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驅魔人
這個房間裏的監控設備都已經不見了。胡子先生正靜靜地躺在一張單人**。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貼在心髒位置的手杖上的那顆血寶石發出來的光像是一個粉紅色半透明的雞蛋殼，把他整個人包裹在裏麵。胡子先生已經睡著了，小胡子微微上翹，在微笑。
Z飄浮在他的上空。這段時間他一直生活在噩夢之中，這種平靜的笑容反而讓Z有點陌生，害怕自己破壞了這樣安詳的氛圍。
Z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他還沒有認真觀察胡子先生的夢，但胡子先生卻主動在夢裏跟Z打招呼：“過來吧，Z，到這裏麵來。”
Z慢慢地朝粉紅色的光罩靠近。雖然在此之前，胡子先生已經向他說好了自己的計劃，但此時他依舊有點不安，畢竟，這一長段的時間裏，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在試圖控製他，他沒有任何的安全感，隻能身不由己地被別人牽著走，至於最終選擇接受胡子先生的計劃，隻是因為這聽上去比其他人想要完全控製他好得多，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依舊無法完全相信這個胡子先生，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故。
Z先用自己的手去觸摸那個光罩，如同觸及清澈的溪水，清涼的感覺蔓延到他全身。他迷戀這樣身心幹淨的感覺，不知不覺整個人都沉入到光罩裏麵去了。
Z進入了胡子先生的夢境。他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胡子先生，戴著高高的禮帽，穿著燕尾服，彬彬有禮，胡子先生的身邊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打扮得像一個小紳士。
胡子先生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你好，Z，很高興認識你。”他的聲音聽上去和Z記憶裏的胡子先生有點不一樣，Z有點疑惑地握住他的手：“你好，你是胡子先生？”
他笑了，望著身邊的孩子說道：“我是他的父親，他才是胡子先生。在他的夢裏，他一直都這麽大，我沒想到他長大後打扮得跟我一模一樣。你可以叫我R，我是驅魔人。”
“驅魔人。”Z喃喃自語，他想起胡子先生跟自己說的故事。
“我知道他已經跟你說了我的故事，不過我想讓你看看當時的場景，可能你會更相信一些。”驅魔人R說完，帶Z一起走到了一扇窗口前。
外麵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森林，樹木高大，遍地鮮花，巨大的瀑布從看不到頂的山峰上飛流而下。Z很驚訝地發現，這些人裏有魔術師哈哈，有斑馬7號，有書店老板，還有牧羊人小男孩，也有驅魔人R和孩童時期的胡子先生。他轉過頭去看驅魔人R，他笑了笑：“我知道你遇見過我的那些老朋友，真是懷念啊，估計我是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了，如果我們的計劃，”他歎了一口氣，“希望能夠成功。你以後要是有機會再見到他們，記得和他們說，我沒有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
Z有很多疑問，但是驅魔人R又開口說：“好好再看看吧。”
這個時候，從遠方飄來的烏雲籠罩住了整片森林，森林裏的人們都停下來驚恐地望著天空。烏雲裏有一雙陰冷的眼睛正盯著下方，然後傳出了沉沉的笑聲：“我忍了這麽久，終於等到這樣的機會了，看今天你們還有誰能逃離我夢魘的掌控。”
各種各樣的怪物向下方衝去，引起了大片的混亂，有人逃離也有人反抗，所有的植物都在瞬間枯萎了。巨大的瀑布被鮮血染紅，像是沒有熱度的火山爆發。驅魔人R緊急安排森林裏一些人逃離，並拿出一根手杖交給了一直在哭泣的兒子，讓他也逃離這裏。
“爸爸不要離開我，我怕。”
“不要怕，你先離開這裏，等爸爸戰勝了他們就去找你。”
“你騙人，我不要離開，我就在這裏等你。”
“乖，這樣子爸爸沒辦法照顧到你，爸爸發誓，永遠都不會離開你。”驅魔人R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和他告別了，一邊說一邊招來一隻動物讓它馱著他逃離了這片森林。
接下來驅魔人就飛向空中和夢魘人鬥到了一起。Z根本看不清他們戰鬥的場景，但他明白，那個夢魘占據了絕對的優勢，森林裏留下來戰鬥的魔法師要麽死去，要麽就被他控製，變成了黑暗魔法師。
