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遺囑

連續不斷的噩夢折磨了遲源整整一夜。他夢到自己手持一條猩紅色的鞭子,麵前整齊地擺放著十幾具全身**的屍體。皮開肉綻的傷口不斷滲出鮮血,卻在滑落皮膚的那一瞬間凝固成一根根尖銳的毒針,如暴風雨般洶湧地朝他襲來。毒針刺穿了他的身體,刺穿了深巷破敗的牆垣。身後的一切轟然倒塌,塵埃彌漫了夜色,四周響起了淒厲的鬼哭聲。

不久,一陣夜風吹散了眼前的迷霧,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竟然一具具直挺挺地立在了他的麵前。它們瞪著一雙雙熒光綠的眼睛,扭曲著肢體朝他移動過來。他想逃跑,但雙腿卻被地裏伸出來的鬼手緊緊地扯住了。

“快來享受你們的饕餮盛宴吧!”地獄中傳來冰冷駭人的聲音,接著,麵前的屍體們就像是得到了力量,腳步越來越快。它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死亡在逐步逼近。

就這樣死過了一次。遲源清楚地記得這個夢境的結尾。而在其他的夢中,他不是拚命地逃跑就是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屍體在他麵前一點點地腐爛,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崩壞掉。

他不是第一次夢見這些可怕的東西,卻從來沒有在一夜之間如此集中地夢到這些。他大汗淋漓地躺在**,急促地呼吸著,感覺胸口都快要裂開了。為什麽會這樣?他困惑地將手搭在額前,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思緒停滯了片刻,一個惹人厭煩的名字漸漸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狼煙。那個陰沉詭異的夜間生物,給他帶來一夜噩夢的始作俑者。

直到這時,遲源才回想起半夜12點多從狼煙家裏“慘敗而歸”的事情。

自打從遲嶽明那裏得知狄安是狼煙的朋友,遲源就一直想通過狄安接近狼煙,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

昨天晚上,他跟蹤狄安來到一家酒吧,並在酒吧裏第一次見到了那個不同尋常的男人。他裝暈混進了狼煙的家裏,希望能在那裏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誰知到頭來卻被狼煙給擺了一道。一路折騰下來,他的心情已經糟糕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行動已經敗露,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查明真相的好機會,但若真的就這樣放棄了,他又覺得不太甘心。

氣氛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狼煙沒有再說什麽,似乎也沒有要趕他離開的意思。為了化解尷尬,遲源稍稍壓製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畢竟這一次的事情自己有錯在先,擅自闖入他人的地盤的確有些冒失。想了一下,他便順著狼煙的話題繼續追問道:“你說連環凶手的數量是個未知數,你這麽說有什麽根據嗎?”

狼煙笑了兩聲,隨後擺擺手說:“我也隻是猜測而已,沒什麽根據,你不用太糾結這個問題了。”

“可是一般來說,這種類型的犯罪很難實現團夥作案吧?我可無法想象兩個同樣凶殘冷酷的惡魔是怎樣合作殺人的。”

“你這麽想可就錯了。”狼煙說著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看樣子是對這個話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致。他快速搜索了一下大腦中的資料,接著對遲源說道,“仔細回顧一下那些真實發生過的連環殺人案,團夥合作的情況也不是特別罕見。比如美國洛杉磯的‘山腰殺手’肯尼斯和安吉洛,他們是一對表兄弟,合作奸殺了很多女人,並將受害者的屍體扔在了好萊塢的半山腰上;再比如英國的‘荒野殺手’邁拉和伊安,他們是一對情侶,經常將受害者誘騙至荒野殺害並在那裏埋屍;還有……”

“你先暫停一下。”沒等狼煙把例子舉完,遲源就急著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這些離我們太遠了,我可不認為當前發生的連環殺人案會是這樣的合作模式。”

“所以說一切隻是瞎猜而已,沒必要太認真嘛。”狼煙無趣地搖了搖頭,似乎有點看不慣遲源那副較真的樣子。遲源也有些失望,歎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會有什麽高明的見解呢。現在看來,你也跟其他人一樣,對整件事情沒什麽頭緒。”

