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家兄妹

2015年1月11日淩晨2點,C市師範大學的一對情侶剛剛從網吧出來。女孩哈欠連天地靠在男孩的肩膀上,抱怨男友打遊戲太著迷,男孩則摟著女孩的後腰,賠著笑臉安慰她說:“老婆別生氣,我們這就去睡覺了。”

兩人繞過網吧,來到一條淩亂的小街上。街道兩旁有很多廉價旅店,靠著學生們的照顧,小旅店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幾乎每到周末都人滿為患。因為沒有事先預訂,女孩怕找不到住處,她才不想回到剛才那家臭氣熏天的網吧,於是便催著男友快點決定今晚的去處。男孩四下張望著,一時間也不知道哪一家還有空餘的房間。

連著問了兩家旅店,第一家客滿,第二家隻剩下一個單人間。女孩失望地歎了口氣說:“真慘,今天晚上不會要露宿街頭了吧?”

離開第二家旅店,兩人繼續往前走。沒走出幾米,男孩突然停下腳步,尷尬地看著女友說:“老婆,我想撒尿。”女孩也跟著停步,厭惡地瞪了男孩一眼:“你剛才在網吧怎麽不解決呢?”

“對不起,我忘了。”

“先忍著吧,找到住處再解決。”女孩拋下男友,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男孩則帶著哭腔央求道:“你等我一下嘛,很快就好。”隨後快速衝進旁邊的一條小胡同裏。

淩晨2點,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女孩獨自佇立在街頭,並未感覺到害怕。也許,她從來沒想過殺人魔鬼就隱藏在這漆黑的夜色中,離她並不遙遠。

一分鍾過後,寂靜的胡同裏傳來了男友的第一聲慘叫,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又傳來了第二聲。女孩知道男友膽子很小,平時看到一隻老鼠都恨不得立刻躲到她身後去。朋友總是嘲笑她男朋友中看不中用。但是沒辦法,女孩就是喜歡男友那張白淨帥氣的臉龐,無論看多久都不覺得膩。

這次八成又是看到了惡心的老鼠吧,女孩覺得好笑,心想自己還是快點去“英雄救美”吧。打開手機,借著手機的光亮,女孩快步朝胡同裏走去。沒走幾步,她發現男友確實已經被嚇得癱軟在地上了,目光呆滯,連褲子的拉鏈還沒來得及拉上。隻不過,讓男孩陷入這種窘態的並不是那些穿梭在街頭巷尾的老鼠。

此時,男孩的左前方,一名全身**的女子正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眼球突出,舌頭從嘴裏伸出長長的一截,表情異常恐怖。讓人更加恐懼的是,這名女子的身體上遍布著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似乎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抽打過。

二十分鍾後,這對情侶被帶到學校附近的派出所。男孩驚魂未定,表情僵硬,暫時不能配合警方做筆錄,值班民警隻好讓他待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休息,同時安排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女警察安撫他的情緒。女孩的情況顯然要好很多,雖然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但是並不影響她回答警方提出的問題。

專案組成員第一時間趕到案發現場,他們擔心這起案子又是連環殺人魔的傑作。

經過初步的屍體檢驗,警方判斷女子的死亡時間是夜裏十二點半到一點之間,死因是頸部被勒導致的機械窒息,雖然案發現場沒有發現作案凶器,但根據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可以推測出,凶器是一條寬度約為三厘米的皮帶。與之前發生的十三起案件相同,這名受害者也被凶手扒光了所有的衣服並被瘋狂鞭屍。受害者沒有被性侵的痕跡。

受害者的衣物被凶手扔在案發現場附近的垃圾箱裏,警方從中找到了受害者的錢包,很快就確認了受害者的身份。

這名受害者名叫唐蕙,今年二十歲,是C市師範大學生物專業大二的學生。唐蕙是本市人,從小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聰明乖巧,懂事善良。因為外公外婆年事已高,唐蕙從念大學開始就靠打工養活自己,不僅要賺取每個月的生活費,同時還要考慮自己的學費。盡管唐蕙一直很努力,但頻頻上漲的物價還是讓她越來越吃不消。看著身邊的女同學一個個生活得瀟灑滋潤,唐蕙很羨慕她們,一不留神也就犯下了一個錯誤。

除了一份麥當勞的兼職工作和一份家教兼職工作之外,唐蕙還有一個不太光彩的賺錢途徑。通過一次偶然的機會,唐蕙結識了學校附近“旅館街”其中一家旅館的老板,此人今年四十二歲,結過一次婚,後因喝酒賭博被妻子拋棄。

