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靈魂契約

“是尊敬的巫師大人安排我過來的。”一見到胡子先生,偵探就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你一直是她的人?”胡子先生暗暗吃驚,不免想到自己時刻也被監視著,他對這個人的手段可是一清二楚。

“身體是那個胖子的人,不過我現在是巫師大人的人。”偵探想笑,但是這具身體已經習慣了冷漠,笑起來讓胡子先生看了很是別扭。

“巫師大人讓你來解除他身上的魔法?”胡子先生繼續問。

偵探點了點頭,也不再嚐試微笑:“你能否先離開這裏,我施展魔法的時候不希望有人在身邊。”

胡子先生很幹脆地退出了這個房間,不過他馬上就去了隔壁的那個房間,通過監視器看著偵探的一舉一動。

這個偵探被占據了身體之後似乎也少了原本的警惕性。他徑直走到Z的身前,把右手掌放在Z的腦袋上開始念咒語,很顯然,他的魔法並不是十分嫻熟,一會兒之後他的身子就開始輕微顫抖,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滑落下來。

終於,他放下了搭在Z的腦袋上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開口說話了:“你現在應該能聽到我說的話了,你可以眨下眼睛回答我。”

Z像是從一場睡眠中醒了過來,他想挪動身子卻發現依然沒辦法做到,想到之前發生的種種事,確定自己並不隻是做了一場噩夢。他的眼睛眨動了兩下。

“我可以讓你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不過你需要跟我簽訂一份靈魂契約。我知道你是一個釣夢師,我們夢魘大人受傷了,我需要你幫我去釣一些夢,一些噩夢,幫我們大人恢複。我們訂下的契約在大人完全康複之後就會自動解除,當然,如果你不按照這份契約執行的話,到時候你會再次變成蠟人,並且永遠無法再恢複成人。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同意的話,你可以眨下眼睛,我就和你訂下契約,然後就為你恢複自由。”偵探的聲音很冷漠,他不認為Z會拒絕。

Z瞪大眼睛看著他,卻一眨也不眨。

偵探終於忍不住再次走上前把手搭在Z的腦門上,念動咒語,他的臉色也更加蒼白了。“好了,現在你可以開口說話了。”

Z動了動嘴唇,多少有點不習慣,他開口說話了,聽到自己的聲音覺得異常陌生。

“你們大人是什麽人?”

“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魔法師。”

“為什麽需要我去幫他釣夢?”

“因為現在隻找得到你這一個釣夢師了。”

“這個世界上原來有很多釣夢師嗎?”

偵探皺起了眉頭:“我不負責為你解答問題,你隻需要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幫我們大人釣夢,其他的你不要管。”

“我沒辦法保存夢,除非你們大人時刻跟在我的身邊。”Z說。

“我們大人現在不方便出現,不過,你有食夢狗。”偵探說。

聽到“食夢狗”三個字,Z的心一下就揪緊,他恨不得一下就見到它,可是他又害怕看到它。他感到內疚並深深地懊悔。“我失去它了。”他說。

“它還在,我可以把它帶來給你,隻要你願意簽訂這份契約。”

Z想搖頭,卻已經動彈不得:“我從來沒有讓它保存過噩夢,不知道會給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你恐怕不知道,現在它和你一樣,也變成了一個蠟像,它可跟你不一樣,不會永久保存。雖然現在它暫時把自己的生命停止了,但它身體裏的那些能量也會慢慢耗光,到時候就會徹底消亡。”偵探不回答Z的問題,他知道怎麽說更有用。

“那些噩夢隻是暫時儲存在它的身體裏,到時候你取出來給我們的大人之後,還可以再給它去釣好夢。目前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恢複自由,然後才能恢複它的自由,否則你們隻能永遠為蠟像。”偵探再次說道。

Z看著偵探,依舊隻有冷漠的表情,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思。不過正如他所說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Z同意簽訂靈魂契約。