“我就是一個寫小說的,再高明能高明到哪兒去。你若真想聽高見,為什麽不去找遲警官?”說到這兒,狼煙突然表情怪異地看著遲源,“哦,對了,你今晚擅自行動一定打亂了遲警官的計劃,我猜他肯定會被你氣個半死,再也不會向你透露半點案件的信息了。”

繞了半天終於又說回到這件事情上來,遲源的心情一下子變得低落了。想到哥哥那張冰冷嚴肅的臉孔,遲源的確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後該怎麽交差。他偷偷地看了狼煙一眼,發現對方正幸災樂禍地笑著,臉上帶著勝利的表情,心頭的怒火頓時又燒了起來。原來眼前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一直在耍他,再繼續耗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於是他想趕快結束這場不愉快的交談:“對不起,打擾你這麽久,我該回去了。”

狼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就這麽回去了?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呢。”好像有意要讓他難堪一樣。遲源沒打算理會,卻見狼煙已經先他一步走出臥室,穿過客廳打開門口的大門,緊接著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

通過這個舉動,遲源確信狼煙果然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他臉色鐵青,忍不住在心中感歎:這家夥的確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真要對付起來可比想象中棘手很多。

現在想想還真是狼狽啊,遲源躺在**自嘲地笑了兩聲,隨後掀開被子,從**坐了起來。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正午的陽光一下充斥進房間裏,讓他重新回到了那個擁有光明的世界。

今天是星期一,本該上班的日子他卻窩在家裏睡了一上午覺。想到自己還有非常重要的工作沒有完成,遲源動作迅速地衝了個熱水澡,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整個人霎時間清醒了不少。他竭力說服自己暫時不要去想狼煙的事情,把接下來的時間留給工作。如果這一次能幫委托人成功保住海外購置的房產不被前妻奪走,他將一下子獲得幾十萬元的報酬,這對他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是時候給哥哥換輛新車了。抱著這個念頭,遲源頓時有了工作熱情。他來到書房,從工作桌上抓起一摞資料裝進一個黑色的公文包裏,隨後將手機和錢包一並塞了進去。他記得自己從阿木那裏拿回一個U盤,裏麵存了一些案子的相關資料,但此時卻怎麽也找不到了。也許是落在事務所忘記拿回來吧?遲源沒太在意,反正公司的電腦裏還有備份。

簡單吃過午飯,遲源急匆匆地趕去事務所上班。

事務所位於一棟三十五層高檔寫字樓的最頂層,室內裝修簡潔大方,視野極其開闊,辦公環境舒適愜意。

兩年前,遲源從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辭職,跟兩名學長以及大學時期的死黨阿木合夥成立了這家事務所。四個人各具專長,兩名學長擁有廣泛的人脈資源以及超強的社交能力,阿木口才了得,善於辯論,遲源則是他們之中專業知識最紮實,思維最敏捷的一個。

四個人一路披荊斬棘,頂住強大的競爭壓力在這一行中穩穩地站住了腳。

下午1點40,阿木和學長段銘在公司樓下吃完午飯回到事務所,看到遲源正六神無主地坐在桌前發呆,阿木突然發出一聲怪叫,嚇得遲源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阿木,你沒事別嚇唬人好不好,我心髒病快被你嚇出來了。”遲源沒好氣地抱怨道,隨手從辦公桌上抓起一本書朝阿木丟了過去。

“想什麽呢?很少見你這麽心不在焉的樣子啊!”阿木將飛來的書穩穩地接住,笑著問道,“遲源,你昨天晚上去哪兒逍遙了?上午也不來上班,是不是被哪個美女給糾纏住了?”