這場戰爭不知道持續了多久，Z突然聽到空中傳來一聲巨響，一團強光射透了烏雲，空中傳來夢魘的慘叫聲：“啊！你居然還隱藏了這樣的手段，該死的A……”緊接著那些四散的烏雲又合在了一起，隻是稀薄了不少。
驅魔人R的身影也在空中浮現了出來，看上去比那團烏雲還要虛弱：“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我已經為這場戰爭準備了很久，我答應過A，不會讓你得逞的，隻不過還差一點兒時間。”說著，驅魔人R的身影在緩緩消散。
那片森林徹底被黑暗籠罩。Z看著漆黑的窗外，久久說不出話來。驅魔人R和胡子先生也都不說話。
“A究竟是什麽人？”Z問驅魔人R。
“他是我最尊敬的主人，這個世界的製造者，”驅魔人R的眼睛裏有熱烈的光芒，可是又慢慢黯淡了下去，“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但我知道，他一定沒死，不然這個世界早就崩塌了；那個夢魘也不會殺死他，隻是想控製他，控製這個世界。”他看著Z：“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大概翻看了你的記憶，我知道你遇見過我的那些老朋友，他們都是A救出去並藏起來的。他們有些人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或者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關鍵是，他們都在慢慢喪失自己的魔法。一定是A出了什麽事，但我不知道A到底出了什麽事。”
Z想到在那個幻想家的遊樂園時老婦人園長和自己說過的話。“或者以後你會知道的，可能，不知道會更好。好了，希望我們這次計劃能夠成功吧。我希望你們能快樂地活著，這個世界的疑惑是永遠都解釋不清楚的。”
看到驅魔人R並不想多說什麽，Z隻能默默地點點頭。
驅魔人看著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想跟你隱瞞什麽。這個計劃能否成功我也沒有把握，這裏麵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的。現在，我再給你一個選擇，以我現在的能力，我可以幫你解除簽訂的靈魂契約，你可以帶著食夢狗逃走，但我知道夢魘現在還派人四處搜尋其他的釣夢師。我從你的記憶裏看到了那個叫小夢的釣夢師，如果到時候真讓他找到釣夢師的話，我怕這個世界真的就會被他徹底掌控。現在你的食夢狗已經被那些噩夢侵蝕，即使你到時候把那些噩夢都取出去，它也無法徹底康複，隻有我才能幫它清除那些隱患。”
Z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說：“其實我還是沒有其他選擇，而且我不想被掌控，我們還是按照計劃吧。”
驅魔人R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把手掌心貼在自己的胸口向他鞠了個躬：“請接受我，一個驅魔人最高的敬意。”
“隻是，我還有一個疑惑，我剛才看到，你在那場戰爭中已經消亡了，可是為什麽現在你還能存在？”Z說。
“當時，我讓兒子逃離那裏的時候，把自己的一部分靈魂儲存在給他的那根魔法杖裏，那樣我就可以永遠陪著他、守護他了。你還記得這裏的那些蠟像吧，當他把手杖插進那些蠟像的心髒的時候，我就主動吸食了那些血液，慢慢恢複了意識，可以出現在他的夢裏，”說著，驅魔人R的眼睛裏流露出既痛苦又自嘲的神情，“我還是太自私了，要是當時，我沒有把自己的這部分生命力分離出去，或許我真的能夠做到和他同歸於盡吧！”
Z看了看小孩子模樣的胡子先生，他緊緊握著驅魔人R的手：“爸爸，對不起。”驅魔人R把他抱了起來：“對不起你的是我，這次我又不能履行我的誓言了，以後你的夢裏再也不會有爸爸存在了。等計劃完成之後，你就離開這裏，好好去生活吧，答應爸爸，不要再去傷害任何人，過最平淡的生活。”
“我答應你，爸爸。”胡子先生把自己的腦袋貼在驅魔人R的胸口，流下了眼淚。驅魔人R的眼裏也溢出了淚水。
胡子先生對Z說：“再給我們一點兒時間，好嗎？我想再看看我的爸爸。”
Z點了點頭，沒有去打擾他們。
許久之後，驅魔人R放下懷中的兒子，對Z說：“現在，可以實施我們的計劃了嗎？”
Z從胡子先生的夢裏退了出去，他飄浮在半空中，對著胡子先生伸出自己的雙手。
驅魔人R從胡子先生的夢裏飄了出來，胡子先生的眉頭微微皺起，滿是不舍和悲傷。那原本包裹著胡子先生的粉紅色光罩包裹住了驅魔人R，變成一個粉紅色的光團，靜靜地飄浮在Z的麵前。光團裏驅魔人R回頭看著沉睡中的胡子先生，掉下的一滴眼淚落在了胡子先生的眼角，然後慢慢滑落下去。
