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望天樹

我正疑惑著,隻聽隊裏的瘦子道:“暗處有人,大家做好準備,看來是個高手。”

我一聽心裏立刻就毛了,對方不會像烽火連城那般突然扔出幾個飛刀吧?

其他人早已擺好架勢,虎視眈眈地朝周圍觀望。老頭的姿勢最怪,右手掌向上彎曲,左手平放胸前,兩掌相合像極了正要施法的老道士。紅小姐在休息的時候早已脫去外衣,緊繃的身體將標致的身材展現無遺,凹凸有致,看得我直發愣。

過了一會兒,叢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大家都繃緊了神經死死盯住聲源,但見狼三慢悠悠地從叢林中走了出來,看我們急不可耐的樣子道:“休息夠了吧?那便啟程,今晚得找個空曠的地方,這裏野獸太多。”

我緊繃的神經立刻泄得一點不剩,將狼三在心裏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奶奶的,害得我這麽緊張,這廝原來是去追野獸去了。

瘦子放鬆了身體,問道:“前輩,剛才那人……”

“沒追上,不用去理會。”說著狼三轉過身走上前去。

除我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好像狼三追捕那人是十拿九穩的事。孟南刀走上前來替我拿起背包,單手提著沉甸甸的背包就要往前趕。我剛要拒絕,他笑道:“小爺,我們這些個都是江湖粗人,體力定是比你好的。”

我臉紅了一下,一把奪過背包,心想連紅小姐都拿得動,我一大男人還要借把手算什麽樣子。孟南刀笑著搖搖頭走上前去,我連忙背起背包也趕了上去。

越往雨林裏走,景色越是壯觀迷人。六七十米直指藍天的巨樹遠高於叢林中的其他樹木,樹冠更是如同一把撐開的綠色巨傘,遮天蔽日,自樹成林。站在它下麵抬直了頭才能看清全貌,心裏除了震撼還萌發出一股濃烈的壓迫感。好像眼前的龐然大物隨時都會轟然倒下,夾枝帶葉,將你狠狠地壓作肉醬。

走著走著還能踩到一塊塊巨大的凸起,仔細一看,高大樹木的根部生出地麵,相互纏繞,形成突兀的板狀根,將樹木的根部凸顯得碩大無比,想來這與高大植物能夠高高地挺立也有一定關係。

我曾在街道旁看到過榕樹的橫枝生出許許多多細長的氣根,但是雨林中的氣根遠比那些要壯觀上許多。高大粗壯的榕樹氣根像一條條靈活的蛇一般順著橫枝下垂到地麵,並紮入泥土之中,自成一樹。密密麻麻的拂塵似的氣根看上去宛若一片寬闊的榕樹林,其實不然,中間極粗的枝幹表明了這隻不過是由一株所衍生出來的。

叢林樹木的樹枝上也是大有文章,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枝幹上掛著形形色色的小型植物和攀沿向上的藤蔓植物,有些植物還結著未成熟的果實,開著色彩斑斕的小花,望去,半空中的叢林像極了一片花園,而我們則行走在這片花園底下。

我暗暗下定了決心,這次回去之後一定得帶上相機再來考察一番。

所有人都黑著臉走路,除了紅小姐會時不時抬頭到處看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慢慢地她就被拖在了最後,和我走在一起。我們漸漸和隊伍離著一段距離,狼三隻顧低頭猛走,沒有注意到我們。

“看,那是望天樹,”紅小姐伸出手指著六七十米的巨樹道,“據說從前這裏的土著居民在上麵建房搭橋,躲避獸類,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我頓感受寵若驚,接道:“那如果在上麵睡著覺,翻個身的話稍不注意不就粉身碎骨了?”

她笑得花枝招展,模樣煞是好看,直迷得我魂不附體。她再問道:“聽說你是金鬥爺爺的孫子?”

我心裏一驚,心想紅小姐難道也知道我爺爺不成?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歎了口氣說:“金鬥爺爺是個很慈祥的人,我小時候曾經同他見過幾麵,每次他都會帶些小禮物來給我,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金鬥爺爺就已經去世了。”

眼前的紅小姐看上去與我同歲,爺爺在世的時候我還年少。在我的記憶中爺爺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麽會認識她呢?

