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的協議

我結婚那年的七月,長久地停留在我的腦海中。因為就在這一個月中,我幸運地隨同我的朋友一起,破解了三件重大案件,並借此研究他的破案思路。我在記事簿中將這三個大案記錄如下:《第二滴血跡》《海軍的協議》和《疲憊的船長》。第一個案件因為牽涉到許多國家的權貴,茲事體大,所以長期以來無法向外界公布。可是,在福爾摩斯多年來的探案經曆中,再沒有其他案件更能體現出他獨到的推理方式,而他的這一才能也給委托人留下了經久不滅的強烈印象。迄今為止,我還保留著一份完整的談話記錄。這是一份福爾摩斯和巴黎警方的多布科先生,以及哥丹司科的破案專家弗利茨·彭渥爾寶陳述案件真相的談話。他們二人為此案耗費了大量精力,但事實表明他們隻是徒勞地揪住一些小枝節不放手。因為此案的影響過大,恐怕要等到下一個世紀才能將其公布於眾。因此,我隻好在此公布其中的第二樁大案。這個案子在某一段時間裏也威脅到本國的重大利益,而此案中的某些具體情況更是如此。

我還在讀書的時候,和一個名為博希·菲爾普司的男孩很要好。他與我年歲相當,卻整整比我高兩個年級。他博學多才,成績優異,獲過校內的所有獎勵。因此,在畢業的時候,他毫無懸念地拿到獎學金,得以進入劍橋大學深造。我清楚地記得,他的很多親戚都是當時的顯貴。在我們幼年時,我就知道他舅舅是豪爾德赫司特勳爵——一個知名的保守派政治家。在學校時,貴族親戚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好處。與此相反,我們一群人時常在運動場上戲弄他,拿玩具小鐵環套住他的小腿,借此取樂。到他進入社會之後,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我聽說他憑借著出色的才華和貴族親戚們的庇護,在外交部得到重用。從此以後我就慢慢忘記了這個人,直到我在某一天收到一封信。這封信的內容如下:

伍金 布利爾布勒

親愛的華生:

我相信你還能記得“蝌蚪”菲爾普司,當時我念五年級,而你比我小兩級。你可能聽說過,我曾依靠著舅舅的關係,進入外交部並受到了重用,由於我工作出色和對人誠懇,很快受到大家的尊敬和信任。但是禍從天降,我的前程眼看著就要被毀了!

我無須贅述此時的可怕情形。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親自把事情的原委一一說給你聽。我因為神經衰弱已經臥床九個星期,眼下剛恢複健康,但仍處於虛弱狀態中。如果你邀請你的好友福爾摩斯先生一同前來看望我,那我將感激不盡。盡管當局已經宣布我的事情毫無回轉的餘地,但我還是渴望聽到福爾摩斯先生對此案的看法。請你盡快趕來吧!我時刻處於惶惶不安之中,實在難以承受重壓。請你務必說明,案發時我沒有及時向他求救,不是因為我蔑視他的才華,而是我因為遭逢大禍而神思恍惚。如今我已恢複理智,但為免舊疾複發,不敢多談論此事。此時我的身體仍非常虛弱,不得不借由他人代筆,自己口述此信。你要相信此時我的處境萬分艱難,請盡快會合你的朋友前來。

你的老朋友博希·菲爾普司

這封信帶給我很大的震動,他在信中反複請求我告知福爾摩斯,語言沉痛動人,令人同情。我被深深地觸動了,打定主意無論此事有多凶險,我也要想方設法幫助他。不過,出於我對福爾摩斯的了解,他向來熱愛他的偵探事業,隻要他的客戶向他發出懇切的求救,他是絕不會拒絕的。我和我的妻子達成了一致的意見:要將此事立即轉告福爾摩斯,一刻也不能耽誤。於是,用過早餐之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就來到貝克街的公寓。

我的朋友正穿著睡衣舒服地坐在桌邊,全神貫注地做著化學實驗。隻見一個彎曲的蒸餾瓶,在通紅跳躍的火焰中劇烈地沸騰著,得到的蒸餾水被引入一個兩升容積的器皿中。我走進房間的時候,福爾摩斯一眼不眨地盯著蒸餾瓶,頭也不抬一下。看來他的試驗肯定非常重要。我便坐在一張扶手椅上,耐心地等待著他。他瞧了瞧一個瓶子,又仔細檢查另一個瓶子,再用吸管從各個玻璃瓶中取出一些**,接著取出一劑溶液放在桌麵上,右手還夾著一張石蕊的試紙。

“華生,你來得可真湊巧,”福爾摩斯愉快地說,“如果這張紙保持原樣,還是藍色的話,那就沒問題;一旦它呈現紅色,那溶液可就是殺人的毒藥了!”他把那張石蕊試紙小心翼翼地浸在試管中,果然,藍色的試紙馬上呈現出一片濃稠的暗紅色。“哈!我果然沒猜錯!”他高興地叫著,“華生,我很快就能聽你的談話了。你可以從那雙波斯拖鞋裏找到煙葉。”他轉到書桌前,飛快地寫了幾張電報,交給候在樓下的小聽差,最後麵對著我坐下來,他蜷曲著膝蓋,雙臂環抱住瘦長的雙腿。

“這是一件很尋常的凶殺案,”福爾摩斯說道,“肯定不比你帶來的案子有趣。華生,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取出那封信,他接過去聚精會神地看著。

“信裏麵並沒有透露多少情況,是嗎?”福爾摩斯把信還給我,笑容可掬地說。

“是的,沒提到什麽情況。”我說道。

“但是筆跡卻很有意思。”

“這並非他的筆跡。”

“沒錯,這是一個女人的筆跡。”

“怎麽可能,這是男人的筆跡!”我高聲反駁他。

“不,肯定是女人寫的,而且這個女人的性格並不尋常。你看,現在最重要的是,一開始我們就很清楚,你的朋友跟一個人關係匪淺。那個人並不簡單,有著異乎尋常的個性。我已經對這個案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建議我們馬上前往伍金,看看這位不幸的外交官究竟是何許人也。當然,還有那個神秘的代寫口信的女人。”

我們的運氣非常好,恰好趕上了滑鐵盧火車站的早班火車。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站在了伍金的大片冷杉和茂密的石楠樹叢中。原來,布利爾布勒是一棟私人宅邸,孤單地矗立在一片空曠的土地上。從火車站步行到這裏,隻花了我們五分鍾的時間。我們遞交名片之後,便被仆人帶進一間高雅不俗的客廳裏。幾分鍾之後,一個健壯熱情的中年人欣喜地接待了我們。他年約四十,但麵色紅潤,目光清亮,給人一種爽朗誠摯的好感。

“歡迎你們的到來,”他殷勤地和我們握手,說道,“一早上博希都在念叨著你們呐。唉,我那不幸的朋友,他將希望全都寄托在你們身上了!他的雙親讓我來接待你們,因為他們無法平靜地麵對這件事。”

“我們還不了解案情,”福爾摩斯說道,“你並非他的家人吧。”

這個熱情的先生顯得很驚訝,他低下頭,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

“你肯定是看到我掛墜上刻著的姓氏首字母‘J.H’了吧。”他說道,“差點讓我嚇了一跳。我叫約舍夫·哈力遜,博希即將跟我妹妹安妮成婚,所以我勉強算是他的姻親。至於我的妹妹,你們可以在博希的房間看到她。多虧她在這兩個月裏不辭勞苦地看護他,才使他恢複了健康。我們最好現在就過去吧,親愛的博希急切想看到你們。”

我們進入的房間既像起居室,又布置得和臥室一樣,屋裏的擺設很雅致,富有浪漫氣息。一個蒼白消瘦的年輕人虛弱地躺在一張長沙發上,沙發緊鄰著窗戶,芬芳馥鬱的花香和清新怡人的空氣從窗外飄入室內,令人神清氣爽。他的旁邊坐著一個女人,我們走進房間的時候,她站了起來。

“需要我回避嗎,博希?”她柔聲問道。

博希緊緊抓住她的手。

“好久不見!華生,”博希和善地說道,“你現在留著胡須,我幾乎都認不出來啦。我敢打賭你也不能馬上認出我。讓我猜猜看,這位先生就是赫赫有名的福爾摩斯大偵探吧?”

