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釣取噩夢

Z和胡子先生一起去胖子的住所,胖子依然在拿著放大鏡觀察食夢狗。他們進來之後也不打擾他,隻是在一旁靜靜地候著。過了小半天,胖子才挪動他那臃腫的身軀向自己的寶座走去。他的速度很慢,每挪動一步就要停下來喘幾口氣,可是他挪動的節奏又讓Z覺得特別怪異。在他沒停止挪動之前,Z被他完全束縛住了,隻能聆聽自己的心跳,而胖子的挪動如同一根分針,各自按照自己固定的節奏一格一格地移動。

胖子就像是一個時間的朝聖者,永遠無法抵達終點。

“小胡子,”胖子開口說話了,又停了下來,看了Z一眼,“你不是……把他變成……蠟人了……嗎……你不是……說……你無法……把蠟人……恢複成人嗎?”

“他們已經安排一個魔法師過來了。”胡子先生答道。

“他在哪裏?”胖子又停住了,然後回到原有的節奏,“你怎麽……不帶……尊敬的……魔法師……先生……一起……過來呢?”他並不在意Z是一個蠟人還是一個真人,對他來說,Z根本不重要。

“他暫時還不想出現在其他人的眼前,”胡子先生很平靜地說,“他讓我們先過來和你說一聲,讓我們把那條狗帶過去給他看看。”

“噢?”胖子的眼神閃了幾下,“你覺得……這樣……我會……放心嗎?”

“魔法師大人說了,這條狗在你這裏也沒有用,他說他已經猜測到那條狗究竟有哪些奇特的地方。他也說了,如果真的是那種狗,他會給你一個滿意的補償。”

“滿意的……補償?”胖子饒有興趣地看了胡子先生一眼,也不去問他究竟是哪種補償,他再次去看Z,“那麽……Z……你願意……告訴我……那條狗……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它是一條食夢狗。”Z直接說。

“食夢狗?”胖子盯著他,喘了一口氣,“繼續說。”

“它可以儲存夢境,而我是一個釣夢師,我可以把我釣出來的夢儲存在它的身體裏。”Z說完看著胖子。在第一次主動對人說出自己的身份之後,Z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釣夢師?”胖子顯得更有興趣了,他看著胡子先生笑了,“小胡子……沒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明星……隻是……最無聊的……玩物……而已……把一個……釣夢師……包裝成……一個……歌唱明星……也隻有……你……想得到。”

胡子先生點點頭,不過他依舊很平靜,在做出決定之後他就徹底放鬆了,而且他知道,這個胖子再厲害也有弱點。“魔法師先生說了,這條食夢狗對你沒什麽用,頂多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玩物,釣夢師對你也沒用,他說的補償是到時候會讓厲害的夢魘大人來你這裏做客,他會傳授你點金術,並且把傳說中寶藏的秘密告訴你。因為寶藏對他來說,同樣也沒什麽用,隻是當時一時的興趣而已。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交易,你覺得呢?”

胖子沉思了片刻:“你們……先下去吧……我考慮考慮。”

胡子先生摘下帽子,微微鞠躬,和Z一起走出了這個房間。

在他們離開之後,那個偵探從柱子後麵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你怎麽認為?”胖子說。

“如果真按照小胡子所說的,這確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交易。”偵探說。

“你信任他們?要是他們帶著那條狗直接逃到了暗黑森林,我豈不是什麽都得不到了。”

“不是信任他們,而是信任魔法師。你放心,我會一直盯著他們的,而且,除了相信之外,你認為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拒絕魔法師會讓他們反感的,到時候他們真要直接過來把食夢狗帶走,我們也攔不住,而且,我也了解過了,魔法師是很看重自己承諾的。如果他們不遵守自己的承諾,那就會成為他們的心魔,導致他們的魔法能力下降。”

偵探認真地看著胖子的眼睛:“能夠邀請夢魘大人來這裏做客,不是你一直以來最期待的事情嗎?”說完,他瞅了一眼胖子正坐著的那把椅子。

胖子輕輕摸了一下椅子的把手,終於點了點頭:“從現在開始,你要做好所有準備了,我不希望出現任何的差錯。但是到時候那個夢魘過來了,跟隨他的其他魔法師怎麽對付?”