紅小姐接著說:“我從小是個孤兒,是金鬥爺爺把我送到烽火奶奶那裏的,那時候還經常能見到他來找奶奶,再到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

如果紅小姐說的是真的,那狼三所說她和爺爺曾跟隨過烽火連城的組織一段時間就不假了。但是讓我更加糾結的是,狼三所講的故事和爺爺給我講的出入很大,我根本不知道究竟是她隱瞞了我什麽,還是爺爺隱瞞了什麽。倘若爺爺說的是假的,那他的用意何在?

紅小姐見我低著頭不說話,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問道:“認識了這麽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我一想也對,說自己姓董單名一個陽字。她微笑著伸出手同我握了握道:“很高興與你認識,我叫紅霞,烽火紅霞。”

紅小姐笑靨如花,我一看竟是癡了。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叫喊,“小爺,快到這兒來!”

不知不覺中我們和隊伍已經離了很大一截,一聽有情況,紅霞趕忙趕了上去。我跑在最後,背上的背包成了很大的障礙,我雖然費盡了力氣但就是追不上。

前方有一片難得的空曠地帶,陽光正正地照射進來直晃人眼。奇怪的是空地正中央支著零零落落幾個便攜式帳篷,帳篷麵前還殘留著一堆燃燒殆盡的木炭。

我跑得氣喘籲籲,雙手扶住膝蓋不住地喘粗氣。

狼三蹲到木炭旁邊撿起一塊木炭在手裏撚了撚說這堆木炭是昨晚留下的,不知道是不是進山人留下的。

我一想不對啊,如果是進山人,他們應該把帳篷之類的東西拿走才是,放在這裏難道是給過往的動物遮風擋雨?

“也有可能是他們事先在這裏放了帳篷,晚上回來過夜也不一定。”孟南刀道。

老頭瞥了他一眼,接道:“呆子,如若是進山人拿這麽好的裝備做什麽?到山裏炫富來了?”

孟南刀臉頰一紅,使勁撓了撓頭發不再說話。

“三娘,這張地圖好像和你手裏拿著的一模一樣。”瘦子從旁邊草叢中撿出一張A4複印紙遞給狼三。

狼三接過手中,眉頭越蹙越深,“看來有人趕在我們前麵了。”

“難道還有人同樣在打天紋玉佩的主意?”狼三顯然有些不可思議。

“這裏離雨林中部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會不會遭遇了什麽危險,才把帳篷拋棄在這裏?”紅霞問道。

老頭席地而坐,雙腿交叉,“狼三,你先前追的那人想來就是這隊人馬中的吧?指不定那廝還藏在暗處偷偷跟著我們。”

我立刻警覺地環顧四周,除了層層疊疊的樹木,再沒有其他東西。

狼三點頭稱是,說:“那人身手極快,必然是個高手。如若他真跟著我們,想必難以察覺。”她接著說:“現在要緊的,也不知這隊人現在何處,如果趕在了我們前麵這事就麻煩了。”

老頭微微點頭朝著瘦子道:“山魈,你且去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麽異端。”

被喚作“山魈”的瘦子快速奔跑起來,快要到達叢林的時候突然猛地高高躍起,在我目瞪口呆中像彈簧一樣交替地踩著樹幹借力,在樹木中間靈活地蹦來蹦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眼界之中。

這瘦子好般能耐,原來是個隱藏極深的高手,被喚作“山魈”實在一點都不為過,起碼他的速度很快。山魈也叫鬼狒狒,是一種身長體黑,毛長而密,臉部像繪有天然彩色圖案的動物,據說它奔跑的速度比獵豹還要快上幾分。再者又說它們力大無窮,甚至能徒手撕裂虎豹。

我們把空地裏裏外外都仔細搜索了一遍,除了帳篷裏還留有幾份食物,其他的什麽也沒能找到。

狼三讓大家趕快行動起來,說不定他們早已往我們前麵去了。我累得夠嗆,本想休息一會兒想不到又得趕路,就說等山魈兄回來我們再走的好,不然留他自己一人在這樣一片空****的森林裏忒不仗義了。

老頭哈哈一笑道:“小娃隻管走便是,山魈等會兒定會追上我們。”

