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養屍

陸半仙如往常一樣在街上擺些古董,同時也給過往的行人算命。狼三在大山的家裏深居簡出,一怕自己這副可怖的麵貌嚇到他人,二來她也得到處尋找隱埋在地底的墳墓。雖說狼三回歸了人道,不過就這樣看來,她的生活依舊像匹隱蔽山林的狼。

山裏的墳墓又豈是開采不盡,師徒倆便經常打幾槍換一個地方,陸半仙會觀龍點穴的本領,找到一個寶地便在那兒生活上一段時間,待搜刮一空之後又接著換地方。也因為這樣陸半仙的名聲當時在行裏奇臭無比。

一天,陸半仙正給人算命,街上一個吊兒郎當的小混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小混混身穿質地極好的衣服,卻因為長期沒有清洗髒得像塊洗碗用的抹布。小混混坐在一間小酒館獨自喝著悶酒,時不時朝著陸半仙的算命攤子偷看。陸半仙戴著一副墨鏡,一直斜瞥著獨眼看他。

等到接近傍晚時分,陸半仙收拾了貨品準備回去的時候小混混果不其然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

陸半仙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故意將他引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想著拿這心有歹念的小毛孩子去釣墳墓裏的屍氣,省得再去買蠟燭、活雞鴨浪費錢財。

見時機成熟,陸半仙慢慢地轉過頭去,太陽剛剛下山,朦朧的亮光下他突然發現小混混背後似乎有什麽東西。

小混混原本想打劫陸半仙,搶了他的古董和錢財。卻被陸半仙這麽一個動作生生嚇得呆站在原地。

陸半仙為了看清他身後的東西,摘下眼鏡定睛一看,隻見一個滿臉陰黑的老太婆正趴在小混混的身體上,老太婆的四肢扭曲得不成樣子,緊緊扣住他的胸口和雙腳,他卻渾然不知。

陸半仙立馬打消了之前的主意,他決定拉麵前這個小混混一把便喝道:“後生,你為何背負著一具死人!”

小混混隻感覺脖頸邊吹來一襲涼涼的陰風,心裏早就嚇破了膽。不過他又轉念一想,這個瞎子想必是發現了我,想嚇一嚇我罷了,想著小混混抽出懷裏的刀子,說道:“先生,我實在餓得沒有法子,還望你能給我幾個大子兒,我一定重重感激。”

陸半仙聽罷怒不可遏,喝道:“死到臨頭還渾然不知,我且來問你,最近是否碰上了什麽怪事?”

小混混心生疑惑,他細細打量了幾眼麵前的算命先生,隻見那算命先生左眼眶沒有眼皮也沒有眼珠,空留下一孔黑洞,右眼卻是瞳孔發白。難道這瞎子是裝的?

陸半仙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並無甚覺悟,搖了搖頭說道:“你且掀開衣服,看看胸口是不是有兩道陰黑的掌印。”

小混混莫名其妙地解開衣服,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他的胸口有一塊黑色的印跡,仔細一看,這塊印跡確實像極了兩隻扭曲的手掌緊扣在一起。他回想起了前些天遇到的駭事,又想起陸半仙先前說自己背上趴著一個死人,立馬丟下刀子,“撲通”一聲跪倒在陸半仙跟前大呼:“先生救我!”

陸半仙讓他把怪事說出來聽聽,小混混擔心自己性命不保,隻有一五一十地講了起來。

小混混名叫董正,是個落破戶子弟,因為沒有什麽賺錢的本領,隻有幹起了偷雞摸狗的事情。事發當日他閑逛到一個小山村“踩點”,偶然得知一家院子中隻有一對年事已高的老夫妻居住。就在前幾個月這家院子的老太婆剛剛過世,眼下隻有老頭獨自居住。董正下定了主意尋思著當天晚上就去偷盜。

等到午夜,董正爬上屋頂,正準備跳進院子,腳下的屋裏突然傳出一陣聲響。

董正立馬停下動作,心想那老頭子興許還沒有睡下,遲一會兒再動手。他隻敢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殺人搶劫這等他卻是萬萬沒有膽子做。想罷他輕輕掀起一塊瓦片,趴低了身子往裏張望。

正待這時,角落裏一隻蠟燭燃了起來。昏暗的燭光將整間屋子映照在董正眼前,不過他並沒有留神去看屋子裏的擺設,倒是一口擺放在正中間的棺材分外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口棺材是誰的呢?

