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卦九方陣

黎明時分,高適的船跟到了一個渡口,上了岸後,畫舫上早已沒了人影。

武月娘道:“我們一路跟蹤至此,孟幽蘭也不曾派人阻攔,會不會是故意讓我們跟來?”若果然如此,那麽再往前走便是步步危機了。

裴旻舉起酒葫蘆,“咕嚕嚕”一陣豪飲:“放心吧,老娘兒們,咱們既然走上了一條道,老子定然會對你負責到底!”

武月娘給了他個白眼:“老沒正經的老流氓,都快死了還耍嘴皮子。”

裴旻笑道:“死了也無妨,黃泉路上老子牽著你的手,定然不會教你受那些小鬼的欺負。”

“走吧。”高適昨晚就領教了他倆鬥嘴之能事,皇上生死未卜,哪有心思聽他們胡謅,帶著士兵率先往渡口上走去。魏長河招呼例竟門的人一聲,急忙跟上。

這是個山區,越走越是荒涼。裴旻預感到不對勁兒,叫道:“高適,給老子站住!”

高適回身,問道:“前輩有何指教?”

裴旻道:“你帶著大隊人馬,無疑是在跟人說,老子過來了,你們準備好家夥,出來把老子揍一頓。”

高適不傻,裴旻的話雖不中聽,卻是這個道理,便道:“前輩有何辦法嗎?”

裴旻道:“你們先在此待著,我跟這老娘兒們先去探探再說。”

武月娘忙道:“哪個要跟你去!”

“不去算了。”裴旻不跟她多言,徑直大步往前走。武月娘見他果然走了,心想:待在這裏忒是無趣,不如去前麵看看,便又跟上去。

裴旻似乎吃準了她的心思,耳聽得她的腳步聲跟上來,得意地暗笑。

武月娘走上去問道:“高適何以對你畢恭畢敬?”

裴旻回過頭來道:“可知李太白否?”

“見過。”武月娘不屑地道,“狂傲得緊,連太上皇都沒放在眼裏。”

裴旻道:“他曾拜在老子門下學過劍術。”

“怪不得!”武月娘冷哼道,“人說名師出高徒,在你這等為老不尊的師父手底下,也隻能出那種目中無人的狂放之徒。”

裴旻聞言,非但沒怒,還得意地笑道:“灑脫無羈,四海為家,不好嗎?”

“未必。”武月娘似乎對李白頗有些了解,“他是有功名之心的,隻不過因了那臭脾氣,仕途不順罷了。”

“這便是書生。”裴旻理直氣壯地道,“書生都有理想和情懷,有一顆赤誠的報國之心,卻又執拗如牛,看不慣世間一切歪風邪氣,以及所有裝腔作勢之輩。你莫要小看了這種人,這才叫真性情、真書生。這個世道啊,假的東西太多,缺的就是真。”

武月娘嘴裏發出個不屑的聲音,又問道:“高適對你的態度與那李白何幹?”

裴旻道:“高適那老東西也算是個大大的文人,但他自認不如李白,故對老子那徒兒十分崇拜,愛屋及烏,在老子麵前便也自稱晚輩。”

說話間,走出一座峽穀,前麵是片寬闊的竹林,此時雖值秋冬交際,草木枯朽,那片竹林卻兀自翠綠欲滴,山風吹過,翠竹搖曳,沙沙之音不絕於耳。在那竹林深處,隱約可見有一座大大的莊園,紅瓦白牆,很是雅致。

“他娘的!”裴旻罵道,“歪門邪派,偷雞摸狗之輩,明明非人非鬼,住處偏生修得這般高雅,裝得人模狗樣的。”

武月娘頓時警惕起來,“要不要回去叫魏長河過來?”

“怕什麽?”裴旻仰首飲酒,直至把酒葫蘆飲幹了,這才說道,“沒酒了,隨老子過去討杯酒喝,要是不給,老子便拆了那房子!”

“好大的口氣啊!”話音甫落,隻見竹林裏人影一閃,出來位頭戴灰色的軟腳襆頭,身著圓領青布衫的黑須白麵書生來,手裏拿著柄描金的折扇,幾個縱躍間,便落在了竹林外,朝著裴旻笑道:“不知足下是誰,何以平白無故地要拆房子?”

裴旻兩眼一眯,他看得出來,這黑須白麵書生是個高手,看來這莊園果然不簡單。當下打了個哈哈,把空葫蘆拿出來晃了晃,道:“有酒嗎?”

