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藍胡子

2014年12月25日16點10分,萊茵河酒吧尚未到營業時間,但酒吧的大門也不是緊鎖著的。這個時間,遲嶽明來這裏當然不是為了消遣,除了眼下正在調查的連環殺人案,他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

拉開酒吧雕有精美花紋的金屬大門,遲嶽明徑直朝吧台旁邊的桌子走去。那張四人方桌旁坐著兩名男子,均為三十歲上下的年紀。其中一人染著紅色的頭發,手裏正在翻一本酒吧門店的裝修雜誌。看到喜歡的裝修風格,他就把頁麵折出一個小角作為標記,看樣子是在為酒吧的翻新做準備。

紅發男子的對麵坐著一個紮著馬尾辮子的男人。他穿著時髦,手指與耳朵上均有精致的飾品做點綴,頗具有搖滾青年的風格。此時,他正抱著一把吉他彈奏一段遲嶽明從未聽過的樂曲,旋律悠揚且略帶傷感,像在祭奠一段逝去的感情。遲嶽明饒有興趣地欣賞了幾個小節,心中暗加讚許。雖然不忍驚擾這位深情投入的吉他手,但他並沒有忘了自己肩上的重任。他從夾克衫內側的口袋裏掏出證件,提醒似的咳了一聲,神情嚴肅地對那兩名男子說道:“對不起,打擾一下,我是刑警隊的。請問酒吧老板在嗎?”

正在彈吉他的男子一聽是刑警隊來人,立馬停止了撥弦的動作,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表情,與剛才的悠然自得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跟坐在對麵的紅發男子交換了下眼色,緩緩站起身來,憂心忡忡地答道:“我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停頓了一秒鍾又接著補充道,“你們怎麽又來了?打架那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什麽打架的事?”對方的問題反倒讓遲嶽明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對方誤會他來此的目的了,於是耐心解釋道:“你擔心的那件事不歸我管。我是專案組的,負責調查一起殺人案。麻煩你給我看一下2014年12月4日晚上的監控錄像。”

剛剛撇清了打架那回事,突然間又蹦出來“殺人”這個詞,酒吧老板的臉色真是一陣比一陣難看。別看他打扮得挺潮,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叛逆的勁,實際上卻是一個特別害怕惹是生非的人。他緊張地搓了搓雙手,擔憂地說道:“警察同誌,我們這個酒吧就是幾個愛玩音樂的兄弟湊在一起開的,環境不複雜。偶爾有個小打小鬧的插曲也屬於正常現象,但可從來沒發生過殺人放火的大亂子。您怎麽就查到我們這兒來了呢?”

“你不用緊張。”遲嶽明安慰對方,“我今天來隻是想找你們店裏的一位顧客,這個人對我們目前正在調查的案子興許有點幫助。”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酒吧老板這才鬆了一口氣,臉色看起來也比剛才正常多了。他放下一直緊緊抱在懷裏的吉他,小聲跟對麵的兄弟交代了一下今天晚上的演出事宜,隨後就帶著遲嶽明朝後勤區的監控室走去。

途中,他笑著對遲嶽明解釋,自己生性膽小,最怕給別人惹麻煩,同時也害怕別人無故給他添亂子。他剛才表現出來的那份顧慮,完全是被前幾天的事給嚇出的後遺症。

那天晚上11點多鍾,有一位男顧客喝多了,想要調戲鄰桌的一個美女,誰知那女孩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人家男朋友就在演出台那邊跟酒吧的貝斯手——就是外麵那位翻雜誌的紅發兄弟交流經驗呢。聽見自己的女朋友拚命喊他,男子趕緊跑回來充當護花使者。趕上女孩的男友也喝了不少酒,而且還是個暴脾氣,兩個人吵了幾句就大打出手。結果,女孩的男友被對方用酒瓶子開了瓢,鮮血四濺,差點沒鬧出人命來。

女孩當場就被嚇傻了,電話都不會打了,還是酒吧的服務生及時報警並撥打了120急救。鬧了這麽一出戲下來,酒吧當晚的生意也就別想做了。不做生意就沒錢賺,但這經濟損失卻又無處索賠,所以那名吉他手老板最恐懼的就是類似的麻煩。

來到監控室,遲嶽明調出了他想要找的那段監控錄像,時間是2014年12月4日22點。他之所以要調查12月4日晚上的監控錄像,目的是要找出狼煙所說的那名記者。雖然對方很可能沒進入酒吧,而是在這附近利用酒吧的網絡與狼煙進行交流,進而隱藏自己的身份,但警方辦案不能忽略任何一條有用的線索,監控錄像是一定要檢查的。

今天上午,遲嶽明從狼煙那裏得到了他在論壇上發帖用的賬號和密碼。隨後,網絡部門的柯航仔細查看了狼煙的發帖記錄,發現狼煙在2014年12月3日22點49分發出了那條想要在網上征集連環殺人案相關信息的帖子。

半個小時之內就有大量的粉絲回帖,但在那些粉絲中並沒有警方要找的人。就像狼煙說的那樣,那名自稱為記者的人於次日,也就是2014年12月4日晚上用站內信的方式聯絡了狼煙。

發送站內信的用戶名叫“藍胡子”,這個名字屬於十五世紀法國南斯地區的一個連環殺手。此人曾經是法國最富有的人之一,是聖女貞德的私人護衛和最好的朋友,但在聖女貞德遭人背叛被火燒死之後,他失去了信仰,變得自暴自棄,殘忍殺害了數以百計的孩童。這名用戶選擇藍胡子作為自己的名稱,顯然也是對連環殺人犯比較感興趣的人。

這個名叫藍胡子的人於12月4日22點32分利用這家酒吧的網絡成功注冊,並在22點38分給狼煙發送了第一條站內信:

