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怪老頭兒

連著兩個晚上,我去諸戶道雄家拜訪。第一天晚上諸戶道雄不在,我隻能空手而回,十分沮喪。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卻有個意外的收獲。

七月中旬本就到了熱的時候,那天晚上更是熱得出奇。當時,池袋遠不如現在熱鬧,剛過師範學校,便迅速荒涼下來。我沿著馬路往前走,四周一片漆黑,像是走在田間的小路上。道路兩邊,一邊是參天大樹,一邊是蕭瑟的平地。黑暗中,隻有這條路泛著幽暗的白光。我借著邊上稀稀落落的燈火,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的路,越往前走,越是心慌。不知為何,那天晚上(其實太陽才剛落下),街上的行人極少,偶爾有人從我身邊過去,我也像遇到了鬼怪般,心驚肉跳。

前麵說過,諸戶道雄家很遠,下了車,還要步行半裏多地。我走了一半,忽然發現前麵有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在往前挪。那是一個人,身高隻有常人的一半,肩背卻比常人寬很多。他走路的時候,全身都在左右搖動,他腦袋的位置低得嚇人,身體每這樣搖晃一次,頭就像紙糊的老虎頭一般忽左忽右地晃動一陣。走路對他來說,像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兒。讀者看我這樣描述,可能會以為他是個侏儒,其實不是。他比常人矮,是因為他腰彎得太厲害,上半身從腰開始大概折了四十五度角,所以從後麵看才那樣矮。換言之,他是個佝僂得十分厲害的老人家。

我一看到這個鬼怪般的老頭兒,就想到了初代曾經和我說過的那個怪老頭兒。我本來就疑心諸戶道雄,又在這裏碰到這樣一個老頭兒,心裏不由得十分驚訝。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盡可能不讓他發現。這個老頭果然在朝諸戶道雄家那邊走。他拐進一條岔路,路更窄了。我已經可以確定他要去諸戶道雄家了,因為這條路隻通向他家。前麵隱隱約約已經能看到諸戶道雄家的西式洋房,不知為什麽,今晚他家所有窗戶內都亮著燈。

老人在諸戶道雄家的鐵門前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我連忙跟在他身後,也進了大門。可是那老人,眨眼間就不見了,玄關和大門之間有一片灌木叢長得極密,不知他是不是躲在了那裏。我靜靜地站在一邊四下張望,又等了一會兒,老人還是沒有現身。我不確定在我進入大門之前,他是進屋了,還是躲到了灌木叢裏。

我盡可能在不被對方察覺的情況下,把前院搜了一遍,始終沒找到人,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難道他進屋了?我決定直接和諸戶道雄見一麵,聽聽他怎麽說。於是,我走到玄關前,按下了門鈴。

不一會兒,年輕的學生助理(我們之前就認識了)便打開門,走了出來。我說要見諸戶道雄,他讓我稍等,然後徑自去找諸戶道雄稟告。很快,他折回來,將我帶去了隔壁的會客室。屋裏的牆紙和擺設,搭配得十分協調,可以看出主人高雅的品位。我剛在柔軟的沙發上落座,諸戶道雄便紅著臉、興衝衝地走了進來,看著像是喝醉了酒。

“啊,你來了,歡迎!歡迎!上次在巢鴨我有點兒不舒服,真是太失禮了……”

諸戶道雄用悅耳的男中音和我打招呼,看起來非常高興。

“那之後,我們在鐮倉海邊,不是又見了一次嗎?”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說起話來居然十分利落。

“什麽?鐮倉?啊,是,當時我看到你了。可是那時太亂了,我不好和你打招呼。聽說死者是深山木幸吉,你和他很熟嗎?”

“嗯,我讓他幫我查初代被殺的事兒。他是個非常優秀的業餘偵探,就像福爾摩斯那樣。他馬上就要查出凶手了,可是居然遇到了這樣的事兒,我非常難過。”

“和我猜的差不多。他很優秀,太可惜了。哎,你吃飯了嗎?因為有貴客登門,廚房那邊還在做飯,你要是願意,咱們一起吃頓飯吧!”

諸戶道雄像是想換個話題。

“不,我已經吃過了。你還沒吃嗎?先去吃,我等一會兒,你別客氣。不過你說有貴客登門,是個老頭兒嗎?背駝得很厲害。”

“什麽,老頭兒?不,不是,是個小孩兒。你別客氣,一起去餐廳坐坐也行。”

“真的?可我來的時候,明明看見有個彎腰駝背的老頭兒,推開門走進來了。”

“哦?那太奇怪了,我沒有哪個親友是駝背的老人家啊!你確實看見那個人進了院子嗎?”

諸戶道雄不知為什麽,看起來十分緊張。他請我去餐廳一起吃飯,我堅決不肯答應,他拗不過我,隻好把那位學生助理叫過來,吩咐說:

“客人正在餐廳用飯,你去招待一下,和婆婆一起陪著,盡量哄著他,以免他覺得無聊想要回家。有玩具嗎?……對了,給這位客人拿些茶點過來。”

學生助理離開後,他勉強擠出笑臉,轉過頭同我說話。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牆角放著一隻景泰藍花瓶。他膽子真大,居然把那東西明晃晃地擺在外邊,太讓人吃驚了。

“那個花瓶真漂亮,就是看起來有些眼熟。”我一邊說,一邊偷偷用眼睛打量諸戶道雄的表情。

“啊,那個花瓶,我是在初代小姐家隔壁的舊貨店買的,你見過也不奇怪。”他鎮定自若地回答道。

我沒想到他如此沉著,心裏又驚又怕,心想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