“有上好的竹葉青。”那黑須白麵書生手一抖,將折扇抖將開來,輕輕地在胸前晃著,“不過要喝酒,得憑本事。”

“有趣,有趣!”裴旻劍鞘一指,快如電閃,那黑須白麵書生身子微微一偏,描金折扇在劍鞘上點了一下,兩件兵器相撞,發出“當”的一聲悶響。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電光石火般地互拆了一招後,裴旻的鬥誌被激了起來,劍鞘又是一指,然這一招變化很快,途中倏然上翹,指向對方前麵要害。

那黑須白麵書生似乎看出了對方這一招變化多端,沒有硬接,移身避開。果然,裴旻的劍鞘突地橫掃,隱隱挾著奔雷之聲,“遊龍劍法”靈動、迅猛兼具,雖劍在鞘中,但依然能感受到淩厲之劍氣。那黑須白麵書生暗吃一驚,站穩了下盤,折扇一迎,“當”的一聲大響,那描金折扇乃用精鋼所製,與劍鞘相撞時激出一串火花,也就在這時,“呼”的一聲,折扇抖將開來,若刀一般往對方麵門打到。

裴旻的劍招剛落實,再出新招沒那麽快,他隻有避之一途。那黑須白麵書生料準了他隻能撤退,扇麵掃出去時幾乎毫無保留。沒想到裴旻把腰一彎,劍鞘從一個極其巧妙的角度,指向對方腹部。那黑須白麵書生隻覺腹下一疼,低頭看時,不由得笑道:“遊龍劍法果然厲害,在下佩服!莫非足下便是神劍幫的裴老幫主嗎?”

“算你這狗眼沒長在頭頂上,還是識貨的。”裴旻道,“老子就是裴旻,路過此間,來討口酒喝,可好?”

“原來果真是裴老幫主。我家主人若是知道,定然高興。”那黑須白麵書生作揖道,“請!”

裴旻詫異地道:“你不是此間主人嗎?”

“裴老幫主抬舉了。”那黑須白麵書生道,“在下蕭無名,不過是金公莊的管家罷了。”

“金公莊。”裴旻看著那座紅瓦白牆的莊院,越發好奇,“何以江湖上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蕭無名道:“我家主人性情淡泊,隱居於此,裴老幫主不曾聞其名,也不為怪。”

“這下就更有趣了,哈哈!”裴旻招呼武月娘一聲,隨著那蕭無名往莊院而行。

從大門而入,便是一座竹園,種的是湘妃竹,竹葉翠綠,竹竿帶有紫褐色斑點,植於一條鵝卵石路兩旁。迎麵是條回廊,兩邊通透,可賞景亦可歇息,穿過回廊,有一麵照壁,從照壁過去,才算是入了客廳。

廳內布置典雅,放了數盆蘭花,時值蘭花開放時節,幽香沁鼻。牆上掛了名人字畫以及當世詩人之作品,其中一幅詩作便是李白的《幽澗泉》。

蕭無名將他們請入廳內,吩咐仆人沏茶,安排妥當後道:“在下這便去請主人出來。”

待那蕭無名走後,武月娘忍不住道:“他們在搞什麽把戲?”

“老娘兒們,看來是我們把事情想簡單了。”裴旻道:“半年前參與尋找神龍令的江湖幫派,不僅僅隻有幽冥教,他們背後還有股強大的勢力。”

武月娘道:“便是這金公莊嗎?”

裴旻“嘿嘿”怪笑一聲:“隻怕不一定。”

武月娘一愣,隨之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那蕭無名的武功在江湖上已能排得上號了,其主人隻怕更是厲害,如果說金公莊的主人也隻是馬前卒的話,那麽其背後的組織就太可怕了。

思忖間,但聽得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來,抬眼看時,隻見來者六十開外,童顏鶴發,著一襲褐色錦袍,體型高大,目光炯炯,完全不似六十餘歲之人。他邊走過來邊拱手道:“裴老幫主大駕光臨,金某未曾迎迓,罪過罪過!”

裴旻不喜歡這種假模假樣的寒暄:“你的罪過不在於沒去迎接老子,而是明明有上好的竹葉青,端這勞什子的茶來作甚?”

那人打了個哈哈,朝後麵的蕭無名道:“無名,此乃是你招待不周,快去拿酒來!”蕭無名稱是,急轉身去拿酒。沒一會兒,便見三四個小婢端了幾樣精致的小菜,踏著碎步入內。蕭無名則親自拿了壇酒,待菜擺上後,又親自斟酒,笑道:“請裴老前輩品嚐本莊的竹葉青。”

裴旻也不跟他們客氣,拿起酒杯,在鼻端聞了聞,隨即一飲而盡,入口時清香醇厚,過喉勁兒大而不辣,飲畢唇齒留香,果然是好酒。裴旻“嘖嘖”地咂了咂嘴:“他娘的,果然是好酒!”也不待蕭無名來倒,從他手裏奪過壇子,舉壇便飲。

那人和蕭無名見狀,笑而不語。武月娘不由得直皺眉,心想:首次登門哪有這般無理的?