“這個你放心,從那羊皮卷上我也知道另外一些事情,跟隨他的魔法師也都跟他簽訂了靈魂契約,到時候隻要他坐上這把椅子,我們就能馬上掌控他,就等於我們也掌控了那些魔法師。你想一想,我們會掌控一群完全聽命於你的魔法師。”

“那個羊皮卷上還說了什麽?”胖子微笑地看著偵探。

偵探的眼睛閃了閃,也笑了。“我告訴你也行,不過,你答應我的事也要做到啊,我已經很久沒見到蘇珊娜他們了。也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本來我是擔心你太心急露了餡兒,想在夢魘大人到來後再告訴你的。”說著他指了指那胖子手中戴著的戒指,“這個戒指是我當時和這把椅子一起發現的,誰擁有這枚戒指,誰就是這把椅子的掌控者。到時候等他坐在上麵之後,你就能跟椅子產生聯係,從而控製他了。”

胖子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果然不能信任任何人,要不是我早就控製了你的家人,估計你不會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我吧,等這件事完成之後,哼!”他揮了揮手,“你去叫人讓他們兩個過來把食夢狗帶走吧。”

Z抱著食夢狗和胡子先生一起回到了地下室,食夢狗的身體僵硬冰涼。

偵探看著他們的背影,喃喃自語:“果然被巫師大人說中了,這個小胡子也不簡單啊,虧那個胖子一直看不起他,誰利用誰還不知道呢!”

當天晚上,Z去釣夢來喂養食夢狗。這座城市很大、很繁華,直到深夜還有很多地方燈火通明,街上也有不少的行人。Z必須小心地隱藏好,保證自己不被人發現他正飄浮在空中。他覺得自己的行動不如以前那樣順暢,飄浮在空中的時候,身體上總有某個部分不屬於他,讓他很不自在,後來他發現,那不屬於他的部分,是靈魂契約,是那團黑色的霧氣在影響著他。這也讓他明白,在解除契約之前,無論如何他都逃離不了被控製的命運。

他進入一個個沉睡者的房間,他無法判斷出哪些人正在做噩夢。他知道噩夢都很凶猛,一不小心他就有可能被它們拖入夢境並吞噬。這讓他更加謹慎,以至於飄**了大半夜也沒能釣走一個夢。他看到了不少夢,短暫的好夢、平靜悠長的夢和幾乎把做夢人給控製了的噩夢。為了能讓自己更順利地釣走噩夢,他必須先重新熟練釣夢的技術。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釣走別人的好夢突然感覺到歉意,雖然他很清楚這些夢可能對做夢的人不是那麽重要,他們醒來也不一定記得住,但起碼,它們可以讓做夢的人感受到片刻的快樂和美好。那沉睡的身體露出的笑容第一次讓Z覺得它們是如此的美好。這段時間糟糕的經曆使他明白,那些細微的美好是值得被珍惜和守護的,釣夢師要做的應該是釣走別人的噩夢,而不是他們的好夢。他知道小夢釣走的那些好夢是為了通過她的表演呈現給更多的人看,讓更多的人感受到美好。但是,從一個人那裏獲取快樂再分享給更多的人就是理所當然的好意嗎?

“我知道了,”Z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小夢是想讓我明白一些道理,我們不能隻想著去釣走別人的好夢滿足自己,忘了去回饋這些提供好夢的做夢人。或許隻有提線木偶師才有可能成為釣夢人,可以把釣來的夢通過表演呈現給更多的人看。我們並未真正釣走了他的夢,而是幫他保存加工。小夢希望我能表演提線木偶劇,應該就是暗示我這一點。這個世界其實就是每個人共同營造的一個夢境。”

想通了這個問題,Z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兒。他發現自己特別迷戀那些平靜悠長的夢,他不去釣走它們,而是體味著它們給自己帶來的安寧。

他從未這樣認真看待別人的夢。他對夢的思考讓他意識到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小夢之所以不讓他去釣噩夢,是因為它們沒地方保存。所以說,噩夢對食夢狗一定有很大的傷害。

他在一個屋頂上坐了下來,望著地下室所在的方向。他不知道在那些噩夢進入食夢狗的身體之後,會給它造成什麽影響。他想的是先去釣一些好夢,到時候再把這些夢編成提線木偶劇去表演給這些做夢人看。

除了胡子先生之外,偵探也在那裏,對於Z的第一次行動,他必須要盯著。當Z拿出那些發光的彩色光團之後,偵探一下就生氣了:“你在耍我?不是說讓你去釣噩夢嗎?你釣的都是好夢。如果你想違反我們的契約,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Z跟他解釋,但是偵探還是沒有好臉色。他對著那些光團念動咒語,它們瞬間破碎了,像星光一樣灑落在地板上,隻是他沒有注意到,這些碎光都被胡子先生用他的手杖偷偷收走了。

“我必須警告你,下次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去釣那些好夢,你要知道,現在的食夢狗處於最原始的狀態,是最好的載體。一旦你用好夢喚醒它,它的身體裏就會留下隱患,以後你即使把再多的噩夢儲存進它的身體,那些噩夢也會變得不純粹、不穩定,你懂嗎?你這個渾蛋,你給我記好了,我會一直在這裏看著,絕不允許任何一個好夢儲存進它的身體!要是你反對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和我說。”他說話的時候一腳把一棵觀賞植物給踹斷了。他已經把原來的那些迷幻植物都運回黑暗森林給那個巫婆了,它們能為她提供能量,這也是她當時為什麽給胡子先生提供種子的原因。

