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暗黑森林
胡子先生正在地下室欣賞著一尊蠟像，他右手端著一杯葡萄酒，左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胡子，眼睛微微眯起。
這個蠟像就是Z。
原來被Z要求搬離這裏的那些蠟像也都搬了回來，要是Z現在還有意識的話，他也肯定沒辦法想象，自己如今和他們一樣變成了一尊蠟像。是的，“變成”。這些都是真人，他們的才華潛能被胡子先生發現之後，胡子先生就想方設法把他們包裝成大明星，等把他們的一切內核榨取完了之後，就把他們的身體變成蠟像收藏起來，成為他的私有品，這是他最大的愛好和興趣。他在少年時期曾瘋狂地崇拜過一個大明星，但那個明星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和他一樣瘋狂地崇拜著明星的人太多了，可是他又不願意和那些人一樣，他發誓要成為所有崇拜者中最特別的一個，他要永遠獨自擁有他們。他幾乎對所有的明星都做過調查研究，他發現，越是有才華有希望成為大明星的人越難於逃脫虛榮和幻覺，他們接受不了任何的失敗，正是這個發現讓他得到了胖子的大力支持，胖子的愛好和胡子先生不一樣，他想要獲得的是最大的利益。
胡子先生的手指劃過Z的臉：“你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愛你們的人了，當然，你們也不必知道，隻要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真是可惜，我對收藏你們越來越感到無趣了，太沒難度了，我甚至開始懷疑我以前對你們的崇拜，多麽可笑，你們甚至比大多數人更要軟弱。我想要的是一個永垂不朽的明星。”胡子先生喃喃自語，突然用力把雙手向上舉起，大聲喊道：“一個永垂不朽的明星。”
酒杯裏的酒濺了出來，有一滴落在Z的臉上，從眼角處慢慢滑落，像是一滴血淚，胡子先生看著它：“你在哭嗎？你在後悔嗎？沒用的，我當時就和你說了，你自己可以做任何的決定，我並沒有強迫你，你還記得你想要去找木偶劇團的事嗎？你也忘了吧。”他用舌頭舔掉那滴慢慢下滑的葡萄酒，卻覺得有一種特別苦澀的味道。“不要哭，我答應過的事都會做到的，現在我就告訴你那個木偶劇團在哪裏。她們被一個叫匹諾曹的家夥抓走了，可能比你還要悲慘，起碼，你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痛苦，也不用再去麵對任何恐懼了。”
“幹杯！”胡子先生喝光杯子裏的酒，“屬於你們的時間已經停止了，你們的肉體將永垂不朽。”他得離開這裏趕到胖子那裏去了，這次他又幫胖子物色了一個人，不過，那個人雖然也完全可以被打造成一個大明星，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麽有熱情了。
在開門準備走出去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在植物中半隱半現的Z，覺得他好像跟其他蠟像不一樣，他喃喃自語：“我好像錯過了什麽，總覺得你還有其他方麵的才能沒有被我挖掘出來，或許你可以給我帶來更多的驚喜。我總覺得，你好像還活著，可是，這不可能啊。”他自己也為自己的懷疑搖了搖頭，然後關上了門。
與此同時，食夢狗正被當作一個雕像擺放在胖子的飯桌旁，胖子正在和一個妙齡女郎共進晚餐。他雖然氣喘籲籲地跟那女郎調情，但他的眼神卻不時瞟向食夢狗。自從第一次看到它，他就對它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對寶物有特別敏銳的感覺，他覺得這隻狗會給他帶來他想得到的一切，甚至有可能得到整個世界。他一直在悄悄觀察著這隻狗，他發現Z隻有在撫摸過這隻狗之後才能唱出那些動人的歌。不過他的觀察卻並沒有太大所獲，直到它被Z遺忘了。他讓胡子先生把它送到這裏來，請很多人研究它，正如他所料，那些人共同研究之後得出結論，這是一隻很奇妙的狗，他們無法弄清它的身體內部結構，隻能隱約判斷出它的身體裏有一些很特別的東西，這些東西應該是關乎一個極大的秘密。他們建議解剖這隻狗。胖子暫時打算不去動它，先把它當作一個珍貴的寶物收藏著，希望有一天能真正挖掘出它的最大價值。