飲盡半壇後,裴旻方覺過了癮,放下壇子直呼“好酒”。那人這才招呼入座,說道:“金某乃本莊主人金效邦,不知這位是……”

武月娘見他向自己看過來,因恐裴旻亂嚼舌頭,忙道:“梅花衛武月娘便是。”

金效邦一怔:“原來是武周大聖皇帝大內禁衛梅花衛的宗主,失敬失敬!”

裴旻夾了口菜,放在嘴裏嚼得“吧吧”直響,盯著金效邦道:“閣下名字取得好,做得卻是有違大義之事啊!”

武月娘一聽,心想:壞了,這老渾蛋嘴裏從不把門,我倆身陷龍潭虎穴,若是惹怒了對方,豈有好果子吃?

不想金效邦微微一笑,道:“請裴老幫主指教。”

裴旻把杯裏的酒飲下,此時估計是已有了些酒意,鼻端發紅,指著金效邦道:“那李亨乃是當今皇上,你把他抓了來,豈非大逆不道嗎?”

“裴老幫主此乃差矣。李亨的江山是篡位奪來的,他能奪莫非就不興別人去奪他的皇位嗎?”金效邦道,“江山本無主,能者坐天下,曆朝曆代的開國之君,都是用非常手段搶來的江山,而後才自詡為天子,治理天下。裴老幫主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裴旻笑道:“他娘的,還真是這個理兒!”

金效邦道:“既如此,何來的不義?”

裴旻邊點頭邊問道:“金莊主是為哪個在奪江山?”

金效邦抬起手捏著他的胡須,緩緩地道:“為值得我效力之人。”

武月娘插嘴道:“如此說來,莊主承認在你的背後還有幕後主使人了?”

“不錯。”金效邦毫不諱言。

武月娘又問道:“你們挾製李亨,意欲何為?”

“挾天子以令諸侯。”

“好大的口氣啊!”裴旻看著金效邦的臉色,他一臉的自信,仿佛天下已然唾手可得。是誰給了他這般的底氣?難不成神龍令果然已不在夜郎,讓某股勢力拿了去?想到此處,裴旻暗吸了口涼氣,果若如此,李唐危矣。“你不怕老子把李亨搶走嗎?”

金效邦哈哈大笑:“他已經走了,要不然我們如何還能坐下來喝酒?”

裴旻愣了一下,撫額歎息,然後抓過壇子,把剩下的酒灌入酒葫蘆內,道:“多謝好酒招待,老子得走了!”蕭無名要送,裴旻不耐煩地道:“明明是死敵,你搞得像走親戚一般的客套作甚?不勞相送了!”

走出金公莊,武月娘道:“你相信他們真把李亨送走了嗎?”

“如何不信,要不然他們哪兒來的自信?”說話間,裴旻忽似想到了什麽,臉色一沉,“該不會是在老子麵前唱的空城計吧?”

武月娘道:“完全有此可能。”

“他娘的!”裴旻回頭望了眼那莊院,“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李亨拿到神龍令的可能性不大。你應該傳消息給太上皇,叫他莫現再讓李璘揮師來為難李亨了,有人覷覦李唐的江山,他們若是再內鬥,李家子孫哪個都別想主掌天下。”武月娘點頭稱是。

兩人回到原處,與高適說了情況,高適問現在如何是好,裴旻讓他們先隱藏到山裏,密切監視莊院之動態,等到了晚上他再潛入莊院去,無論如何得把李亨救出來。

高適聽裴旻如此說,便放心了些,有天下劍術正宗之稱的神劍幫幫主插手,此事多半還有轉圜的餘地。

李頗黎看著那股雲團,道:“這應該是某位高人擺下的陣法,待我過去看看。”當下把肖如梅放下來,提了劍走過去。

越是走近那股雲團,感受的氣流便越大,龍吟虎嘯之音更是響亮,風沙吹得李頗黎連眼睛都睜不開。越是無法看透的事物,越使人敬畏,即便是武功高若李頗黎,亦覺得驚心動魄,不敢再往那邊看,目光向別處移動時,眼睛的餘光無意間掃到,在一個華表的背後藏了個人,李頗黎暗吃一驚,悄悄地走上去,劍身一指,指向那人。華表背後的那人驚叫一聲,現身出來,李頗黎定睛一看,竟是李駱穀!

