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夾紵佛

蠟燭灼灼,“啦——”的一聲炸了個燈花。燭火映出法昌的半邊臉,另半邊沉浸在昏暗中。

“小僧的二師兄法覺,喜歡人骨。”法昌雙腿盤起,坐在蒲墊上,沉聲道。

“人骨?”房間裏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楊衒之道:“倒也不奇怪。你們三人修行的是密術一門,我聞此門修法極為特別,有以人骨作為法器的傳統。”

“大人說得是。”法昌道,“此傳統源遠流長,自天竺傳來。人骨法器一般有兩種來源:一種是高僧大德圓寂之後,自願將屍骨捐獻出來,製作成法器,以供使用。我們修佛的人,看淡了生死。如此做,不過是提醒同門之人,世間一切不過空,皆是幻象。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第二種來源,則是那些橫死之人的屍骨,這種人往往罪孽深重,難以超脫,以骨為法器,經由佛法熏染,可洗清其一世的罪孽,順利往生。但不管怎樣,我們使用人骨並沒有外界所說的那種邪惡。不管是製作還是使用,對這些人骨法器我們都心懷敬意。”法昌的介紹,讓眾人大開眼界。

“你師兄法覺喜歡人骨亦有法因,不足為怪呀。”楊衒之道。

法昌斷然搖頭:“小僧的二師兄法覺對於人骨,應該說是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迷戀。”

“迷戀?”

“是的。”法昌端坐,道,“小僧師兄弟三人,皆有人骨法器。我們密門往往在修行數年之後,有了基礎,主修一門便可。因為這個原因,使用的人骨法器也並不多,一兩個便已足夠。但二師兄法覺手頭的人骨法器,已經足有二三十件了。”

“二三十件?這個的確有點多了。”楊衒之皺起眉頭。

“不單如此。”法昌也是一副迷惑的表情,“他對人骨法器已經超過使用、供奉的程度了,而是將其視作為……視作為賞玩之物。”

“賞玩之物?”獨孤信也驚愕了,戰場之上殘肢斷軀自己沒少見過,白骨累累自己也見過,那畢竟是戰場,一個尋常人賞玩人骨,的確是過分了。

“是的。”法昌再次肯定,道,“他時常在修法之後,將那些法器帶回自己的僧房,撫摸讚歎,有時候連睡覺都抱著。”

“出現這種事情,你們沒有阻止嗎?那畢竟是死者的遺骸。”獨孤信道。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雖是師兄弟,但修法上卻是獨立進行的,各行其是。再說,他除了迷戀,平日裏沒有什麽失德之處,人也很好,實際上在小僧三人中,他的修行也最高。”

“那他問你得手了沒有,此事和他這個怪癖有關係嗎?”楊衒之道。

“有。”法昌搔了搔頭,“幾個月之前,他找到我,說開始修習一個特別法門,需要製作一個新的法器。當然,也必須用人骨製成。”

“亂世之下,黃金難得,人骨卻是到處都是。”獨孤信歎道。

法昌苦笑:“大人,小僧剛才說過,我們密術一門需要製作法器的人骨,並不是尋常的人骨。二師兄告訴我,這一次所需的,必須是一個屬虎的婦人的小腿骨,而且這婦人必須是橫死的。”

“這個就的確有些難了。”獨孤信道。

“是呀。”法昌點頭道,“小僧開始也如此告訴他,但他卻說已經聯係好了,城外有人答應他能夠如願提供,而且來源清淨。”

“什麽叫來源清淨?”楊衒之打斷法昌的話。

“所謂的來源清淨,指的是提供的人骨並不是作奸犯科而來,須是死者本人同意或者家人自願捐贈。”法昌看了看眾人,微笑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二師兄法覺說他自己的修行正在關鍵時,不方便出寺,就交代讓小僧出城幫他去拿人骨。這段日子大戰連連,到處都是散兵流寇,小僧哪裏出得去?所以二師兄為此發火,小僧也是無可奈何。”

法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口氣說完,房間裏陷入一片寂靜。

楊衒之出了口氣,對李苗點了點頭,示意法昌和流支二人可以走了。

流支出來指證,說二人昨晚在一起,而且證據確鑿,法昌又將他與法覺的那段對話解釋得清清楚楚,暫時排除嫌疑。

法昌聽聞自己可以走了,也算是輕鬆了不少,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退回來,道:“大人,小僧有個請求,不知可否?”

“是不是不讓我把你們二人的事說出去?”楊衒之笑道。

“正是!”法昌滿臉通紅,又道,“不但是這件事,二師兄法覺的事也請大人保密,他臉皮薄,自尊心強……”

“既然與本案無關,那在本官這裏就讓它繼續成為一個秘密吧。”

“多謝大人!”法昌感激萬分。

就在此時,殿外又傳來了喧嘩聲,兩個軍士把劉白墮帶了進來。劉白墮一臉是汗,臉上都失去了血色。

“怎麽了?”楊衒之問道。

“稟大人,方才這家夥急衝衝地找到我們,說有要事對大人說。”

“要事?這麽晚了,有什麽要事?”楊衒之對這劉白墮印象很好,道,“好,講吧。”

哪知這劉白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小的認識那死人!”

