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禁術

坐在去雲南的長途汽車上,我開始思考區區幾天降臨到我身上的莫名其妙的事情。

先是狼三找上門來,同我講了一個如同神話傳說般的故事,並給我看了一塊同爺爺收藏的一模一樣的玉佩。隨後在我睡覺的時候她破門而入,將我綁架,還給我講了一件令我摸不著頭腦的往事。最後則是去見了那個差點讓我小命不保的老太太,心狠手辣的烽火連城。而現在,我正他娘的坐在一輛高速飛駛的長途汽車上趕往雲南。就因為狼三的一句:玉佩在雲南雨林中。

最主要的是,我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雲南。也不知道那玉佩究竟有何神通,竟然讓狼三苦苦找了這麽多年。

我把頭轉朝手捧紙袋嘔吐得臉色鐵青的狼三,這女人和爺爺理應是同一代人,但是爺爺都已經過世了那麽多年,為什麽她看起來卻隻有三十多歲的模樣?她究竟是不是爺爺口中的狼三?

我把頭重新扭了回來,閉著眼睛準備休息一會兒,卻怎麽也睡不著,心裏越想越氣,索性睜開眼睛小聲問道:“這件事究竟和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你不自己去找?為什麽偏偏要拉上我?”

狼三許是吐累了,用草帽蓋住臉仰靠在位置上,說:“要不是我你現在隻怕已經死在烽火的飛刀之下。”

我一想也對,莫名其妙說了句“謝謝”,隨後再仔細一想,不對,要不是狼三把我牽扯進來,我根本就不會去見什麽烽火連城,興許現在正坐在古董店,上著網,品著茶,說不定興致來了還玩玩遊戲什麽的。

我急了說這他娘的根本就是兩回事兒,要不是你我能遭這罪?還有,那時候你和那老太婆說了什麽?為什麽她突然就改變主意,還火急火燎地讓我們去雲南一趟?

上車之前我就想要問她,隻不過那會兒被孟南刀一直押著上了車,想不到那孟南刀也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一聽說我不願意去,架住我的胳膊就往車裏塞。

“小爺,先前多有得罪,要不喝口水?”孟南刀從背後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心裏有氣沒去接。

狼三沒有答話,我輕輕搖了一下,她挪了挪身體道:“我說過解鈴還須係鈴人,你難道不想知道金鬥在你身上設下了什麽局?”

我聽得不耐煩了,說你直接告訴我不就成了。

狼三把草帽支起來一小截,露出一隻修長的眼睛道:“天機不可泄露。”說完蓋上帽子把臉轉朝另外一邊不再理會我。

我真他奶奶的想罵人。

去雲南的途中,沒日沒夜地不知換了幾趟長途汽車,我屁股上的老繭都要坐起來了,狼三則是吐了睡睡了吐,話也不說,從上車到現在臉色鐵青。孟南刀則一直在睡覺,他旁邊的位置始終都是空著的。人家一看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都靜悄悄地躲一邊去了,孟南刀卻也不以為然,隻顧睡自己的大覺。這可苦了全車人,如雷的鼾聲從沒斷過,旁人不敢去說他,他便更是放肆,自顧自地大說夢話,“三娘三娘”喊個不停。

我隻感覺好笑,這倆人的關係還真是耐人尋味……

三天之後我們終於到達了雲南的西雙版納,狼三下車之後頭不暈了,也不吐了,讓我去買了份當地地圖,手裏拿著張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破破爛爛的老地圖對比來對比去,最終確定了我們的目的地,西雙版納的一個邊境小縣城。

之後便又是一陣顛簸的車程,狼三又開始吐了,孟南刀又開始睡覺了。我以前便想到過要來這裏旅遊,苦於一直抽不開身,這行程也就隻能一拖再拖。車外的風景漂亮無比,放眼望去一片綠色。心想這次既然來了,就當作來完成一件未了心願好了。

可誰能想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卻讓我的這次“旅行”變得凶險異常。

據狼三說我們要深入雨林尋找一座古城,玉佩極有可能就在古城之中。

到達縣城的時候已經將近傍晚,我們一行三人穿著古怪的黑色中山裝搭三輪車趕到雨林邊沿時天已經全黑,找了家小飯館準備休息上一夜,隔天再進去。

吃完飯狼三回屋休息去了,孟南刀則在飯館燒烤架旁邊跟當地人探討燒烤的做法。西雙版納的傣味堪稱一絕,今天這麽一試果真如此,隻不過除了燒烤,其他叫不上名的菜肴很不合我的胃口,幾乎所有的蔬菜都是半生不熟的,還得去蘸些辣椒醬來吃。

