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地下室蠟像館
明晃晃的陽光直直地照射了過來。Z的眼睛被刺痛了，他扭過頭想要再去看看之前的那片幽暗，可是他發現那片幽暗已經消失了，在他身後的是一座早已廢棄的建築，屋頂上有很多破洞，陽光互相交叉著，落在早已腐朽的地板上，無數的灰塵在那些光束中緩緩飄浮遊**。
Z站了一會兒，慢慢適應了這燦爛的陽光，也和心中的幻想家們做完了告別。他抬起腳走下台階，站到了馬路上，突然間，熙熙攘攘的行人從他身邊走過，嘈雜的聲音灌進他的耳朵，這讓他回想起剛逃離馬戲團時的那種感覺。他猶豫了一下，跟隨一個正好從自己身前走過的人。他不知道這個方向會通往何處，他隻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這麽站著。
Z和食夢狗一路走，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偏離了繁華的街道，走到了一條樹蔭斑駁的小巷裏。清風拂麵，陽光也變得柔和，這裏沒有其他的路人。樹縫間有一些小鳥在清脆地叫著。他想起魔術師哈哈和百靈鳥一起唱的歌，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對食夢狗唱過歌了。
食夢狗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搖搖尾巴，對他表示親昵。Z抱了它一會兒後站起來繼續往前走。食夢狗偶爾會去追逐那些落在地上的小鳥，它們不怕它，有時候還反過來逗它。Z看著它們快樂輕鬆的樣子，心裏也安寧了不少。他忍不住想要唱歌，開始的時候聲音很輕，隻在喉嚨裏哼著，像是在被封住出口的空空的管道裏**漾。後來有一隻小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歪著腦袋看著他，Z也側過臉去看它，覺得親切。他想對它微笑，嘴巴剛咧開一條縫，歌聲就從他的嘴裏飄了出來。他幹脆越唱越大聲，在小巷裏自由自在地飄**著。樹葉跟著一起簌簌作響，淩亂的陽光灑在他的肩頭，如同小鳥們從樹上向他拋來的花朵。
在走到這條小巷拐角處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有一個人在悄悄地尾隨著他。這個人的腳步很輕，Z一下子想起了那個影子I。他站住了，看到的卻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戴著高高的黑色禮帽，唇上兩撇胡子微微向上翹起，右手握著一支手杖，頂端是一顆寶石，在陽光下折射著迷人的光線。
“你好。”看到Z發現了自己，這個男人把手杖夾在左邊腋下，右手脫下帽子放在胸口，點頭向Z問好。
“你好。”Z雖然有點疑惑，但也禮貌地向他問好。
“恕我冒昧，我被你的歌聲吸引了，所以就一路跟著你，希望沒有打擾到你。”這個男人彬彬有禮。
Z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看到Z的表情，這個男人的眼睛裏有一道奇怪的光閃爍了一下，像是手杖上那塊寶石折射出來的光。他笑的時候，微微上翹的胡子卷了起來。他把帽子戴回頭上，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手：“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認識你，別人都叫我胡子先生。”
Z握住他的手，“我叫Z。”
“其實，我不僅僅是隻想認識你。”胡子先生看著Z的眼睛，“你唱的歌真好聽，應該讓更多的人聽到，你有這方麵的天賦，我可以讓你成為無人不知的大明星。我想，我和你相遇不是一種巧合，是神靈的安排。”說著他稍微加點力氣握了握Z的手，恰到好處的力度使得他的手顯得很溫暖。他的聲音很溫和，充滿魔力，有一種讓人難於拒絕的**。他的眼睛像是不停閃爍的寶石。Z看久了覺得自己快要沉陷其中，願意聽從他的任何安排，他趕緊垂下自己的眼睫毛，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他搖了搖頭：“謝謝你的好意，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想成為明星，我還有我要去做的事情。”
Z的拒絕讓胡子先生感到詫異：“還有什麽比成為大明星更重要的事情嗎？你想一想，隻要你成了大明星，你想要做什麽事情都能實現。”
Z依然搖頭：“我不想成為大明星，我已經浪費太多的時間了。”
“你能告訴我你想要去做什麽事情嗎？或許我能幫你實現。”胡子先生不會輕易放棄的，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像Z這樣的人。
Z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自己要做的事，可能Z的心裏也帶著一種希望，畢竟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才能找到她。“我在找一個提線木偶劇團，這個劇團的名字叫夢想木偶劇團。你知道這個劇團嗎？知道她們在哪裏嗎？”
“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個劇團。”胡子先生皺起眉頭，這讓他說的話顯得更加可信。
Z很期待地看著他，“這個劇團現在隻剩下一個提線木偶師和一個小女孩木偶。”