“哪個死人?”

劉白墮指著外麵:“就天王殿裏頭的那具死屍呀!”

“你說的是樊騎尉?”

“樊騎尉?”劉白墮吃了一驚,隨即搖了搖頭,“哪裏是什麽騎尉,大人,那家夥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呀!”

“樊騎尉是強盜?你看清楚了嗎?”楊衒之也是詫異。

劉白墮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激動道:“燒成灰小的也認得這個惡人!他當年和圓空和尚兩個人幹的天打雷劈的事情,小的看得清清楚楚!”

劉白墮話語肯定,說得眾人麵麵相覷。

“李校尉,帶法昌和流支出去。”楊衒之吩咐一聲,將二人送出。事關命案,閑雜人等自然不能聽聞。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劉白墮,本官提醒你,你的說辭和命案有關,膽敢有一絲一毫的謊話,本官決不饒恕!”楊衒之沉聲道。

劉白墮直起脖子:“小的如有半句瞎話,大人砍了小的頭去!”

“好,你坐下說。”

軍士搬了個矮榻,劉白墮道了一聲謝,坐下道:“九年前的一個晚上,當時高歡帶軍攻打洛陽,兵荒馬亂。永寧寺大火……”

劉白墮擺出一副說書人的架勢,情不自禁地蹺起二郎腿:“那一把火燒得大呀!百丈高的木塔,呼啦啦就著了。整個洛陽城燒得如同白晝,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隻燒得洛陽城混亂一片。亂軍入城,四處殺人,死者無數……”

“說你的事!”楊衒之這叫一個無語。

“馬上就說到了!”劉白墮抹了一下嘴,道,“那兩年,城裏本來就不安定,又到處都是亂軍。一把火燒得洛陽城哭爹喊娘,作奸犯科者趁機下手,搶劫的,殺人的,後來亂軍也出來了。接著是官軍,刀光劍影……

“小的那晚上,可惜不在城裏,沒有見識到那一把火的威力。小的到城西賣酒去了,很晚才回來,大概三更天吧。”

“然後呢?”

“小的賣完了酒,就從西明門回來。也是在那裏,碰到了這個強盜。”

西明門是洛陽城西四門之一,也是連接洛陽城和城西的要道。

“當時城內外亂成一團,諸多官軍把守城門,門口殺了不少亂軍。到處是人頭,而且盤查甚嚴,凡是覺得可疑的,不問原因,掄刀就剁。小的本來就膽小,一見這陣勢,哪裏敢入城,想著幹脆在城外野地裏將就一宿,天亮再回去也不遲。於是找了個土坡,放下酒車,躺倒就睡。哪知道剛躺下,就見三個人全身是血跑了過來。前頭一個,小的認得,乃是那白馬寺寺主圓空和尚,穿著的僧衣,上麵血跡斑斑。跟著個和尚,年紀卻也不大,同樣是灰頭土臉,後麵一個,卻是這個強盜!手裏拿著一把長劍,還往下啪啪滴血,背上背著個包裹,極為沉重……”

“你真看清楚了?”楊衒之還是不太信。

“大人,小的眼睛好使得很。經常去白馬寺送酒,那圓空老和尚小的如何不認得,他乃是洛陽城聞名的高僧。至於這賊人,那臉上的刀疤嚇人,自然不會認錯。

“小的還納悶兒呢,這洛陽城的高僧怎麽會和這樣的家夥混在一起,而且全身是血。”劉白墮歎了一口氣,道,“轉眼的工夫這三個人就來到了跟前。那強盜看了看城門那邊的官軍,不敢進城。折回來,到小的車前,來回看了看,把那包裹往車上一扔,讓小的拿吃的給他。

“小的酒賣完了,車上卻是剛買回的熟牛肉,又香又爛,隻得拿與他吃。他在那兒吃,我這邊問圓空老和尚為何搞得一身是血如此狼狽,話還沒問完,腦袋上被猛擊了一下,一頭栽倒。出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姓樊的。估計他想敲悶了我,然後殺了小的。可惜小的天生骨頭就硬,那一下若是別人早暈了,小的卻是清醒,隻是閉上眼睛假裝暈死。

“果不其然,姓樊的舉起劍就要殺小的,被圓空老和尚攔住。老和尚說:‘你今晚殺人殺得夠多的了,不要再開殺戒了。’姓樊的卻說:‘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再說這賣酒的認識你。我們幹的這樁大事,若是被他透露出去,都難活命。’