Z帶著那個光團來到了地下室，此時離天亮已經不遠，但是偵探並沒有過來。Z小心地把這個粉紅色的光團送進食夢狗的身體，在它剛吞食下光團的時候，整個身子開始不停地顫抖，所有的毛發都豎了起來，它睜開雙眼，惡狠狠地盯著Z，不停地咆哮，顯得無比地暴躁。
過了好久，它才慢慢地安靜下來，冰冷地看了Z一眼，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幾天之後，當食夢狗的舌頭上長滿了尖銳的刺後，偵探帶著Z把食夢狗運往暗黑森林。他們不再偷偷摸摸地走，而是乘一輛六匹馬拉的巨大的馬車直接從胡子先生的地下室前出發。馬車駛向那片暗黑森林的途中，Z根本無心欣賞外麵的風景，他一直坐在食夢狗的身前，充滿愧疚地看著被關在鐵籠子裏的它。他想起小夢給它唱的歌，想起那個小女孩給它說的故事，喉嚨裏一陣發癢。他開始輕聲唱起了歌，這些歌來自胡子先生和驅魔人R父子的訣別給他帶來的感觸。不知不覺中，食夢狗的目光開始變得柔和，慢慢地靠近鐵籠子邊緣，伸出舌頭去舔Z抱著自己膝蓋的雙手。
正在驅趕馬車的偵探聽到Z的歌聲後感到很不安，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麽不安，他隻能高高地揚起馬鞭抽在那些馬匹的身上，讓它們在痛苦的嘶喊中跑得更快一些。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Z下車後打量了四周，發現這裏正是他之前從胡子先生的夢裏看到的那片森林。地上全是腐敗的落葉，踩下去幾乎可以淹沒整個小腿。葉子上有各種各樣的小蟲子，樹幹上也有無數的蛇在對他吐著芯子。森林深處不時掠過一些黑影，一些深幽的眼睛時隱時現。
偵探讓Z在馬車旁等著他，然後走到老巫師的房門前。不大一會兒，Z聽到無數“吱吱”的聲音，數不清的蝙蝠從那門裏湧了出來，裹起他和裝著食夢狗的鐵籠子飛進了房間。
Z站在房間裏感覺特別怪異。房間看上去很小，比那個鐵籠子還要小，卻又裝得下一切。他先是看到了那個水晶球，然後看到了水晶球後麵的老巫師，Z感覺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她一樣。
老巫師不再看Z，而是看著食夢狗，眼裏有奇特的光彩，這讓Z很緊張，怕她看出點什麽來。她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這些噩夢足夠夢魘恢複了，現在你讓他過來吧。”
在偵探離開之後，老巫師閉上了眼不再發出任何的聲響。Z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和食夢狗的呼吸，不敢有任何動作。
突然間，一陣狂風撞開了門，無數的樹葉不停地湧進來卻又馬上消失。Z看到水晶球裏升騰起黑色的霧氣，一個披著鬥篷、臉部隻有一片陰影的人出現在那個水晶球裏，臉上兩團幽藍的火焰緩緩浮現出來。他先是看了Z一眼，然後看到了食夢狗，火焰跳動了幾下，燃燒得更旺了，“哈哈哈哈，我看還有誰能夠阻擋我！”說著他又把目光移向Z，“你叫Z是吧，你做得很不錯，等我恢複了之後，你就跟著我吧，到時候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Z沒有答話，那個老巫師輕哼了一聲：“你不要得意太早了，到底想不想要現在就恢複？”
火焰閃了閃，沒有再說話。
“你現在把那些噩夢取出來，放進這個水晶球吧。”老巫師對Z說。
Z迫不及待地走到食夢狗的身前。他終於可以把儲存在它身體裏的噩夢都取出來了。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把噩夢從它的身體裏取出來要比以前把那些好夢取出來困難多了，它們好像在食夢狗的身體裏生了根，和它的身體融合在了一起，剝離它們就好像是在剝離食夢狗的肉。食夢狗的爪子抓破了堅硬的地麵，眼裏有血珠冒了出來。
Z小心翼翼、痛苦萬分地剝離著噩夢光團，然後按照老巫師的指示把它們放進了水晶球。Z並沒有發現那個粉紅色光團的存在。食夢狗的身體在慢慢縮小，鋒利的爪牙也在退化，尖刺一般的毛發也都縮回了身體，不過這個過程讓食夢狗顫抖不已，它們不像是縮回去，倒像是深深地插進去一樣。
Z終於從食夢狗身體裏取出了最後一團噩夢。它無力地看了Z一眼，然後倒在了地上。Z想去看看它身體內部的情況，卻被老巫師叫住了：“放心，它死不了，你現在就好好看著。”
Z和她一起看著那個水晶球，它好像已經承載不了越來越多的黑霧。它們從水晶球裏冒了出來，在這個房間裏繼續增加，然後它們衝破了這個房間的屋頂，像火山噴發一般。
空中傳來了夢魘瘋狂的笑聲：“哈哈哈哈，我回來了！這個世界是我的，是我的，誰也阻擋不了我。”
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狂笑聲中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