我簡單地為他們引見了一番,然後一齊坐下。那位健壯的中年人走出房間,她的妹妹也想離開,病人卻拉著她的手不放。這是一個明豔動人的女子,身材略微豐滿,與嬌小的個子不大相符。但是她有著橄欖色的豔麗麵容,一雙眼眸烏黑靈動,烏發如瀑,映襯得她愛侶的皮膚更加慘白憔悴。

“我不想浪費你們過多的精力,”博希艱難地從沙發上坐起身,說道,“所以我要直截了當地說出這件事。我本來是一個無憂無慮而且前途光明的人,福爾摩斯先生,你也知道,我馬上就要結婚了。可是天不遂人願,一場飛來橫禍就這樣打破了我心中的美夢,我的整個前途都被毀了!

“你可能已經知道,我在外交部工作,因為我舅舅豪爾德赫司特勳爵的權勢,我即將升任要職。我的舅舅是這一任政府的外交大臣,他總是將一些重要任務交給我,而我也不負所托,將事情辦得很漂亮。所以,他才對我寄予厚望,並給予我極大的信任。

“就在十個星期之前,準確來說應該是五月二十三日。那一天,他召我來到他的辦公室,先誇獎我出色的工作能力,然後要我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務。

“他從桌子裏抽出一份灰色的文件,嚴肅地說:‘這是英國和意大利共同簽署的一個絕密協議的原件,讓我們擔心的是,報紙上已經有流言在傳播。你要切記,茲事體大,這件事情絕對不能透露出一點風聲。目前,俄國和法國的大使館正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得知這個協議的內容。如果不是急需一份抄本,我絕不會把它從我的寫字台裏取出來。你的辦公室有沒有保險櫃?’

“‘有的,先生。’

“‘這就好,你把這份協議拿好,鎖在你的保險櫃裏。但是我要提醒你:最好在別人都下班後才開始動手抄寫,就待在你自己的辦公室裏,這樣才能避免旁人偷窺,你也能集中精力抄寫完副本。抄好之後,把原件和副件都鎖在你的保險櫃中,明天一早再全部交給我。’

“我拿到這份文件,就……”

“很抱歉打斷一下,”福爾摩斯說道,“當時在場的隻有你們兩人嗎?”

“是的。”

“是在一個大房間嗎?”

“房間足有三十英尺。”

“你們是在房間中央談話嗎?”

“是的,就在中間。”

“你們的音量如何?”

“舅舅說話的聲音一向很低,我幾乎沒有開口。”

“那麽,”福爾摩斯閉上眼睛,說道,“你接著說吧。”

“我按照舅舅的話去做,一直等待辦公室的其他職員離開。最後隻剩下一個名叫查爾斯·格洛特的職員,他還要處理一些小事。所以我走出辦公室,去吃晚餐。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我急於完成這件事,因為約舍夫——也就是剛才你們見到的哈力遜先生——他正在城裏,他要等待十一點鍾的那趟火車前往伍金,而我也想趕上這班火車。

“當我看到那份文件的時候,我馬上發現它的確極為重要。舅舅並沒有誇大其詞。我隻掃描了幾眼,就可以肯定,這份文件表明了大不列顛王國在三國同盟中的立場。同時它還指出,比起意大利海軍,隻要法國海軍在地中海占據了絕對的優勢,英國就要做出的回應。這份協議的內容涉及海軍的機密,文件的末尾還簽署了雙方高級大員的名字。我大致翻閱了文件之後,就開始動筆抄寫副本。

“這份文件的內容很多,全是用法文寫成,其中還包括了二十六條款項。我竭力快速抄寫,即便如此,直到晚上九點鍾才抄完了九個條款。看來,我肯定趕不上十一點鍾的火車了。由於我近日疲於工作,再加上草草解決晚餐。我感到筋疲力盡,困乏不已,於是想喝杯濃咖啡提神醒腦。我們的樓下備有一間小警衛室,有一個守門人會徹夜守候在裏麵,負責給加夜班的職員準備咖啡,而咖啡往往是在酒精燈上燒開的。此時,我拉鈴招呼他上來。

“但來人卻讓我有些訝異,這居然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材粗壯結實的婆子,她的腰部圍著一條圍裙。看到我驚奇的神色,她解釋自己是守門人的妻子,幫忙在此地打雜,於是我吩咐她去準備咖啡。

“我又趕緊抄了兩條,但是越發困倦了,頭腦麻木混沌。於是我站起來,在屋內來回踱著,想要活動一下酸脹的四肢。許久都不見咖啡端上來,我有些疑惑,所以打開門,沿著走廊過去查看。我的辦公室一出來是一條筆直昏暗的過道,這是下樓的必經途徑。過道的盡頭是一條拐了個彎的樓梯,守門人的小屋就在樓下的過道裏。樓梯的中部還有一個很小的平台,另一條過道直通向這個小平台,因此樓梯的中部呈現丁字的形狀。這條過道的盡頭還有一個樓梯,通往一個角門,專門供雜役進出使用。有時為了方便,職員們也會通過這扇角門從查爾斯路進來。這就是那處地方的地圖。”

“唔,我想我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事了。”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插了一句。

“您要注意,接下來的地方非常重要。當我走到樓下,來到大廳時,發現守門人正在屋內沉睡,燒開了的咖啡在酒精燈的燃燒中滾滾沸騰著,不斷地順著咖啡壺流淌到地麵。我把咖啡壺提下來,熄滅酒精燈,就要去叫醒那個睡得正香的人。這時忽然鈴聲大作,守門人頓時被驚醒了。

“‘菲爾普司先生!’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過來看看咖啡有沒有煮好。’

“‘我正煮著咖啡呢,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先生,’他看著我,又仰起頭看了看頭頂上方還在不停顫動的電鈴,臉上的表情更加驚奇。

“‘你在這裏的話,那麽,是誰在按鈴呢,先生?’他問道。

“‘按鈴!’我大聲叫出來,‘什麽按鈴?’

“‘就是你辦公室裏的電鈴。’

“刹那間我的心像被澆了冷水一樣冰涼一片,也就是說,此時我的辦公室裏正有一個人,而那份至關重要的文件就攤放在桌子上!我發瘋了一樣衝到樓上,隻見走廊裏空****的,沒有一絲人影。我走進屋內,裏麵也空無一人,一切都維持著我離開前的模樣。隻除了一件,那一份性命攸關的協議原本,已經從我的桌上消失了,隻剩下沒抄完的副件!”

福爾摩斯挺直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看得出來他已經對這樁案子起了莫大的興趣。“很冒昧地問一句,你當時采取了什麽措施呢?”他低聲問道。

“我當即認為賊人肯定是從角門摸上來的。他要是從正門來的話,我必定能看到他。”

“你確定嗎?他很有可能會藏在屋裏,或是隱藏在樓道裏麵。你之前不是說過樓道裏的燈光很幽暗嗎?”

“這是不可能的,無論是在屋裏,還是樓道中,就算是一隻老鼠也能被發現,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呢。”

“謝謝,請繼續說吧。”

“守門人看到我驚恐萬分地跑出去,就知道準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於是尾隨我上樓。我們沿著過道跑到通向查爾斯路的那條樓梯,樓底下的角門是關著的,但是沒有上鎖。我一把推開門,疾奔出去。我清楚地記得,下樓時我聽到附近的大鍾響了三聲,此時正是九點三刻。”

“這個時間很重要。”福爾摩斯一邊說著一邊在衣袖邊上記下來。

“那天晚上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而且下著小雨,街道上沒有一絲人影。但是,查爾斯路盡頭的白廳路卻熱鬧非凡,和往常一樣。我們來不及戴上帽子,順著人行道跑到街道盡頭,在右邊的拐彎處,我們看到一名警察。

“‘有人偷走了東西,’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有一份極端重要的文件失竊了,剛才有人從外交部偷走了它,你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從這裏經過?’

