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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偉林發短信之前,本來在用當歸、川芎、紅棗、枸杞、黑豆、土雞蛋給老婆煮夜宵,不知道是不是梅一朵**太豐滿的緣故,每月快臨近例假的時候,那兒都會脹痛得厲害,每次羅偉林的大手剛一挨上去,梅一朵就憤怒地推開,直喊痛,讓他很是不爽。

有一年回老家,母親就照著這個老方子煮給兒媳婦吃,沒想到很是見效,有時候眼看著例假臨近,梅一朵沒時間親自準備,就會叫丈夫幫忙,因為當歸、川芎、黑豆、雞蛋是要提前放進去熬的,等雞蛋熟了之後,要撈出來冷了剝殼之後再隨紅棗一起放進去再熬,最後才放枸杞,很是費工夫。

這會兒羅偉林正在剝雞蛋,可能是熱雞蛋還沒有冷透,他接連剝了三四下都把蛋白一起帶出來了。他看著在自己大大的手掌,粗長的指頭間轉動的小小雞蛋,心裏忽然一陣煩躁,又想到老婆昨晚害自己擔心了一晚,今天這個時候還沒回,並且電話都沒一個,煩躁又升溫成怒火:媽的!老子真的是太窩囊了!堂堂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男子漢,不說像美國總統那樣玩地球,至少也可以玩籃球、足球、甚至玩乒乓球都可以啦!怎麽可以蹲在這灶彎上玩雞蛋呢?!

他驀地站起來,將雞蛋往洗菜池裏用力一擲!蛋殼蛋白代替梅一朵立即裂開了無數條細碎的口子向他求饒,他也仿佛聽懂了那張張小口裏的哭訴,很長自己誌氣地瞪了麵目全非的雞蛋一眼,咬牙切齒地咒它:你去死吧!

他寰球在握一般,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廚房,抓起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就給老婆發了上麵那條信息。隻是“趁早去打麻將”那句是準備發時添上去的。其實他今晚並不想出去打麻將,他想好好跟老婆溫存一番。這半個月梅一朵做開學準備忙得不可開交,一上床就嚷著別碰她她好累她要睡覺,如果再不抓緊這最後兩天,她例假一來又得再等一星期。他想遣將不如激將,梅一朵不喜歡自己出去打麻將自己偏說要出去,讓她心裏也受點刺激,要不她也太漠視自己了!

自己真有那麽愛打麻將嗎?其實也不是,有時候周末打通宵,認為這下會覺得過足癮了,最後卻無論輸贏心裏都莫名其妙地發慌,一會兒覺得心裏堵得厲害,一會兒又覺得空空如也。走在清晨被灑水車淋濕的街道,路邊是鱗次櫛比堅挺的高樓,總感到生命比這灑在路上的水還無意義,水還可以壓壓地麵的灰塵,自己一輩子恐怕終究隻是輕賤的灰塵一顆。誇美紐斯講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自己一個中學體育老師,天天帶著學生在太陽底下曬,跑啊跳啊光是搞得一身灰,恐怕是這個太陽底下最“光灰”的事業。婚姻也是如此,追到自己愛的人,卻沒有得到她完全的心。按理說自己一個山裏的孩子,娶妻如此,應該心滿意足,妻子雖然有時也神神秘秘,不知她一天到晚想些什麽,對自己卻也還溫柔順從,對工作比自己更是積極上進,賺錢也比自己多,特別是胸口兩個紮實的籃球,總引來兄弟們的豔羨。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紮實的籃球在手,他卻總要懷疑,這是我的嗎?我真的擁有了嗎?越問自己越覺得虛幻,越問越覺得自己的婚姻虧欠,好像球場上拍著氣不足的籃球,疲遝遝的,使出的熱情和氣力得不到應有的回饋。

有時候他認為,他出去打麻將是被妻子對婚姻的態度逼出來的,他覺得妻子生氣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證明她對自己在乎,不生氣的時候,妻子就當自己是空氣,旁若無人地看書、看影碟、聽音樂、做瑜伽,要不就煲電話粥,就是不跟他深入地談心。**也好像不太投入,總喜歡一成不變。有一次他問,你們女人這之前、之中和之後是什麽感覺呢?他原想學中文的妻子會用很多錦繡的詞匯來描述,這對他來說將是極大的鼓勵,沒想到妻子卻輕描淡寫地回答,什麽感覺?就是餓了就吃,吃飽了就不餓了唄!他啟發她,還有呢?眼裏充滿了無限的期待和擔憂。她卻說,還有就是耳朵癢了想找根棉簽來掏,掏完就不癢了唄!

操!他徹底失望,那我不成了工具嗎?沒想到妻子竟然還頗有一套理論,說你本來就是工具啊,我也是工具啊,不光在家裏,在社會上,我們是社會主義大廈的磚瓦,在單位,我們是永不生鏽的螺絲釘,說永不生鏽那是單位想透支你所剩無幾的餘力,他也知道你會有生鏽的那一天,真到生鏽了,他們就會把你拔出來,扔得遠遠的,你想做工具都沒資格了。

那時候,妻子正好被室內劇導演進行“精神性折磨”,一開口就是看透人生的名言警句。

羅偉林想,自己這樣消極肯定是受了妻子的影響,不是嗎?自己也有過活力四射的青春啊,自己也曾是眾多女孩追逐的“黑馬王子”啊!