我想著也還早,就坐在一旁喝著當地烈得一塌糊塗的燒酒,直喝得頭有些犯暈。

光著膀子,身上文身的飯館老板見我一人在喝悶酒,打烊後搬了個凳子坐過來同我一塊兒喝,用十分拗口的普通話問我來這裏做什麽。

我說一家三口趁著春節來這兒旅遊。

老板一臉疑惑,指著在一旁嚐試燒烤的孟南刀道:“那個是你爸爸?剛剛上樓上的那個是你媽?”

我苦笑著搖搖頭,說在燒烤的那個是我兒子。心想難不成說我是給他們綁來的?

飯館老板聽完一臉狐疑,瞪著眼睛看看孟南刀又看看我,很快岔開了話題。他是當地人,很是殷勤,問我要去什麽地方,還給我介紹了很多當地的景點,說他們這兒的風景很漂亮,既然來了就好好玩上幾天。

一聽說我們要去雨林深處,老板一下子就急了,說這幾天去雨林裏要不得,天氣變化太快,地潮得很,小害蟲什麽的也很多,去了不安全。

我說我們隻不過去隨便看一下,照幾張相就回來了。

老板聽完舒了口氣,說:“這種要得,隻要不要進去最裏頭就可以了。”

孟南刀搗鼓了一陣子,等到他們把燒烤架收起來之後也坐了過來同我們一起喝酒。他許是想起押我上車的情景過意不去,連連向我敬酒。我們三人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也不知喝到了什麽時候,就在我準備提議上樓睡覺時老板突然紅著臉道:“我還是要提醒哈你們,在雨林外麵照幾張相就回來算咯嘎,雨林最裏頭的東西不幹淨。”

我一聽來了興趣,問他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他也許是喝多了,滔滔不絕地說雨林深處生活著巫公,他們會放鬼害人。接著他給我們講了個故事。

一九七幾年那會兒,幾十萬熱血知識青年響應號召奔赴雲南邊疆。紅土地、流沙河、橡膠林構成的邊疆生活成了他們一生中不可能磨滅的一段難忘歲月。這個神秘富饒的地方也成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目的地之一。

許多戴著大邊框眼鏡的知識分子就這樣湧向了當時還依舊欠發展的西雙版納,進入當地少數民族村寨,同當地人民一起耕作、割膠,接受勞動教育。

飯館老板當時還很年幼,在一個知識青年開辦的學習班裏曾經學過一段時間,但是到後來學習班解散了。

那位老師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一身的文化氣息,驚為天人,不僅讓村寨裏的孩子仰慕無比,也讓寨子裏的小姑娘愛慕非常。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受人歡迎的老師,在一天夜裏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瘋了。

寨子裏的有些人說他這是惹到了巫公,被他放了鬼,才變成這副模樣。

在一些隻言片語中,飯館老板也漸漸知道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那位曾經被自己視為偶像的老師喜歡上了寨子裏的一個小姑娘。兩人情投意合,不久後便悄悄發生了關係。

紙裏包不住火,小姑娘的父親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大光其火,他認為這些從遠方大城市裏來的知識青年都是些不懷好意的偽君子,他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地方,回到本該屬於他們待的地方去,便要女兒離開那個老師。

小姑娘假意同意,暗地裏卻偷偷和心上人定下私奔的日期。

姑娘的父親知道女兒的脾性,知道她不會這麽容易妥協。便跋山涉水,深入熱帶雨林找來一個巫公,告訴他事情的原委,還給了他許多食物、錢財。巫公見有利可圖,施起妖術,在老師身上放了鬼。

隔天,那位老師便瘋了。

寨子裏的人看他頭發蓬亂、口水亂流的樣子,經過調查終於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小姑娘傷心欲絕,與家人決裂,獨自一人走進雨林深處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而小姑娘的父親因為涉及使用失傳已久的禁術,在寨子裏遭到排擠,最終被驅逐出了寨子,至於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