“‘我隻在這裏站了一刻鍾而已,先生,’警察說道,‘這期間隻有一個高個子的老女人經過,她身上披著一條佩姿麗的披肩。’

“‘哎,那是我妻子,’看門人大聲嚷嚷著,‘還有其他人經過嗎?’

“‘沒有了。’

“‘那麽,小偷肯定是從左邊的拐角逃掉了。’他扯住我的袖子,大聲喊著。

“我已經對他產生了懷疑,所以不相信他的話,他看起來想要試圖引開我。

“‘那個女人朝哪裏走的?’

“‘我不清楚,先生,我隻看到她從我麵前經過。我並沒有理由去關注她,她看上去行色匆匆。’

“‘她離開多長時間了?’

“‘啊,沒多久。’

“‘不超過五分鍾嗎?’

“‘對,沒有超過五分鍾。’

“‘你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先生。現在一分一秒都很重要,’看門人高聲叫喊著,‘你相信我吧,我妻子跟這件事沒關係,我們還是趕緊去街道的左側看一下吧。如果你不去的話,那我自己去。’說著,他就跑向左邊了。

“但是我追了過去,使勁拽住他的袖子。

“‘你的家在哪裏?’我問道。

“‘我住在卜利科司頓的埃威巷十六號,’他回答道,‘但是你不要疑神疑鬼,菲爾普司先生。我們應當去這條路的左拐彎處看一下。’

“我想了一下,去看一下也沒什麽要緊。於是我們三個匆忙奔到那邊,隻見馬路上車來車往,行人絡繹不絕,他們都想在這陰雨天裏趕緊回到家中,沒有一個悠閑的人可以告訴我們有誰經過這裏。

“無奈之下我們又回到外交部,仔細搜查了一遍樓梯和過道,但是一無所獲。辦公室外邊的那條過道上鋪著米白色的漆布,很容易在上麵留下腳印。我們一絲不苟地檢查,任何角落都不放過,但是卻沒發現任何腳印的痕跡。”

“那天晚上的雨一直下著嗎?”

“是的,大約從七點鍾就一直下著。”

“既然這樣,為什麽那個女人在大約九點的時候進入辦公室,腳上穿著沾滿泥點的靴子,卻沒有留下任何腳印呢?”

“我當時也想到這一點。這個打雜的女工有一個習慣,她會在守門人的小屋裏把靴子脫掉,換上一雙幹淨的布拖鞋再上樓。”

“原來如此。就是說,即使當天晚上下著雨,但是樓道裏卻沒有腳印,對嗎?這些線索很重要。那麽,接下來你們又做了些什麽呢?”

“我們把辦公室翻了個底朝天,屋內沒有暗門,窗戶很高,離地麵幾乎有三十英尺。窗戶都從裏麵閂上了。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沒有地道口,天花板也很普通,是用白灰刷的。所以,我敢發誓,無論是誰拿走了協議,他唯一的逃跑途徑隻能是角門。”

“那壁爐呢?”

“屋裏沒有壁爐,隻點著一個小火爐。電鈴就在我辦公桌的右側,若是想要按鈴的話,必須繞到辦公桌的右麵。但是我怎麽都想不通,竊賊為何要按下電鈴呢?這真是讓人費解。”

“這個案子確實非同一般。你們接下來做了什麽?我猜,你們徹底檢查了房間,查看那位來客不小心遺漏下來的線索,比如煙頭、手套、發夾或是其他小東西,是嗎?”

“沒有,我們一無所獲。”

“有沒有聞到什麽氣味?”

“唉,我們當時都疏忽了。”

“啊,在調查這種重大案件的時候,哪怕是一點微不可聞的煙草味都是很有價值的線索啊!”

“我沒有吸煙的習慣。隻要屋內有一點煙草的氣味,我肯定能聞出來。但是我什麽都沒聞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個守門人的妻子,也就是塔蓋太太。她當時確實是行色匆匆地從角門走出去。守門人也沒辦法解釋清楚,他隻是再三強調,他的妻子往常都在這會兒回家。我和警察都認為,如果這個塔蓋太太確實拿走文件的話,那當務之急就是趁她還沒有交易的時候就趕緊控製她。

“此時我們已經向蘇格蘭場報警,偵探弗布司先生很快就趕來了。他充滿了鬥誌,發誓會很快破案。我們乘坐一輛雙輪馬車前往守門人的家,半小時前他就告訴了我們地址。給我們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是這一家的長女。她的母親外出還沒有回來,她讓我們先在前廳等候。

“過了十分鍾,有人敲門。我們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我深深地責怪自己沒親自去開門,卻讓她女兒去做。我們聽到女兒的說話聲,她說,‘媽媽,有兩個客人想要見你呢。’然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過道上響起,弗布司猛然推開門,我們跑到廚房,也就是屋後。但是那個老婦人已經走進去了,她戒備地打量著我們,突然,她認出了我,表情顯得很詫異。

“‘這不是菲爾普司先生嗎!’她大聲說道。

“‘喂,你以為我們會是誰?為什麽想要逃跑?’我的同伴大聲質問。

“‘我還以為你們是那個舊貨商人呢,’她說道,‘這個商人和我們有些過節。’

“‘這個理由太可笑了,’弗布司輕蔑地笑了,說道,‘我們懷疑你從外交部偷走一份秘密文件,然後逃回來準備銷贓。你必須接受我們的進一步調查!’

“她大聲抗議,扭打著不願離開。但我們輕而易舉地製住她,我們租了一輛四輪的馬車,準備乘坐它離開。出發之前,我們搜查了廚房,特別是廚房裏的爐子,我們擔心在她單獨一人時,她就把文件扔進火裏銷毀罪證了。結果讓我們很失望,爐子裏沒有半點碎片和灰燼的蹤影。我們到了蘇格蘭場之後,馬上把她交付給一名女警。我焦急萬分,不停地踱來踱去,直到女警拿來一份調查報告,可是上麵卻說文件下落不明。

“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我麵臨著何等嚴峻的處境。到目前為止,我隻顧著追查文件的下落,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思考。我本來一直堅信自己肯定能拿回那份要命的文件,壓根沒有考慮到丟失的後果。如今我束手無策,倒是有空來思索自己的困境了。我當場被嚇出一身冷汗。華生可能跟你透露過,在學校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內向而又膽怯的孩子,我的性格非常軟弱敏感。隻要一想到舅舅的怒火和內閣裏的那些重臣,我就不寒而栗。如果讓我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那也罷了,但是這件事不僅關係到舅舅的名譽、整個家族的名譽,甚至涉及到重大的外交利益!我一個人的生命與國家的利益相比,就如同螻蟻一般卑微渺小。我已經完了,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我渾渾噩噩,不記得當時做了些什麽。我想我那時的樣子一定很瘋狂,還大鬧了一場。我依稀記得幾個同事拉住我,盡全力寬慰我。還有一個同事,他陪同我乘坐馬車來到滑鐵盧,把我送到開往伍金的火車。我毫不懷疑,如果不是恰好在火車上遇見我的鄰居菲利爾醫生的話,那這個善良的同事會堅持把我送回家的。醫生盡心盡責地照顧我,多虧了他細心的照料,才讓我的情況沒有繼續惡化。因為在火車站的時候我就因為情緒崩潰而陷入暈厥,而回家的旅程中我幾乎變成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

“你很容易理解,當好心的醫生按鈴叫醒我的家人,他們在睡眼蒙矓中看到我瘋癲的樣子該是多麽震驚!安妮和我的母親都要心碎了。菲利爾醫生從偵探那裏得知事情的始末,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的家人,但也於事無補。他們的心裏都很清楚,我這是心病,沒那麽容易就治好。因此約舍夫隻好在無奈中搬出了自己心愛的房間,讓我在這裏養病。福爾摩斯先生,我已經在這個房間裏躺了幾乎九個多星期,動彈不得,神經又極為混亂。如果不是安妮不眠不休地照顧著我,還有醫生的殷切關懷,恐怕現在我都無法開口和你們交談。安妮在白天照料著我,晚上則交給一個護士,因為我一旦神經錯亂,指不定能做出什麽事來。幸運的是,我的腦神經已經不再紊亂了,最近三天以來,我終於完全恢複了意識。但這有什麽用呢,我寧願一輩子都處於混沌的狀態中。我清醒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馬上給辦理這樁案子的弗布司先生發了一封電報。他即刻趕到這裏,報告案件的進展。他千方百計追查文件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他也動用了所有的辦法審問守門人和他的妻子,也沒能找到一點線索。因此警方把注意力投到格洛特身上,你們應該還記得,他就是當天晚上繼我之前最後離開辦公室的一位同事。他的可疑之處在於,首先,他很晚才離開辦公室;其次,他有一個法國姓名。但事實上,他留在辦公室的時候,我還沒動手抄寫那份文件。而他雖然有著胡格諾派信徒的血統,但是無論是在情感,還是在習慣上,他都和正宗的英國人一樣。所以,他們沒有理由再把一個年輕有為的年輕人卷進這件事當中。於是,這件案子就此擱淺了。親愛的先生,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隻有你才能將我從地獄中拯救出來。如果連你都無能為力的話,那麽我的人生和家族的榮譽將從此毀掉了!”

