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通信

我每天隻能寫一兩頁紙,所以寫到現在,應該已經有一個月了吧!夏天到了,我每天都會出很多汗。

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寫這麽長的東西,因為思維和記憶都很混亂,所以把很久以前的事兒和最近的事兒,寫在了一起。

現在,我準備仔細說說我住的這間名為倉庫的牢房。

《兒童世界》這本書裏寫著,人們會把壞人扔進牢房,讓他受苦。我不知道牢房具體是什麽樣的,但是想來,和我住的這間倉庫應該差不多吧!

我在《兒童世界》看到不少這樣的插圖:孩子和父母一起生活,一塊兒吃飯、聊天兒、做遊戲,我想,在遙遠的世界裏,正常的孩子應該都是這樣的吧!如果我也有父母,是不是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呢?

我問助八爺爺我父母的事兒,隻得到了一些含含糊糊的敷衍。我求他讓我和那個可怕的阿爸見一麵,他也沒有答應。

我和阿吉還沒有性別意識時,經常談及父母的問題。讓我像坐牢一樣待在土倉庫的人,會不會就是我的父母呢?因為我是個可怕的殘廢,所以他們不想讓人看到我。可是,書上不是說,眼盲、耳聾的殘廢也會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嗎?因為比正常的孩子可憐,父母還會更疼他們一些。可是,為什麽我沒有遇到這樣的事兒呢?我問助八爺爺為什麽,他流著淚說:“你命不好!”外麵的事兒,他真是一點兒都不和我說。

和阿秀一樣,阿吉也很想離開土倉庫。他拚命地拍打倉庫門,那門厚得像牆壁一樣,阿吉拍得手都腫了。有時,他會吵著鬧著要和助八爺爺或阿米嫂一起出去。每次阿吉鬧起來,助八爺爺都會狠狠地扇阿吉耳光,然後把我們綁在柱子上。若是他還不肯聽話,就每天隻讓我們吃一頓飯。

為了能偷溜出去,我和阿吉絞盡腦汁,不停地想辦法。

有一次,我想到窗戶上的鐵條是砌在白土裏的,隻要把白土挖開,就能把鐵條卸下來,這樣我們就能逃走了。於是阿秀和阿吉輪流用手指挖土,一挖就是好長時間,手指都要出血了,才終於卸下一根鐵條。可是,助八爺爺馬上就發現了這件事兒,一天都沒給我們飯吃。

…………

我們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土倉庫,一想到這個,我就難過得要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都伸著脖子,眼巴巴地往窗外看。

大海一如既往地閃著白光,風從空****的原野上吹過,草葉輕搖。綿延不絕的海浪聲,帶著沉重的悲傷。聽說海的另一邊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真想變成一隻小鳥兒,飛過去看看。可是,我這樣一個殘廢,即使到了那個世界,也會被欺辱虐待吧?想到這兒,我心裏不免又是一陣傷感和畏懼。

海的另一麵像是有座山一樣的東西。助八爺爺告訴我:“那是海角,就像一頭躺著的牛。”我在畫裏看過牛,心裏想著:原來牛躺下來是這個樣子的。又想:世界的最遠處,不會就到那座海角山吧?我目不轉睛地看向遠處,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眼睛又酸又痛,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

無父無母,自出生起就被關在這樣一座土倉庫的牢房裏,從沒見過外麵的遼闊世界,這樣的“不幸”已經讓我痛不欲生了,最近卻又要忍受新的苦難,阿吉又開始做那種惡心人的事兒了。我有時真想殺了他,可是阿吉若是死了,阿秀也活不成了吧!

有一次,我掐著阿吉的脖子,差點兒把他掐死,接下來,我就寫寫這件事兒吧!

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阿吉像被折成兩段的蜈蚣一樣,瘋狂地東翻西滾。他鬧得太凶,我還以為他生病了。阿吉說他喜歡阿秀,非常喜歡,一邊說一邊死死箍住阿秀的脖子,揉捏阿秀的胸脯,扭著腿纏上來,臉幾乎要疊在阿秀的臉上,不要命似的瞎折騰……我覺得很害怕,也覺得非常惡心和厭煩,我想弄死阿吉,因為他太可恨了。於是,我一邊號啕痛哭,一邊用兩隻手抓著阿吉的脖子使勁兒掐。

因為太難受了,阿吉掙紮得比之前還厲害。我被他推倒在被子上,在榻榻米上來回翻滾。我一邊哭喊,一邊胡亂舞動著四隻手和四隻腳。最後,助八爺爺趕到,把我徹底按住了。

第二天起,阿吉便收斂了一些。

…………

我不想活了,真的,特別想死。神啊,幫幫我吧!神啊,殺了我吧!

…………

今天,我聽到窗戶外麵有動靜,抬頭一看,發現窗外的圍牆下竟然站著一個又高又壯的胖子,正抬著頭往窗戶裏看。他身上的衣服很奇怪,就像《兒童世界》裏插畫上的那樣,於是我想,他或許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我大聲問:“你是誰?”那人沒有說話,隻是盯著我看。他的目光和善,不像壞人。我想和他說話,把所有的事兒都告訴他,可是阿吉像是被嚇到了,一直在搗亂。更重要的是,我必須壓低聲音,以免助八爺爺聽到。所以,我隻能對著那個人笑,沒想到,那人也對我笑了笑。

那人離開以後,我很難過,祈求神靈讓那個人再來一次。

後來我靈光一閃,有了主意。若是那個人再來,雖然我不能和他說話,卻可以和他通信。這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在遙遠的異世界,每個人都會寫信。可是,寫信要花不少時間,所以我不如把這個本子給他。那人肯定識字,當他在這本子裏看到我的悲慘遭遇,或許會來救我也說不定。

神啊,請你再次將那個人送到我的麵前吧!