看到胡子先生進來，胖子示意那個妙齡女郎先離開這裏。妙齡女郎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從胡子先生的身邊走過，胡子先生依舊優雅地向她微微鞠躬，但是在她離開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嘴角微微翹起冷笑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把她做成蠟像收藏起來的念頭。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厭倦了這長久以來的興趣愛好。他不清楚他在為自己打造一個超級大明星，還是在為觀眾打造一個超級大明星。他對自己的生命越來越感到無趣了。
胖子沒有跟胡子先生打招呼，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挪動肥胖的身體來到食夢狗的旁邊，拿起一個純金打造的放大鏡認真地觀察著它。胡子先生也不說話，隻是在他的身旁靜靜地站著。
“我已經找了全世界各個領域最好的研究專家，可沒有人能弄清楚它的來曆，你有什麽好的辦法嗎？”胖子開口說道。
“或許，你可以試試其他的辦法，比如，一些懂得魔法的人，那些神秘的力量。”
“神秘的力量？”胖子放下手中的放大鏡，饒有興趣地看著胡子先生。
“我曾經接觸過一些有神秘力量的人，真正的魔法師。我曾想邀請他們來參加我們的超級明星大賽，可是他們全都拒絕了，他們對成為明星沒有任何的興趣，對於他們來說，神秘的力量隻適合隱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他們要保持的，是那種真正的神秘感。不過對他們不要有什麽企圖，他們是一群不好對付的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把真人變成蠟像的能力也是從他們那裏學來的吧？”
胡子先生看著他的目光，彼此對視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對於他們來說，那隻是雕蟲小技。”
“你能聯係到他們？”
“我可以嚐試，不過，代價可不小。”
“隻要在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胡子先生點點頭：“給我一點兒時間。”
“那你去吧，”胖子揮了揮手，拿起放大鏡繼續去觀察食夢狗，“對了，這次的大賽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你也沒什麽興趣了。隻要這件事能成，以後你想跟我要哪個明星都行。”
胡子先生朝他鞠了個躬轉身走了出去。
胖子放下手中的放大鏡，對著胡子先生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搖了搖放在桌上的一個鈴鐺，從一根大柱子後麵的陰影裏走出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
“去盯著他。”胖子有點虛弱地說，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個人轉身走出這個房間，腳步很輕。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胖子突然再次睜開了眼叫住了他：“上次讓你去找的那個木偶劇團，有消息了嗎？”
“她們原本有不少成員，是一個四處流浪的劇團，很有名氣，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她們的團長離開了，她們就不再演出，去找她們的團長——一個叫作小夢的女人。此後她們的成員就一個個離奇失蹤，到現在隻剩下了那個叫小想的木偶師和一個叫櫻兒的小女孩木偶。據說那個小女孩木偶也很神秘，但我沒有得到更多的信息，隻是，”說到這裏，那個偵探轉過身來，看了食夢狗一眼，“那個叫小夢的人離開的時候帶走了她們劇團裏的一條狗，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應該就是這條狗。”
胖子對著食夢狗沉思了一會兒：“我知道了，你去吧，我要你每時每刻都盯著他，不能錯過任何細節。”
胡子先生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了，卻依舊沒辦法擺脫這個偵探的跟蹤，他的化裝術和跟蹤能力實在太高明了，不過這個偵探不知道，與此同時，他也正被一個影子緊緊相隨。
胡子先生在繞了很大一個圈子之後去了Z之前待過的廢棄的建築，他是在這裏發現Z的。來到這裏之後，胡子先生一直隱身在一根柱子的陰影裏，不時看看右邊的鍾塔，再看看左邊的路口。他不知道正是自己這些看似不經意的動作讓偵探提早做出了判斷。在十二點的鍾聲敲響的時候，有一輛馬車在胡子先生所望見的路口處出現，這正是Z曾經搭乘過的那輛馬車。在馬車經過這棟建築門口的時候，胡子先生上了車，而那個偵探在他之前就已經坐上了這輛馬車。
