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深夜,從外麵傳來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我把門打開,看到了金斯利。他的身材高大壯實,身上穿著一件奶油色的運動外衣,一條黃綠兩色的圍巾圍在立起來的高領裏,頭頂上戴著一頂暗紅色的帽子。他的帽簷壓得很低,蓋住了額頭,眼睛在帽簷下方,好像是一隻受傷動物的眼睛。

跟他過來的還有一個人,是安德莉安娜小姐。她穿著一件深綠色外套,沒有戴帽子,頭發上閃爍著異常的光芒。耳朵上戴著一對梔子花的耳飾,每一邊都有兩朵,一朵疊著一朵。下半身穿著一條長褲,腳上穿著一雙涼鞋。跟著她一同進屋的還有“香水中的香檳——皇家基爾萊恩。”

我把門關上,然後請他們落座。

我說道:“需要喝一杯嗎?”

安德莉安娜小姐雙腿交疊著坐在一把有扶手的椅子上,眼睛巡視著四周,想要尋找香煙。她找到了香煙,將其點燃,然後對著天花板的一個角落,有些空洞地笑著,神態異常誇張。

我去廚房調了三杯酒,自己端著一杯,坐在了棋桌旁邊的凳子上,剩下的兩杯給了他們。金斯利站在房子中間,顯得非常焦慮。

“你的腿怎麽回事?你幹什麽去了?”金斯利問道。

“這是被警察踢的,是灣城警局例行的服務,是他們的禮物。至於我幹什麽去了,自然是去了監獄,理由是酒後駕車。不過似乎我馬上又要回去了,你瞅瞅你這德行。”

“我現在可沒心情開玩笑,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他簡潔地說道。

“好了,不開玩笑了。她在什麽地方?你有聽到些什麽嗎?”

他坐了下來,手裏端著那杯酒,右手指彎曲朝著外套兜裏伸了進去,掏出了一個長長的信封。

“這是500美元,你把這個拿給她。這是我在一家俱樂部裏用支票兌換的,非常不易。原本她想要更多的,但我現在隻能籌到這些了。還有,她必須要出一趟城。”

“出城?哪座城?”

“灣城。具體位置我不清楚,但她肯定就在那裏的什麽地方。她會跟你見麵,地點是孔雀廳。”

安德莉安娜小姐好像是坐車出來兜風的一樣,我望著她,發現她依舊看著天花板的一角。

金斯利把信封扔在棋盤桌上,我瞅了一眼裏麵,是現金,這樣一來,他的故事大部分可以成立。我讓那個有著褐色和金色相框的信封在光滑的小桌子上躺著。

“她自己的支票為什麽不用?不管是什麽樣的旅店,都可以接受兌現,甚至大多數還會當現金收取。”我問道,“難道是她的銀行戶頭被凍結了?又或者是因為什麽其他原因?”

金斯利說道:“不要再說這些了,她遇到了困難。”他的語氣有些沉重,“我不是很清楚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有麻煩的,可能是警方對她下達了抓捕令。你說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說道。

我一直都在忙著跟那些活躍的警察打交道,壓根兒沒有時間聽警察們的無線電廣播。

他緩慢地抬起眼皮看著我,那種眼神我從來沒有見過,非常空洞。

他開口說道:“在這以前,是不會有問題的,但現在不行了。何況她也不會冒著危險去兌換支票。”

“好吧,這些再怎麽討論也沒用了。她現在在灣城,你跟她交談過嗎?”

“沒有。當時我們剛剛下班,那個警察,也就是韋伯局長正好和我在一起。她打到了辦公室,弗洛姆塞特小姐肯定沒法讓她和我說話,所以她隻跟弗洛姆塞特小姐交談過。她也沒有留下任何一個號碼,隻是說會再次打過來。”

安德莉安娜小姐從天花板上把視線收回,又朝著我的頭頂看過來。我看著她,她的眼睛裏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是拉上的窗簾一樣。

“我猜克裏斯是被她用槍殺死的,對此韋伯局長也表示讚同。”金斯利繼續說道,“我不想跟她交談,何況她也不願意跟我交談,我更不願意跟她見麵。”

“韋伯局長心裏麵想的和他說的不一定相同,這代表不了什麽。要知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以聽警察短波為樂了,所以,我倒覺得她清楚警察對她進行追查的這件事有些問題。在這以後,她有打過來嗎?後來又怎樣了?”