董正正尋思著,屋子裏一個老頭子的聲音傳了出來,“老婆子,怎地不安心睡覺?”

這句話一出,董正滿心狐疑,老太婆不是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死了嗎?難道消息有誤?

一個駝背老頭巍巍顫顫地舉著蠟燭出現在他的身下,老頭把蠟燭放在棺材旁的凳子上,抽出手用盡力氣去推棺材蓋,一下、兩下,“咯吱”一聲棺材慢慢被他打開。

董正盡力伏低了身體往棺材裏看,無奈棺材中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這個老頭在搞什麽名堂?他使勁揉了揉眼睛,隻見棺材口不知什麽時候伸上來一隻幹枯的手,扭曲成一團緊緊捏在棺材板上。

董正被這枯手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枯手上有一些濕濕的**,在蠟燭的映照下看起來分外鮮紅。

他一直緊緊盯在緊扣棺材板的手上,但見老頭搖了搖頭,輕聲說:“老婆子,你可不能離開我啊。”說著他把頭伸進了棺材裏,接著把兩隻手也伸了進去,搗鼓了半天從棺材裏舀起一攤紅水往地上倒。

董正越看越感覺奇怪,老頭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舀紅水。這棺材裏究竟有什麽東西?

突然一陣大風吹了起來,董正高站在屋頂上冷得打了個哆嗦,一聲尖厲的貓叫嚇得他差點從屋頂上滑下去。他重新擺正了身體,這時從屋子內傳來一陣莫名其妙的“嘎嘎”聲,就像有人半夜磨牙一般。

老頭聽到這個聲響,往外舀水的手垂在半空再也不敢動作。董正看著老頭的禿頂,隻見他呆呆地站在棺材麵前,過了一會兒他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隨手拿起身旁的蠟燭往棺材裏照。這一照不要緊,可把屋頂上的董正嚇得頭皮一陣陣發麻。

董正雙腳一軟,猛一抬頭腳下的瓦片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嘣咯”一聲碎作幾半。董正站穩不住,順著瓦礫跌了下去。

老頭看到棺材裏的東西早就嚇跌在地,董正跌下來正好穩穩地坐在了他的頭上。他隻感覺屁股下一軟,又聽到“咯吱”一下,心想這老頭想是被自己壓斷脖頸了。

董正正想往屁股下看一眼,棺材裏的“嘎嘎”聲更加強烈起來,他想起棺材裏的東西幾下子掙紮著站起來拉起縮成一團的老頭直往門外跑。

老頭被董正撞得頭昏腦漲,又被他這麽一拉徹底清醒過來,忙去摸自己的口袋。董正心裏惱火問他找什麽東西,才發現院子門緊緊地關了起來,上麵扣著一把大鎖。

院子的圍牆高得出奇,想爬出去是不可能的。董正往周圍看了幾眼,往回看時一具滿是血水的死屍已經扭曲著身體爬出棺材,悄無聲響地站在老頭身後,老頭還在手忙腳亂地摸索自己的口袋,董正沒來得及喊上一句,死屍就已拉住了老頭的肩膀。