我嘀咕著拍拍屁股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孟南刀走到我跟前問我要不要將背包給他。

我搖搖頭讓他快走,我慢慢地走在最後,當作休息一下。

走出空地之後緊接著又是密不透風的大叢林,我們身旁有一塊麵積足足有幾百平方米左右的大板狀根。多條樹根纏繞在一起,形成硬邦邦一團,壯觀非常。

我依舊是邊走邊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果然奇妙,特別是在這雨林之中,此行真是讓我大長見識。平日裏總是待在水泥鋼筋造就的城市中,麵對這樣的奇觀,想不發出一些感歎確實難。也不知道李劍藏建造的古城是什麽樣的,不會就是挖空了樹木,所有樹洞連接起來就是古城了吧?不過想想也挺帶勁,就是生火的時候倘若沒有控製好,這要在幹燥氣候下燒起來,豈不是全玩完了?

想到這裏我感覺到後背滿是黏糊糊的汗水,奇癢難忍,正想伸手抓一把,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給絆到,一下子緊貼著板根摔了個狗吃屎。

這一跤直摔得我腦袋發暈,前麵的人聽到聲響回頭望了一眼,全都麵無表情地轉回頭去繼續趕路。我暗罵了一句,剛要站起來,突然發現眼前青褐色的板根中隱隱映透出一張有鼻子有眼的人臉。

我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壯著膽子仔細一看,粗壯的板根中間如同琥珀一樣竟包裹著一具屍體。

我忍住好歹沒有叫出聲,緩緩站起來,往四周一看,三四具屍體竟像是長在了板根裏一樣,扭曲著身體,眼睛瞪得渾圓透出一股冷颼颼的死氣,緊緊盯著我看。

“啊!”我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身後隻聽得“嘣”一聲巨響,山魈用力將我拉到跟前一臉奇怪地問我怎麽了?

我指了指板根,“裏麵有人!”

其他人聽到叫聲也都跑了過來,眼前的景象令大家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噗”一聲,頓時一股惡臭迅速彌漫開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孟南刀臉紅了一下,騰出手抓了抓頭發道:“眾位莫緊張,氣候太悶,沒忍住崩了個屁。”

現在還他娘的有心思崩屁,狼三狠狠瞪了一眼孟南刀,蹲下身仔細看著板根裏的屍體。從屍體的大致輪廓可以辨認得出皆為男性,他們全都穿著登山服,麵孔扭曲,像是遭遇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嗯……你們怎麽看?”我決定打破沉默。食人植物大抵都是電影裏的,不過我曾聽說過一個類似的故事,說是一個冒險家到非洲探險時見到過一種闊葉上滿是尖刺的食人樹。如果一不注意爬上這種可怕的樹,它的樹葉會將人緊緊包裹起來,隔天之後,樹葉重新打開,活生生的人就隻剩下一堆白骨。

紅霞抬頭看了看說:“這是望天樹的板根,難怪會這麽大,竟然容下了四具屍體。會不會是遺棄了帳篷的那幫人?”

老頭點頭稱是,轉頭朝大塊頭道:“空想也是費勁,大金拿件東西把根撬開。”

大塊頭聽罷從背包裏翻出一把匕首蹲下身就去挖板根,狼三剛一擺手,大塊頭的屁股不小心蹭到了樹幹上滿是尖刺的藤蔓,他吃痛猛地站起來,那藤蔓竟似有生命一般,劇烈抖動起來。

狼三見勢迅速直起身體,拎住大金的領口用力往後推,大喊:“退後!”

我們向後稍稍挪了幾步,那藤蔓抖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沒等大家緩過神來,藤蔓竟如同蛇一般朝著我們飛了過來,眼看就要達到我的麵門,我心裏一緊剛要趴下去,沒想到狼三突然騰空跳起來一腳將我飛踹出去老遠。

其他人立刻繃緊了神經,在藤蔓的攻勢下飛快地躲來躲去。大金許是塊頭太大,跳起來的瞬間被藤蔓扯住了右腳,他一下子重力不穩,“嘭”一聲跌到了地上,手裏的匕首沒有控製好,整個刀刃插進了他的手臂中,軍綠色的迷彩服立刻被染紅了一片。