“圓空老和尚卻無論如何也不讓他下手,算是救了小的一命。然後三個人就坐在車邊吃肉,具體說了什麽,小的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圓空手下的那個和尚要分金銀,姓樊的不願意,圓空老和尚卻是長籲短歎,似乎幹了什麽事沒幹成。後來,年輕和尚就和姓樊的爭吵起來,被他一劍殺了。

“圓空老和尚惱怒異常,卻對那姓樊的無可奈何。然後,姓樊的和老和尚脫去了外麵的血衣,推著俺的酒車,喬裝打扮,進城去了。

“他們一走,小的趕緊就跑了,在外麵躲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家。”劉白墮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道,“唉,真是撿了一條命。也是天意,小的今夜睡不著,四處溜達,見天王殿外麵有守衛,一問,死了個人。小的就去看個熱鬧,想不到竟然是這個強盜!”一通嘰嘰歪歪,總算是講完了,卻說得楊衒之心頭大亂。

讓人帶走劉白墮之後,楊衒之歎道:“這個樊元寶,想不到竟幹過此等事情。”

李苗笑道:“大人,這不奇怪。樊元寶此人,一看就是凶煞之人。我也聽說過他過去不光彩,卻想不到是個強盜。”

眾人都紛紛感歎。

這時候,一直不說話的獨孤信站了起來,對楊衒之道:“大人,方才劉白墮說的這件事情,倒是讓我覺得不這麽簡單。”

“大將軍何意?”

“我也是瞎猜。”獨孤信背著手,“方才劉白墮進來說認出樊元寶是個大盜,並且說看到他和圓空老和尚在一起的時候,大人注意到沒有,那法昌似乎有些異常。”

“哦?”楊衒之想了想,“法昌有些慌張,以至於打翻了燈罩。”

“嗯。”獨孤信點了點頭,“還有,劉白墮說那個圓空老和尚是白馬寺寺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法昌這師兄弟三人,不也是白馬寺的和尚嗎?”

楊衒之站了起來:“要不是大將軍提醒,我差點將此事放了過去。”

“樊元寶當年和白馬寺的和尚幹了一樁惡事,還是件大事,而且分贓不均殺了一個和尚,會不會是這白馬寺的和尚認出了樊元寶,為報當年之仇而殺了他呢?”

“有這個可能。”楊衒之十分讚同。

李苗站了出來,道:“大人,白馬寺的和尚何止百千。當年最多時也曾有萬人。法昌師兄弟三人,若是當年也和樊元寶同流合汙,恐怕劉白墮早就認出來了。劉白墮先前就沒認出他們,說明當年他們都沒有和樊元寶一道,也有可能三個人和此事無關。”

“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必須得問一問!”楊衒之心意已決。

“那我就將三人押過來給大人審問。”李苗提刀欲走。

楊衒之攔住:“這三個和尚,法照和法覺都曆經世事,想從他們嘴裏撬出真話來難。隻有法昌,年輕無城府,容易審問,你帶他來就行。”

“是!”李苗轉身下殿,剛出殿門,就見流支匆匆跑了進來,差點和李苗撞了個滿懷。

“楊司馬在嗎?”流支低聲道。

“何事?”李苗一眼就看出流支有事。

“法昌剛才給了小僧一張紙條,讓小僧交給司馬大人。”流支將紙條塞給李苗。

李苗接下,打發走了流支,轉身回來說明了緣由,雙手將紙條遞給了楊衒之。

楊衒之滿懷狐疑地拿了紙條,道:“這個法昌,倒還能掐會算,知道我找他,自己先送上門來。”

展開紙條,湊近燈火,見上麵寫了一行字:“有要事稟告大人,還請大人獨自來大佛殿。”

字寫得極為潦草,似乎匆促而就,下麵落款“法昌”。

“這個法昌,行事奇奇怪怪。”楊衒之沉吟了一下,將紙條遞給了李苗等人。

“難道和樊元寶的事情有關?”獨孤信看了紙條後道。

“有可能。”楊衒之道。

“太放肆!竟然讓大人去見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帶人去押了來!”李苗道。

楊衒之擺擺手:“可能有他的苦衷,我去見了便知。”

“那怎麽行?大人身份尊貴,獨自一人,萬一……”李苗擔憂道。

楊衒之笑道:“我一個小小撫軍司馬,有什麽尊貴的?”

