小姐,假如今天晚上他看上去有心事,而且這個心事深深困擾著他;假如對於這件事情的發展,他非常清楚,而且整件事情,他了解的也比我們多,或者是比我多,那麽在這個時候,他會不會想要找個寂靜的地方,思考一下接下來該怎麽做呢?”
我停了下來,等她的回答。徳加默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平靜地說道:
“他可能會需要一段時間來思考,但絕不會逃跑或者藏起來,因為他根本就跑不掉,也躲不掉。”
我回憶著一個故事,是在克裏斯德爾的公寓聽到的。
“一個不認識的地方,旅店。又或者是個更加安靜的地方。”
我看了看四周,想要找個電話。
她立馬就知道了我在尋找什麽。“在臥室裏。”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說道。
我從房間穿過,朝另一扇門走去,徳加默在後麵緊跟著。
象牙白和淡玫瑰色是臥室的主要顏色。沒有床尾板的大**放著一個枕頭,上麵還有被壓出來的凹陷頭印。梳妝櫃子是嵌入式的,上麵懸掛著一麵鏡子,洗漱用具擺放在梳妝櫃上,散發著閃亮的光輝。浴室的門沒有關,裏麵鋪著深紫紅色的瓷磚。床邊的小桌子上,放著一部電話。
我在床邊坐了下來,在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的頭睡過的地方,用手輕輕拍打著。然後把話筒拿了起來,拜托接線員幫我把長途電話接通,想打給在獅子角的巴頓警官。我明確表示事情非常重要,必須要跟他本人進行通話,最後我把話筒放下來,點了一根煙。徳加默滿臉強橫,沒有絲毫疲憊的神色。他凶神惡煞地看著我,看上去馬上就要發脾氣了。
他岔開雙腳站著,怒吼道:“現在又想幹什麽?”
“等著看吧。”
“這做主的人究竟是誰?”
“我這麽做,都是你應該允許的,除非你讓洛杉磯的警察做。”
他看著火柴,用大拇指摩擦,等它燃燒起來,再深深吹了口氣,把它吹滅。他把火柴丟掉,然後另拿一根出來,咬在嘴巴裏。過了一會兒,電話響了。
“獅子角的電話,已經接通了。”
“喂,我是獅子角的巴頓。”巴頓的聲音在電話線的那邊,顯得睡意很濃。
“我是馬洛,來自洛杉磯。” 我說道,“你還記得嗎?”
“小夥子,雖然我還沒有完全清醒,但我肯定沒忘記。”
“我需要你幫忙,雖然說不出來你為什麽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我說道,“你去看看金斯利有沒有到鹿湖那兒,你自己去,或者派人去都可以,但千萬別被他發現。看看小木屋外有沒有他的車,或者看看燈亮沒亮,他睡沒睡下,然後趕快給我來個電話,我立刻就到山上去。這個忙你可以幫我嗎?”
“假如他要走,我沒有絲毫理由留住他。”巴頓說道。
“在我身邊,有位灣城的警長,他想要問問他關於凶殺案的事。不過是另外一件,不是你的那件。”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巴頓說道:“小子,你沒有玩什麽花樣吧?”
“沒有。頓伯裏奇2722,趕緊給我回電話。”
“大約需要30分鍾。”他說道。
我掛斷了電話。
“這個家夥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卻被你給發現了?”徳加默笑了笑,說道。
“不是的,我隻不過從他的角度上思考罷了。”我從**站起來,說道,“無論之前有什麽樣的火氣,現在應該沒有了。要知道,他不是一個無情的殺手。我覺得他會去調整一下,他去的地方也是他所知道最遠的、最寂靜的。假如你能在他自首之前找到他,那會對你有所幫助,他可能在幾個小時內就會出來自首的。”
“這種人最容易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徳加默冰冷地說道,“除非他把自己的腦袋一槍崩了。”
“所以說,你一定要先找到他。”
“是的。”
我們回到了客廳。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的腦袋從小廚房裏探了出來,說她在煮咖啡,問我們想不想喝一杯。
我們如同在火車站送別朋友一樣,圍坐在一起,喝著咖啡。
巴頓打過來電話的時候,大概已經過了25分鍾。
他說:“在金斯利的木屋旁,停著一輛汽車,屋子裏還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