還好地上滿是小型植物,大金掙紮了幾下站起來,那藤蔓突然猛地往回收縮,又把他拉倒在地,並將他飛快地朝著樹幹方向拉。

其他人沒有空暇去拉他一把,我很快站起來飛奔到大金身旁,拉住他的手用力往外想把藤蔓扯斷。我拉的是他受傷的手臂,大金疼得齜牙咧嘴,他抽出另外一隻手猛地將匕首從手臂上拔出來,掙脫了我,弓著腰坐起來把纏在腳上的藤蔓一並斬斷。

沾上了大金血液的藤蔓抖動得更加厲害,我大叫不好,扶起他直往外跑。沒來得及跑上幾步,我隻覺身後一緊,手臂火辣辣地疼,藤蔓順著手臂攀上胸口,將我緊緊勒住。它的尖刺盡數插到我的肉裏,我倒抽了一口涼氣,眼前一黑,整個人跪了下去。

大金死死拉住纏在我身上的藤蔓,雙手被刺得血肉模糊。藤蔓在我身上像條蟒蛇一樣越勒越緊,我嘴裏隻剩下往外吐出的氣,身子幾乎被拉斷成兩截。

“小爺,堅持住!”孟南刀手持一團火焰朝我飛奔過來,他把身上的衣服燒了,臉熏黑得像一隻花貓。

“大金,往後拉!”孟南刀大喊一聲,將手裏燃燒著的衣服扔到了纏住我的藤蔓上。藤蔓怕火,放下我的身體往後躥去。孟南刀見勢依然窮追不已,拾起火衣往藤蔓上扔。藤蔓漸漸被他逼回到了板根附近,他將手裏的衣服整件扔到藤蔓根部,往外伸出的藤蔓如遇大害,通通往後退去。

大金迅速背起我往前跑,其他人擺脫了藤蔓的威脅也跟著跑了起來,邊跑邊往後看,也不知跑了多遠,狼三讓大家停下,藤蔓不可能伸到這麽長。

大金放下我坐到地上止不住地喘粗氣,紅霞趕快跑過來掀起我的衣服查看傷情。我漸漸緩過神,重重地喘了幾口氣,除了胸口被火灼一般地疼,其他並沒有什麽大礙。

“日他仙人板板,那是什麽東西?怎麽看著像蛇?”孟南刀坐在地上心有餘悸地看著我們跑來的方向。

狼三蜷著腿靠在樹樁子上低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麽,過了一會兒說:“如今我們隻不過在叢林外延,大家得打起精神。”

我全身鑽心般的疼,要是再這樣下去區區小命還不得交待在這個地方。

我的胸口滿是被劃得橫七豎八的血痕,確認尖刺無毒後,紅霞替我把留在肉裏的刺拔出,拿了酒精消毒,用繃帶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了一遍。

大金手臂手上受傷最重,手臂被匕首插入的地方肉已經往外翻開。他的手掌也被劃得血肉模糊,老頭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一會兒,往外滲的血竟然止住了。

好在帶來的醫藥品多,紅霞充當了醫務員的重擔,往大金的傷口上撒了些藥粉,再用繃帶綁上,暫時沒有什麽大礙。

大家都有些筋疲力盡,加上天色漸晚,剛好這裏有塊不大的空地,決定今晚先在這裏休息。我們分散開來仔細檢查周圍的環境,確認沒有什麽危險之後開始支帳篷。所有事情忙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草叢裏滿是蟲鳴,吵得人不得安生。

孟南刀在帳篷中間生了把火,呼喚我們快來吃點東西,今晚他來守夜,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火光搖曳,柴火的爆裂聲“啪啪”直響。草叢中的昆蟲許是怕這火光,全都停止了叫聲,四周靜得有些可怕。

老頭吃著東西道:“叢林中的這些植物想來並非善類,還不知深入之後會發生什麽。”

他這麽一說,我們全都靜了下來,“三娘,後天能不能到達那個地方?”

“夠快的話,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

我們隨便吃了點東西,又檢查了一下包裏的裝備,確認無誤之後大家各自睡覺。叢林裏野獸眾多,也不能隻讓孟南刀一人守夜,一夜不睡人都得虛脫了,還怎麽有力氣趕路,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輪流著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