老頭直嚇得啊一聲大叫,脖頸僵硬地轉回去,邊轉邊顫聲道:“老……老婆子,你可不能這麽……這麽對我啊,你死了之後我害怕你離我而去,好不容易把你留在身邊……你……”話未說話,死屍“嗷”一聲怪叫,頭往下一低,死死咬住了老頭的脖子,他的脖頸上立刻鮮血直流,兩眼一瞪,身子不住抽搐。董正看著渾身濕透的死屍一口接一口地將老頭脖子上的肉一塊塊咬下,哪裏敢再去拉他一把。

董正打了個激靈,鉚足了力氣往圍牆上蹭。還沒蹭幾下隻感覺腰下一沉,低頭一看,死屍不知在什麽時候已到身旁,緊緊抓牢了他的左腿直往下拉。一股惡臭幾乎把他熏暈,他望了幾眼死屍空洞洞的眼眶,心裏一陣陣發毛,用盡力氣狠踢死屍毛發稀疏的頭部把它踢了下去,接著又用力一撐終於爬到了牆上。

他不敢再去看被自己踢下去的死屍,跟著跳了下去心有餘悸地跑回了家中。

回到家後雖然幾天過去了,董正依舊後怕不已。棺材裏濃稠的血水裏那具扭曲得不成樣子的微微顫動的黑色屍體一直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陸半仙聽到這裏大駭道:“民間竟然還殘存著這等養屍的奇技**巧!”說著他讓董正把衣服撩起露出胸膛,往手心裏啐了口唾沫,隨即右腳往後一跺,豎起巴掌一下子按到董正邋裏邋遢、布滿汗垢的胸口上。

董正嚇了一跳,喉頭泛起一陣惡心,斜咧著嘴做出一副想吐的模樣。陸半仙把手往董正衣服上使勁擦了幾下,站穩身體威嚴地說道:“大功告成。”

董正看了幾眼,從後背貫穿到胸口的黑色掌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高興了一下立馬跪下身去求陸半仙收自己為徒。

這其中的曲折不再多說,總之董正和狼三成了陸半仙的徒弟,跟從他一塊兒挖墳掘墓。陸半仙將畢生所學盡數教給他們二人,直到後來徒弟倆發現了一座唐朝墓,並在裏麵找到了一塊方形玉佩。陸半仙則因為疏忽大意死在了墓中。

狼三講完後歎了口氣,好像回憶了一段悲慘的往事。太陽已經高高升了起來,小中山裝憋得我汗流一身,我問她陸半仙種在我爺爺身上的鬼剝皮又是怎麽回事?

狼三垂下恐怖的怪臉說:“天機不可泄露。”

我懶得問她,開始在腦袋裏尋思整件事情的始末。狼三所講的往事和我所知道的差別太大,到我爺爺這裏根本都對不上號。爺爺說陸半仙是被狼三所害,狼三卻說他疏忽大意死在了墓裏,我到底該相信誰的話?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狼三為什麽給我講這些?

“小娃,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狼三朝我走過來問道。

我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問她告訴我這些事情做什麽?

狼三停下腳步,緊緊盯了我好一陣,突然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方形玉佩道:“我師父陸半仙因玉佩而死,現在我得幫他完成心願。”她頓了頓繼續說:“但是我得找到其他兩枚。”

我有些莫名其妙問她怎麽不自己去,狼三嘿嘿一笑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如果我再問狼三為什麽這麽說,她肯定得回我一句“天機不可泄露”。我看著她那張怪異的麵孔問她要去哪裏找,心裏暗暗想著一定要找機會跑路才行,鬼才和她一起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狼三說她也不知道,目前隻能走一步算一步,現在先去填飽肚子。

我和她一塊兒下了樓,樓下是個布置簡單的小飯館,可能是因為地點偏僻的緣故,飯館裏沒什麽人,一個貌似飯店老板的人正坐在一旁抽煙,地上密密麻麻地扔滿了煙頭,濃重的煙霧則把小小的飯館縈繞得如同《西遊記》裏必有妖孽出現的凶地。

