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變成木偶
這個晚上，Z坐在小想的床邊。小想把頭靠在他的大腿上睡著了。Z看著窗外的礁石，上麵站著一個人影，一動不動。
第二天，小想和Z想要出去找小牧，小牧卻自己回來了。他什麽話也沒說，定定地站在那邊，然後轉身往前走，走了一段又停下來回頭看他們，再繼續往前走。Z覺得他這個樣子和食夢狗當時在他前麵領路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是想讓我們跟他走，”Z對小想說，“會不會是他發現了什麽？”
“我們還是跟上去看一看吧。”她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放不下。
小牧一路帶著他們回到了那個小漁村。村裏人正在辦喪事，是那個老鰥夫死了。村裏人說，他是蹲在那艘漁船上死掉的，他在那上麵蹲了兩天，手裏拿著大煙杆，一直看著前麵的海。後來有個人想去和他打招呼，才發現他已經死了。
老鰥夫被人們安放在房子的門口處，頭朝大海，一半身子在門外，一半身子在門內，這是他們這裏的風俗。在Z他們哀悼的時候，就有人跑過來說，在老鰥夫死去的那艘漁船下發現了一具女人的屍體。
老鰥夫原本是打算把那艘漁船當自己的棺材的。他交代說自己死後就把他綁在那艘漁船上，一起沉到海底去。村裏人去搬這艘漁船的時候，才發現了那具女屍。
小想和Z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小想的身子控製不住地發抖，她拉住Z的手，無助地看著他，眼淚不停地滑落下來。Z被她拉住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但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後帶著她到漁船所在的地方。
到了之後，發現船的周圍擠滿了人，小想沒有勇氣去看。
“你先在這裏等著，我進去看看。”Z說完後，用力地握了握小想的手。
Z走進人群後不久，突然發聲喊道：“小想，你過來看看。”
小想克製住自己的害怕，也走進了人群。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小夢的屍體，悲痛取代了害怕。她跪在了Z的身邊，伸出手想要去撫摸小夢的臉。
“有點不對，你再認真看看。”Z對小想說。
聽到Z這麽冷靜的語氣，小想認真地去看躺在他們麵前的這個女人。她發現，這是一具仿真人的木偶。小想驚異地扭過頭去看Z。Z盯著木偶小夢的邊上看，在木偶的身邊有一個人形的沙坑。
Z扭過頭看著小想，嘴裏發出艱澀的聲音：“你覺得她隻是一具木偶，還是她就是小夢？”
“我能感覺到她就是姐姐。她的身上有我最熟悉的氣息，不可能僅僅隻是一具木偶。”小想看著木偶小夢，不知道自己現在期待她是一具木偶還是一具真正的屍體。
“姐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小想低聲問Z。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某種魔法？你還記得我被變成一個蠟像的事嗎？”
小想搖搖頭，不知道是她不記得，還是不相信。她抬頭看了看圍在他們邊上的人，他們有掩藏不住的對死亡的恐懼。她看到了站在礁石上的小牧，看見了抱著木偶的櫻兒，然後櫻兒抱著自己的木偶人也爬到了那個礁石上。
周圍人群越來越大的議論聲讓Z意識到現在不是去想小夢為什麽會變成一具木偶的時候，Z跟他們解釋說這不是一具屍體，隻是一個木偶，讓他們不要害怕。他們一起把這具木偶抬到了小想的房間，小牧牽著櫻兒的手一直站在小想的旁邊。小想聽到他們喉嚨裏有聲音，很模糊，感覺好像是“媽媽，媽媽”。
櫻兒和小牧躺到Z房間的**睡去之後，小想和Z就一左一右待在木偶小夢的邊上。這樣過了大半夜，小想跟Z說：“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自己並不悲傷，這樣的結局好像在我夢裏出現過，我唯一的一個夢。謎底一直在謎麵之前。來到這裏，找到小牧，看到櫻兒重新擁有生命，這可能就是小夢引導我們來到這裏的目的吧。”
Z過去摟住她的肩膀說：“現在什麽都結束了，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忘記這一切。”
這個時候，平靜的大海掀起了海浪，有一股巨大的海浪像是一隻黑色的大手衝上天空，然後狠狠砸了下來。
隔壁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在Z和小想跑進那個房間的一瞬間，一道閃電劈了下來，整個房間都被照得亮堂堂的。他們看見房間的一切愣在了那裏。櫻兒躺在**，小牧正浮在半空中，他的身體和櫻兒的身體之間有一根根細長的絲線互相連接，他們都緊緊閉著眼睛，小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慢慢地，從小牧和櫻兒的身體裏各自浮現出了光團，它們沿著那些絲線慢慢靠近，融合成一個更大的光團。Z和小想看著飄浮在半空中的光團。
“這不是夢。”她對Z說。
“你能從裏麵提取出什麽信息嗎？”Z說。