他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精神有些支持不住,便疲倦地斜躺在坐墊上,護士給他送來一杯鎮靜劑。福爾摩斯向後仰頭,閉上雙眼,一言不發地坐著。在外人的眼中,或許顯得有些憊懶,隻有我知道,他此時正在快速地思考著。

“你的敘述非常清晰,”他終於開口了,“我的疑問並不多。但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你有沒有將這個任務透露給任何人?”

“沒有,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比如,連哈力遜小姐也沒有嗎?”

“是的,在我接到任務和完成工作的這期間,我並沒有回到家中。”

“沒有一個親屬在這個時候湊巧去看望你嗎?”

“沒有。”

“你的親屬知道通往你辦公室的途徑嗎?”

“啊,是的,他們知道怎麽進入我的辦公室。”

“是這樣,如果你沒有跟任何人透露過文件的事情,那麽我的詢問就很多餘了。”

“我什麽都沒有泄露出去。”

“你了解守門人嗎?”

“我隻知道他是老兵出身。”

“哪一個團的?”

“啊,聽說是克爾司特利姆警衛隊的。”

“謝謝,我想,弗布司或許能告訴我更多的信息。官方往往掌握很多資料,卻不能很好地利用這些東西。噢,多麽可愛的玫瑰花啊!”

他越過長沙發,走到敞開的窗前,伸手輕撫一根低低垂下的玫瑰枝,觀賞這嬌豔欲滴的鮮花。我從未見過他的這種舉動,從前他似乎總對自然界的美景嗤之以鼻。

“宗教上的事,總是繞不過推理的方法。”他懶懶地斜靠在百葉窗上,說道,“推理學家們一直致力於將推理法建立為一種精密的學科。根據推理法,我想,我們信奉的關於上帝慈愛的最高理念,就蘊涵在芬芳的鮮花中。這是因為,任何其他東西:我們的才華、我們的心願、我們的五穀,所有的東西首先都是為了解決生存。但是鮮花就不一樣了。它迷人的香味和顏色都是生命的裝點,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品。隻有上帝的慈愛才能凝結如此美妙的品質。所以我再重複一遍我的看法,人類在繁花中寄予了深切的希望!”

在福爾摩斯侃侃而談的時候,博希·菲爾普司和安妮小姐都怔怔地凝視著他,臉上漸漸露出失望的神情。福爾摩斯手裏撚著一朵玫瑰花,又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幾分鍾之後,年輕的女士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你看出問題的症結了嗎?福爾摩斯先生。”她有些尖銳地問道。

“啊,這個症結!”福爾摩斯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回答道,“唔,如果輕易判斷此案很容易破解,那無疑是癡人說夢。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會深入調查此事,並盡快將我的結果告訴你們。”

“你得到什麽線索了嗎?”

“你已經說出了七個線索,當然,我還需要檢驗一下,判斷它們是否有價值。”

“你有懷疑的對象嗎?”

“有,那就是我自己。”

“什麽?”

“我懷疑我是否過早作出了結論。”

“那你還是回倫敦去檢測你所謂的結果吧。”

“是的,你的建議正合我意,哈力遜小姐,”福爾摩斯站起來,說道,“除了這樣,我們別無他法。菲爾普司先生,我希望你不要懷抱過多期望。這件事情錯綜複雜,一時難以解決。”

“我會非常盼望和你再次會麵的!”這個年輕的先生大聲說著。

“好,我不敢保證帶來的會是好消息,但是明天我還會來看望你的。”

“我會祈禱上天保佑你的,”他高聲叫著,“如果你有所行動,我就感覺安心了不少。順便說一句,我收到過豪爾德赫司特勳爵寄來的一封信。”

“啊!信上都說了什麽?”

“他的語氣很冷淡,但是沒有苛責我。我想這是因為我身染重病的緣故。他反複強調事關重大,我得恢複健康,才能有機會彌補我的過錯。當然,我的前程已經沒指望了。”

“啊,這是合乎情理的,”福爾摩斯說道,“我們走吧,華生,城裏還有一堆工作等著我們呢。”

約舍夫·哈力遜先生駕著馬車送我們去火車站,我們很快就坐在了前往普茨茂斯的火車。福爾摩斯眉頭緊鎖,一直沉浸在思考之中。火車經過刻拉朋樞紐站,他才發話:“無論從哪條線路進入倫敦,都可以俯視這些房子,這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我以為福爾摩斯是在說笑,因為視線所及的景色非常蕭索破敗。他看到我懷疑的神色,馬上解釋說:“你看,那邊矗立著一大片孤立的房屋,它們建造在青石上,就像一個磚瓦小島徜徉在鉛灰色的大海中。”

“這是寄宿學校。”

“親愛的朋友,那是燈塔,是代表著希望和未來的燈塔!每一座高高聳立的燈塔裏收藏著成百上千顆晶瑩璀璨的小種子,未來的英國會在他們的手中發揚光大。我想,菲爾普司應該不會喝酒吧?”

“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會。”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我們應該考慮所有可能的情況。這個不幸的人已經陷入困境中無法自拔,關鍵在於我們能否把他拯救出來。你覺得哈力遜小姐如何?”

“她的性格很堅毅。”

“是的,但她是一個好姑娘。不然就是我看錯了人。他們的父親是尼森貝藍那邊的一個普通鐵器製造商。在去年的冬季旅行裏,菲爾普司跟她締結了婚約,因此她哥哥陪她一起來到菲爾普司的家中,和未婚夫的家人見麵。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她便留下來親自照顧菲爾普司。至於她的哥哥——約舍夫·哈力遜,當他發現這裏的生活的舒適程度遠勝於家中時,便趁機留下來。我事先做了一些調查。但是今天一整天,我還要再接著調查。”

“我的工作……”我想要說話。

“啊,如果你覺得你那些所謂的醫務工作比這個案子更加重要的話……”福爾摩斯言辭尖銳地說道。

“我隻是想說,我可以暫且放下醫務工作,反正現在的工作也是一年之中最清淡的時期。”

“太棒了,我的朋友,”福爾摩斯高興地說著,他的心情又好轉了,“那我們馬上著手調查這個案子吧,我想或許我們應該首先拜訪弗布司偵探。他也許能告訴我們想要得到的一些細節,這樣我們就很容易判斷出,應該從哪裏下手比較合適。”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有想法了?”

“是的,我們現在掌握了幾個線索。但是還要進一步檢驗,才能判斷它們的價值。最難查清的都是那些沒有犯罪動機的案子,但是這件案子卻不同。你想,誰會從中獲利呢?法國的大使、俄國的大使、那位想要借此發一筆橫財的人,還有豪爾德赫司特爵。”

“豪爾德赫司特勳爵!”

“對,一個政客在有需要的時候,會毫不猶豫地趁機銷毀這份協議的。”

“豪爾德赫司特勳爵的政績不是向來為人所稱道嗎?”

“這隻是一種可能,我們否認這個情況。今天我們要去訪問這位尊敬的勳爵先生,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線索。另外,我已經開始調查了。”

“已經開始了?”