案發時,唐蕙已經跟這名老板“交往”差不多快三個月了。每個周末打工回來以後唐蕙都會到老板家裏過夜,作為回報,老板每個星期給她一千塊錢。案發當晚,唐蕙正是從麥當勞下班準備去找老板的時候遇害的。目前,警方已經排除了旅店老板的作案嫌疑,此人不具備殺人動機,案發時也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因為無法立刻確認此案是連環殺人案的延續,還是單純的模仿作案,或是模仿連環殺人案的報複殺人,警方隻能先從受害者的社會關係查起,希望能從中找出存在殺人動機的犯罪嫌疑人。

根據受害者的室友、同學、老師等人提供的信息得知,唐蕙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勤奮好學,為人友善。除了被包養一事讓他們無法接受以外,其他方麵完全挑不出毛病。他們想象不出這樣的女孩子會跟什麽人結下仇怨。

“再優秀的人也有看她不順眼的家夥存在吧。”就在警方快要放棄學校這邊的線索時,一名愛八卦的女同學爆料了這樣一件事情。學生會副會長是個心眼小、愛嫉妒的男生,他在幾個月前追求過唐蕙,但是被對方多次拒絕。後來,副會長發現唐蕙拒絕他是為了跟一個校外的老男人交往,他感到非常氣憤,同時揚言要報複唐蕙。

經過調查,男生所謂的報複跟本案並無關係。他坦言自己對唐蕙非常不滿,也承認自己曾經給唐蕙製造了一些小麻煩,但殺人之類的事情可不是他這種膽小的人能做得出來的。案發時,他正在宿舍裏跟新交往的女朋友打電話,同宿舍的另外三人都能證明這一點。

走訪調查沒有更多的收獲,受害者的外公外婆以及兼職工作的同事們也都想不出任何頭緒來。至此,警方的犯罪嫌疑人名單上就剩下一種可能了。

這個名字已經在他們的調查過程中反複出現過多次。

他跟受害者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一點鮮有人知,兩個人隻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麵。雖然兩人並無多大的交集,但由於此人身份特殊,警方還是決定對其進行調查取證。此人名叫唐澤楓,也就是網絡小說家狼煙,是警方重點懷疑的連環殺人魔中的其中一人。

狼煙雖被懷疑,但問題是案發的時候,狼煙正處於警方的嚴密監視中,未曾踏出過家門半步。

如果狼煙不是這起案件的直接凶手,難不成他的背後還有一個神秘的幫凶嗎?

2015年1月11日下午,狼煙在睡夢中被警察的敲門聲驚醒,睡眼惺忪地被帶到了專案組。他在審訊室裏再次見到了那個目光犀利的市刑警隊隊長遲嶽明,還有那個自稱是他的粉絲的劉警官。除了這兩人,審訊室裏還有一名成熟漂亮的女警察。

即使被當成重點嫌疑人進行問話,狼煙在幾位警察麵前也絲毫不覺得緊張,依然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打了個哈欠,頗感興趣地看著那位漂亮的女警察說道:“美女,我猜你今天是專門來研究我的吧?你看我像變態殺人狂嗎?你見過這麽帥的變態殺人狂嗎?”

女警官顯然是提前打過預防針的,她沒理會狼煙的調侃,開門見山地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今天為什麽找你。無論一個人怎麽掩飾,撒謊的時候,麵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多多少少會出賣一個人的內心。所以對你來說,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的問題。”

“我不太明白啊。”狼煙一臉困惑地說道,“你們把氣氛搞得這麽嚴肅,難道不是找我來聊天的?等等,看你們那神情凝重的樣子,該不會是又死人了吧?”

“你這是明知故問嗎?”

“什麽時候的事?這一次又是在哪兒發現的屍體啊?”狼煙驚訝地問道,睡意蒙矓的雙眼頓時綻放出一些光彩。突然,他意識到警方可能是誤會什麽了,趕緊替自己辯解道,“對不起,我今天早上五點多就睡了,還沒有看過新聞。具體是怎麽回事能跟我說說嗎,我可以用來當寫作素材。”

女警官沒有回答,她皺著眉頭拿出一張照片問狼煙:“你認識這個女孩嗎?”照片上的女孩身材勻稱,長相清秀,穿著一件碎花連衣裙,紮著一條長長的馬尾辮,看上去像個大學生。狼煙接過照片看了一眼,嬉笑著說道:“這女孩長得還算可以,但是沒有姐姐你漂亮。”

女警官尷尬地笑了一下,繼續問道:“你認識她嗎?”