想到這裏,羅偉林又開始撥弄手機了。他在翻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兒的短信,女人是他在老家上高中時一個要好的同學,叫李璐,嫁到他所住的這個省會城市以後,開了家美容院,兩年前死了老公。今年在老家過年,羅偉林閑著無聊去她娘家看了她一回,回來後,她就總給他發那種諸如“吃飯了嗎”“在幹什麽呢”“今天好冷啊”等等什麽意思也沒有的短信。他其實知道那中間真正包含了什麽意思。

女孩兒是上個學年分來的音樂老師,叫孫瑟,自稱“雙S”,因為姓名的開頭字母都是S,又兼有對前後看起來都呈“S”形狀的性感身材的總括,據說還有集台灣影星大S、小S姐妹的魅力於一身的寓意。

雙S聲音如黃鶯婉轉,性格卻熱烈潑辣,追著他偉哥長偉哥短地叫,還當著同事的麵,嚷著要挑個黃道吉日跟電視台的“江南名記”梅一朵談判,他也知道她不過是尋開心罷了,但是對他有好感,那是明擺著的。

跟誰打電話呢?梅一朵還沒回,這麽等著真是窩囊,還是跟李璐打算了。決定下來之後,他想自己還是喜歡相對成功、有能力的女人一些。李璐也好,梅一朵也好,都比自己會賺錢,有能力。可也正是這一點使自己總不能夠揚眉吐氣,也許這就是命運吧。管他呢,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誰能夠對抗命運的安排呢。

他撥通了李璐的電話,對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嗔怪:怎麽舍得給我打電話啊?

我沒有李富婆,哦,對不起對不起,應該是李富妹這麽多錢啊,所以舍不得電話費啊。

你不是舍不得電話費,你是舍不得嬌妻吧?

他半真半假道:你不會要我今天就在她和你之間選擇吧?

對方寸土不讓:那你就試著選給我聽聽,我不當真就是了。

他裝作思考,停頓了下說:嗯,我呢,最想選的還是你啊,但是我長得太黑了不合適啊。

誰說長得黑不合適呢?

遊戲規則這樣定的啊,一般有錢的女人包的都是小白臉啊,你什麽時候聽說過包“老黑臉”……

羅偉林正和李璐正不鹹不淡地在電話裏過幹癮,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他趕緊掐斷電話打開門,看見是老婆梅一朵全身濕淋淋的,一臉委屈,嘟著嘴望著自己。他不由得心生愛憐,再加上剛才背著老婆打曖昧電話的愧疚,便忘記了剝雞蛋時的種種抱怨,長伸著手跨到門外,像新婚入洞房一樣,將濕嗒嗒的老婆抱了進來,還用打趣來掩蓋心裏的不安:落湯雞哦—白白胖胖的落湯雞誰買哦—

梅一朵揮舞粉拳借題發揮,發泄晚飯時受的委屈,所以口裏罵的是:笨死了笨死了!我叫你罵老婆是“雞”,我叫你賣我?!心裏想的卻是一拳拳都砸在晚飯時那些討厭的臉上。

好在羅偉林正像校長說的那樣具有運動員的健壯體格,粉拳砸在他肌肉突出的臂膀上,覺得像做按摩,心裏有說不出的舒坦,他站在客廳中間任由妻子“打”了個夠,見她不打了,又把頭藏在自己的懷裏哼哼哼地哭起來,這才鄭重地將她放下,緊張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他想怕不是自己跟李璐的電話被門外的梅一朵都偷聽到了吧?!

梅一朵抽抽搭搭說:小區門口又被淹了,傳達室的保安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出租車怕熄火又不肯進來,我說再加五塊錢他也不肯進來,他還欺負我,說如果讓他背進來的話,他倒給我五塊錢—

這時解除了警報的羅偉林隻想笑,隻得緊咬下唇忍住,聽梅一朵哭訴完畢,裝作義憤填膺的樣子喊:告訴我他的車牌號碼,明天老子要軍區司令部開一隊裝甲車來,把他軋成鐵板燒牛肉!

梅一朵破涕為笑,心裏皺褶一樣的怨惱,經了大雨的冷浸,丈夫的熱哄,自此徹底熨平了。

羅偉林突然想起廚房裏煮了一半的單方和麵目全非的雞蛋,以及今晚好好溫存的原計劃,連忙提醒妻子趕快洗個澡,以免著涼。

趁著妻子洗澡的工夫,他跑到廚房剝起了雞蛋,雞蛋已經涼透,剝起來得心應手,他撿起一點不幸掉下來的顫巍巍的蛋白放在嘴裏咂巴,仿佛吃著愛妻的嫩肉。此刻他有了新的自我評價:我,著名的偉哥,堂堂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男子漢,上得球場,下得廚房,於國於家都有益,誰說我是個工具,隻有幾寸長的用呢?

這天晚上,梅一朵的投入和**簡直把羅偉林變成了鐵板燒牛肉。他想,這個女人不是沒能量,是要刺激,你看冰冷的雨一淋,當歸蛋湯一燙,這水深火熱地一刺激,她不就變成了高爾基的,哦,不,我羅偉林的暴風雨裏高飛喊叫的黑色閃電了?

可是他不知道,如果把他這黑色閃電喉嚨裏,卷舌下,大呼小叫的每一個音節展平了,再連起來,就會是這樣一句話:劉—冬—明—總—有—天—我—要—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