“是的,在伍金車站的時候,我就發了一封電報給倫敦城的各個晚報,讓他們刊登一份廣告。”

福爾摩斯取出一張紙,顯然它是從一個日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麵用鉛筆潦草地寫著:

五月二十三號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在查爾斯路的外交部門口或是附近地區,有一位乘客從一輛馬車下來,若有知情人看到此馬車,請將其號碼通報貝克街221號乙,以十鎊重酬!

“你確定盜賊是乘坐馬車過來的嗎?”

“就算不是那也沒關係。如果菲爾普司說得沒錯,辦公室和走廊都沒有盜賊的容身之地,那麽,此人一定來自外麵。倘若在那種陰雨天從外麵進入辦公室,而且他溜走後的幾分鍾內馬上進行搜查,卻沒有看到漆布上留下濕腳印,那麽,他極有可能是坐車來的。是的,我敢肯定,他就是坐車來的。”

“這個推論似乎很合理。”

“這是我得到的一個線索。我們可以借此得出一個結論。還有那個詭異的鈴聲,這是此案中最讓人費解的一個疑點。竊賊按鈴的動機是什麽?是出於虛張聲勢,還是另有第三者為阻止竊賊行竊而按下電鈴?或者這是無心之舉?又或許……”他重新陷入快速的思考中,我了解他此時的心情,他肯定又捕捉到了某種可能性。

我們到達倫敦的時候,已經是三點二十了。我們草草在小飯館用完午餐後,便馬上趕往蘇格蘭場。福爾摩斯之前就給弗布司發了電報,所以他正在等待我們的到來。此人身材矮小,獐頭鼠目,態度尖酸刁鑽,一點也談不上友好。當他聽到我們的意圖之後,態度就更加刻薄了。

“恰好相反,”福爾摩斯笑容可掬地說,“在我破解的五十三個案子中,隻有四個案件冠上我的大名,而警方心安理得地享用了另外四十九個案子中得到的美名。我理解你,你不了解實情,因為你經驗不足,還很稚嫩。但是如果你想要讓自己的事業更上一層樓的話,我勸你最好還是和我合作,而不是選擇抗拒。”

“我很樂意聽從你的指點,”年輕的偵探見風使舵的本領倒是非凡,他說,“迄今為止我經手過的案件還未能讓我獲得榮譽呢。”

“你都做了什麽呢?”

“我一直牢牢看住守門人塔蓋,但是他之前在警衛隊的名聲就很好,我揪不到他的任何錯處。但是他的妻子很有嫌疑,依我所見,她知道很多個中詳情,並非像她表麵那樣一問三不知。”

“你有沒有盯過她的梢?”

“是的,我們找了一個女偵探追蹤她。塔蓋太太本人酗酒,女偵探就趁機陪她喝酒,但是也問不出什麽。”

“聽說她家裏來過一些舊貨商?”

“是的,但是她已經償還了舊貨商的債務。”

“她從哪裏得到這筆錢?”

“很正常,守門人剛拿到年金,但是他們卻仍然囊中羞澀。”

“那個晚上當菲爾普司先生按鈴要求煮咖啡的時候,是她上樓應承,她如何解釋這個情況?”

“她說,因為她的丈夫太過疲憊了,所以她隻好暫時頂替他的工作。”

“對,不久菲爾普司先生發覺他已經在椅子上入睡了,一切都很合理。也就是說,塔蓋太太除了品行略有瑕疵以外,就沒有任何疑點了。那她有沒有作出解釋,為何那天晚上匆忙離去?就連警察都對她慌亂的神情有所印象。”

“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所以她急著趕回家中。”

“你有沒有指出,她離開之後的二十分鍾,菲爾普司先生和你才到達她的家,但她卻還沒到家,這不是很可疑嗎?”

“她說,這是因為我們乘坐雙輪馬車,所以速度比她要快得多。”

“那她有沒有說明,為何一到家,就立刻跑到後麵的廚房?”

“因為她的錢都藏在後廚房裏,需要把錢拿出來還給舊貨商。”

“她確實解釋了每一個疑點。那她離開現場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陌生人在查爾斯路周圍遊**?”

“她隻看到警察一人。”

“謝謝,看來你已經徹底審問過她了。那你接下來還做了什麽呢?”

“九個星期以來我始終在監控著外交部的格洛特,但一無所獲。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還有呢?”

“那你有沒有想過電鈴為何突然響起?”

“是的,我承認,這個地方讓我困惑了很久。無論這個人是誰,他確實膽大包天。他不僅溜進了辦公室,居然還敢按下警鈴。”

“是的,這確實很奇怪。謝謝你將這些情況告訴我們。如果找到罪犯的蹤影,我會通知你去抓捕的。華生,我們走吧。”

“我們現在去哪裏?”走出警廳以後,我問他。

“我們要去拜訪豪爾德赫司特勳爵,這個德高望重的內閣大臣和候選的國家總理。”

我們的運氣不賴,當我們來到堂寧街時,豪爾德赫司特勳爵還在外交部。福爾摩斯遞交名片後,我們很快得到召見。這位大臣遵照著舊式的禮節迎接我們,讓我們坐在壁爐兩側舒適的安樂椅中,他本人站在中間的地毯上。豪爾德赫司特勳爵身姿挺拔,五官分明,麵容和藹,他的卷發因為辛勞過早地染上歲月的風霜。他筆直地站立著,顯得格外器宇軒昂,身上散發著凜然的貴族氣息。

“久仰大名,福爾摩斯先生,”他笑容可掬地說,“自然,我無法假裝不知道你們的來意。因為目前外交部隻能有一件大事可以驚動你。冒昧問一句,是何人委托你辦理此案的?”

“我對此毫不隱瞞,是博希·菲爾普司先生。”福爾摩斯彬彬有禮地回答。

“啊,是我那可憐的外甥!你應當理解,因為我們是親戚,所以我無法包庇他犯下的過錯。但是,我很擔心他此後的前途。”

“如果能找到那份協議呢?”

“啊,這自然另當別論。”

“我想向你請教幾個小問題,豪爾德赫司特勳爵。”

“我很樂意回答你的疑問。”

“你是在這裏交代菲爾普司先生抄寫文件嗎?”

“的確如此。”

“也就是說沒有人會偷聽到你們的談話,是嗎?”

“絕無可能。”

“那你是否跟別人提過,讓菲爾普司先生抄寫文件?”

“沒有。”

“你肯定嗎?”

“我敢發誓。”

“好的,既然你們都沒有和其他人提過此事,也沒有另外的人知曉此事。那麽,盜賊隻是偶然來到辦公室,碰巧看到這份文件,便起了貪念,於是順手拿走文件?

內閣大臣忽然笑了。

“這個情況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豪爾德赫司特勳爵說道。

福爾摩斯忖度了片刻。“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方麵,我想就此請教你的意見,”他說道,“如果我說得沒錯的話,一旦這份協議的內容泄露出去,就會引發極其重大的危機。”

內閣大臣表情豐富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他沉重地說道:“是的,這個後果非常可怕,並非你我能夠承擔的!”

“還沒有。”

“如果文件已經泄露給別有所圖的人,比如法國或俄國的大使,你能得知消息嗎?”

