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櫻兒的身份
“你和我說過那個胡子先生安排好一個司機送你離開後，你下車看到了我們正在表演提線木偶劇，看著看著入了迷，然後你就醒了，發現自己到了一座新的城市，遇到一個小女孩，然後你去了一座監獄遇見一個叫作匹諾曹的人，再然後你又到了一座新的城市，遇到一個也叫匹諾曹的木偶製造師，並受他的委托去尋找一個他製造的叫小夢的木偶，後來那個叫匹諾曹的人死了，你也放棄了尋找那個叫小夢的木偶，最後你離開監獄再次遇見了我們。”小想很努力地想去把Z說的這段經曆整理清楚。
“是。”Z有點疑惑地點點頭。
“你一直以為第一次遇到我們的時候隻是你的幻覺，是你在車上睡著後遺留的殘夢？”小想說。
“嗯，我確實是這麽想的。”Z說。
“我一直在想，到底哪些是真實的，畢竟你自己也說過在那一段時間裏你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你是在再次見到我們之後所有的記憶才重新恢複的。你第一次見到我們應該也是真實的，那並不是你的夢境。”
“可是，如果那不是夢境的話，為什麽我會在見到你們之後就莫名其妙去了另一個地方呢？”
“你在第一次和第二次見到我們時相隔的那段時間應該是陷入了櫻兒的夢境，或者說，是你在看我們的演出的時候，櫻兒主動把你拉入了她的夢境。”小想的語氣變得肯定起來。
“那是她的夢境？不可能。我分得清楚夢境和現實。”Z反對道。
“櫻兒的夢境和別人的夢境不同。你說你遇見的小女孩八歲左右？”
Z點點頭。“鴕鳥，我不知道還能不能遇見她，她那麽真實，不可能隻是一個夢境裏存在的人物。”
“櫻兒今年也剛好八歲，我跟你說過，她在小夢離開之後就一直沒有變化，她的身體還是兩歲時候的樣子，但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夢裏，也就是說在她的夢裏她剛好也是八歲了。所以，你遇見的那個鴕鳥其實就是活在自己夢裏的櫻兒。”
Z轉頭去看像木偶一樣靜靜坐在一把椅子上的櫻兒，他完全不敢相信小想說的話：“她以前也把別人拉到過她的夢中嗎？”
小想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麽如此確定？”
“你不是說過嗎，她說你像她的爸爸。而且你說你看到她的時候感覺好像認識她，我想，這應該是姐姐的緣故。”
“她的爸爸？還有，小夢？”Z更加疑惑了。
小想避開了這個問題，繼續說道：“你後來進入了那個監獄，再從那個監獄去了另一個城市，這是因為在她的夢裏，她能獲悉你腦海裏存在的一切。你去了另一座城市，是她讓你在她的夢裏根據你腦海裏僅存的記憶做了一個夢，這第二座城市是你自己的夢境。”
“第二座城市是我自己的夢？”
小想繼續用自己的猜測為Z解釋，她肯定這些和那個匹諾曹有關。
“嗯？”Z一直覺得“匹諾曹”這個名字很耳熟。
“你聽過木偶奇遇記的故事嗎？”小想說。
Z猛然想起之前在江邊小女孩給食夢狗說的童話故事。
“這是姐姐沒有離開前給櫻兒說過的一個童話故事，她很喜歡這個故事，說自己長大後想要做個木偶人之類的話，不過”，說到這裏小想很疼惜地看了看櫻兒，“姐姐離開的時候跟她說，匹諾曹在變成真正的小男孩之後過得並不開心，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還是像個木偶人一樣活著，他很憤怒，他想向那些操控他的人報複，所以他製造了無數的木偶人。而姐姐她發現我們這些人也都像一個木偶人一樣活著，她很不開心，她選擇離開一段時間，爭取讓大家都成為真正的人。我不知道當時姐姐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或許是因為這個，櫻兒就在自己的夢裏編造了匹諾曹這個人，一個囚犯，一個看守，一個木偶製造師，並讓姐姐在你的夢裏變成了一個木偶。她一直覺得姐姐是被匹諾曹抓走關了起來，變成了一個木偶。”
“可是，在遇到你們之前，胡子先生就跟我說過，你們就住在匹諾曹的監獄裏。他們應該不是櫻兒夢中的人物了吧？”Z說。
“他們不是，”小想搖頭，“你隻有在見到櫻兒之後才會進入她的夢中，至於為什麽胡子先生會告訴你這個信息，他又是從哪裏得到這個信息的，我也不知道。實際上我們並沒有被一個叫匹諾曹的人抓走。”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沒有發現，在不遠處，有一把椅子的影子微微晃了一下，食夢狗朝那裏叫了兩聲。一直不動的櫻兒也轉動腦袋看向了那把椅子。
食夢狗的叫聲把他們兩個人從沉默裏拉了出來。
小想繼續說：“你說在第一次遇見我們之前，你已經得了健忘症，你的記憶在慢慢消散。我以前聽姐姐說過，她去釣夢的時候，發現過一些健忘的人，他們的記憶並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人為地封存了起來，你應該也是碰到了這個情況。我估計就是那個夢魘在你腦海裏做的手腳，在他為你解除靈魂契約的時候，我不認為像他那樣的人會這麽輕易放過對他來說那麽重要的人，而你後來恢複了記憶，正是櫻兒在夢裏幫了你，在她的夢裏她能控製一切，正如她不必詢問你就知道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是姐姐。”