“瞎說什麽呢,哪有什麽美女啊,我隻是……”遲源說著皺了下眉頭,努力不去回憶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隻是身體不太舒服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是,是,我想起了,咱們的遲大律師是單身主義者,不急著找女朋友。不過你有好的資源也別浪費啊,介紹給我行不行?你這大帥哥看不上眼的女孩,到了我這兒說不定就是天仙呢。”阿木繼續閑扯,話題越說越遠,段銘在一旁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準備開始工作。

就在這個時候,事務所的外麵突然響起了一陣非常急促的敲門聲,由於平日裏少有委托人主動找上門來,屋裏的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對準門口,齊聲說了句:“請進。”

門被推開,門口出現了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此人全身上下裹著名牌,看上去品位相當不錯,但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卻是他那頭淩亂不堪的濃密黑發,以及無精打采的眼神。進入房間之後,男子依次用視線掃過正在觀察他的每一個人,最後將目光落在遲源的座位上,臉上帶著怪異的表情。

“你,你怎麽來了?”遲源驚訝地盯著那個人看了半天,終於從牙縫裏勉強擠出幾個字來。

“來還東西啊!”狼煙回答道,隨後走到遲源麵前,從兜裏掏出一個藍色U盤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說道,“昨天晚上,你把這個落在我**了。”

“什麽?喂,你別亂說啊!”遲源皺著眉頭拿起U盤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那確實是自己今天在找的東西。

“不用確認了,最近一段時間除了你以外沒有人上過我的床了。”

狼煙這話倒是不假,遲源無法否認,但是一看到朋友們那異樣的眼神,他還是忍不住替自己辯解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昨天晚上我喝多了,迫不得已才去他家裏的。”

“哦?你不是說你身體不舒服嗎,難道……”阿木在關鍵時刻發揮了最佳損友的作用,“沒關係,我們不會歧視你的。不管你的性取向如何,我們依然是好兄弟,好搭檔。對吧,段哥?”說完還不忘對身後的段銘眨了眨眼睛。

段學長不太喜歡開別人的玩笑,他怕遲源難堪,所以就沒跟著阿木瞎起哄。遲源不再解釋,他才不想被狼煙的低級趣味耍得團團轉。他知道自己表現得越慌亂越憤怒,對方就越開心,他才不會讓那個卑鄙的家夥輕易得逞呢。

“多謝你特意跑來還東西。你現在可以走了,不送。”遲源板著臉下達了逐客令,絲毫沒把狼煙的麵子掛在心上。他心想如此一來自己就可以在這場較量中扳回一局了,沒想到狼煙既不生氣也不覺得尷尬,反倒陰陽怪氣地說道:“喲,遲律師,你這是什麽態度啊?你們事務所該不會就是這麽接待委托人的吧?”

“委托人?”遲源不解地問道,好像狼煙剛剛說了一個什麽高深莫測的詞匯。

“你們這裏不是律師事務所嗎?”

“是又怎樣。”

“我今天是來找你談工作的。”

遲源愣了一下,還是沒太明白狼煙的意思,隻覺得自己又被耍了。他可不想重蹈昨天晚上的覆轍,至少不要讓狼煙覺得他是那麽好欺負的,於是憤怒地拍了下桌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他身後的椅子都被掀倒在地上了。“姓唐的,我對你一再忍讓並不代表我好欺負。你要再這麽繼續捉弄我,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兩名同事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非常震驚,麵麵相覷了一下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轉身看向來訪的客人,狼煙卻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安慰遲源說:“我沒有捉弄你啊,我是認真的。委托費我一分都不會少給。”

“你去找別人吧,我們這裏很忙,沒時間接受你的委托。”遲源沒好氣地回答,內心仍然不相信狼煙來這兒的目的。

一聽這話,站在一旁的阿木忽然急了。他心想:忙什麽呀,我們目前手頭上就那一個工作。他跟錢又沒仇,犯不著放跑主動找上門來的生意,何況他早就從來者的穿著打扮判斷出此人的財政狀況了。為了緩解僵局,阿木說:“這位先生,你遇到了什麽問題不妨說來聽聽,我們這個小事務所也算是有點名氣,藏龍臥虎,人才濟濟,保證什麽問題都能幫你解決。”

狼煙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麵前這位其貌不揚但處事靈活的男青年,笑了一下說,“不是什麽難事,我隻是想谘詢一下遺囑的事情而已。”

“遺囑?”遲源驚訝地問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困惑地看了阿木一眼,阿木也聳了下肩膀表示不解。確實,這麽年輕就想立遺囑的人並不多見,除非有什麽特殊情況。考慮到來者可能是遲源的熟人,阿木不太想插手這件事情,於是建議道:“也許他有什麽隱情,你們先進去談談吧。”