“我肯定能探聽到風聲。”豪爾德赫司特麵色不虞地說。

“既然如此,繼文件丟失已經過了將近十個星期。但是一直沒有聽到風聲,這或許說明,存在某種原因,致使文件還沒有流傳到法國、俄國大使的手中。”

豪爾德赫司特勳爵聳了聳肩。

“福爾摩斯先生,我很難想象,這個竊賊千方百計偷走了協議,卻將它束之高閣,好好保藏起來。”

“或許他隻是在待價而沽。”

“再過一段時間,文件就不值分文了。因為到那時候,文件的內容就不再是一個秘密。”

“這一點很關鍵,”福爾摩斯說道,“或許,我們可以這麽想,竊賊忽然生了重病……”

“比方說,突然神經紊亂,是嗎?”內閣大臣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他迅速看了福爾摩斯一下,問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福爾摩斯沉穩地說,“現在,豪爾德赫司特勳爵,很抱歉耽誤了你那麽多寶貴的時間,我們可以告辭了。”

“祝你早日破案,找出犯罪分子,無論此人是誰。”勳爵送我們出去,點頭跟我們說道。

“他是一個卓越的政治家,”我們來到白廳街的時候,福爾摩斯開口了,“但是他想要留住頭上的烏紗帽,還需要盡力鬥爭才行。他並不富裕,但是花費頗多。你有沒有注意到,他腳上穿的長筒靴已經換了底子。華生,我再也不能耽誤你的醫務工作了。除非有人回應了我的廣告,否則我今日就無所事事了。不過,明天你若是能和我一同乘坐火車再次到伍金拜訪的話,我會非常高興的。”

第二天我們如期會合,然後一起坐馬車來到伍金。福爾摩斯的廣告沒有任何回應,案子陷入了僵局。他在敘述這個消息的時候,盡管麵無表情,整張臉緊緊繃著,就像印第安人死板的麵孔一樣,我還是看出一絲懊惱。但也是僅此而已,我無法判斷出他對此案現狀的滿意與否。我還記得,他提到了貝迪容測量法,顯然對這位法國學者極為欣賞。

菲爾普司依然處於他那位伴侶無微不至的照料中,但看上去氣色很好。我們一走進去,他就輕鬆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迎接我們。

“你有什麽消息嗎?”他急切地詢問。

“很遺憾,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我並沒有帶來好消息。”福爾摩斯回答,“我不僅詢問了弗布司,還拜訪了你的舅舅,接著作了一些調查,它們也許能幫助我們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也就是說,你還是有信心的嘍?”

“是的。”

“願上帝保佑你!你的回答真讓人振奮,”哈力遜小姐開心地說著,“隻要我們保持著耐心和勇氣,遲早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這麽說,是有新的情況嗎?”

“是的,昨天晚上發生一件恐怖的事,此事極為嚴重!”

他的表情異常凝重,眼睛裏流露出恐懼的神色。“要知道,”他說道,“我毫不懷疑,我在不經意間成為某個重大陰謀的焦點,他們不僅要毀掉我的榮譽,還要拿走我的性命。”

“天啊!”福爾摩斯叫起來。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我敢肯定,這個世上並沒有我的仇敵。可是經過昨天晚上的可怕經曆,我隻能作出有人想要置我於死地的結論。”

“你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們吧。”

“是這樣的,自我生病以來,昨晚上還是我頭一回獨自一人留在屋內。我孤零零地躺在**,卻沒有絲毫不安,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看護了。但是我還是在屋內點著燈。大概是淩晨兩點鍾,我迷迷糊糊地躺在**,突然聽到一陣窸窣的聲音,我一下就被驚醒了。那聲音很像老鼠啃齧木頭的動靜。於是我靜靜地傾聽了一會兒,以為這是老鼠發出的聲響。然而聲音卻漸漸加大了,窗上忽然傳來一種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音。我愕然地坐起來,突然恍然大悟。毫無疑問,先前的動靜是有人從窗戶的間隙裏插進某種工具,並試圖撬開窗戶的聲音;而後來的聲音則是這個人抽開窗栓的聲音。

“隨後聲音停止了,估計是那人怕驚動了我,所以暫時停下動作。過了十分鍾左右,我聽到一陣輕微的‘吱吱’聲,有人緩緩拉開了窗戶。因為我的神經遭受過巨大的刺激,我再也無法忍受,便馬上跳下床,一下子拉開了百葉窗。那個人正蹲在窗邊。猛然看見我之後便馬上跑掉了。我來不及辨認他的長相,因為他在臉上蒙上一塊黑布,遮住了下半邊的麵孔。但是我敢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此人手中握著一把閃閃發光的長刀。他轉身跑掉的時候,我看到刀身反射著刺目的光芒!”

“這一點很重要,”福爾摩斯說道,“那你後來采取了什麽措施?”

“要是我身體還很強健的話,我肯定會立刻追上去。然而我卻無能為力,隻好按鈴叫醒全家人。這個過程耽誤了一些時間,因為電鈴裝在廚房裏,而用人們都住在樓上。但是,我高聲喊叫著,約舍夫很快出現了,他幫忙叫醒了其他人。約舍夫和馬車夫仔細搜查了周圍,發現窗外的花圃上留下了腳印。由於最近天氣很幹燥,地麵堅硬,所以他們一路追蹤到草地那邊,就沒再發現腳印了。但是,馬路邊的木柵欄那裏,還留下了一些痕跡。據他們所說,似乎有人想要翻過木柵欄,在翻過去的時候碰撞了欄杆的頂部。我想我最好還是先請教你的意見,所以還沒有將此事告訴這邊的警察。”

“我還真是倒黴。”菲爾普司自嘲地說著,看來昨夜他受到很大的驚嚇。

“你的處境確實有些危險呢,”福爾摩斯說道,“你是否介意陪我一起到庭院的四周散會步?”

“啊,我非常樂意,我很想曬曬太陽。約舍夫也一塊去吧。”

“我和你們一起去。”安妮小姐說道。

“這恐怕不行,”福爾摩斯搖搖頭,說道,“我想你最好還是留在屋內吧。”

姑娘悶悶不樂地坐回去,她的哥哥則和我們一起走出房間。我們穿過草地,來到菲爾普司臥房外的窗邊。就像他說的一樣,花圃上有一些痕跡,但是卻很模糊,難以辨認。福爾摩斯探下身子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膀,站起身子。

“這些痕跡並沒有多大用處,”他說道,“我們繞著庭院轉一圈,我倒想看看為何竊賊如此偏愛這棟屋子。照我的看法,他應該對華麗的客廳或餐廳的大窗戶更加感興趣才對。”

“但是馬路上可以將這些窗戶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約舍夫先生補充道。

“啊,是的。看,這裏有一扇門,他完全可以從這裏進出。順便問一句,這扇門的作用是什麽?”

“這不過是給小販進出專用的角門,晚上則鎖上。”

“你從前有過這種經曆嗎?”

“從來沒有。”年輕的外交官說道。

“那你的房間裏有貴重的餐具或是其他招致歹徒垂涎的東西嗎?”

“我想沒有。”

我的朋友將雙手插在口袋裏,以前所未有的漫不經心的神情,在宅子的四周到處轉悠。

“我聽說,”福爾摩斯對哈力遜說道,“你昨天發現了一個地方,那個人曾從那裏翻過了木柵欄,你不介意帶我們去看看吧!”

這個五短身材的人把我們帶到一個地方,那裏有一排木柵欄,隻見一根欄杆的頂端已經被某個人碰斷了。一段小木片耷拉在上麵。福爾摩斯折斷這一小塊木片,仔細地檢查著。

“這會是昨晚弄斷的嗎?上麵的斷痕看起來相當陳舊,你們看呢?”

“啊,這也有可能。”

“這裏也沒看到有人跳過柵欄,跑到外麵的痕跡。嗯,我想這裏沒有我們想要的東西。還是回到菲爾普司先生的臥室,再作商量吧。”

博希·菲爾普司被他的妻兄小心地扶著,走得很緩慢。福爾摩斯和我快速走過草地,回到臥室的敞開著的窗邊,此時二人被我們遠遠地甩在後麵。

“安妮小姐,”福爾摩斯凝重地對她說,“你一整天都守在這個房間裏,哪兒也不要去,就算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離開。這一點非常重要!”

“在你就寢之前,務必鎖上房門。你要保管好鑰匙,誰都不能給。你明白了嗎?”

“那博希呢?”

“他會和我們一起回到倫敦。”

“那我得留下來嗎?”

“是的,如果你真的為他著想的話,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吧。快點,快點答應我的請求!”

她馬上點點頭,表示同意。就在這時,另外兩人也走進了屋中。

“你為什麽憂鬱地坐在這裏,安妮?”她的哥哥大聲喊著,“你快點出去曬曬陽光吧!”

“不了,謝謝你,約舍夫。但是我有些不舒服,這個房間很涼快,所以我想待在這裏。”

“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呢,福爾摩斯先生?”菲爾普司熱切地問他。

“啊,我們現在要去調查更關鍵的部分。如果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回到倫敦,我將不勝感激。”

“現在就動身嗎?”

“如果你可以的話,我們最好在一個小時內就出發。”

“我覺得我的身體已經恢複力氣了,我能給你帶來幫助嗎?”

