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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飯梅一朵把被老公寵愛的得意之色裝得滴水不漏,等她匆匆離開之後,倆女人就在丈夫們的高談闊論裏,嘀嘀咕咕地議論開了。

劉卅媽媽笑說:這個梅老師,年紀不大,當媽媽的癮倒是蠻大,老公這樣寶貝她,恐怕當親媽的日子也快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她抱著我們家卅卅,一口一聲的寶貝兒喊著,那麽順口。

伍大洲媽媽說:我也不舒服,昨晚他們走後,我就交代了伍大洲,下次再不準這樣喊了,梅子媽媽梅子媽媽,能做孩子的媽媽,不就能做別個的老婆?她這是向所有男家長下鉤子呢!

她看到丈夫正看過來,忙逮住他表態:伍海洋,我沒說錯吧,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伍海洋笑得白牙齒閃閃發光:你就是多心,伍大洲多一個媽媽疼有什麽關係,未必崽叫她媽媽,崽就變成我跟她生的了?照你這麽說,梅老師成了什麽?母豬太太?就是母豬一次也下不了三四十個崽吧,局長你說是不是?

劉冬明嫌惡伍海洋把自己心愛的姑娘比成母豬,又不好明說,隻道:也不是這麽說的,梅老師肯定是好心,再說了,叫媽媽未必就是媽媽?你看我們下鄉檢查工作,每個村口都掛著“歡迎您進入某某文明村”的橫幅,難道掛個橫幅就能證明真文明了?

他這話潛意識裏是為自己和梅一朵開脫,但是趙眾山校長卻認為局長是在批評學校搞形式主義,解釋道:當然,光搞形式,那肯定是要不得的,我們學校是寄宿學校,從前叫貴族學校的,現在社會上仇富的情緒太濃了,不這麽提了,既然寄宿呢,孩子們就多數時間不跟家長在一起,尤其我們小學部,孩子太小,舍不得媽媽,老師能夠用媽媽愛孩子的心來對待教育,尤其我們學校這種教育,那就更完美了,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要求老師們愛生如子,不過梅老師更大膽熱情,富有創意。

劉冬明點了點頭。

校長受到了局長鼓勵,繼續說:所以我準備明天開個新生班主任會議,將梅老師的做法在年級推廣,孩子們剛離開媽媽全托在學校,我們有義務幫助度過這個心理斷乳期,昨晚第一天新生就寢,梅老師班上哭鬧的學生最少。

第二天班主任會上,校長的話剛一落音,就遭到了眾口一詞的反對。

一班班主任姓朱,她的意見最大,不過因為年齡也是她最大,話就說得委婉:梅老師到底是電視台出來的,有創意,昨天我聽到她們班孩子梅子媽媽梅子媽媽唧唧喳喳地叫著,確實讓我聯想到了桃李芬芳的美景,但是我們呢,又姓得不好,就不學算了吧。

三班班主任姓楊,聽這話受到了啟發,馬上插嘴:咦?真的哦,那我不成了羊媽媽了,朱老師就是豬媽媽了,我們學校就變成養殖場了!哈哈!

其他的老師,連校長在內,都跟著笑起來,梅老師也覺得有意思,突然她想起這學期跟她一起進來的六班班主任王子航是個男的,就笑得更厲害了,她見會風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樣嚴肅,就擦著笑出的淚,站起來指著王子航說:那他就隻能叫爸爸了,但是,他姓王,哈哈,王爸爸—簡稱王爸—哈哈—王八—

剛從學校畢業的王子航生氣了,漲紅了臉警告梅一朵:梅老師你玩笑開大了吧?

校長也覺得梅一朵有點過分,又不想收回自己的成命,忙嚴肅道:好了!雖然是個小會,也要注意會場紀律,姓不好叫的就叫名嘛,這點策略都沒有怎麽當好我們南山新貴的班主任?就這樣吧,散會!

等校長和梅一朵離開後,朱老師帶頭發表真心評論:這梅老師,“真的是病孩子的鼻子”。

旁人不懂,忙催問答案,朱老師得意回答:上麵額外一條青筋唄!

眾人忙恭維她,到底是小學特級教師,觀察得細致,比喻得貼切。

這話沒過夜就通過閨中密友盛冰冰傳到了梅一朵的耳裏,梅一朵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輕拍著閨蜜的臉蛋,說:到時候你看我的。

星期五的下午,梅一朵班上有二十個孩子是需要坐校車回家的,出教室門之前,她作引導:要兩天才能見到大家,梅子媽媽真的舍不得啊,等下副班主任穆老師送大家上校車,我會站在教室門口目送大家的,懂禮貌的好孩子,分別的時候,要一直怎麽說啊?

她把手抬起來揚著啟發這些小豆豆們。

孩子們齊聲說:梅子媽媽Bye—Bye—

後來二十個孩子排隊出校門的時候,就一直回頭對站在門口的梅一朵喊著這句話,一年級其他班的孩子也在同一層樓,那日聽盛冰冰說了之後,梅一朵就存心籠絡鄰班孩子,總去摸他們的頭,誇他們可愛,他們也跟著喊她“梅子媽媽”。這時他們也從各自的教室裏出來坐校車,或由家長領了回家,聽到喊聲,也一齊跟著對梅一朵揚手喊起來。

一時間,“梅子媽媽Bye—Bye—”的童聲此起彼伏,蔚為壯觀。走廊裏、操場上,來接孩子的同年級或者高年級的家長,還有本不認識梅一朵的學生、教師,都順著孩子們的喊聲和向後揮著的小手看向梅一朵。

鄰班家長交口稱讚:這個漂亮老師好有愛心!好得人心!

送校車的副班主任們,見孩子們一步幾回頭,弄得本來排好的隊伍亂成一鍋粥,連忙對口令:一二三!

孩子們齊答:快站好!看向了自己的老師,站齊了隊伍,可是沒走幾步,旁邊“梅子媽媽Bye—Bye—”的聲音又將他們的目光吸引過去,他們看到梅子媽媽還在門口朝自己這個方向揮手說著Bye—Bye—,不禁又揚手喊了起來。

四點鍾的大太陽下,送校車的副班主任們,又急又熱,就像趕著一群不辨方向的小豬崽崽,弄得滿頭大汗。

兩個男老師,一個是音樂老師李瀚海,一個是美術老師曾驂文,他們受命將放了雜物的教室騰出來做藝術活動室,此刻倆人正費力地抬著一張深褐色木門經過梅老師教室正對著的操場,他們看見眾人目光的漩渦裏有位美麗的新老師正對著這邊溫柔巧笑,商量之後,抬著積了一層厚灰塵的木門又繞了過去,把門板在梅一朵的麵前豎起來,曾驂文用手指劃破灰塵在上麵寫了個“女”字,李瀚海對梅一朵做了個請的姿勢:梅子媽媽辛苦了,請上廁所!

梅一朵哈哈大笑,門板擋了她的視線,“梅子媽媽Bye—Bye—”的童聲合奏終於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