飯館老板紅著眼睛繼續說前幾天他剛剛回到村寨裏,又見到了那位老師。1976年之後,大返城的洶湧狂潮把大量的知識分子重新卷回大城市,除了那位至今依舊瘋癲的老師。村寨裏頭誰也不知道他來自哪裏,當時也沒有知識青年認識他,因此他就被這樣留了下來。

他總是蓬頭垢麵,一身邋遢地在村寨裏跑來跑去,嘴裏還嚷著“有鬼追我,有鬼追我”的胡話,村寨裏上了年紀的老人每每看到他都會默默地抹眼淚,大方地給他一些食物吃。“當年多好的一位老師,竟然就成了這樣。”飯館老板歎了口氣說道。

我看他一臉正經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但是這個故事完全就是天方夜譚,哪裏有人可能施個法術就讓別人發瘋,肯定是小姑娘的父親給那個倒黴的知識青年放了藥或者用了什麽暴力讓他發瘋。

孟南刀聽罷竟流下一行清淚道:“真他老娘的感人,這些個稀奇古怪的民間秘術我倒也見識過不少,不過現在再能見到的機會說來也不多了。”

正待這時,飯館早已關上的門傳來一陣敲擊聲,老板放下酒瓶子急忙趕上去開了門,支支吾吾同門外的人說話,我搖了搖孟南刀告訴他我先上樓睡去了。

就在我站起身的時候,飯館老板突然指著我和孟南刀對門外的人說:“你打聽的可是這兩個?”

我正奇怪,從門裏進來三五個人,仔細一看,為首一人正是在烽火連城門口替我和狼三開門的女子。

她怎麽也到這兒來了?

孟南刀醉眼惺忪地抬頭望了一眼,急忙站起身道:“紅小姐,你怎麽來了?”

孟南刀口中的紅小姐一身迷彩裝,寬大的衣服絲毫掩蓋不了她曼妙的身姿,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女特種兵。她身後站著三個同樣裝備的男子,年齡卻不一,其中一老者滿頭銀發,想來肯定也有七十多歲。精神抖擻的大塊頭男子看上去則更像一個威風凜凜的黑拳選手。另外一個小瘦子沒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他站在最後,神情凝重。

他們和孟南刀說了會兒話,我在旁邊聽著,聽說是烽火連城派來協助我們的。孟南刀在紅小姐旁一臉謙卑的樣子讓我很是好奇這個女子的真實身份。

他們就這樣同我們住在了一起,因為房間有限,幾個大男人擠在一間,紅小姐和狼三各自一間。

回房睡覺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雖然是半夜,房間裏卻如同一個全封閉的大蒸籠,我出了一身汗,翻來覆去難受得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酒精的麻痹下好不容易睡著,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搖我的肩膀,我艱難地睜開眼睛發現是那個老頭。

“準備出發了,快起來準備一下。”老頭早已穿好衣服,稀疏的銀發梳理得整整齊齊。

他們給我和孟南刀也準備了迷彩服,換下中山裝我感覺整個人頓時精神了許多。大塊頭給我們分發了手機和一個大旅行包,裏麵都是些食物、手電、便攜式帳篷之類的登山用品。

狼三和紅小姐已經在飯館裏吃著早餐等我們,兩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容,互不言語。看到我們出來紅小姐忙招呼我們過去吃早飯,吃完就上路。

早飯是當地的主食糯米飯,拌上各種特殊烹調的肉絲、蔬菜,味道好得沒話說。飯館老板可能是昨晚喝多了,一早上都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退了房,我們開始趕往入林的地點,紅小姐他們開來了吉普車,在狼三的帶領下車子繞進一個村寨中,開到盡頭正好是一大片熱帶雨林的入口。

翠綠遼闊的大森林層層疊疊地往後延伸,不見邊際,宛若一個張牙舞爪的綠色怪獸,站立在它麵前你會感覺到自己是多麽的渺小。

我們一行七人就這樣進了雨林。森林裏滿是高聳入雲的怪異樹木,叫不出名字。苔蘚則像一塊望不到邊的地毯,鋪滿了整個森林。雖然天氣大好,陽光沿著樹葉的縫隙還會照射進來,但是空氣依舊潮濕得異常,腳下如果稍不注意便會滑倒在地。

不知是不是互不認識的緣故,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話說,不時有一兩聲蟲鳴鳥叫傳來,回**在這片沉寂的大森林中。