“司馬若是同意,我陪你走一趟吧。”獨孤信道。

“好!有大將軍同行,便無憂慮了。”楊衒之大笑。二人起身,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徑直走向大佛殿。

已經是深夜了,周圍空寂無人,很快就來到殿門前。卻見殿裏一片昏暗,鴉雀無聲。看來僧人們已經做完了晚課。

獨孤信在前,楊衒之在後,進了大殿,裏頭黑漆漆的看不清。

“法昌……”獨孤信低低喝了一聲。

“大人,在這裏。”裏頭應了一聲,接著點了一根火。蠟燭亮了,法昌從隔間裏露出了頭。

這大佛殿,極為寬敞,中間供奉著佛像。兩邊都是朱紅色的漆柱,各有簾幕。若是有人,將簾幕撩起。若是無人,便將簾幕放下,兩邊就隔出了暗間。此時,法昌手持蠟燭就站在簾幕的後方,探出了個腦袋。

楊衒之和獨孤信掀起簾子,進了裏頭的隔間,法昌跑到角落裏,搬了幾個蒲團,三人坐了。

“半夜三更,有何事找我?”楊衒之也不把話說破,笑著盯著法昌。

法昌沉吟了一下,似乎很為難:“這件事情,照理來說,和小僧無關,小僧本來也不想說。但方才聽了那賣酒的提到了圓空前輩,又提到了樊騎尉,小僧回來思前想後,覺得還得告訴大人。再說,大人對小僧不薄,小僧也不想看著大人為這命案為難。”

果然如此。楊衒之心中大動,臉色依然如常,於是裝作一副吃驚的樣子,道:“你且說來。”

“大人,那賣酒的是不是說,圓空和樊騎尉殺人越貨幹了一樁壞事?”

“正是。”楊衒之點了點頭,然後盯著法昌,“你又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你參與了?”

法昌連忙搖頭,道:“小僧要是參與了,哪裏會告訴大人。大人,你知道那圓空和尚是誰嗎?”

“白馬寺寺主。”楊衒之淡淡道。

法昌垂下頭來,道:“是的,圓空前輩不僅是白馬寺寺主,還是法覺師兄的師父。”

“既然他是寺主,難道不應該是你們三個人的師父嗎?”獨孤信問道。

法昌搖頭:“大人有所不知,我們修行的是密術一門,之前法照師兄也說過,此門修行極為嚴格和隱秘,向來都是師徒口耳相傳。圓空前輩雖然是寺主,卻並不是我們的師父。隻有法覺師兄,修行上有天賦,才有資格被寺主看中選為秘傳弟子。”

“哦。”獨孤信明白了。

法昌又道:“密術一門,師徒之間的關係遠遠比正常的僧門師徒要密切,情同父子,生死與共。所以法覺二師兄和圓空前輩的關係,非同尋常。所以,小僧猜測圓空前輩所做的事,法覺二師兄肯定知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楊衒之死死盯著法昌,話裏有話。

法昌搖頭道:“大人,圓空前輩做了什麽事情,小僧是不知道的。九年前,小僧還未入白馬寺,此事還是後來聽說的。圓空前輩在僧門德高望重,不僅是聞名天下的高僧,更是大魏國的欽命國師,深受皇家敬重。但是九年前,就突然失蹤了。”

“突然失蹤,什麽意思?”楊衒之問道。

“白馬寺乃是佛教傳入中原的第一寺,是祖庭。白馬寺主何等人也?但一夜之間,寺主就不見蹤跡,而且再也沒有出現,自然人人猜疑。這件事情成了白馬寺的一樁懸案,議論紛紛,小僧入寺之後,常聽人談論起。”

“後來,小僧就無意問了問法覺師兄,法覺師兄狠狠地訓了小僧一番,不僅表情憤怒,而且十分悲傷。小僧記得當時他還說了一句現在想起來十分可疑的話。”

“什麽話?”

“法覺師兄當時說:‘可惜師父何等高僧,竟然一時鬼迷心竅,做出破戒違法的事。’”

獨孤信緩緩道:“佛教破戒違法的事情不多,殺生可謂一。”

“看來九年前圓空的確是做了殺人越貨的事,而且法覺也知曉。”楊衒之道。

獨孤信問法昌道:“法覺有沒有參與?”

“不曉得。”

“那他認不認識樊元寶?”

法昌搖頭:“這個小僧亦不曉得。”

“現在看來,法覺殺樊元寶的可能性極大。”楊衒之對獨孤信道,“圓空和樊元寶合夥幹了一樁惡事,分贓不均樊元寶先殺了跟著圓空的徒弟。雖然當時劉白墮沒有看到樊元寶殺了圓空,但圓空那一夜之後就突然消失,很可能也被樊元寶殺了。”

“法覺是圓空的弟子,對圓空的所作所為應該很了解,說不定也參與其中認識樊元寶。師父死在樊元寶手裏,如今又再次看到了他,為師報仇,出手殺人,這動機足夠了。”獨孤信接著道。

楊衒之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麵啪嗒一聲輕響。

“誰?!”獨孤信雙目一睜,身形鬥轉,快如閃電衝出簾幕。楊衒之緊跟而出,見獨孤信早將外麵的人拿下。那人趴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

“劉白墮?”楊衒之看清那人麵目,吃了一驚,“你三更半夜跑到這裏聽我們談話?”