金斯利說道:“那時大概在6點30分,但我們肯定還要在辦公室裏等電話。”說著他把腦袋轉向那個女人,然後接著說道,“你來跟他講吧。”

“我把電話轉接到金斯利先生的辦公室裏,當時他就坐在我身邊,沒有說話。”安德莉安娜小姐說道,“她讓人把現金送到‘孔雀廳’,還問了一下誰會去送。”

“她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害怕嗎?”

“絲毫沒有。她打算好了所有的一切,可以說是如同冰塊一樣,非常鎮定。而德利斯,也就是金斯利先生不會自己過去,這一點她似乎也很清楚,而且她還知道拿著現金的那個人可能是她不認識的人。”

“我能猜出來你說的是誰。還是稱他為德利斯吧。”

她微微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想你就是那個要去的人,我跟她描述了你,我還說了,你會戴上德利斯的圍脖。她將在每個小時的15分左右去一次孔雀廳。德利斯的辦公室裏有一些衣服,還有一條圍巾,這條圍巾非常顯眼。”

那條圍脖是蛋黃色底子,上麵鋪墊著深綠色的腰果形圖案,確實是很明顯。我隻要戴上它,就好像推著一輛紅、白、藍的手推車一樣顯眼。

“對一個榆木腦袋來說,她做得不錯了。”我說道。

金斯利厲聲說道:“沒有時間開玩笑了。”

“你剛剛說過這話了。對於一個警方正在追捕的逃犯,你就那麽肯定我會把現金拿給她?”我說道。

他在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一隻手在膝蓋上扭捏,非常不自然地說道:

“我承認的確有些過分。但你覺得應該怎麽做呢?”

“這件事一旦被攤開,那我們三個都會變成同謀。可能對於她的丈夫,還有他可以保守秘密的秘書來講,為自己找個理由開罪,並不是一件過分的事,但我要是做了這樣的事情,他們根本就不會輕易放過我。”

“假如她什麽都沒有做的話,我們是不會變成同謀的。另外,我會給你補償的。”

“我之所以跟你談下去,是因為我也是這麽想的。但假如我發現凶殺案是她幹的,那麽,我會把她送到警察局。”

他說道:“她不會跟你交談的。”

我把信封拿了起來,放進了衣兜裏,說道:“如果她想要這個東西,她就會。”

我看了看手表,接著說道:“假如現在出發,或許可以趕得上1點15分這個時間。這也很好,在經過這麽多個小時,她可能已經被酒吧裏的人記住了。”

“有一點可以幫助到你,她的頭發染成了深褐色。”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說道。

我把酒喝完,站起來說道:“這不能讓我覺得她是個被冤枉的旅客。”

“咕嚕”一聲,金斯利把他的酒也喝掉了,然後站起來,摘下係在脖子上的圍巾,遞給了我。

“你為什麽會被警察教訓?你幹什麽了?”

“我去找了一個男人,他叫泰利。弗洛姆塞特小姐好心給了我一些線索。奧爾默大夫的案子,就是這個男人處理的。但那些人早就盯住了那棟房子,所以,我就進了監獄。泰利是個私家偵探,是格雷森雇用的。”我看著這個深皮膚的高大女人,接著說道,“我沒有時間解釋這些了,這一切你都可以跟他說,沒事的。你們還要在這裏等下去嗎?”

“我們回我那裏等你的電話。”金斯利搖了搖頭說道。

“不了,我很累。”安德莉安娜·弗洛姆塞特打了個哈欠,站起來說道,“我要回家睡覺,德利斯。”

“你要和我一起走,要看著我,不要讓我發狂。”他用清晰有力的語氣說道。

“弗洛姆塞特小姐。”我詢問道,“你住在哪裏?”

她看了我一眼,感到有些疑惑,說道:“在日落大道,伯萊森大廈716號。有什麽事嗎?”

“說不定哪天,我會去找你。”

金斯利好像受了刺激一樣,臉色陰沉,但那雙眼睛依然如同病獸一般。我把他的圍巾圍在了脖子上,然後走到廚房,把燈關上。當我出來時,她的肩膀已經被金斯利環住了,看樣子她真的很煩很累。他們倆站在門口。

他迅速地向前走了一步,一隻手朝著我伸了過來,然後開口說道:

“好了,馬洛,希望你這個人能非常穩重。”

“離開吧,走遠點兒。離開吧。”我說道。

他瞅了我一眼,感到有些怪異,隨後兩個人攜手走了。

我在等著,直到聽見了電梯上來,停下,門被打開,然後關上,電梯下降。在這之後,我才出了門,走樓梯下樓,來到地下停車場,把我的克萊斯勒發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