在和Z簽訂靈魂契約並為他徹底解除魔法之後,偵探帶著疲倦的身體離開了這個地下室。

看著他的背影,Z本來迫不及待想深呼吸幾下,可是他看到了四周的植物,馬上壓下這個念頭。他比平時更加小心地呼吸,在感覺到並未吸進任何異味之後才敢讓這些空氣真正進入自己的身體。他再次閉上眼睛,回想自己變成蠟人之前的經曆。他開始去感受已經恢複自由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笨重的木偶人,每個關節都很僵硬。他做出的動作都讓他很強烈地感覺到正被一個提線木偶師操控著一樣。他既是木偶,又是提線木偶師。

在這段時間裏,胡子先生一直站在地下室的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和Z打招呼,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去麵對Z的憤怒。

Z終於徹底適應了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他再次回到了舞台,操控著木偶開始流暢地表演。他打開地下室的門看到了胡子先生。這讓他們都想到了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兩個人隻是看著彼此,不說話。

“我的狗在哪裏?還給我。”Z先開了口,平淡的語氣反而讓胡子先生有點不知所措。

“在胖子那裏,我帶你去跟他要回來吧。”Z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胡子先生猶豫了一下又說:“你剛才跟那個人簽訂靈魂契約的事我都看到、聽到了,如果你想帶著那條狗逃走,我勸你還是先完成你們的約定。”

“我想怎麽做,不關你的事。”Z說。

“我知道你想救那條狗,可是你不明白違背這靈魂契約的後果。你想想,就算你救回了那條狗,你自己變成了植物人,那條狗還跑得掉嗎?”胡子先生小心地說。

“你這次又有什麽建議?”Z的聲音更加冷淡了。

“或者一切沒你想象得那麽糟,”胡子先生有點尷尬,“你可以去完成你們的契約,然後再和它一起走。”

“還有比現在更糟的嗎?”Z笑了。

胡子先生緊緊地握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手杖,再緩緩鬆開。他跟Z對視:“我知道你認為是我害了你,可是,從頭到尾,我強迫過你做什麽了嗎?我跟你說過你可以隨時離開,我也警告過你不要去吸食那些迷幻植物,一切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不是嗎?”

Z跟他對視了一會兒,眼皮慢慢下垂,低聲自語:“是,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他猛地睜大眼睛對胡子先生說:“可是,是你把我變成了蠟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裏的蠟人都是被你變成的吧。”

“如果不是我,你當時已經死了。”胡子先生說。

“死了?”Z問,他隻記得那場大火,之後就昏迷過去了。

“不信的話,你自己可以過來看一看。”說著,胡子先生轉身朝地下室隔壁的那個房間走去,Z跟了上去。

這個房間不大,正中間有一個很大的屏幕,此時全是雪花,當有人在那個地下室裏出現的時候,監控才會自動啟動。胡子先生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遙控器,開始倒放。Z看到自己躺倒在地上,四周的火焰正在向他包圍,吐出的火苗已經燃著了他的衣物,他就要被火焰徹底吞噬。此時胡子先生打開門衝了進來,他舉起手中的手杖,不知道念了什麽,天花板上集結出大片的烏雲落下大雨把火澆滅了。他翻開Z的眼皮看了看,然後舉起手中的手杖,再次念起咒語,Z變成了一個蠟像。

胡子先生暫停了影像,“看到了沒,當時我發現你幾乎已經沒有氣息了。”

Z看著屏幕上靜止的圖像:“我寧願死,也不想變成一個蠟像。”

“不,你可能不會死,但是那時候你即使醒來也隻是個瘋子,你吸食了太多的迷幻植物,腦子裏全部是那些幻想。你願意當一個瘋子嗎?”

Z的臉色有點蒼白:“我想看看其他的,從我進入這個地下室開始。”

胡子先生再次回放,一直到Z和食夢狗跟著胡子先生進入這個地下室為止,然後把手中的遙控器遞給了Z。

Z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屏幕中的自己。他記得當時自己成為大明星和在吸食那些迷幻植物時所享受到的虛榮、驕傲、快樂,而現在看過去卻是那麽虛假、瘋狂、可笑。

他就這樣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一直到再次看到自己變成蠟像的那一刻。遙控器從他的手中滑落,他先是笑了幾聲,然後抱著頭低聲哭泣,他沒有看到胡子先生的臉色也變得蒼白。遙控器掉到地上之後,那個屏幕跟著顫抖了幾下,此時正在播放的是他用手中的手杖插入那些蠟像胸口的場景。

Z無力地彎下腰,撿起那個遙控器,關掉了屏幕。

Z抬起頭來對胡子先生說:“你知道那個人說的夢魘大人是誰嗎?”