你好,我是一名社會新聞記者。由於工作的原因,我曾經采訪過連環殺人案專案組的刑警,手上有大量關於此案件的真實資料。如果你還有這方麵的需要,請速回我私信。

十幾分鍾後,狼煙回複了這條信息:

你好,本人的這部作品已經有了基本的構思,目前正苦惱搜集不到細節方麵的信息。如果你能將那些資料贈送給我,或者是賣給我,我都將對你表達十萬分的感激。

五分鍾後,藍胡子回複道:

資料涉及十幾起案子的詳細情況,字數很多,不方便在這裏交流。請留下你的電子郵箱,我會將相關文件發送給你。至於金錢方麵的報酬我不需要,期待你的大作。

看到這條信息,狼煙很快將自己的工作郵箱告知了對方,並十分客氣地詢問對方:敢問閣下怎麽稱呼?可以留個聯絡方式嗎?改天我一定請客吃飯,以表示我對閣下的感激。

藍胡子立刻回絕了狼煙的好意:請客吃飯就不必了。我知道我現在做的事情有違職業道德,或許還可能會被警方追究責任,所以聯絡方式我就不留了,真實身份你也不必知道。希望你能寫出好的作品來,在下一定會抽出時間拜讀。

以上這些就是狼煙與藍胡子在論壇上的全部交流。

十幾分鍾後,狼煙的工作郵箱收到了一封郵件,他也將郵箱的用戶名及密碼告訴了遲嶽明,以方便警方核對信息。單從這一點來看,狼煙也算是比較配合警方的工作。除了一份添加在附件中的PDF文件,對方連一個多餘的文字都沒寫,但是這封郵件無疑是藍胡子發送過來的。藍胡子所使用的郵箱同樣是在12月4日晚上剛剛注冊的,操作時間幾乎是在他在使用論壇的同時。

遲嶽明早已經在刑警隊將那份PDF文件從頭到尾仔細閱讀過。文件裏包含了很多案發現場的真實情況、受害者的私人信息、警方的偵察方向、偵察進展等,絕大部分內容都是不允許向普通百姓公開的情報。接受過幾家媒體的采訪倒是不假,但遲嶽明可不記得專案組有哪個同事跟記者聊得這麽透徹,內容詳盡得簡直像是警方的調查報告。

遲嶽明首先將監控錄像調到12月4日22點整,這個時間正是酒吧的營業高峰。以藍胡子進入酒吧的假設為前提,簡單說來分為兩種情況:第一,藍胡子是在發帖前不久才進入酒吧的,也就是22點到22點30分之間;第二,藍胡子早早就來到了酒吧,時間可能是酒吧開始營業到22點之間的任意時刻,這樣一來就增加了警方的調查範圍,但與此同時,他在酒吧逗留得越久也就越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為了節省時間,遲嶽明打算先查看第一種情況。而18點到22點之間的那段視頻他則打算回到刑警隊再慢慢查看。

酒吧老板在一旁對遲嶽明解釋,12月4日那一周剛好趕上他們店裏做周年紀念的酬賓活動,顧客比平時要翻了一倍。果然,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顧客幾乎是接踵而至的。要是那個藍胡子真的混在其中,把他找出來不是件容易事,但對遲嶽明來說卻也不難。

暫時除掉女性顧客不算,結伴而來的人也先不算,從22點到22點30分這段期間單獨走進酒吧的顧客一共有十八人。如果藍胡子就是狄安看到的那名凶手,仔細觀察這十八個人,從身高、體形以及年齡上來看,比較符合凶手特征的就隻有三個人。畢竟在這西南地區,成年男子的身高在180公分以上的並不太多。

第一個人戴著一副全框眼鏡,身穿正裝,手裏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外表看起來正派斯文。但是仔細看他藏在眼鏡下的那雙眼睛,茫然無神,空洞呆滯,儼然是一個工作不順尋求發泄場所的公司白領。這個人暫時排除。

第二個人長相有些凶惡,染了一頭金燦燦的黃發,進入酒吧之前正在打電話。遲嶽明將畫麵放大,根據那個人的口型大概讀出了他所講的內容:“我到了,你們快點啊!”看來他已經跟別人約好在酒吧見麵。這個人也暫時排除。

第三名男子緊跟在一對情侶的身後進入酒吧。他頭戴一頂棕色的毛線帽子,脖子上裹了條配套的圍巾,自始至終低著頭走路,雙手插在口袋裏,有種特意躲避監控的感覺。遲嶽明看不清男子的長相,但這可疑的行為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他將監控錄像調至23點24分左右,這是狼煙接收到對方郵件的時刻,從這個時間開始快進著向後觀看。23點42分,第三名男子離開酒吧,走路時仍然小心翼翼地低著頭。遲嶽明察覺到那名男子走路的姿勢有些不自然。他將畫麵退回,定格在男子推門出去的瞬間,指著屏幕上的人問道:“老板,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老板一聽這個問題,頓時麵露難色。他本人倒是很願意配合警方的工作,但這時間間隔也未免太長了點。“您要是問最近幾天的顧客情況,店裏或許有哪位服務生能記得他。但這二十天前的顧客,除非他做出了特別引人注目的事情,一般來說沒有人能記得吧?”

“沒事,我就隨口一問。”遲嶽明安慰酒吧老板道,本來對這個問題他就沒抱什麽希望。若是此人故意不想讓別人對他有印象,那他肯定會低調行事,把自己變成一個透明人。他繼續播放錄像,看著男子漸漸遠去的身影,直到男子走出了監視器的監控範圍。

突然,遲嶽明想起了什麽事情,連忙把監控錄像又拉回到剛才定格的畫麵。仔細打量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怎麽會是他呢?我早應該想到的。”遲嶽明在內心反問自己,同時,失望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