“我試一試。”說完，她讓Z拿著那個光團，伸出雙手，把那些細細的絲線垂進那個光團裏麵去。
小想操控的那些絲線下開始浮現出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是小夢。她看上去十分虛弱，隨時都會消失掉。
小想閉上了眼睛，開始說話，發出的聲音卻是小夢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說了一句話之後就停了下來。
她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不知道有誰能承受這樣的一個真相。不過，既然你們能找到櫻兒和小牧，我想，你們一定也是有很多疑惑希望得到解答。你們自己先考慮清楚，要不要聽我說下去，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不容易接受的事實。”
說完她又打住了。Z望著她，心裏一陣掙紮，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聽下去，畢竟，他們已經打算離開這裏，平靜地生活下去。他知道小想也能聽到小夢說的話，可是他無法得知她內心的想法。
“其實聽完之後，你們還是可以做出選擇的。這件事和A有關，都怪我太愛他。我一直為自己能夠是個釣夢師而感到驕傲，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獲取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可我現在寧願自己去做一個最普通的人，一個做了夢就忘掉的人。”眼淚順著小想的臉頰滑落下來，她深深吸進一口氣，繼續說，“我進入他的夢中，發現他在自己的夢裏做的事情。他在自己的夢裏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僅是一個提線木偶師、一個木偶製造師，他更是一個牧夢師。而他自己的夢就是牧夢場。”
她又停了下來，沉默許久。“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就是他的牧夢場，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養夢體，我們這些造夢師、編夢師、釣夢師都是被他控製的木偶。我也曾自我安慰，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和他生下的櫻兒是另一個牧夢場，小牧是另一個牧夢人，好像是他把自己解體了。他和我在一起為的就是誕生新的牧夢場，然後再誕生新的，無窮無盡……我當時想殺了他，可是他和我說，要是我殺了他，這個世界也會跟著他一起消亡，因為這是他的世界。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我舍不得的人。原本我以為每個人隻要為自己負責就夠了，可是當你認識的人越多，你在乎的人和在乎你的人也就越多，你就要為這些人負責。找到他之後，我發現他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木偶人。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錯了，要是我沒有進入他的夢，我相信我會一直愛著他，而且他也會一直愛著我。可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小想對著Z伸出了右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Z意識到這是她在對A說話。“幸好，我從他的夢裏學會怎麽把自己變成一具木偶。我想既然他能把自己變成一具木偶，為什麽我不能呢？不過，Z，妹妹，我很高興看到你們在一起，你們也就當是做了一場夢。醒來後，去過你們的生活吧。”
她開始停下不說話了，然後那道半透明的影子開始慢慢消散。
“可是，你為什麽要把釣夢師的這個技藝傳給我？”Z問道，臉色蒼白。
小想睜開眼睛，看著Z，往後退了一步，滑坐到地上。“不，這不是真的，她為什麽要告訴我們……”
Z看著她，一動不動。
Z看到櫻兒睜開了眼睛，側過腦袋看著他。
Z再次掉到櫻兒的夢境裏去了，等他從片刻的恍惚中清醒，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摩天輪裏，剛好升到了最高處，可以看見那座監獄。
“鴕鳥？櫻兒？”Z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有點遲疑。
小女孩的手裏拿著一個海螺，她朝Z眯起眼睛笑：“我喜歡你叫我鴕鳥，我們又見麵啦。”
“這真的是你的夢境嗎？你一直生活在這裏？”Z問。
“這裏不是我的夢境，這裏是我真實的世界。”說著小女孩往天空中揮揮手，天空變成了一個透明的罩子。Z看到了自己第二次進入櫻兒夢中世界的時候所看到的場景—— 一片黑色的海洋，上麵飄浮著一個個忽明忽暗的光團。
“那，外麵的那個你呢？我是說，那個一直長不大的你。”Z再次問道。
“她活在你們的世界裏。”她說。
“我們的世界？”Z很疑惑。