“完全可以。”

“那麽我今晚是否需要住在倫敦?”

“這正是我要建議的。”

“這樣的話,如果我的半夜訪客再來找我的話,他可就找不到人了。福爾摩斯先生,我會聽從你的吩咐。但是你一定要將你的計劃告訴我,約舍夫能和我們一塊出發嗎?他可以就近照顧我。”

“啊,這倒不必,你也知道華生就是一位醫生,他可以給你最好的關照。如果你不反對的話,用過午餐之後,我們三人就可以一同出發了。”

一切都照他的吩咐安排妥當,安妮小姐聽從了福爾摩斯的告誡,找借口留守在這個房間。我摸不透福爾摩斯的想法,莫非他想把安妮小姐調離菲爾普司的身邊?

菲爾普司因為恢複了體力可以參與我們的調查行動,所以神采飛揚地坐在餐廳裏和我們一起用餐。但是,出乎我們意料的是,當我們來到車站,正準備上車的時候,福爾摩斯突然冷靜地宣布,他要留在伍金。

“在我離開以前,我必須弄清楚幾個小事情。”他解釋說,“菲爾普司先生,你走了之後,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反而有助於我的探案。華生,你們回到倫敦之後,你要切記,帶著菲爾普司先生馬上乘車回到貝克街。一直等到我回來為止。鑒於你們二人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肯定有很多話想要交流。今天晚上菲爾普司先生可以睡在我的臥房裏。明天早晨我會乘坐八點鍾的早班火車回來,希望來得及和你們一同享用早餐。”

“那我們在倫敦的調查行動呢,難道要放下嗎?”菲爾普司有些懊惱地問道。

“等到明天再處理這些事情吧,出於某種原因,今天我必須要留在這裏。”

“我很可能不回布利爾布勒呢。”福爾摩斯答道,火車出站時,他高高興興地跟我們揮手告別。

我和菲爾普司在旅途中一直討論這件事,但是始終無法對他的行為作出合理的解釋。

“我覺得,他可能想找出昨天晚上那個盜賊的馬腳,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的話。至於我,我堅信那人並非是尋常的小賊。”

“那麽,你怎麽看待這件事呢?”

“坦白地說,就算你認為我隻是疑神疑鬼,我還是要堅持我的看法。我總覺得,我的身邊似乎在悄悄進行著某種不可告人的活動。我無法得知他們的真實目的,但是他們想要奪走我的性命卻是無可爭議的事實。這聽起來好像很荒誕,但是,請想想眼前的情況吧!為何竊賊想進入沒有貴重物品的臥室?又為何,他的手中握有鋒利的長刀呢?”

“你確定那不是撬窗戶用的撬棍嗎?”

“啊,不是,那分明是一把刀,我清楚地看到刀光一閃而過。”

“可是,誰會懷著深重的仇恨來刺殺你呢?”

“啊,我就是想不通這一點。”

“好,倘若福爾摩斯也這麽認為的話,那麽就可以解釋他為何會突然決定留下來了,是這樣的嗎?如果你猜得沒錯,他就能揪住昨晚那個危險分子,並且順藤摸瓜找到文件的下落。但是如果你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仇敵,一個偷走文件,一個想要殺死你,這也太荒謬了些!”

“但是福爾摩斯卻說他不去布利爾布勒。”

“你不了解他的為人,”我說道,“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談到這裏,我們轉而討論別的話題。

然而,今天的旅程可把我累得夠戧。菲爾普司因為久病在身,也容易感到疲憊。再加上他遭逢巨變,使得他的情緒更加善變,暴躁不安。我隻好跟他說一些我在阿富汗、印度服兵役時候的一些趣事,討論一些社會焦點,還說一些奇聞逸事,引開他的注意力。但是都沒有效果,他始終牽掛著那份下落不明的文件。他時而震驚、時而揣度、時而猜測,對福爾摩斯此刻的行蹤倍感好奇,想著豪爾德赫司特勳爵即將采取的措施,或是明天一早會有怎樣的消息等著我們。夜色愈加昏沉,他由激動不安轉為痛苦萬分。

“你相信福爾摩斯嗎?”

“我親眼看到他出色地破解了許多奇案。”

“他肯定沒有遇到過這種無處入手的案子吧?”

“噢,那倒沒有,他也曾圓滿解決過比這線索還要少得可憐的案子。”

“但是它們都並非事關重大吧?”

“唔,不一定。我很清楚,歐洲的三家王室曾委托他辦理過萬分機密的案件。”

“我對此一無所知。”

“華生,這並非一個好兆頭。”

“恰好相反。根據我對他的理解,當他沒有線索時會直言失去線索。可是,當他追查到一些線索卻又沒有足夠把握的時候,他往往陷入沉默當中。這會兒,我親愛的朋友,你不應該再為這件事煩心了,這對你並沒有好處。你最好還是趕快就寢,明天無論我們得到什麽消息,都要保持充沛的精力才行。”

我費盡口舌,菲爾普司終於聽從我的勸告。但是,從他激動的神情來看,今晚他注定無法安然入睡。事實上,我也被這種情緒感染了,自己在**輾轉反側,卻始終無法入眠。我不停思考著整件事情,作出各種推理,但是又一一推翻了它們。福爾摩斯為何堅持留在伍金?他為何執意要求安妮小姐留在那間臥室裏?為何他小心翼翼,不願意讓布利爾布勒的人得知他就待在那裏?我苦思冥想著,竭力找出合理的答案,卻始終想不通。後來,我漸漸沉入了睡夢中。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七點了。我立刻起床尋找菲爾普司。他麵色憔悴不堪,顯然一夜未眠。當他一看到我,首先問福爾摩斯有沒有回來。

“他既然說過,”我說道,“肯定會按時趕回來的。”

我沒有說錯,八點一到,一輛馬車嘶鳴著衝到門口,福爾摩斯利落地跳下馬車。我們擠在窗邊,看到他的手上赫然纏著繃帶,臉色凝重而蒼白。他走進屋內,一會兒就來到樓上。

“他看上去似乎很累。”菲爾普司喊道。

我無法否認。“畢竟,”我說道,“此案的關鍵細節可能還需要在城內調查。”

菲爾普司哀號了一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說道,“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他的到來。昨天他的手還好好的,今天為什麽就纏著厚厚的繃帶,到底出了什麽事呢?”

“福爾摩斯,你受傷了嗎?”當福爾摩斯走進來時,我問道。

“唉,我一時大意,擦破了點皮,”他一邊點頭跟我們問候,一邊回答我的問話,“菲爾普司先生,你的案子跟我經手過的案子相比,隱秘程度確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擔心你恐怕無法勝任這樁案子了。”

“但這次的經曆確實很奇特。”

“你手上的繃帶已經告訴我們發生過某種事件了,”我說道,“那麽,趕快回答我們的疑問吧。”

“先用過早餐吧,華生。你要知道,今天早晨我長途跋涉才回到這裏。我估計,那份懸賞馬車信息的廣告還沒有回音吧?好了,我們總不能指望事事順利。”

“黑德遜太太是個善於持家的好女人,”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打開一碟咖喱雞肉的蓋子,說道,“她的拿手好菜並不多,但是和所有的蘇格蘭婦女一樣,她總會給你意外的驚喜。華生,你的麵前是什麽菜?”

“火腿煎雞蛋。”我答道。

“太好了!菲爾普司先生,你想吃什麽,咖喱雞肉還是火腿煎雞蛋?要不,不妨吃你麵前的那一份吧。”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沒有任何胃口。”菲爾普司垂頭喪氣地說道。

“哈哈,來吧!別客氣,就吃你麵前的那一份。”

“謝謝,但我還是不想吃。”

“既然這樣的話,”福爾摩斯促狹地眨眨眼,神秘地說道,“我想你肯定不會拒絕我的好意的。”

菲爾普司打開麵前的蓋子,他一掀開,立即喜悅地叫出來,臉色就像瓷盤一樣雪白。他愣愣地坐在那裏,直勾勾地看著盤內:裏麵赫然放著一張藍灰色、卷成一團的小紙張。他一把抓住這張紙,將它緊緊按在自己的胸口,發出狂喜的呼喊聲,然後狀若癡狂地在屋內手舞足蹈起來,隨即他耗盡了力氣,筋疲力盡地跌坐在扶手椅中。為了不讓他暈過去,我們隻好給他喝了一些白蘭地。

“好啦!這下好啦!”福爾摩斯安撫似的輕拍著菲爾普司的肩膀,親切地說道,“我確實有些胡鬧了,不應該這麽突然地把它擺在你的麵前。但是華生清楚我的個性,我總是情不自禁想讓結果更富有戲劇性。”

菲爾普司用力抓住福爾摩斯的手狂吻著。

“願上帝賜福於你!”他縱情地叫著,“你拯救了我的名譽!”