“我都沒見過她,怎麽可能會認識呢。”

“這個小女孩你認識嗎?”女警官又拿出一張照片讓狼煙辨認。

狼煙好奇地接過第二張照片,看過一眼之後臉色就變得不太自然了。這是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大概隻有四歲左右。女孩的眼睛很大,睫毛濃密卷曲,像個可愛的洋娃娃。狼煙皺起眉頭,神情凝重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說道:“我認識這個女孩,她叫唐蕙,今年應該剛滿二十歲。她,是我妹妹。”停頓了片刻,狼煙又接著說道,“第一張照片是她長大後的模樣吧?難不成,她就是這一次的受害者?”

“沒錯,這一次遇害的就是她。”遲嶽明直言不諱地回答道,緊接又問了一個非常犀利的問題。“據我了解,你跟你這個妹妹關係可不怎麽好,你從小就很討厭她,一直視她為眼中釘。這一次她死了,你有什麽感受?”

“什麽感受?當然是很震驚了。遲警官,你該不會懷疑人是我殺的吧?”

“怎麽可能,案發的時候你一直都待在家裏,這一次可有警方的人給你做證。”

“那你們是什麽意思啊?”狼煙不解地看了看對麵的三位警官,遲嶽明卻冷笑了一下說:“沒想到你除了會寫作之外,演技也是一流啊!我們調查了死者的社會關係,你的殺人動機是最大的,同時,你也是連環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不是嗎?”

“你不是剛說我不可能……”

“你雖然不可能作案,但你可以找人幫忙啊!”

“啊?”聽到這句話,狼煙愣了一下,緊接著便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般的大笑。笑夠了以後,狼煙用調侃的語氣對遲嶽明說道,“遲警官,你是認真的嗎?誰沒事吃飽了撐的,願意幫我殺人啊?再說為什麽一定是仇殺?為什麽一定能跟連環殺人案扯上關係?難道就不能是單純的模仿作案嗎?”

遲嶽明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最開始,警方內部也有人懷疑此案可能是模仿作案。首先,他們認為連環殺人魔在第十三起案件中丟棄了一直使用的殺人凶器,並刻意製造出一名目擊者,這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他的犯罪已經終結;其次,連環殺人案早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想要模仿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何況網絡上有該案件改編的小說,內容真實詳盡,足夠讓一個不相關的人模仿出整套犯罪過程。

但是細心的劉崎很快就否定了這一說法。他仔細閱讀過狼煙的小說,並從書中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

狼煙的小說是根據真實案件改編的,但在創作的過程中難免要添油加醋,會出現一些跟真實情況不相符的內容。比如狼煙在第一起案件中就有過這樣的描述:

“已經不需要了吧,不如讓我留做戰利品。”男子冷笑著說道,隨後伸手去摘女孩手上的戒指,但戒指卻緊得像嵌在皮膚裏一樣,拔不下來。男子不滿地皺了下眉頭,四下尋找可以使用的工具。他從路邊撿來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殘忍地砸斷了女孩的手指,無名指上那顆閃閃發亮的鑽戒瞬間被鮮血染紅。

而在第二起案件當中,書裏的凶手拿走了受害者的發卡,第三起案件中則拿走了受害者的眼鏡,可見狼煙所描述的連環殺人魔是一個有“收藏癖”的人,每次作案後都會拿走死者的某樣貼身物品留作紀念。

實際情況卻是,除了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被拿走了財物和戒指之外,其餘受害者都沒有丟失任何物品。警方推測拿走受害者財物和戒指的並非凶手本人,而是後來經過案發現場的拾荒者或者流浪漢,他們不報警的原因無非是為了私吞不義之財,也許還怕惹禍上身。

如果此案件是模仿作案,模仿者為了貼近原版作案過程,必定要大量搜集各種新聞報道以及網絡上與之相關的內容。狼煙的小說算得上是最好的犯罪模板。

如果凶手按照狼煙的小說進行犯罪,作案後應該會拿走受害者身上的某樣東西作為紀念,但是經過警方的仔細清點,受害者並未丟失任何物品,這說明此案的凶手並非模仿,而是按照原有的套路完成了這起案件。

所以,知情者犯案的可能性比模仿者更大。

狼煙沒興趣猜測警方是怎麽考慮的,他隻關心自己當前的處境:“好吧,即使你們有理由認為這起案子跟連環殺人案有關,為什麽一定要盯著我不放呢?你們的犯罪嫌疑人名單上應該還有不少人吧?”