Z還想開口說點什麽，可小想不願再去多做解釋。
“我如此確認，是因為，姐姐就是櫻兒的媽媽。”小想對Z說道。
“你是說，小夢？”Z一下反應不過來。
“我知道姐姐為什麽會突然離開我們，她要去找櫻兒的爸爸。我想找到她不是要問她為什麽離開我們，而是擔心她會出什麽事，她會選擇把釣夢的技藝傳授給你，有一部分原因是你真的很像櫻兒的爸爸。”說完，小想靜靜地看著Z，她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他這件事。她看得出來，Z非常喜歡小夢。
聽到小想這麽說之後，Z無法想象，不肯相信。
小想慢慢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這段時間的接觸，她發現自己慢慢地喜歡上了Z，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可是她又很清楚，Z喜歡的是她的姐姐，就像當年，那個男人喜歡的也是她的姐姐。
他們彼此對視，小想看到的是Z和那個男人重複交替出現，最後慢慢變成了真實的Z，記憶裏的那個男人徹底消失在了Z的背後，變成了他的一個影子。而她也很清楚，Z此刻看到的不是她，是小夢。小想忍不住搖了搖頭，想把要浮現出來的淚花收回去。
在Z那裏，時間變得無比漫長，他看著坐在對麵的小想，想起第一次遇到小夢的情景，想起小夢牽著他的手一起飄浮在半空中，想起櫻兒叫他爸爸。他看著小想那慢慢黯淡下去的眼睛：“你能告訴我更多的事情嗎？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要離開小夢？”
小想沒有直接回答。她低下頭不再看Z，試圖讓自己平靜一點兒，可是她做不到，腦中一片紛亂。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我有點累了。”說著她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
Z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看了看櫻兒和食夢狗。他也站了起來，走出這個房間。
小想正向大海走去。遠遠地望去，像一隻輕飄飄的蝴蝶。Z沒有朝她走去，而是走向沙灘的另一邊。
小想在海邊站著，任憑海浪拍打著她瘦弱的身軀，而Z坐在一塊礁石上，抱著雙膝。他們都忘記了時間。那輪月亮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就像是一盞被突然關掉的燈。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海水更洶湧了。
Z扭頭朝小想所在的位置看過去，那裏幾乎什麽都看不到，他不免有點擔心，滑下礁石，朝那裏走去。而此刻，小想似乎感應到了什麽，也朝Z所在的方向看去，然後也朝他走去。
黑暗中他們相遇了，雖看不清對方，但都能感覺到彼此從恍惚中清醒後的疲憊。
“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Z先開了口。
“嗯。”小想低聲說。
兩個人並排朝住處走去，和往常一起散步不同，他們刻意地保持一些距離。走到房門前的時候，Z忍不住又開了口：“你覺得小夢她會出事嗎？”
“我和她是孿生姐妹，一直有感應，可是最近，這種感應卻突然消失了。”小想把手放在自己房間的門把上，沒有回過頭看Z。
Z沒有再發問，也把手搭在自己房間的門把上，準備開門進去。
“你還願意陪我們一起去找小夢嗎？”小想問。
Z開門的動作停了下來。此刻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微弱的光溜了進去，落在他那張床的邊緣處，Z看著那張床：“明天我們就上路吧，去問問別人知不知道那個建築在什麽地方。”
“嗯，謝謝你。”小想也打開了自己的門。
“我想告訴她，她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經做到了。”Z又莫名其妙地補充了一句。
小想走進了房間，順手把門關上，快要合上的時候，她聽到Z在門外說了一句“晚安”。
“晚安。”小想把門關上後，對著門說道。
關掉燈之後，小想一直靠著牆壁在**坐著，偶爾回過頭去看看同樣睜著眼睛的櫻兒，更多的時候是看著屋外的黑暗。一道無聲的閃電劃過，頃刻間暴雨落下，食夢狗跳上了床，在小想的身旁趴著。
“今天，我給你們說一個什麽故事呢？”小想輕聲說。
Z走進房間後並沒有直接睡覺，他拿出放在他這裏的小夢的筆記本，抽出那張圖認真地看著上麵的建築。在他看圖的過程中，突然聽到了一個歎息聲，Z嚇了一跳，迅速地把筆記本合上，打量著這個房間，發現並沒有其他人。這讓他想起了一個和影子I對話出的場景。他抬頭望向天花板，有一隻飛蛾在繞著燈泡轉：“是你吧，影子I。”