“好啦,你要知道,這也關乎著我的聲譽,”福爾摩斯說道,“如果我在這件案子上失手了,和你的任務失敗一樣,我們都將承受不愉快的代價。”

菲爾普司小心翼翼地把失而複得的文件放進貼身的上衣口袋裏。

“我不願意打擾你用餐,但是我還是急切想知道,你是如何弄到它的,又是在哪裏找回來的。”

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喝完咖啡,又吃完了火腿煎雞蛋,然後站起來,燃起煙鬥,心平氣和地坐在椅子上。

“先說說我都做了些什麽,又是怎麽做的。”福爾摩斯說道,“在車站和你們分開後,我就慢悠悠地步行,經過了風景優美的薩裏,走到一個叫利普麗的小村莊,在一家小店裏用過茶點,然後灌了一瓶水,再準備了一塊夾心麵包。做好這一切以後,我等到黃昏時分,才返回伍金。當我走到布利爾布勒附近的公路時,天色已晚。

“可是大門日夜都敞開著呀!”菲爾普司突然不解地喊道。

“是的,但是我就樂意這麽做。我找到一處並排種著三棵高大樅樹的地方,在樹葉陰影的掩護下,我悄悄地走過去,沒有一個人發覺。我藏在附近的一叢茂密的灌木叢中,從一棵樹爬行到另一棵樹——我的膝蓋因此被磨得不成樣子——一直匍匐前進到你臥房窗外正對著的那叢杜鵑花旁,我才停了下來。我蹲伏在那兒,靜靜地等待著。

“你臥房裏的窗簾還是敞開著的,安妮小姐正坐在桌邊看書。當她合上書本並關上百葉窗離開臥室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十五分了。

“我看著她關上門,還清楚地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鑰匙?”菲爾普司又發出一聲疑問。

“對,我曾叮囑過安妮小姐,當她要上床入睡的時候,就鎖上你的臥室房門,並且拿著鑰匙,誰也不給!她毫無保留地照我的吩咐去做了。我相信,要不是她的幫助,你是無法拿回那份珍貴的文件的。她離開以後,燈光也熄滅了,我還是靜靜地蹲在原地。

“星空璀璨,但是守夜的過程仍然令人乏味。那種心情,就像漁人長久地守候在河邊,等待魚兒入網一樣。但是,我等了很長的時間。華生,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在調查‘致命的斑點帶子’一案時,也這樣長久守候在一間陰沉慘淡的小屋中。遠處的伍金教堂一遍遍地敲響了鍾聲,我不止一次懷疑,也許今晚的狩獵會一無所獲。然而,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出現了轉機。當時大概是淩晨兩點鍾,在萬籟俱寂中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撥開門栓和扭動鑰匙的聲音。我打起精神,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很快,供仆人進出用的角門被推開了,在皎潔的月光下,約舍夫走了出來。”

“約舍夫?”菲爾普司失聲喊道。

“對的,他光著腦袋,肩膀上卻披著一件黑色的鬥篷,倘若有突發的狀況,他可以馬上遮住自己的臉。他鬼鬼祟祟地走到牆壁的暗處,慢慢挨近窗戶。接著,他拿著一把細長的刀插入窗框裏,挑開了窗栓。然後他順利撬開了窗戶,把刀子插到百葉窗的縫隙裏,再打開了百葉窗。

“從我的藏身之處望去,可以清楚地將他的動作和室內的情況盡收眼底。他先是把爐台上的兩根蠟燭點燃,然後掀開門旁毛毯的一角。他彎下腰取出一小塊方形木板,那是管道工人在維修煤氣管道時用來接頭的。木板的下方,就是丁字形的煤氣管道接口,那裏有一條管道直通向一樓的廚房,專供廚房使用。約舍夫從這個隱秘的地方抽出一張卷紙,再把木板放回原處,然後鋪上地毯,最後把蠟燭吹滅。我就站在窗外等著他,所以他猝不及防之下撞進我的懷中。

“上帝啊!!”年輕人痛苦地呻吟著,“難道說,在我度日如年的那十個星期裏,那份讓我魂牽夢縈的文件一直在和我朝夕相處嗎?”

“確實是這樣。”

“這麽說來,約舍夫!約舍夫竟然是一個混蛋和竊賊了!”

“哈!不僅如此,恐怕他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陰險和可怕。從今天早上他跟我說過的話來看,他或許在股票市場中狠狠地摔了一跤,血本無歸。為了償還債務,他甚至不惜一切代價。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家夥,隻要逮到機會,完全不會考慮妹妹的幸福,也不會為你的名聲而著想!”

博希·菲爾普司重新坐在椅子上。“我的腦袋漲得厲害,”他說道,“聽完你的話以後,我更加難受了。”

“阻礙我們順利破案的主要因素,”福爾摩斯擺出說教的姿勢,嚴肅地指出,“就在於你案子中存在著太多的線索。因此有價值的線索全被無用的表象給遮住了。這些眼花繚亂的線索擺在我們的麵前,我們隻能從中仔細挑選出必要的,然後將它們按照順序整理出來,串成一個完整的環節。起初我對約舍夫產生了疑心,是因為你曾說過想在失竊的當夜和他一同回去,我很快就猜想他肯定會來找你。因為他很熟悉外交部內部構造,而且又順路。後來,聽說有人試圖潛入你的房間。我當場想到,隻有約舍夫才有機會將文件藏在臥室裏。你還記得你曾描述過醫生送你回家時的情形,你說約舍夫無奈讓出了心愛的臥室。那時我就確定了我的猜測。再加上你第一次單獨留在室內的時候,就有人想要潛入臥房,說明來人很熟悉房間的情形。”

“天啊!我真是天底下最笨的傻瓜!”

“這件案子的事發經過如下:約舍夫通過查爾斯路的那個角門進入了外交部,因為他對裏麵的構造很熟悉,所以你走出辦公室以後,他徑直闖進屋裏,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所以他馬上按下了電鈴。正在按鈴的時候,他看到了桌上的文件。他瞥了一眼,當場發現這是一個絕好的發財機會——拿到一份價值不菲的機密文件,他馬上把文件放在口袋中,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如你所說,幾分鍾過後,一下子驚醒的守門人察覺鈴聲的異動,然而這點時間足以使他逃離現場了。

“是的。”

“我想,他肯定在藥裏添加了某種東西,確保你在夜裏不會醒來。像他這樣貪婪狡詐之人,隻要找到機會,肯定還會再幹一次的。他做夢都想讓你離開那間臥室。我之所以吩咐安妮小姐整天留在房間裏,就是避免他趁我們不在場時取走東西。我一方麵麻痹他的警惕心,另一方麵,就像我昨天做的那樣,始終監視臥室的動靜。我早就猜到,他很有可能將文件藏在屋裏,但是我不想花費力氣去撬開所有的地板。我要讓他親自從隱藏的地點取出文件,這樣就省了很多力氣。你們還想知道什麽嗎?”

“第一次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從門裏直接進去,卻要去撬開窗戶呢?”我問道。

“他得經過七間臥室才能走到門邊,與此相反的是,他可以輕易地從窗戶跳到草坪上。還有別的疑問嗎?”

“你難道不覺得,”菲爾普司問道,“他懷有某種持刀殺人的動機嗎?那把刀子就是最好的凶器啊!”

“也許吧,”福爾摩斯聳了聳肩,回答道,“我隻能說,約舍夫·哈力遜先生絕對稱不上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