“確實還有那麽一些各方麵情況跟你類似的家夥。”遲嶽明並不隱瞞,他很清楚跟狼煙這樣的聰明人兜圈子是沒有意義的。“發生這起案件之前,你的嫌疑也隻是比他們稍微多一點罷了,但這一次的死者是唐蕙,是你的妹妹,難道你想用巧合來解釋這件事嗎?”

“不知道。”狼煙搖了搖頭,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你說是巧合那就是巧合吧,反正連環殺人魔跟我沒什麽關係。”

“你恨她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據我所知,你有一個非常不幸的童年,那些慘痛的經曆足以摧毀一個人的一生,何況發生那些事情的時候你還不到十歲。你剛才也親口承認你不喜歡唐蕙,從你的角度來理解,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正是導致你家破人亡的原因吧?”

“沒錯,我有一百個想要殺死她的理由,但我並沒有殺她。”

“你是不是很感激那個幫你殺死她的人呢?”

“當然,如果有機會我還想當麵謝謝他。”狼煙毫不避諱地回答道,言語中透露著一絲笑意。那一瞬間,遲嶽明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惡魔,那個惡魔並不是坐在他對麵的狼煙,而是禁錮在狼煙體內多年名叫“仇恨”的怪物。

一個人的仇恨究竟要有多深,才可以讓他在麵對另一個人的死亡時表現得如此殘忍?

遲嶽明深知仇恨的滋味,因為那個魔鬼也同樣禁錮在他的心裏。他又何嚐不想把殺死梁冰的凶手碎屍萬段,何嚐不想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凶手的屍體,直到皮開肉綻,血水橫流。

那個凶手也許就是狼煙,想到這兒,遲嶽明憤怒地捏緊了拳頭,目光凜凜地盯著狼煙,厲聲質問道:“你真的不知道是誰殺了唐蕙嗎?”

“反正不是我。”狼煙勇敢地回擊了遲嶽明的目光,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瞪著彼此,誰都不肯退讓。就在這時,女警官打斷了他們的對峙,用血淋淋的事實徹底擊碎了狼煙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唐蕙也好,其他那些年輕漂亮的女人也好,她們隻是你用來發泄仇恨的工具,你內心中真正的仇恨早在二十年前就生根發芽。一個女人毫無征兆地闖進你的家庭,摧毀了你的童年,害死了你的母親。你恨她,想殺死她,但你的父親搶在你的前麵犯下這樁罪行,成為千夫所指的殺人犯,你親眼目睹了……”

“閉嘴!”狼煙惡狠狠地瞪了女警官一眼,威脅她說,“不許再提我父親的事,否則下一個要死的人搞不好就是你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段別人無法觸及的回憶,女警官所說的正是狼煙最不願想起的往事。沒有人能理解他所受過的苦,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再正常的人也會被摧殘得體無完膚,再熾熱的心也會逐漸變得冰冷,甚至死去。狼煙的心早就死了,在父親殺死那個女人成為一名殺人犯的時候,狼煙的世界就徹底崩塌了。

被戳到痛處的狼煙不再演戲裝傻,他表情冰冷地坐在審訊室裏,徹底變成了一匹孤傲的野狼。“薑警官,我們廢話少說吧。關於變態殺人狂的形成因素,我了解的並不比你少。我的確生長在惡劣的家庭環境中,性格扭曲,心理陰暗,父親還有犯罪前科,但這一切都不能證明我跟連環殺人案有必然的聯係。”

“我們會找到證據的。”女警官憤然地說道。

“好啊,那就去找吧。別說我不是殺人凶手,就算我是凶手,你們又能找到什麽證據呢?案發現場有我留下的痕跡嗎?凶器上有我的指紋嗎?有可疑的監控錄像嗎?有目擊證人嗎?如果這些都沒有,不如你們去我家裏搜,看能搜出什麽對你們有用的東西。我並不想幫助你們,但我想好心提醒你們一句,你們再這樣對我執著下去,連環殺人案怕是永遠都破不了了。”

離開市刑警大隊,狼煙隻想逃離這個滿是惡意的世界。他驅車前往城市西郊的墓地,那裏葬著他的雙親,也埋葬著他的過去。

回憶洶湧而來,很快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腦海中的畫麵卻關不掉,像電影場景一樣,一幕幕,一幀幀,清晰地從眼前劃過。

難過卻流不出眼淚,因為淚水早已經幹涸。

哀莫大於心死。他活著,但早已失去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