劉白墮哭喪著臉:“大人,小的狗膽,怎麽敢偷聽大人談話。”

“那你跑到這裏鬼鬼祟祟的幹什麽?”獨孤信喝道。

劉白墮指了指供在佛殿中央的大佛:“小的剛剛不是撞見了那強盜的死屍了嘛。多晦氣呀,回去睡不著,想了想,不如來拜拜佛,讓佛祖他老人家幫小的除除晦氣。”

獨孤信有些不信:“這永寧寺那麽多佛,你為何偏偏跑來拜這個?”

劉白墮道:“大人,這尊佛大有來頭。”

“什麽來頭?”楊衒之示意獨孤信放了他。

獨孤信撤回了自己的腳,劉白墮從地上爬起,揉著肩膀,道:“兩位大人,這尊佛,原先在洛陽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永寧寺的大佛,當然人人知道。”楊衒之道。

劉白墮搖頭:“大人,這尊大佛不是永寧寺的佛。”

“是嗎?”楊衒之不信。

獨孤信回頭仔細觀察了下那大佛,道:“似乎還真不是。楊司馬,你看這佛不管是在尺寸上還是在風格上,都與這佛台不搭配,相比之下,佛台太大,佛像太小。”

“嗯,好像還真是如此。”楊衒之道。

劉白墮道:“當然!兩位大人,這尊佛像乃是永明寺的那尊夾紵佛呀!”

“永明寺的夾紵佛?難道是孟仲暉造的那尊?”楊衒之聞之大驚。

“大人真是天上星宿下凡,無事不知!”劉白墮大拍馬屁。

“楊司馬,這尊佛像很有名嗎?”獨孤信道。

楊衒之看著那尊佛像,道:“何止是有名,當年在洛陽可是一樁奇案!”見獨孤信一副疑惑狀,楊衒之趕緊解釋。

“孟仲暉乃是洛陽名士。他父親為金城太守,家勢顯赫。孟仲暉自小聰明,通曉詩書,尤其好佛法,修研了得,造詣之高,便是高僧也歎而拜服,故而孟府常常僧客雲集。

“此人無心為官,經常入寺與僧人論議。當時人稱‘玄宗先生’,與永明寺寺主為至交。一日,夜宿永明寺,夢見佛祖踏金光而來,口宣佛法。孟仲暉將此事告訴寺主,寺主歎之,請其造夾紵佛一尊,以謝佛祖。

“孟仲暉高興,重金請人造夾紵佛像一尊。寶相莊嚴,天下絕有!放在永明寺前殿之中,萬人來觀,香火鼎盛!”

獨孤信插話道:“我聽聞造佛像本來就難,夾紵佛更是難上加難。有人說:‘金像萬尊,不如夾紵一個!’”

劉白墮在旁邊聽了,插話道:“小的隻知道那佛像莊嚴,好看得很,卻不知其中奧妙。大人,這造夾紵佛和造金像佛,難道有什麽不同嗎?

“當然大有不同。”獨孤信道,“造金像佛並不難,夾紵佛卻不容易。金像乃熔銅水倒入模型中,冷卻之後鑄成。夾紵佛非是如此,材質不同,需手工精雕細琢。”

“材質不同?難道夾紵佛不是用銅鑄造的嗎?”劉白墮道。

獨孤信道:“世間佛像,有金像、木像、玉像,而夾紵佛則是漆像。”

劉白墮:“漆像?”

“正是。”獨孤信道,“此種造像之法始於漢代,又稱脫胎漆器或者幹漆夾紵。所謂的‘紵’,就是麻布的意思。夾紵胎就是以麻布為胎,利用麻布之張力和漆之黏性,乃成像。

“我聽說,用此法造像時,先用泥巴捏出一個具體形狀的佛型。需要惟妙惟肖,然後在泥胎表麵刷上一層漆,利用漆的黏性貼上一層紵布,再在紵布上刷漆,再貼紵布,如此反複。經過幾十道甚至上百道工序,形成極厚的漆層後,將其陰幹,最後褪去裏麵的泥巴模型,再在佛像表麵進行彩繪,如此便告完成。”

“居然要上百道工序?!”劉白墮聽得目瞪口呆。

“這還是小型的佛像。若是大的,如這一尊,恐怕要成千近萬道工序了。此種造像之法,成功率極低,造出的佛像精致的,就更少了。我曾經聽說,胡太後當年造一夾紵佛,試驗千次,三年未成功。”獨孤信道。

劉白墮吐了吐舌頭:“那小的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難,為何要造夾紵佛呢,金佛也是佛呀。”

“夾紵佛的好處,非金佛能比。首先,這種佛像因為是手工製作,所以各種細節之處最容易出彩;其次,紵布紋理細膩,造成的佛像,骨肉如真人,極有肌理;還有,夾紵佛裏麵是空心,比起一般的金像要輕上許多,便於移動。”

劉白墮拍手,道:“聽了二位大人的介紹,我今日才曉得這夾紵佛的好處!”

