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的愛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阿秀和阿吉的心。
前麵說過，阿吉和阿秀雖然隻有一個身體，卻有兩顆心。若是能分開，我們將變成兩個不同的人。以前我以為兩邊都是我，現在我知道的東西多了，慢慢也意識到阿秀和阿吉其實是兩個人了。我們隻是很不巧的，屁股長在了一起。
我之前寫的基本都是阿秀的心境，若是把阿吉的心情也都寫出來，他肯定要不高興。阿吉認的字沒有阿秀多，最近還有點兒神經過敏，我有點兒害怕，隻能趁他睡覺時，弓起身子，悄悄地寫。
從小時候開始寫吧！以前，阿秀和阿吉因為身體畸形，不能隨意行動，所以兩個人總是吵架，說一些任性的話，可我們心裏並不覺得痛苦。
等我們知道自己是殘廢之後，便不像過去那樣吵了，可是慢慢地，發生了很多比吵架要嚴重得多的變化。阿秀覺得殘廢是一件非常肮髒，也非常可恨的事兒，她因此十分討厭自己，更討厭那個髒兮兮的阿吉。一想到阿吉的臉和身體會永遠出現在自己旁邊，阿秀的心裏就充滿了痛苦和憎恨，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焦慮之中。她認為阿吉應該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兩個人雖然嘴上不再吵了，心裏卻吵得比以往都凶。
…………
大概是在一年以前，我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兩邊的身體並不相同。用鐵盆擦洗身體時，這種感覺最為強烈。阿吉的臉很髒，手腳粗壯有力，皮膚黝黑，阿秀卻四肢柔軟、皮膚白皙，兩隻**飽滿而柔軟……
助八爺爺很早以前就和我們說過，阿吉是男的，阿秀是女的。可我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是在大約一年以前。
過去《回憶錄》裏我不了解的部分，現在也有些了解了。
注：像暹羅雙胞胎那樣，在分離後存活下來的連體雙胞胎非常少見。故事的主人公身上存在一個醫學問題。具體情況，聰明的讀者可以自行想象。）
因為長在一起，我們每天要去六七次廁所，是正常人的兩倍，順著梯子爬上爬下。
…………
沒過多久，阿秀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變化……我很害怕，以為自己要死了，抱著阿吉的脖子號啕痛哭，最後，還是助八爺爺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兒。
阿吉身上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聲音變粗了，就像助八爺爺那樣，更糟糕的是，阿吉的心，變得尤其厲害。
阿吉的手指變得又粗又硬，力氣很大，幹不了細活兒，三味線彈得沒有阿秀好，唱歌沒有節奏，隻知道扯著脖子喊。我想這多半是因為阿吉的心太過粗糙，對細節難以把控吧！阿秀的頭腦比阿吉靈活，阿吉才想到一，阿秀已經想到了十。不過，阿吉非常直率，心裏想什麽便說什麽或做什麽。
有一次，阿吉問道：“阿秀，你現在還想變成正常人嗎？還想把這個地方切開嗎？阿吉不想了，能永遠在一起，我很開心。”說到這兒，他臉頰通紅，眼眶裏滿是淚水。
當時，阿秀也莫名地漲紅了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湧上心頭。
從那之後，阿吉再也不欺負阿秀了。不管阿秀做什麽，無論是早上起來洗臉，在玻璃前化妝，還是晚上鋪被子，阿吉都不去搗亂。不僅如此，他還總是給阿秀幫忙，說：“阿吉來做，交給阿吉吧！”——想方設法地減輕阿秀的負擔。
阿秀彈三味線、唱歌或梳頭化妝時，阿吉不會像過去那樣又喊又叫地胡鬧，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全神貫注地看著阿秀的嘴和動作。阿吉總說：“阿吉喜歡阿秀，特別喜歡。阿秀喜歡阿吉嗎？喜歡的，對吧？”我煩透了這些話。
阿吉以前也經常用左邊的手碰觸右邊阿秀的身體。可是，相同的碰觸，現在卻有了些不同。以前阿吉的動作非常粗魯，現在卻溫柔得要命，像小蟲子爬一樣。有時，他還會抓著阿秀不放。阿秀覺得被碰過的地方變得很熱，血流得很快。
阿秀晚上睡覺，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一個溫暖、柔軟的生物在身上爬來爬去，被嚇醒了。夜裏一片黑暗，阿秀懵懵懂懂地問：“阿吉，你醒著嗎？”阿吉紋絲不動、一聲不吭。但因為肌膚相連，阿秀能清晰地感覺到阿吉的呼吸和血液流動的聲音。
有一天晚上，阿吉趁阿秀睡著的時候做了一件非常過分的事兒。從那之後，阿秀便恨死了阿吉，恨不得要殺了他。
阿秀當時睡得正香，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還以為要死了呢！她驟然驚醒，發現是阿吉把臉湊過來，正用嘴堵著她的嘴，害得她無法呼吸。阿吉和阿秀的屁股長在一起，不要說身體重疊，就是臉也很難重合在一起。為了把臉湊過去，阿吉拚命地扭著身子，幾乎把骨頭都折斷了。阿秀的胸快被擠扁了，腰部的皮肉被扯得生疼。她大聲喊著：“阿吉，討厭，走開。”一邊喊一邊用指甲狠狠地撓阿吉的臉。阿吉終於停了下來。他沒有和阿秀吵架，隻是像過去那樣靜靜地轉過頭，重新入睡。
第二天早上，阿吉帶著滿臉的抓痕起床，他沒有生氣，隻是一整天都很悲傷。
注：因為沒有受過世俗的廉恥教育，這個殘疾人在後麵記錄了不少非常露骨的事兒，已經被我全部刪掉了。）
我真羨慕那些正常人，羨慕死了，因為他們是獨立的，可以自由地睡、自由地起、自由地思考和活動，那感覺一定非常好。
我想擺脫阿吉的身體，就算隻是讀書、寫字，站在床邊遙望大海時暫時性的擺脫，也好啊！可是，我時時刻刻都能聽到阿吉那討厭的血流聲，聞到他身上永遠也不會消散的臭味。每次移動身體，我都會想道，“啊，我是個悲慘的殘廢”！最近，阿吉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阿秀看，他粗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十分嚇人，我要受不了了。
有一次，阿吉哭得十分傷心，他說：“阿吉喜歡阿秀，非常喜歡，可阿秀討厭阿吉。怎麽辦，怎麽辦啊？就算被討厭得要死，阿吉也離不開阿秀，也不想離開。阿秀那麽漂亮，聞起來也香香的。”聽了這些話，我又有些同情阿吉了。
最後，阿吉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想要抱住阿秀，根本不管阿秀有多不願意。可是，因為我們的身體是橫向連著的，所以他就算再怎麽努力，也做不到這件事兒。他非常生氣，又喊又叫、滿臉是汗，可我一點兒也不同情他。
因為這些事兒，阿秀又仔細想了想，發現我和阿吉其實都很討厭自己是個殘廢。
我要寫兩件阿吉做得最讓人討厭的事兒。最近，阿吉每天都會……看了就讓人覺得惡心，所以我盡量不看。可是，不看又怎麽樣呢？我還是能聞到阿吉身上的臭味，感覺到他混亂的動作，討厭得要命。
還有，阿吉力氣特別大，動不動就要把臉貼到阿秀的臉上，根本不管阿秀願不願意。阿秀若是哭了，他便用嘴堵住阿秀的嘴，讓她無法發出聲音。阿吉將自己黑亮的眼睛貼在阿秀的眼睛上，阿秀的鼻子和嘴無法喘氣了，非常難受。
為此，阿秀每天都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