一時間想不出拒絕的理由,遲源隻好將狼煙帶進了裏麵的接待室。光天化日之下,他倒是想看看這家夥還能耍出什麽把戲來。

十幾平方米的小接待室裏,遲源隔著一張辦公桌跟狼煙麵對麵地坐著。他不問話,狼煙也就不開口,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就這樣僵持了好幾分鍾,遲源終於有點坐不住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狼煙,好奇地問道:“你搞什麽鬼?年紀輕輕的立什麽遺囑,難道你要死了?”問這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殘酷,言外之意好像真的希望狼煙快點死掉一樣。

麵對遲源的冷酷無情,狼煙隻是笑了笑說:“是啊,我覺得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感覺好像有人要害我。”

“你該不會是得了被害妄想吧?”遲源依然不放棄對狼煙的挖苦,這種角色上的互換讓他充滿快感。“有病就去看醫生,我可幫不了你。如果你實在擔心有人要害你,那你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就完事了。”

“我可沒病態到那種程度。而且我對麵不是正有一個想要害我的人嗎?”

“你在說我嗎?”遲源納悶地挑了下眉毛,問道,“我為什麽要害你?”

“因為你討厭我,恨不得我去死。”狼煙說著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將身體前傾至桌前靠近遲源,慢吞吞地說道,“你看,你對我的不滿不是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了嗎?”

狼煙的舉動讓遲源感到非常厭惡,他惡狠狠地瞪了狼煙一眼說:“渾蛋,你今天果然是來找碴的。我很忙,沒時間陪你瞎鬧。”

“遲律師怎麽這麽開不起開玩笑啊?”狼煙哼了一聲,無趣地搖了搖頭,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坐好。“那好吧,我們來談正事。遺囑的事情是真的,我也沒那閑工夫大白天跑到你這兒來浪費時間。先不說有人要害我的事,我最近總覺得身體不舒服,頭昏昏沉沉的,胃也疼得厲害,真怕哪天一不小心就掛了。所以我想趁頭腦還清醒的時候把自己那點家當處置一下。”

聽到這個理由,遲源的態度稍稍和緩了一些。雖然他對狼煙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對方一直過著黑白顛倒非正常人的生活,身體狀況欠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冷靜了片刻,遲源終於撇開私人恩怨,暫時把狼煙當成了自己的客戶。“據我了解你還沒有結婚,按照法律規定,你死後,你的財產應該依次由你的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繼承。當然,如果你有非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同樣有權利繼承你的財產。”

“我沒有繼承人。”狼煙想都沒想就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所以,我想把我的大部分財產都捐贈給孤兒院。”

“什麽?捐了?”遲源驚訝地反問道,未曾想過對麵這個魔鬼一般的男人竟然會有如此高尚的打算,而且還是捐贈給孤兒院。遲源自己就是一名孤兒,父母出車禍去世那年他還在念初中,盡管有親戚願意收留他到十八歲,但也隻是覬覦他父母留下的房產。遲源最後哪兒都沒去,因為哥哥承諾要代替父母將他撫養成人。如果沒有那個大他八歲的哥哥,遲源無法想象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麽樣子。

“你別想多了,我可不是那麽有愛心的人,隻是覺得孤兒院裏的孩子很可憐罷了。”狼煙平靜地回答道,臉上浮現出少有的溫和。“他們沒有父母,沒有人疼愛,應該受到更多的關注和照顧。為了改變命運,他們也應該受到更好的教育。”

“沒錯,隻有接受良好的教育才能改變命運。”遲源若有所思地回應道,像是在談論自己的親身經曆,然後他又接著問道,“除此之外呢?餘下的財產你也要贈送給別人嗎?”

“除了存款和房產,我還有一輛價值一百萬的車子。反正車賣掉就不值錢了,不如把它送給這個人吧。”狼煙說著在便簽紙上寫下一個名字,撕下來遞給遲源。遲源快速看了一眼便簽紙上的名字,心中有些不解,狼煙則一臉嚴肅地對他說道,“這個人對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