獨孤信笑道:“扯遠了,還請楊司馬說說這尊夾紵佛的奇異。”

楊衒之切回正題,道:“這尊佛的奇異,不是在夾紵工藝,而是在這尊佛本身。此佛造成之後,起先並沒有什麽異常。但在永安二年的時候,這佛像每天晚上都從佛座上下來,繞著佛座行走。第二日僧人打掃,見佛座周圍都是腳印。事情傳出去,前來觀者甚眾,都稱神佛,京師傳為奇談,而且在此佛像前發願,據說心想事成。但是永熙三年,孝武帝跑去長安,高歡大軍進入京師,毀洛陽,遷都鄴城,這尊佛像也突然失蹤,不知去向。眾人都說:國之將亡,神佛匿跡。沒想到佛像竟然跑到了永寧寺來。”

“也有可能是大亂之中,有人怕神佛被毀,悄悄將佛像轉移到了永寧寺。”獨孤信道。

“不管如何,此佛能留存於世,也是功德一件。”楊衒之雙掌合十,沉聲說道。

劉白墮也恭敬磕了頭,嘴裏嘀嘀咕咕,無非說的是讓佛祖幫他除去晦氣之類的話,然後走了。

看著劉白墮的背影,楊衒之笑道:“被他一番打擾,差點把正事忘了。”

楊衒之將法昌從裏頭喚出來,問道:“你師兄法覺現在何處?”

法昌道:“大人是想拿住二師兄審問?”

“當然了。”

法昌道:“小僧來之前,去過他的僧房,他不在。”

“不在?”

“往日這個時候,他肯定都在僧房修行。現在不在,恐怕是出去了。”法昌道,“如果小僧猜得沒錯,二師兄極有可能是出寺去取他那人骨法器了。這件事交代給小僧有段時間,小僧一直沒有辦,他早按捺不住了。”

“出寺了?不太可能,我早已經命令軍士把住寺門,不放寺中人出去。”楊衒之道。

法昌嗬嗬一笑:“二師兄的身手,躲過幾個軍士綽綽有餘。”

“法覺身手了得?”楊衒之目中精光一閃。

“深藏不露。”法昌道。

楊衒之和獨孤信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隨後,楊衒之將李苗叫來,讓他帶軍士去法覺僧房。李苗去後不久折回,果然說僧房內不見了法覺,寺裏頭找了找,也不見蹤影。

“不會是殺人之後,見行跡敗露,逃了吧?”李苗道。

法昌搖頭:“絕對不會。二師兄的那一二十件人骨法器都在,那可是他的心頭所愛。他若是逃,也會帶著法器一起逃的。大人放心,二師兄肯定是出城取法器了,肯定會回來。”

“李苗,派人盯著,一旦發現法覺,立刻拿下見我!”楊衒之道。

“遵令!”李苗答應一聲,帶人布置去了。

法昌交代完了事,也悄悄回去了。

走出大殿,楊衒之、獨孤信向天而立,隻見漫天大雪,陰雲密布,一片蒼茫。

“我還真希望這法覺不回來。”楊衒之喃喃道。

“為何?”

“這樣就證明是他殺了人。我隻需傳令京師周圍大軍,此賊便逃脫不了法網。”楊衒之笑了笑,然後看著獨孤信道,“到時,我們就可以脫離這羈縻之地,早早上路了。”

……

翌日晨。醒來之後,楊衒之在大殿呆呆地看著對麵牆上的一幅畫。不知何年何月的畫,絹本斑駁發黃,依稀帶著煙熏火燎的痕跡。當年,也許它出自一個和尚之手,也許那和尚也曾如自己這般坐在**呆看這畫。

畫上 ,茂密的野草茁壯生長,一頭健碩水牛走入草叢之內,全身隱沒,隻能看到兩隻尖利的牛角。牛背上有個孩童,披著蓑衣,倒騎吹笛。遠處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隻有隱隱山影。這幅畫一直掛在這大殿裏,楊衒之從未正視過,但不知怎的,今日起來,突然覺得這畫格外有味道。那種味道是無法說清的。作畫者分明想說明什麽,卻又隱忍不發,含蓄地隱匿在畫中的牛、牧童、遠山、雲水以及更大的空白中。正因為如此,楊衒之敢斷定畫這畫的定然不是一般的文人、畫師,肯定是個和尚。

獨孤信進來的時候,楊衒之已經目不轉睛地看了半個時辰。

“畫的,是玄理嗎?”楊衒之道。

“不,我覺得是禪。”獨孤信坐下來,仔細看了看,“雖不是名家之手,卻妙得很。”