Z感到了憤怒,他的拳頭緊緊握起卻被胡子先生按住了。胡子先生搖了搖頭,趁偵探還在發火,低聲說:“忍。”

第二天,Z再次出去釣夢。他明顯感覺到,那個靈魂契約對自己的約束更大。那一團霧氣裏的一雙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他,這讓他很不舒服,卻又沒辦法擺脫。

一個晚上過去,經過幾番努力,Z總算是釣了好幾個噩夢,這比釣好夢辛苦多了。在回去的路上,那些黑色的光團一直掙紮著想要從他的控製中逃走,他的整個身體都沉甸甸的。一路上,他停下來休息了好幾次,緊趕慢趕,終於在第一道陽光落下之前飛回了地下室。

一落到地上,Z覺得自己幾乎站不穩了,差點兒癱倒。偵探看到他懷裏的黑色光團後,一直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了。偵探催促著Z趕緊把這些噩夢儲存進食夢狗的身體裏。

Z很緊張地把這些噩夢光團儲存進食夢狗的身體,然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要是有什麽不對,他會第一時間把那些噩夢給弄出來。

食夢狗開始有反應了,先是它那已經光禿禿的身子長出了毛,不過和以前的潔白柔順不同,這些新長出來的毛是灰黑色的,很硬,像是一根根尖銳的刺。

等身上的毛都長出來之後,食夢狗的眼皮動了動,但是又無力地合上了。它還是沒有能夠醒來,但是Z從它之前抖動的眼皮知道此刻的它一定很痛苦,但卻無法釋放出來。

“就是這樣的,很好,你要去釣來更多的噩夢,它很快就會重新擁有生命的。”偵探很是興奮,臉上都開始發光。

“我還要釣多少夢才能讓它醒來?才足夠讓夢魘大人獲得足夠多的能量?”Z恨不得馬上弄來更多的噩夢。

“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偵探圍繞著食夢狗打轉。

Z休息了一個白天,但他根本沒辦法好好睡一覺。他能感受到食夢狗此刻正在感受的痛苦,那些從它身上冒出來的刺也在狠狠地紮著他的身體,他的心髒,他的每一根神經。

當天晚上,Z又出發去釣噩夢了。當他再次把新釣來的噩夢儲存進食夢狗的身體之後,它終於睜開了眼睛,不過它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好像每根血絲都因為痛苦而爆開了一樣。它的爪子也變得越來越鋒利。偵探拿出一條鎖鏈把它鎖起來,並在它的脖子上套上了一個兩麵都帶刺的項圈,它一旦試圖攻擊他們,魔法師就會念動咒語,那項圈就會縮小,尖銳的刺狠狠地紮進它的肉裏,它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這一切都讓Z痛苦萬分,他想去安慰它,卻根本沒辦法靠近。它似乎不認識他了,衝著他瘋狂地咆哮。

接下來的日子,Z每個白天都無法好好休息,每個夜晚又出去拚命地釣噩夢,身體和精神都越來越差,臉色蠟黃,比他當時變成蠟人的時候還要嚴重。隨著他釣來的噩夢越來越多,食夢狗也不斷地發生著變化。它長出了獠牙,身軀也越來越龐大,呼吸聲如同打雷,呼出來的氣帶有很強的腐蝕性,觀賞植物都被毒死了。

偵探也更加地興奮,他對Z很滿意,也說服了胖子,讓Z進入防守嚴密的監獄去釣囚犯的夢。原本Z以為那些凶惡的人不會做噩夢,因為他們似乎對什麽都不會感到恐懼,但是他發現自己錯了,越是凶惡的人內心就有越大的恐懼,做的夢也凶殘無比,這些夢折磨著他們。不過,最大的噩夢並不是這些暴徒所做的夢,而是那些被冤枉的人。Z發現這個秘密之後,把它告訴了偵探,而偵探又讓胖子把那些被冤枉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這些人的噩夢雖然沒有那麽凶殘,但是它們卻極度冰冷絕望,雖然Z已經習慣如何去釣噩夢,但是每次去釣這些人夢的時候,依舊緊張不安,他能感受到那種刺骨的冰冷。

不知道Z把多少噩夢儲存進了食夢狗的身體裏,它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怪獸,卻沒有往常那樣暴躁不安,眼睛不再是血紅色的,而是散發出幽冷的綠光。Z甚至不敢去和它對視,絕望滲透進了他身體的每一處。

偵探不再時刻在地下室裏盯著,他已經徹底放心,寄存在他身體裏的那個魔法師太久沒離開過那片暗黑森林,也想趁著沒有回去之前,好好地享受一下。

這一個晚上,Z出去了一會兒就又回到了地下室隔壁的房間。胡子先生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他們要開始實施他們之前商定好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