將近中午狼三提議先行休息上一會兒,她穿著迷彩服,頭上依舊扣著那隻將麵貌緊緊蓋住的大草帽。我累得夠嗆,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喘粗氣。孟南刀讓我把背包給他,我看了看精神抖擻的老頭,咬咬牙拒絕了。

紅小姐也是累得臉色發白,她坐了一會兒慢慢走到狼三麵前問她目的地在什麽地方,多久能到。

狼三從包裏拿出地圖看了看說我們大概還得走上一兩天才能到達雨林中部。

一兩天這個數字嚇了我一跳,忙問她我們要到什麽地方去。

狼三抬頭望了我一眼接道:“一座消失的古城。”

我吃了一驚,這座大森林中也曾經存在過城市?我拿出那天在市集買的地圖,對照著看了一下,我們現在正身處西雙版納西部叢林中,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看到對於古城的一丁點消息。我看了看正仰頭喝水的狼三,懷疑她究竟想把我們帶到哪裏去。

“入了雨林深處還不知會有什麽危險,這一行隻怕凶多吉少。”狼三道。

紅小姐眉頭微微一蹙道:“前輩,古城是怎麽回事,來的時候我看了地圖……”

沒等她說完,狼三把地圖遞給了她,說這座古城的來曆有些奇怪,古時候很多人劃地為王,做著遠離人世的土皇帝,這座古城亦是如此。奇怪的是古城的消亡竟無跡可尋,曆史上並沒有過多記錄,有頭無尾,就好像是憑空消失的。

古城的建築者名叫李劍藏,據傳這人原是山野一農夫,在一次上山砍柴時突然遇到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徐徐往山上而來,奇怪的是老人的身子雖然在往前移動,但雙腳竟是一動不動,仿佛飄在空中。李劍藏心中驚訝,暗道怕是見著了神仙,偷偷跟著老人走了很長時間,不覺中走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回頭一看,來的小道早已不見了蹤影。他知道這是仙人在取弄,便跑到仙人跟前跪下說自己一時愚鈍,不識仙人真麵目,肥了膽子冒犯。

仙人微微一笑,說既然來了就無須再離去,他獨自一人在這山中也是寂寞,便把李劍藏留在了身旁。

若幹年後李劍藏想起父母兄弟思念不已,辭別了仙人便往山下趕。一路上,之前被他走得爛熟的山路於此刻變化不少,他還道是許久沒有走過的緣故,等到回到家,家中的父母早已過世,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已成了個頭發花白的老頭。

李劍藏自從回到人世間後為了謀生,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占卦卜字的技巧,在鄉裏做了個算命先生。這位算命先生技藝高超,在鄉裏有了很大的名氣。慢慢地,求他看卦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費盡心思,隻為求他卜上一卦。

再到後來,這件事就流傳進了京城,當時的一位大臣疾病纏身,久治不愈,大臣的家人想盡一切辦法終究一無所獲,隻能讓這位奇人幫忙一看。

想不到這一看就把大臣的病給看好了。大臣為了感謝他,給他封了官爵。李劍藏本人在朝廷也越來越吃香,官位與日而升。

天有不測風雲,禍事終於降臨到了李劍藏的身上。朝廷中傳聞李劍藏使巫蠱秘術排除異己,一時間人心惶惶,他最終獲了罪,被流放到當時瘴氣密布的西南。

李劍藏愁苦難解,想自己一身本領,卻被流落到這種地方,於是他深入大山林,正想自殺了結餘生卻吃驚地發現山林中似有人跡。

計上心來,他與山林裏的土著居民一同生活,一同狩獵,靠著一身本領使得他們臣服於手下,並在叢林中大興土木,建立了自己的王朝。

但就在國家漸漸壯大之際,它突然毫無征兆地憑空消失在了叢林之中。

我越聽越奇,問道:“那李劍藏就是月孤氏的徒弟吧?”

狼三點頭稱是,道:“或許便是如此。”眾人的疑惑卻是更重了,他們想來並不知道月孤氏是誰,這要講起來不知還得費上多少時間。

狼三站起來接過紅小姐的地圖說:“大家都是給總瓢把子做事,隻顧幹事便是。”說著她背起包慢慢走上前去。

我低身拿起沉甸甸的背包,還沒來得及抬頭,突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奔跑聲,抬頭一看,狼三早已跑出去老遠,濃密的樹林很快掩蓋住了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