“看不透,悟不了,卻分明覺得看到了什麽。”楊衒之笑,“就像我們現在的情境。”

“或許,很快就水落石出。”獨孤信指了指那對牛角,“你看,即便是再隱匿也會露出來。”

兩人相視大笑。

昨夜,他們等得很晚,一直等李苗那邊的消息,但一直到天快亮了,那法覺依然蹤影全無。無奈之下,楊衒之和獨孤信隻得各自休息。

“喝點茶吧,我剛剛討了點好茶。”獨孤信笑道。

二人喝茶,水剛沸,李苗急衝衝地跑了進來。

“怎麽?找到法覺了?”楊衒之端起水壺,注水。

李苗臉色十分不好:“找到了。”

“那將他帶過來。”

“大人,帶不過來了。”李苗聲音冷冷的,“法覺死了。”

楊衒之手中的水壺跌落在地上,咕嚕一聲滾了開去。

法覺死在了大佛殿。

等楊衒之、獨孤信趕到的時候,殿裏站滿了人。寺裏麵的一幫和尚、軍士,將大佛殿擠得水泄不通。

“怎麽回事?”楊衒之的心情,如同此刻的天空,陰沉欲雪。

一番周折,命案剛剛有了點眉目,因為法覺的死,戛然而止。

“咱們的軍士發現的。從昨晚開始,從大佛殿到下僧院,都埋伏著我們的人。一直到早晨,中間沒有任何間斷。剛剛道品他們如同之前一般到大佛殿做早課,發現殿門從裏麵被反鎖,根本打不開,就讓我們的軍士撞開,結果進去就發現法覺死在了裏麵……”

楊衒之點了點頭,帶著眾人邁步入殿。進了殿內,一股濃烈的香味熏得楊衒之咳嗽連連。

“這什麽味道?”楊衒之捂著鼻子道。

“應該是某種香料。”彭樂口鼻上蒙著汗巾,站起來嗡嗡地說道,“寺裏麵可能用這種東西貢獻佛祖或者熏除、淨化殿堂吧。”

楊衒之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終於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為之愕然。

雖是白天,大殿裏麵光線也極為昏暗。那尊夾紵佛下,擺放著一個蒲團,法覺以跏趺坐姿端坐其上,雙手置於肚臍之下,結了一個奇異的手印。身體筆直地端坐著,雙目微閉,巋然不動。這是典型的僧人端坐修行的姿勢。

蹊蹺的是法覺臉色不變,直坐不倒。若不是李苗之前說他死了,楊衒之還真看不出來。

“死了多長時間?”楊衒之看著蹲在法覺屍體前的彭樂道。

彭樂道:“應該是後半夜,隻有兩三個時辰,身體還沒有僵硬。”

“兩三個時辰?昨夜我們很晚才離開大佛殿,那豈不是說沒多久他就進來了?”楊衒之驚詫道。

“是的,他昨夜恐怕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這寺裏。一個人跑到此處靜修,害得我們白等了一個晚上。”李苗懊惱道。

守候法覺的士兵就在大殿外百米,於寒風中苦熬了一個晚上,哪裏想到對方就在這殿裏。

“怎麽死的?”楊衒之低聲道。

“正在查。”彭樂道。

大殿裏滿是人,尤其法照和法昌,兩個人圍著法覺屍體,悲痛無比。

“二師兄呀,你怎麽說去極樂淨土就去極樂淨土了!”法昌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差點暈過去,“我對不起你呀,昨晚我還說你的壞話……”

出家人看淡生死,法照的修行遠超法昌,對著師弟的屍體,抹了抹眼淚,取出佛珠,低聲念著佛號,為法覺超度。

“大人,法覺師兄怎麽死的?昨天還好好的!”法昌擦幹眼淚站起來,大聲道。

眾人齊齊看著彭樂。這也正是楊衒之想問的問題。

“應該是魔火攻心吧。”法照看著法覺的屍體道。

“魔火攻心?”獨孤信不明白此話何意。

法照雙手合十,解釋道:“貧僧等修行的是密術一門,之前貧僧也說過,此種修行格外艱難凶險,走錯一步便墜深淵魔道,修法越到高處,越是如此。法覺師弟天賦極高,修為也比貧僧和法昌精進。他修的乃是寂滅本尊法,以自心觀三千世界,以三千世界觀自心,將所有孽障融於心頭淨火燒去,得大光明。修行此法,到深奧處,需默念神咒呼喚本尊護法前來守護心神,不受萬魔侵犯。”

法照聲音威嚴、洪亮,聽得眾人屏聲靜氣:“法覺師弟原本修行極好,無我,無空,無二念。但近一年卻有些走入歧途,他對人骨法器的迷戀,就是表現。貧僧曾多次提醒過他,不要私自修行,若要修行,也要招貧僧和法昌二人為他守護,想不到他昨夜竟然私自修此法……”