老板聽到有人下樓,轉過頭急忙把煙頭扔到地上疾走到我們麵前道:“三娘,烽火來信,恐怕有急事。”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羊皮紙遞給狼三。

狼三捧起羊皮紙細細看了一會兒,眉頭越蹙越深。我懶得打聽轉頭稍微看了幾眼飯店的布置,小飯店的桌子擺得很奇怪,毫無規矩可言,這就有了個問題,門口附近支張桌子這不是明顯擋自己的財路嘛。

我剛要問老板這樣擺的意圖,卻發現他一直在盯著我看,那眼神就像在圍觀一個外星人似的。老板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左眼眶至下巴有一道凹陷得極深的刀疤,看上去十分駭人。

“你就是金爺的孫子?”他許是害怕我聽不懂,接道:“金鬥老爺子,我認識他老人家。”

我皺了皺眉說:“你是這飯館的老板?”我準備戲弄他一下,頓了一下很快說:“不好意思啊,我可不認識你爺爺。”

狼三在一旁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還以為這**會發作,奇怪的是他並不氣惱,微微點了點頭道:“小爺還挺幽默不是。”

狼三擺擺手道:“烽火要我帶著金鬥的孫子去一趟,不知何事。南刀,這封信什麽時候送來的?”

被喚作南刀的飯館老板接道:“就在今早。這烽火消息倒挺靈,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我聽著納悶兒,問烽火是誰?

狼三看了我一眼說:“民間江湖事又豈是你們這些人能知道的,這烽火是個大人物,‘紅霞’的頭目,我和你爺爺曾經跟隨過這個組織一段時間。”

我想了想,問她難道是一起賣古董的小團夥?

南刀突然“哈哈”一笑,“我說小爺真是挺幽默的,‘紅霞’是個民間組織,早在清軍入山海關的時候便建立了,其目的在於對抗大清朝,隸屬於‘天地會’的一個分支。如今清朝沒有了,這個組織便什麽都幹。”

我“哦”了一句,心想這可不就是《鹿鼎記》裏的“天地會”嘛。接著問他又是什麽人。

南刀似有神情地望了一眼狼三說:“小人姓孟,名南刀,大老粗一個,沒什麽名氣,讓小爺見笑了。”

我差點笑出聲來,好在憋住了,孟南刀,**到,這名字值得玩味啊,不過他說話的語氣和這個名字倒真有些格格不入,“**兄真是客氣,從這塊刀疤可以看出來想必你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早年間必定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越聽越感動,伸出兩隻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咧嘴笑道:“豈敢豈敢,我孟南刀這塊刀疤其實是當年宰牛的時候不小心刮到的,小爺還真看得起我,失敬失敬。”

我繼續打趣道:“古有庖丁解牛,今有**牛刀刮臉,能把臉切成如此這般,絕非等閑,**兄刀功好生了得,佩服佩服。”

想不到他捏住我的手又緊了幾分,重重搖了起來,滿臉橫肉幾乎笑得湊作一團,“常言道: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小爺好眼力!想當年我半點兒本事沒有,宰牛這門手藝確實一絕,不是我吹牛,庖丁……”

狼三看我們倆扯個沒完,怒道:“他娘的還拉上家常了,老娘可聽不得你們廢話,不然你倆且就擺上一桌,斟些酒暢談一番可好?”

**識相地放開我的手,神情略微有些尷尬,隨即臉色一變,換臉譜般像模像樣地清了清嗓子正言道:“三娘,那我們去是不去?”

我心裏暗歎世間竟然還有如此單純的人,實屬難得。

狼三道:“去,不知她打的什麽算盤,我們且去見識見識。”

**被安排在飯館裏看著,我這才知道這家飯館的真正老板是狼三,不知他們倆之間有什麽關係。聽說是去應邀,我也非常好奇,心想去見識一下民間神秘組織也沒有什麽不好,加上身邊有一腳就能踢翻大門的狼三在也沒有什麽好怕的,就隨同狼三一同前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