“一個黑暗大魔法師,他需要以噩夢為食,這樣他就可以製造出無邊的黑暗、混亂和恐懼。他一直想讓這個世界變成一個充滿恐懼的黑暗世界,而他會成為這個世界的掌控者。”

“你說一切沒有那麽糟還是在騙我吧?”Z諷刺地笑了笑,“你認為我就算履行完我和他簽訂的契約,幫他恢複能力之後,他會放我走嗎?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他需要依靠別人為他去獲取那些噩夢,他自己是沒辦法做到的吧?”

胡子先生想到自己從監控得知Z是釣夢師這個信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忍不住發抖。他一直忍不住低聲說著:“報應,一切都是報應啊!”因為他父親的遺言就是要他保護好釣夢師,讓他們不要被黑暗森林中的人發現,但他卻主動把這個釣夢師交了出去。

“他會放你走,也不會放你走。”他說。

Z疑惑地看著他。

“他自己也能夠去獲得噩夢,隻是現在他受傷了沒辦法做到而已。不過他和你們釣夢師不同,他隻能強行奪取那些人的噩夢,而作為夢的載體的人也會因此變成一具再也不會做夢的行屍走肉。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等那些載體全部死亡,他也就失去了食物來源,再強大也會消亡,所以他應該會一直保留著一些人。但是他即使再強大也沒辦法違背和你簽訂的靈魂契約,因為那對他也有約束。所以我想,他應該會先放你走,然後等他足夠強大了再徹底控製你。”胡子先生說。

隨著胡子先生的描述,Z看到了很多場景也想到了很多。這個世界被一片黑暗籠罩,所有人都活在噩夢中,又在不停地做著更可怕的噩夢。那些被他強行奪取噩夢的人變成一具具沒有自我意識的木偶。

“不,我不能幫他恢複,我不能讓這個世界因為我而被他徹底掌控。可是不這樣的話,我就會徹底變成一個蠟像,食夢狗也會。我也找不到夢想木偶劇團,再也見不到小夢了。”Z在心中掙紮,將指甲深深按進手心。“都是我貪慕虛榮,就懲罰我變成蠟像吧,可是食夢狗,是我害它變成了雕像。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能去幫他獲取噩夢。”Z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胡子先生,眼神痛苦卻堅定。

胡子先生看著Z搖晃的身體和悲哀的表情,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悔恨悲痛。他自己的心也一陣陣糾痛。“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那無聊的該死的興趣,我的自私,我已經害了那麽多人,我為什麽還要回到那片黑暗森林,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再次掙紮,內心裏有很多不甘,“難道我真的錯了嗎?不,我沒錯,我要報複。爸爸,我就是要變成你最不希望我變成的那種人!你們每個人都討厭我,都想利用我,你們全毀滅了又和我有什麽關係!”他想大聲吼出來,可是牙齒又把嘴唇咬得緊緊的,已經流出了血,“可我為什麽還會感到這麽痛苦?”他舉起手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胸口,看到了手杖上的那塊血寶石。它發出了一道溫和的光射到他的心髒處,像小時候爸爸在搖著搖籃,輕輕撫摸他的頭。他閉上眼睛,在腦海中看到了爸爸的形象。

“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由我來結束吧。”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胡子先生睜開了眼睛說道。“我們還有辦法的,你可以履行你的靈魂契約,帶著你的狗逃離,夢魘他也不會恢複。”他對Z說。

“還有辦法?”Z不信任他,搖了搖頭,“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幫他獲取噩夢。”

“你想聽我說一段故事嗎?”胡子先生的大拇指一直在輕輕地撫摸著手杖上的那顆血寶石,“你看看我這手杖和你最初看到的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