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業餘偵探

諸戶道雄借著酒勁兒,柔聲抱怨道:“我們好久都沒坐下來好好談談了,說實話,我一直很想見你。”他臉頰緋紅、神采奕奕,在長長的睫毛下,清亮的眸子帶著醉人的媚意。“上次在巢鴨,我就想向你道歉的,隻是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我很抱歉,是我對不起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這都是因為我太愛你了,不想你被別人搶走。不,我這麽說太自私了,你不會又像以前那樣生我的氣吧?可是,我對你是真心的,這一點你一定知道。我控製不了我自己……你肯定生氣了,對不對?”

我板著臉問:“你說的是初代小姐的事兒嗎?”

“是。我非常嫉妒她,嫉妒她能和你在一起。以前,你雖然不理解我的心情,不接受我的愛,但你的心裏沒有裝著任何一個人。可是,自從你遇到初代,你對我的態度就完全變了。你還記得上個月,我們一起去帝國劇院看戲的事兒嗎?那天晚上,我幾乎無法直視你的眼睛,因為你的眼神裏全是美夢成真的欣喜。你真的很殘忍,居然能笑容滿麵地同我說初代小姐如何如何,你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真抱歉,我沒有權力責備你,是啊,我哪有那樣的權力呢?可是,你的樣子讓我非常絕望,痛苦至極。我恨自己愛上了你,可我更恨自己會產生這種不容於世的感情,我為什麽不能像常人那樣喜歡女人呢?從那之後,你就開始疏遠我了,我給你寫了那麽多信,你連回都不回。你以前對我雖不太熱情,但總還會回信給我的。”

喝醉酒的諸戶道雄,簡直成了個雄辯家。他像女人一樣抱怨個沒完,我要是再不吭聲,他怕要滔滔不絕地一直說下去了。

“所以,你就裝模作樣地跟初代求婚了?”我火氣上湧,當即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

“看吧,我就說你要生氣。這件事兒是我做錯了,你想怎麽罰我都行。隻要你能解氣,我什麽都能接受,不管是用腳踩我的臉,還是別的更過分的事兒。”

諸戶道雄的聲音十分悲傷,可是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心頭的怒火。

“你說了這麽多,全是你的感受,你又管過別人嗎?你怎麽能這麽自私?初代是我一生的摯愛,誰都無法取代她的位置,你居然,居然……”

我越說越覺得悲涼,眼淚止不住上湧,再也說不下去了。諸戶道雄看我滿眼是淚,一把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喊著:“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這種事兒,我怎麽原諒你?”我推開他炙熱的雙手,大聲喊道,“初代死了,一切已成定局,我被推進了黑暗的深淵裏。”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比我幸福得多,不是嗎?我那樣熱烈地向她求婚,對她有養育之恩的母親言辭懇切地勸說,都沒能讓初代小姐改變心意。她一心一意隻想和你在一起,為此可以承受任何阻撓和壓力,她對得起你的愛,你付出的心意得到了百分之百的回報。”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泣不成聲,“是,她愛我。她這樣愛我,所以失去她之後,我才會如此痛苦。你這樣,是因為初代拒絕了你,你不甘心,所以……”

後邊的話,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嗯?你說什麽?啊!你在懷疑我,你居然認為我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兒?”

我忽然放聲痛哭,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喊著:“我真想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你跟我說實話,我求你了,跟我說實話!”

“我做了什麽啊!我對不起你!”諸戶道雄再次抓住我的手,輕輕摩挲著,想讓我平靜下來,他說,“我不知道,失去愛人會讓你這樣痛苦。可是,蓑蒲君,你真的誤會我了,相信我吧,我怎麽會殺人呢?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那樣做的啊!”