身後一幫軍士等人,雖然對他的話聽得不太懂,但覺得十分有道理,紛紛隨念佛號,惋惜而歎。

“恐怕……”這時候,彭樂的聲音在肅靜中響起。

他緩緩走到法照麵前,昂首道:“恐怕,我的檢驗結果要讓法照大師失望了。”

接著,他轉身,看著眾人,道:“法覺師父的死,並沒有這麽簡單。”

“何意?”楊衒之道。

彭樂帶領大家,來到法覺屍體一側,將法覺的耳朵微微撥過,一塊黑色的傷痕赫然出現。

“這……”楊衒之雙目圓睜。

“人的耳後乃是致命之處,這傷痕紫黑無比,定是受到了重擊才會如此。看來法覺和尚是被人殺死的。”獨孤信道。

傷痕就在眼前,不由得不信。

“我有疑問。”楊衒之撚著胡須,“這傷痕固然證明是他殺,但也不太可能呀。”

然後,楊衒之轉身看了看大殿,又看了看大門,道:“李校尉,你說殿門反鎖,進去之後才發現法覺死在裏麵,當時裏麵除了他的屍體,就沒有別的人了?”

“當然沒有了。”李苗道,“我們當時搜了,空無一人。”

楊衒之沉吟道:“那就奇怪了!諸位請看,這大佛殿牆壁極其之厚,四周雖有窗,但直到此刻窗戶都是從裏麵反鎖的,除了大門沒有任何的入口……”

李苗似乎也明白了楊衒之的意思,接道:“大人來之前,我們將大殿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屋頂完好,也不存在任何的地道之類的東西……”

楊衒之聞言,臉色更是鐵青了許多:“那就是說,這裏就是一個密室呀!凶手殺完了人,從這封閉的場地憑空消失了!”

楊衒之一席話,令大殿裏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呆了起來。

大佛殿窗戶緊閉,其他地方也不可出入,唯一能進出的大門是從裏麵反鎖的,法覺卻死在了裏麵,而且是從耳後的傷痕判斷出來是他殺。那這凶手真的如楊衒之所說,殺完了人之後,憑空消失了!

“難道有鬼呀!”

“我看呀,這法覺和尚修什麽密法,還以人骨做法器,定然是魔神取了他性命!”

軍士們交頭接耳。

“大人,彭典刑的判斷讓貧僧也陡然覺得有道理。”法照收了手中的佛珠,沉沉道。

“大師何意?”

法照的目光落在了法覺的那一雙手上,指著那手對楊衒之道:“大人,你難道沒看出來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楊衒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狀。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呀?”李苗看得糊塗了。

眾人皆是如此。

楊衒之解釋道:“法覺師父修行的是密術一門,密術一門以神咒、經本、觀想為主,有屬於自己的獨特方式。但你們看看,法覺師父此時的坐姿——跏趺而坐、雙手結的是‘禁五路印’,這種坐姿和修行方式,卻是屬於……”

“屬於貧僧二人!”站在道品旁邊的道弘站了出來,昂起頭,大聲喝道。

“道品,你們太心狠,二師兄雖然平日裏與你們性格不合,你們也不應該下此毒手!”法昌站起來,大聲嚷道。房間裏氣氛陡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唇紅齒白的道品身上,帶著深深的懷疑。

“南無!”道品無驚無慌,啪的一聲打開了折扇,道,“僅僅憑借一個‘禁五路手印’,就判斷是我等殺了法覺,實在是有些牽強。難道凶手就不能殺了他之後,將他擺放成這般模樣,嫁禍給我等嗎?”

“不可能!肯定是你殺了二師兄!”法昌此刻情緒已經崩潰,一把扯住道品,轉臉對楊衒之道,“大人,此二人早就想殺小僧等人了!”

“法昌,你這話何意?”楊衒之聽出了法昌話裏有話。

“大人……”法照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長長歎了口氣。

“將道品、道弘羈押!帶法照、法昌到官舍大殿!”楊衒之果斷做了決定,轉身出門。

走到門口,他回頭看看大殿,又道:“封閉現場,不準任何人進入!”

所有人都被軍士請了出來,隨著吱嘎一聲響,兩扇沉重的木門緩緩閉合,那具詭異的屍體也慢慢被黑暗吞沒。

銅爐裏燃了一炷香。風吹過來,青煙嫋嫋。

“貧僧真的不敢相信是道品他們殺了法覺。”法照盯著那股淡淡升騰的煙,喃喃道,“但他們二人一直對我等處心積慮,卻是事實。”

房間裏寂靜得讓人吃驚。外麵光線開始暗下來,又一場大雪即將來臨。大殿內極其寒冷,冷得如同大家的心境。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法照那張胖胖的臉。

“唉。”法照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內心裏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後,低聲說道,“事到如今,有些話,也需要告訴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