“對，那是一個很優秀的提線木偶師。”胡子先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還知道她們的其他信息嗎？或許我能夠回想起來。”他歎了一口氣，好像在為自己不能馬上幫到Z而感到遺憾。
“嗯，那個提線木偶師是個女孩，她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小木偶像一個真正的小女孩。她們的表演很受歡迎的。”Z說完後搖了搖頭。Z隻知道這麽多了。
“這麽說的話，可是真難回想起來，這個世界上受歡迎的表演者太多了，不過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可以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有很多的朋友，我可以讓他們幫你一起尋找她們。”胡子先生流露出很想幫到Z的表情。
Z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不必客氣，我很喜歡聽你唱歌，能為你效勞是我最大的榮幸，”胡子先生說，“隻是，你能給我一點兒時間嗎？”
Z再次點頭:“真是感謝你的幫助。”
“你能告訴我你住在哪兒嗎？這樣我有什麽消息的話可以找到你。”
Z搖了搖頭:“我沒有固定的住處。”
“這樣呀,”胡子先生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捋了捋自己右邊的胡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住在我那裏，這樣一有消息的話，我可以在第一時間告訴你。”
Z跟著胡子先生去了他的住所，是一間很大的地下室，地板、牆壁、天花板和柱子都是粗糙的水泥。有些鋼筋還暴露在外麵，天花板上布滿了不同顏色和形狀的燈，地上擺了很多盆栽植物，它們不開花，葉子都毛茸茸的，無力地耷拉著，在無法協調的燈光照射下，如同假物一般，但它們確實是依舊不肯放棄生命努力生長的植物。Z碰觸過其中一株植物細長的葉子，它像胡子先生的胡子那樣卷了起來。在這些植物的中間站著一些人，剛進來的時候Z以為他們是真人，心裏想著胡子先生的家人可真多。不過胡子先生卻告訴他，這些不是真人，隻是蠟像，他說自己喜歡收集大明星的蠟像。他為Z一一介紹它們：演員、藝術家、政治家、歌唱家、音樂家、作家、運動員……
Z小心地從它們和植物之間穿過去。在地下室的正中間，有一塊相對空闊的地方，那裏有一張床，胡子先生跟Z說這段時間他可以先住在這裏。
“那你呢？”Z問他。
“我要去找一些朋友，請他們幫忙打聽那個提線木偶劇團，等有消息了我就來和你說。”胡子先生說。
這讓Z覺得很是過意不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謝：“你真是個好人。”
“你不必太客氣，”胡子先生保持他的禮貌和優雅，“我是真的很欣賞你，能為你效勞是我最大的榮幸。”
“我沒辦法報答你。”Z說。
“我不需要報答，當然，要是你樂意的話，能為我唱一首歌嗎？我希望你能夠把我當作一個朋友。”胡子先生說。
“現在嗎？”Z問。
“隨時都可以，當然，你知道，我這不是要求，而是期待。”胡子先生說。
Z有點猶豫，他沒有足夠的自信這麽近距離當著他人的麵唱歌。胡子先生靜靜地看著他，保持著恰好的微笑，他一點兒都不著急。
“要是我讓你緊張的話，你也可以把我當成一個蠟像。”胡子先生說著往後退了幾步，隱入植物之中，好像也成為了一尊蠟像。
Z抱起了食夢狗，它會給他帶來安全感和勇氣，他閉上了眼睛，回想自己以前釣夢之後唱給食夢狗的歌。他的手輕輕地放在它熱乎乎的肚皮上，感覺它柔軟的氣息。它的心髒跳動著，這種節奏順著Z的手指進入到他的血液裏，他開始唱歌。
一首歌唱完之後，掌聲在植物叢中響了起來。Z睜開眼睛，胡子先生從隱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我從未聽過這麽動人的歌聲，在遇見你之前。”他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緊接著又輕輕歎息，“我真為大多數的人感到遺憾啊，這麽美妙的歌聲他們卻無法聽到。”
看到Z依舊不好意思的表情，胡子先生笑了笑，“你看，你的歌聲讓這些植物都更有生命力了，我都懷疑你會讓這些蠟像活過來。”
Z也忍不住看了看這些植物，被胡子先生這麽一說，好像這些植物真的更有精神一樣。為此，他的心裏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得意。
胡子先生是個知道適可而止的人，他不再和Z談論唱歌的事，隻是跟他隨便聊了一會兒天，然後起身告辭。
在胡子先生離開這間地下室之後，Z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放鬆下來。他仔細打量著這個空間，天花板上的那些燈看久了會讓人產生幻覺，他變成了很多個人影散落在這些燈下，他想要關掉它們，卻找不到任何的開關。可能是因為那些蠟像的緣故，所以他一直覺得有眼睛在悄悄地打量著他，他對那些蠟像感到害怕，它們太像真人了，雖然之前，他可以控製那些真人成為自己演出的木偶，但他們畢竟擁有自己的生命，他能感覺到他們血液的溫度、心髒的跳動以及複雜的情感，他可以完全融入他們，而這些蠟像栩栩如生卻又都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的感情，沒有生命也不存在死亡，跟它們貼得越近就越感到隔閡。
那些軟綿綿的植物和蠟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們頹靡，虛弱無力，好像隨時都會死亡。Z撫摸它們的時候，能感覺到它們的恐懼、痛苦、悲傷和無能為力。它們擁擠在一起，像一堆被釣起來扔在船艙裏的魚，努力地張開嘴巴呼吸，卻擺脫不了死亡的命運。它們能做的，就是承受更多的苦痛，讓死亡的過程更漫長一些。