“那我問你,那個可怕的老頭子怎麽會來你家?初代小姐曾經見過那個人,他出現沒多久,初代就死了。還有,深山木幸吉遇害那天,你為什麽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鐮倉?你去鶯穀的曲馬團幹什麽?你可從未跟我說過你對那種東西感興趣。再有就是那隻景泰藍花瓶,你為什麽買它,據我所知,它和初代的死是有關聯的。還有,還有……”

我像瘋了一樣把所有的事兒都說了。說到最後,因為太激動,臉色發白、渾身發抖,像得了瘧疾一般。

諸戶道雄急忙繞到我身邊,坐到我的椅子上,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我,柔聲在我耳邊說道:

“怪不得你會懷疑我,這裏麵確實有太多讓人意想不到的巧合了。但是你聽我說,這些巧合我都可以解釋的。我應該早點兒跟你說清楚的,這樣,我們就能攜手解決這件事兒了。蓑蒲君,我自己也在查這個案子,就像你和深山木幸吉那樣。我這麽做,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你。真的,我和那件案子沒有任何關係。我向初代小姐求婚,讓你備受折磨,初代小姐死後,你又這樣可憐,我想著,若是能抓到真凶,你多少能好過一些。再有就是初代的母親,她本不該受到懷疑的,是我向初代求婚,惹得她和初代爭執不休,最後才被警察給抓走了。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受到懷疑。所以,我想找出真凶,還她清白。當然,這個理由現在已經不成立了,你應該知道,因為證據不足,初代小姐的母親被放回來了。這還是她昨天過來,親自和我說的。”

雖然他說得頭頭是道,語氣也十分溫柔誠懇,可我心裏的懷疑太深,不會那麽輕易地就相信他。說起來有些臉紅,當時我在諸戶道雄懷裏,就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事後想來,這主要有兩方麵的原因:一個是我覺得在別人麵前號啕大哭,有些不好意思,想借此遮掩一下;另一個是我潛意識想要依賴深愛我的諸戶道雄。

“我不信,你怎麽能做偵探做的事兒?”

“你這話說得也太奇怪了,我怎麽就不能做偵探?你是覺得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嗎?”看我沒那麽激動了,諸戶道雄像是安心了一些,他說,“你別小看我,我或許能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偵探呢!你也知道,我有一些法醫知識。還有……啊,對了,差點兒忘了這件事兒,我有辦法讓你相信我了,你剛才不是說,這隻花瓶和殺人案有關嗎?果然目光如炬。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深山木幸吉跟你說的?你應該不知道它和那件案子到底有什麽關係吧?問題的關鍵不是這隻花瓶,而是和它成對的另一隻。初代遇害那天,有人從舊貨店把另一隻花瓶買走了,這件事兒你應該已經查到了。啊,這就可以證明,我不是凶手,而是在查案的偵探了,不然,我買這隻做什麽?我買它,是為了研究花瓶的特點。”

聽到這兒,我有了繼續傾聽的欲望。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不像是假的。

我窘迫地說:“如果你沒騙我,我向你道歉。可是,你真的像偵探那樣去查這個案子了嗎?有什麽發現沒有?”

“有,而且是重大發現。”諸戶道雄得意揚揚地說,“我大致已經推斷出了凶手是誰,就差把他送去警察局了。隻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連殺兩個人。”

“什麽?連殺兩個人?”我嚇了一跳,也不顧上害羞了,連忙問,“你的意思是,深山木幸吉也是被那個人殺死的?”

“應該是。如果我的推斷是正確的,這確實是一件古怪至極的事兒,稱得上史無前例。誰能相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事兒呢?”

“那你說,他是怎麽在沒有入口的情況下進入初代房間的?又是怎麽在眾目睽睽下殺人的?”

“嗯,這個案子是挺嚇人的。因為從常識的角度看,它根本無法實現,可是凶手偏偏輕而易舉就做到了這一點。這個案子最嚇人的地方,就在這裏。而想要破案,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切入點就是,凶手是如何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

我等不及他一一細說,心急火燎地又問了一個問題:

“凶手是誰?我們認識他嗎?”

“你應該認識,但是絕對想不到。”

啊,對於諸戶道雄即將出口的話,我模模糊糊居然有了一些猜測。但那個古怪的老頭兒到底是誰,他來諸戶道雄家做什麽?現在又藏到了哪裏?諸戶道雄為什麽會出現在曲馬團的門口?景泰藍花瓶和這個案子到底有什麽關係?諸戶道雄的嫌疑已經完全洗清了,可我越覺得他可信,這種種疑問就越是在我腦袋裏,像雲如霧一般翻騰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