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壽衣的他就像剛剛死而複生一樣,他爬出棺材,踉踉蹌蹌地往家走。一個小時後,他走了還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已經精疲力竭,倒在一片茂密的森林旁,渾身都是泥土。過去的一天一夜,他水米未進,又埋頭苦幹了大半夜,臉色十分難看,更增加了這場戲的可信度。

他本打算把屍體埋起來後,馬上穿著壽衣趕到寺中僧人及其家眷的住所,輕敲木窗。然而,看到屍體後,他發現死者的頭發、胡須都被剃光了,可能是本地有為死者剃掉須發的習俗。於是,他也需要剃光頭發。他馬上在郊外一家小小的五金店買了把剃刀,躲進森林,花了很多時間才把頭發剃光。他仍是那副喬裝打扮後的模樣,去理發店也不會被人懷疑。不過,理發店不會那麽早開門。他便買來剃刀自己動手剃,以免出什麽差錯。

剃完頭發,他馬上穿戴好壽衣和從死者手上拽下來的戒指。至於他換下來的衣服,都被他放到森林深處的低窪處焚毀了。他把餘下的灰燼處理好,這時太陽已經升起,不斷有人出現在森林外邊的路上。他再想從這裏回到寺中,可能會遭遇意外。他沒辦法,好不容易才在離路麵不遠的草叢找到一個地方,躺在那裏假裝暈過去了。

路邊是條小河,細葉灌木在河岸上密集分布,樹枝垂下來,差不多碰到了河麵。河旁邊是疏疏落落長著高大鬆樹、杉樹的森林。他盡可能緊貼著地麵,從灌木中爬到目的地,不讓路上的行人發現。然後,他躺下來,大氣都不敢喘。從灌木叢的縫隙中,他能看見路過的農夫的腳脖子。他漸漸平靜下來,又開始覺得很矛盾。

“又回到原先的計劃了,現在隻需等待別人發現我。可我隻不過是泅水渡海、挖墳刨屍、剃掉頭發,這樣就能得到巨額財富嗎?事情是否太簡單了?我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兒?可能我做的事兒早被大家看穿了,大家之所以佯裝一無所知,不過是想看我醜態畢露。”他的思緒正常了一點。

這時,一身壽衣的他被一幫人發現了,那是些農夫的孩子。他們看到這反常的一幕,吃驚地叫起來。他本就滿腹憂慮,這下覺得更嚴重了。

“哎,瞧,什麽東西躺在那兒?”四五個孩子剛要去他們的森林樂園玩耍,一個孩子被一身白衣的他嚇得退後一步,低聲跟其餘孩子說。

“那是什麽,是瘋子嗎?”

“是死屍,死屍!”

“我們過去瞧瞧。”

“過去瞧瞧!”

這幾個孩子都是十幾歲的年紀,穿著手織毛衣,毛衣手工粗劣,袖子的長度隻到肘部,上麵的花紋幾乎磨光了,看起來髒兮兮、油乎乎的。他們一邊低聲說話一邊惶恐地朝他走過來。

幾個髒孩子吸著大鼻涕緩緩走上前來,帶著滿臉的好奇與驚恐,像在觀賞什麽珍稀的展品。這一幕多麽可笑,人見廣介一想到這一點,就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忐忑與惱怒:“真想不到會是一群農民的小崽子最早發現我,我可真要醜態畢露了。他們很快就會把我當成玩具,對我極盡羞辱,難道這就是我的結局嗎?”

他深感絕望,卻不能起身痛罵那些孩子。他必須繼續假裝暈倒,不管麵前是什麽人。所以當這些孩子膽子大起來,甚至開始碰觸他的身體時,除了極力忍受,他什麽都不能做。他覺得這一幕太荒誕了,簡直要忍不住站起來狂笑。

“哎,去告訴大人們!”一個孩子很快說道,刻意壓低了嗓門。

“好,現在就去!”其餘孩子紛紛應道,跑去找父母,告訴他們自己發現了一個怪人躺在地上。

腳步聲越來越遠。沒過多久,一幫人亂哄哄的聲音從路那頭傳來,幾個農夫跑過來叫嚷著,很快抱起他來。其餘人得知此事,也紛紛趕來了。他身邊迅速聚集了一大群人,聲音越來越響。

“哎呀,這不就是菰田老爺嗎?”有個人好像認識菰田源三郎,在人群中大叫起來。

“是他,是他!”有兩個人附和著。

有人意識到,菰田家的墓地出了事兒。“菰田老爺爬出墓地,死而複活”這件奇事兒在鄉民們中間熱熱鬧鬧傳開,並被加入了很多誇張的成分。

菰田家的財富在M縣乃至整個T市都首屈一指。菰田老爺去世,下葬十天後又死而複生,從棺材裏爬出來,當然會讓當地人驚訝至極。村民們全都放下農活忙活起來,有的去T市的菰田家報告此事,有的去了菩提寺,有的去叫大夫。

人見廣介終於看到自己的計劃生效了,猜想這項計劃或許不會落空了。是時候發揮自己的演技了,於是,他在眾人麵前裝出剛剛醒來的樣子,睜開雙眼,一臉迷茫,環視眾人。

“哎呀,老爺,您醒啦?”將他抱在懷裏的男人在他耳邊大叫。

其餘人也都把臉湊過來,農民嘴裏發出的臭氣一下湧入他的鼻子。那一雙雙眼睛都閃閃發光,眼神中不帶半點兒質疑,全是質樸與信賴。

可人見廣介並不會因為他們的反應改變自己的表演順序,他麵無表情,沉默不語,注視著大家。為了避免在談話中露出破綻,弄清楚情況之前,他要一直裝出這種迷迷糊糊的樣子。

直到他被送進菰田家的大廳,這場混亂才宣告結束。在此就省略這個漫長拖遝的過程不詳說了。簡單說來是這樣的,菰田家的管家、仆人、醫生收到消息,馬上坐著汽車趕過來;菩提寺的僧人也跑到郊外的森林裏來;寺中的雜役、警察署長和兩三位警官,以及其餘收到緊急情報的菰田家親友全都趕了過來,急切得像要來救火,周圍一片混亂,仿佛戰爭爆發,菰田家的聲望、權勢由此可見。

人見廣介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菰田家,這裏現在已經成了他家。他嚴格遵循最開始的計劃,在躺到主臥那張連見都沒見過的豪華**之前,一直一言不發,好像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