這本日記寫到這裏就結束了。

為了便於讀者理解,我把日記本裏的錯字和假代字都改了過來,加了一些漢字,並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方言改成了東京話,所以,讀起來應該是比較流暢的,不會覺得詭異、別扭。但是,我必須提醒大家,這本日記是用鉛筆寫的,字跡裏倒歪斜,每一行都有錯字和假代字,而且語句不通,不知道的,還以為寫這封信的人是異世界的原住民。

讀完這本日記,我和諸戶道雄一言不發地對望了好一會兒。

暹羅連體人的事兒,我是聽過的。我知道它是劍突軟骨連體人的通稱,這種畸形大多生下來就是死胎,就算有少數能成活,也活幾天就夭折了。最有名的暹羅連體人是一對男性雙胞胎,一個叫恩,一個叫昌。和其他連體人不同,恩和昌壽命極長,一直活到了六十三歲。他們分別和不同的女人結了婚,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們生了二十二個健康的孩子。

可是,這樣的例子世所罕見,誰能想到我國也有一對詭異的連體人呢?他們有兩個頭,一邊是男人,一邊是女人,男人深深地愛著那個女人,那女人卻十分痛恨這個男人。這樣的情形,不要說想不到,即使是出現在噩夢裏,也是一幅極其恐怖的地獄圖。

“這個叫阿秀的女孩兒真聰明。誰能隻看三本書,就知道這麽多事兒,寫出這麽長的一篇感想呢?——盡管還是寫了好些錯別字。她簡直是個詩人,太厲害了。可是,真有這樣的事兒嗎?這不會是一個可惡的惡作劇吧?”

我問了問諸戶道雄的想法,他說:

“惡作劇?不,這恐怕是真的。深山木幸吉小心翼翼地把它藏起來,這裏麵一定大有文章。你還記得日記最後一頁提到的那個站在窗下的男人嗎?長得又高又胖,穿著西裝,她說的會不會就是深山木先生?”

“嗯,我也有這種感覺。”

“若是當真如此,深山木幸吉死前肯定去過那個關著連體人的倉庫,而且不止一次出現在倉庫窗外的牆根兒下。因為他要是隻去過一次,連體人就不會把這本日記從窗戶裏扔出來了。”

“深山木幸吉旅行回來後曾經和我說過,他見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東西,難道他指的就是這對連體人?”

“哦?他這樣說過,那應該是了。深山木先生既然能找到那裏,他肯定是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兒。”

“可是,這對連體人這麽可憐,深山木幸吉怎麽沒想辦法把他們救出來呢?”

“不知道。會不會是因為敵人太強了,他想回來搬些救兵再去?”

“你是說囚禁這對連體人的人……”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兒,被嚇了一跳,“啊,對了。這太巧了。友之助,那個被殺的小雜技師不是說阿爸會罵他嗎?這個日記本裏也有個阿爸,這兩邊的阿爸都不是好人。你說,他們會不會是一個人,而且是這些凶殺案的幕後真凶?這麽一想,連體人和這次的殺人案就有些關係了!”

“對,我也想到了這一點。除此之外,仔細看看這個日記本,還可以看出很多非常可怕的事兒。”

說到這,諸戶道雄像是真的被嚇到了,露出一臉驚慌的神色。

“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那初代小姐的死,在這整個邪惡事件中,恐怕隻是冰山一角。你好像還沒發現,藏在這對連體人身上的秘密,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想象不到的。”

我不知道諸戶道雄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接連出現的這許多詭異事件,已經讓我感到極端恐懼了。諸戶道雄臉色發青,正在低頭沉思,那樣子像是要窺視到人心的最深處一般。我拿著日記本,也在苦苦思索。想著想著,我忽然有了一個驚人的聯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諸戶君,真奇怪,我又想到一個非常詭異的巧合。我和你說過嗎?初代曾經和我講過她的一段回憶,說是她兩三歲,還沒被遺棄的時候,曾經在一片荒涼的海灘上,和一個小嬰兒在玩兒。她說那片海灘上有一棟古老的房子,看起來像個城堡,還說那情景就像是夢裏的一樣。我曾經按照她的記憶,畫下了那個場景。初代說我畫得非常像,所以我把那幅畫珍藏起來了,後來還拿給深山木幸吉看過,隻是忘了要回來。畫裏的內容我記得很清楚,你如果要看,我可以馬上再給你畫一幅。你知道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在哪兒嗎?初代說,海的另一麵有塊兒臥牛形的陸地,而在這本日記裏,阿秀透過倉庫的窗戶,看到海的對麵也有一個臥牛形的海角。臥牛形狀的海角或許十分常見,我們可以說這是一個巧合,可是她們對於大海的描繪,對於海岸荒涼景象的描繪,也都十分相像。初代的家譜裏有意義不明的暗語,想要偷走家譜的盜竊者貌似和連體人有關,連體人和初代一樣都看到了臥牛形狀的陸地。綜合以上所有情況,你覺得她們說的,有沒有可能是一個地方?”

我的話還沒說完,諸戶道雄就露出一副見鬼似的恐怖表情。我話音一落,他便催我馬上把那幅海岸圖景畫下來給他看。我拿出鉛筆和記事本,將初代記憶中的圖景大致重畫了一遍。剛停下筆,諸戶道雄便急不可耐地搶了過去。他看到那幅畫,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都沒說話。最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還跟我說:“我現在腦子很亂,沒辦法集中精神,先回去了。明天你來我家吧,我想到了一些非常恐怖的事兒,在這兒,我沒辦法和你說。”說完這句話,他像忘了我的存在,連句道別的話都沒說,就踉踉蹌蹌地下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