胡子先生上了馬車之後故意把帽簷壓低，沒去打量坐在馬車上的任何人，其他人也都一直沉默不語。偵探所扮成的毫不起眼的老頭正眯著眼睛根據馬車前進的速度在心裏數著數，他記下了馬車的每一處拐彎。
不知道行駛了多久，馬車上的人在聽到馬的一聲嘶叫後，馬車停了下來，停在了一個森林深處，森林裏散發的都是腐爛的氣息。胡子先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朝其中的一座房子走去。隨著他腳步的臨近，那座房屋的門在慢慢打開，好像早已經知道胡子先生的到來，在胡子先生走進那間屋子之後，門迅速地自動關上。房屋比馬車車廂還要狹窄昏暗，沒有任何的燈火，屋子的中央有一張小桌子，上麵有一個發著微弱光芒的水晶球。胡子先生站了好一會兒，看到了水晶球後麵一張布滿皺紋的老巫婆的臉。
“你怎麽還敢來這裏？”一隻蝙蝠圍繞著胡子先生旋轉，吱吱叫著。雖然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但他還是心裏發顫。
“我……”胡子先生剛開口就意識到自己犯錯了，果然，那個老巫婆輕輕歎息了一聲，那隻蝙蝠飛進了他的嘴巴裏，很快，他感覺自己被凍住了，他原本因為緊張想要慢慢握起的左手也卡住了。他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變成一個蠟人。他忘記了這個巫婆曾經跟他說過的規矩，當之前的蠟燭燃燒完後，第一個走進這個屋子並開口說話的人就會被她變成一支新的蠟燭。
胡子先生開始燃燒了起來。火焰從胡子先生禮帽的頂端開始燃燒，這個時候，他手中手杖上的寶石亮了起來，射出的光落在了水晶球上，水晶球也跟著亮了起來，裏麵浮現出一張跟胡子先生長得很像的臉，看著老巫婆。
老巫婆再次歎了一口氣：“算了，看在你父親的麵上，我就再放過你一回，從此以後，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否則，就不僅僅是這種懲罰了。”說完她用鼻子微微吸了一口氣，那隻蝙蝠從胡子先生的喉嚨裏飛了出來，火焰也熄滅了。
老巫婆微微皺起了眉頭：“我真想不明白，他怎麽會有你這麽一個沒出息的兒子，怎麽說他當年也是我們這暗黑森裏最厲害的魔法師，要不是……”說到這裏，她停住了。
胡子先生雖然很想知道她沒說出來的話，但他沒有開口問她。因為很早以前他就被巫婆告知不要去打聽跟他父親有關的任何事情。
“我知道你的來意，我幫不上你。”老巫婆說。
“你曾經答應要實現我三個願望的，還有一個。”胡子先生彬彬有禮地說。
“你真的決定這麽輕易就用掉這最後一個願望？”老巫婆說。
胡子先生聳聳肩：“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個願望再不用掉就沒機會用了。”
“你倒是和你父親一樣地敏感，”老巫婆看著正在慢慢黯淡下去的水晶球，眼神開始變得柔和，那張人臉也在慢慢地消散，“最近我也感覺這個世界好像會有一次大的變動，但我沒辦法看到更多。不過，即使這個世界毀滅我也無所謂了，反正我也活得夠久了。隻是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摻和這些事情。”這個時候水晶球裏的那張人臉已經徹底消失了，老巫婆好像突然間蒼老了許多。
胡子先生搖了搖頭。
“你們真是一樣固執，”老巫婆說，“算了，你先回去吧，到時候，我會安排一個能幫到你的人去找你的。”
胡子先生脫下已經被燒透頂的帽子向她鞠躬，他看到帽子上的那個洞，忍不住皺了眉頭，拿起手杖往那裏點了一下，帽子又恢複完好。隻是這個時候，手杖上的寶石也碎裂開來，落在地上變成了灰塵。
“你居然這麽輕易使用完你父親最後留給你的這些魔法。你原本可以用它做多少事情啊，你卻隻想著怎麽把人變成蠟人，你居然用它來幫你恢複你的帽子！”看到這個場景，老巫婆勃然大怒，瞬間站了起來，就在她快要掐住胡子先生脖子的時候，水晶球發出一道微弱的光，她低頭看過去，臉色一變，揮了揮手：“算了算了，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不然你再也走不了了。”
胡子先生在離開前，看到水晶球裏有一片烏雲正在向這裏飄來，那裏麵有雷電在閃爍，他知道，他父親曾經的死對頭已經嗅到了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