Z忍不住想為它們做點什麽。他撫摸它們，親吻它們，感覺到它們內心對生命的渴望，聞到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迷人的香味。於是他開口唱歌，果然如同胡子先生所說的，他的歌聲讓它們更有精神了，甚至有一些葉子在慢慢地舒展，這原本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但漸漸地，Z發現，自從他開了口之後，就再也沒辦法停下來了，好像他的歌聲已經成了這些植物最後的生命養分，他一旦停止歌唱，它們就會加快枯萎的速度。它們很貪婪，不願意Z停止歌唱，奮力地吸收著Z的歌聲。
Z一直唱到精疲力盡，聲音沙啞，最後徹底失聲，那些植物在失去歌聲之後，開始迅速地枯萎，一株株死亡，天花板上的燈也在一盞盞地滅掉。
Z躺倒在**，張開嘴巴大口地呼吸，他自己變成了一條離開水之後瀕臨死亡的魚。
他第一次掉下了眼淚。他不知道，胡子先生就一直住在他的隔壁，透過一個監控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Z感覺到自己右邊的眼皮被人剝開，一道刺眼的光線射進來，緊接著是左邊的眼皮，然後有腳步聲離開。過了不知道多久，又開始重複這些動作。
這次他聽到有腳步聲向他走來的時候，主動睜開了眼睛，眼睛再次被刺痛了。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小心地再次睜開眼睛，看到胡子先生站在床邊。
“對不起。”Z費力地撐起身子跟胡子先生說。
“為什麽和我說對不起？”胡子先生問。
“你的那些植物都死了。”Z說。
“它們沒有死啊，”胡子先生聳聳肩，“不信你看看。”
果然，那些植物並沒有死去，它們和Z最初看到的時候一樣，隻是無精打采。Z同時發現天花板上的那些燈也都亮著。“可是，我明明看到它們都死了。”他喃喃自語。
“可能是你產生了幻覺吧。”胡子先生說。
“幻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碰觸了它們，而且很用力地去聞了它們的味道。”
Z點點頭。
“都是我的錯，忘記告訴你這些植物很特別，會讓人產生幻覺，本來，如果隻是稍微聞一聞的話，會有很奇妙的感覺，時間變得緩慢，整個人變得輕鬆，可是你一下子聞得太多了，”胡子先生對Z微微鞠躬，“是我太疏忽了，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暈在**，可把我嚇壞了，還好你醒了。”
“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好奇了，”Z移動自己的雙腳，把它們放到地上，坐在床邊，他感到全身酸軟無力，“對了，你打聽到那個木偶劇團的消息了嗎？”
胡子先生動了動自己的嘴唇，像是在考慮些什麽：“我倒是真的打聽到了一些消息，不過……”
“不過什麽？”Z連忙問，有點緊張。
“是這樣的，我委托了我的一個朋友，他長期聘請著一個非常出色的私人偵探，在調查失蹤人口方麵特別有經驗。”
“她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Z聽到“失蹤”兩個字之後很是擔心。
“這倒不是。”胡子先生又猶豫了一下，“隻是，我那個朋友從來不免費為人提供服務，他說可以幫你找到她們，隻是需要一定的酬勞，本來我可以幫助你的，隻是他想要的我卻沒辦法幫到他。”胡子先生苦笑了一下，表示歉意。
“你已經幫了我夠多的了，”胡子先生難過的表情讓Z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如果這樣的話，我想我還是要自己去找她們，打擾了你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他的聲音很是低落。
“其實，他要的酬勞你完全有能力給他。”胡子先生突然說。
“我能夠給他？”Z有點疑惑地看著他，“我什麽都沒有。”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的歌聲真的很美妙，可以成為一個大明星，我也無意間跟他透露了這件事。當然，我知道，你並不想成為大明星，隻是他在聽我說過之後，對你很有興趣，他現在籌辦一個全世界的超級明星選拔比賽，而他想要的酬勞就是你參加他策劃的這場比賽，他不一定要你奪得冠軍，隻要你能進入決賽，他就一定幫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人。如果你願意參加的話，我也會幫你的，我敢保證你肯定能進入決賽。而且，據我所知，他已經有她們的相關資料。他甚至想邀請她們也參加這次的比賽，說不定你能在比賽中遇見她們，”胡子先生頓了頓，“當然，你不願意也沒關係。”
“進入決賽大概要花多長的時間？”Z問。
“估計要參加四十場比賽。”胡子先生說。
Z低下頭沉默。
“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起碼比你自己沒有任何線索地去找她們要容易多了，而且，等你成了大明星之後，你完全可以通過各種辦法讓她們知道你在找她們啊。”胡子先生勸他。
“好，我答應你，”Z抬起頭來跟胡子先生說，“不過參加完決賽不管有沒有找到那個木偶劇團我都會離開。”
“這個到時候你自己決定就好。”胡子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