“嗯，你們的世界，你，還有我小姨，我哥哥的世界。”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讓Z依稀記得以前好像也有人跟自己說過類似的話——這個世界是由每個人自己的世界重合在一起的。
在Z試圖去想清楚這句話的時候，小女孩輕輕歎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摩天輪正在緩緩向下轉動。她要踮起腳尖才能看到那座監獄：“我的爸爸真的把自己關在了監獄裏，可是等我媽媽去監獄看他後，他越獄逃走了。”
Z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他想起在發現木偶小夢的時候，她身邊的那個人形沙坑。
“以後你有空的時候，能經常到我的世界來陪我玩嗎？”摩天輪停止了轉動，他們到達了最靠近地麵的位置。小女孩為Z打開了門，並輕輕搖著手中的海螺，“媽媽會一直在這裏陪著我的。”
Z走出摩天輪，回身看著她，點了點頭。
小想看到Z正看著沉睡中的櫻兒點頭，有點詫異地問：“你做夢了？”
Z緩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櫻兒的夢境。他繼續看著沉睡中的櫻兒，伸出手去把她額頭上的幾絲頭發撩開：“隻要你願意，我會經常去陪你玩的。”
Z示意小想離開這個房間，在一起往外走的時候。他悄聲對小想說，“你有沒有發現，小夢當時身邊還有一個人形的沙坑？”
被他這麽一說，小想倒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隻是當時注意力不在沙坑上麵：“你的意思是？”
“我想，可能躺在小夢身邊的就是A。”
他們已經快走到房門前了，小想停了下來：“難道是A騙了姐姐，他並沒有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木偶人？”
“我也不清楚，可能隻有找到A才能知道真相。”
“你還想要去找到A？”
“你還記得小夢說過的那些話嗎？我們隻是活在A的夢境裏。你願意相信這個嗎？”
“可要是真的，你打算怎麽辦？”小想說。
Z腦袋也一片混亂，他隻能把雙手放在小想的肩膀上，說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們也不知道A究竟去了哪裏。”
他們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站在門口處。時間好像停止了。
門外傳來了狗叫聲，是食夢狗。它的叫聲越來越大，把Z和小想從失魂落魄中叫醒了。Z牽著小想，走了出去。
食夢狗在原來那條漁船的邊上，它的身邊還坐著一個人，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食夢狗拚命地向一個黑色的影子叫著。
小想衝了過去，喊道：“是你，我要殺了你。”
Z在看清他的模樣後，瞬間呆住了，他覺得自己跟這個人很像。
“他就是A？”Z問小想。
“不，我不是A。”那個影子聽到了Z的聲音，趕忙喊出來，“我是I，我是影子I，你們趕緊讓這隻狗走開，我可以告訴你們想知道的秘密。”
“影子I？”Z和小想迅速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安撫食夢狗讓它停止叫聲，不過還是叮嚀它要繼續盯緊著影子。
“你怎麽證明自己是I而不是A？”Z問。
“我真的是I，確切地說，我隻是A的影子。”影子I連忙說。果然，在它發出聲音的時候，這個人的嘴巴並沒有張開。
“那天是你想要來搶走櫻兒？”小想突然問。
“是我，我本來以為，A跟櫻兒一樣，外表看上去是一個木偶。他把自己關在了自己的夢裏，我想好好研究下櫻兒，看能不能進入A的夢裏去，可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的，他現在徹底的是一具木偶。”影子I說。
“你隻是他的一道影子，可是為什麽你和我們所有人的影子都不一樣？為什麽你可以獨立存在？”小想質疑道。
“我……”影子I遲疑了下，“因為他讓我離開他的時候，寄存了意識在我的身上。他要我時刻躲在小夢的身邊，好好看護她，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是獨立存在的。”
“你剛才說你可以告訴我們秘密，是哪些秘密？”小想看著變成木偶的A問它。
影子I長歎了一口氣，“我是A的影子，可我同時也是A的意識，從某一個方麵來說，我是一小部分的A，你們不知道，我有多麽的痛苦。我時刻守護在小夢的身邊，我知道她對我來說很重要，可是我每天看著她，卻不知道她為什麽對我很重要，”影子I的聲音有點發抖，“我想要找回我所有的記憶。後來，小夢離開你們去尋找A，我也是從那時開始慢慢知道自己是A的影子，於是我也想找到A。你們能明白我說的嗎？”
“A是怎麽變成一具木偶的？”小想問。這個時候Z已經走到了A的身邊，他蹲下去看著A，A給他的感覺是如此熟悉，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他。
“我也不知道，除非所有的記憶都回到他的身體裏，等他醒來的時候主動告訴我們。”影子I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