影子I的聲音有點無奈，“你看著那隻飛蛾幹嗎？我跟你說過了，我不可能是那愚蠢的飛蛾。”
Z的目光從燈泡上移開，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你到底是什麽人？”Z問。
“這不重要吧。”影子說。
“你為什麽要讓我離開馬戲團，你有什麽目的？”
“這也不重要吧。”
Z不知道該怎麽問了。
“你真的認不出那座建築嗎？”
“你知道它？”
“當然知道，那座建築就是你曾經待過的馬戲團啊。”
Z翻開筆記本又看了看那張圖，但他無法確定這是他生活過的馬戲團。他開口再跟影子I說話，發現影子沒有應答他了。
Z繼續對著那張圖發呆：“真的這麽巧嗎？我去了你原來待過的地方，你卻去了我原來待過的地方。”
門外，影子I也在困惑：“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原來他就在那個馬戲團啊。奇怪的是，我當時為什麽沒能感應到他。不管怎麽樣，我找到這個Z也算是找對人了，看來他們真的有關係。”
Z沒有關燈，在**躺著，不時抽出那張圖來看，他在想小夢為什麽會留下一張他原來待過的馬戲團的照片？她要找的那個男人是馬戲團裏的哪一個？見到小夢之後該怎麽麵對？回到馬戲團之後他會怎麽樣？
他就這樣躺著，不停地問自己問題。
一整晚Z都沒有入睡。第二天一大早，Z打算出去吹吹風，讓自己的腦袋不再這樣疼痛下去。恰好，遇到了也正準備出門的小想。
小想微笑著和Z打了個招呼，假裝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事。“你準備好了嗎？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嗯，隨時都可以，”Z說，“不過……”他停了一下，想著怎麽跟她說那個建築的事。
“不過什麽？”小想問得有點急，刻意隱藏起來的情緒一下又浮現了出來，“你改變主意了？不跟我們一起走了嗎？”
“不是的，我是想說，我已經知道那張圖上的建築在哪裏了。”Z連忙解釋。
小想意識到自己還是不夠平靜，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麽突然就知道它在哪裏了？”
“它是我原來待的那個馬戲團，”Z撓了撓頭，“我原來不知道在哪裏，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外麵看過那個馬戲團。我對自己生活的地方一直都不了解。你還記得我給你說的那個影子I嗎？是它告訴我的。”
“影子I？”小想四處看了一下，“它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它說完就離開了。”
“你相信它說的？”
“嗯，”Z點點頭，“雖然我不知道它為什麽要告訴我，但我能感覺到它並沒有騙我。”
“但我總覺得它不能讓人放心，好像有什麽目的。”小想又看了看周圍，低聲對Z說，“不管怎麽樣，你得小心點。”
Z也看了看四周，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馬上出發吧。你還記得怎麽回到那個馬戲團嗎？”小想說。
“不是很清楚，我們先原路返回吧，邊走邊看。”Z沒辦法給出一條具體的路線，他已經離開馬戲團太久了。
他們把櫻兒、食夢狗和行李放到劇團的馬車上，那匹馬已經很老了，還不知道能走多長的路。他們恨不得馬上到達那裏，但也沒辦法去催促它。往回走的路途讓Z的心情越來越緊張，而小想則是興奮不已。
他們遇到了第一個問題。Z當時是坐著胡子先生安排好的車來到的這裏，並且在路上睡著了，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麽返回去。這個晚上，影子I再次出現在了Z的房間裏，它告訴Z它可以暫時隱藏在Z的影子裏帶領他們回到那個馬戲團，但是Z得答應它不能告訴小想，也不能讓食夢狗靠近，它說它害怕那隻狗。
Z答應了它，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好的辦法。
第二天，Z告訴小想自己想起了該怎麽去往那個馬戲團的路程。小想沒有多問，隻是有意無意地和Z做了一些眼神交流。
他們到了Z遇見胡子先生的那座城市，但是胖子的那座房子已經消失了。他們沒有在那座廢棄的建築前多做停留，沒有去夢想家的遊樂園。他們沒有經過Z遇見牧羊人的那個城鎮。Z是按照影子I的指引駕著馬車往前走的。在回到Z遇見小夢的那個城市時，他讓影子I回避了一天。Z帶著小想和食夢狗以及櫻兒在那裏待了一天，重新走了一遍他當時跟小夢走過的地方。食夢狗來到這裏後顯得特別開心，一路小跑，沒有停下過。
Z和小想在一棵樹下坐了很久，卻沒能聽到“嘀嘀咕，嘀嘀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