“是你!”李頗黎道,“你沒被卷進去就太好了,快想想辦法!”

李駱穀恐懼地看了眼雲團,道:“不瞞少俠,此陣喚作八卦九方陣,乃是在八卦陣的基礎上改進而得,結合山川走勢,陰陽八卦,變化繁複,破解不得。”

李頗黎大驚,被雲團卷進去的有他的父親和師妹,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裏麵的人無法存活很久,不由急道:“即便是硬闖也要闖進去試試!”

“且慢,且慢!”李駱穀苦著臉想了會兒,往周圍看了看,道,“到八角宮殿上去觀察一下,看是否有跡可循。”

李頗黎心急如焚,跟著李駱穀來到八角宮殿前。從此處至殿門有一段很長的白玉台階,階前則是一塊巨大的丹墀,原先應是紅色,此時顏色已褪去。丹墀上雕了九條金龍,各占一方,騰雲駕霧。李駱穀覺得丹墀十分特別,便多看了一眼。李頗黎催促道:“快些走,裏麵的人撐不了多久。”李駱穀隻得隨著李頗黎步上台階。

及至殿門前,兩扇朱漆大門洞開,大殿內沾滿了灰塵,雖氣象依舊,卻給人以一種森然可怖之感。兩人無心細看殿內的情形,縱身一躍,上了殿頂。此處與那雲團有一定的距離,因此雖雲團與天相齊,但依然可以看到其全貌。

從這裏望將過去,雲團裏麵有東西在騰躍,那攝人心魄的龍吟虎嘯聲似乎就是那東西發出來的。在它的騰飛攪動之下,那團氣流轉動得很快,根本無跡可尋。

李駱穀不愧是此中高手,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後,道:“你真的願意冒一次險嗎?”

李頗黎劍眉一揚,肯定地點了點頭。李駱穀把手一指,說道:“看到這條石階下的九龍圖了嗎?上來的時候我就覺得那九龍圖有些奇怪,剛才看了八卦九方陣,與九龍圖的布局極為類似,若是在下沒有看錯的話,八卦九方陣乃是按照九宮八卦排列,東南角應是生門,你進去後,應該可以從那邊出來。切記,九宮八卦雖變化無窮,但萬變不離其宗,生對死、休對景、開對杜、驚對傷,八卦方位,兩兩相對,從裏麵出來時千萬記得自己所在的位置。”

李頗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不想去冒這個險,即便是奎尼和葛青輝也在裏麵,也不願意犧牲自己,去做沒有把握之事。如果李頗黎執意要去的話,隻能獨自去冒險了。

“多謝!”李頗黎躍將下來,在殿門前微作停留後,快速地往台階下奔跑。他從小就沒了父親,雖說有幸入神劍幫,但由於是孤兒,小時候常受同門師兄弟的嘲笑、欺淩,若非小師妹一直護著,隻怕他的日子會過得更苦、更加委屈。後來彼此長大,小師妹依然對他格外照顧,人們都說他倆青梅竹梅、兩小無猜,可他隻想把她當作妹妹。他生性淡泊名利,喜好四海漂泊,遊走江湖,為此,他覺得不能帶著她跟著自己風餐露宿,去受漂泊的苦。在他的心裏,這便是夫妻和妹妹的根本區別,夫妻可以一起吃苦,一起嚐盡人間的辛酸,而對於妹妹,他隻想她幸福安樂,這便夠了。如今她有難,深陷八卦九方陣生死不知,他即便是拚了這條性命不要,也得把她救出來,讓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至於他的父親李太白,他隻聞其名,未見其人,但他不怨他。因為他倆的性子是一樣的,藐視權貴,浪跡天涯,像一隻鳥,喜歡藍天,自由翱翔,如今既然相遇於江湖,他便想珍惜這份相遇,護於其身邊,保他平安。那兩人都是他身邊最為重要之人,如果真的必須舍了命護他們的周全,那也是值得的。

肖如梅看到他飛奔下台階,朝那股雲團闖過去的時候,心下大駭,急叫道:“李少俠!”隻是她的聲音被風沙吞沒,無法送入他的耳朵裏,她想要掙紮著起身走過去,奈何腳步踉蹌,即便是過去了,亦隻會徒然增加他的負擔。她咬著朱唇看了眼兀自站在大殿頂上的李駱穀,怨恨地想:為何不幫他呢?

這時,肖如梅無意間看到,李駱穀的臉上毫無驚慌、擔憂之色,相反,似乎露著一抹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笑意!

肖如梅心頭大震,難不成內鬼是他?對對!拜火教乃是安祿山手下的勢力,此前就懷疑奎尼是內鬼,他也是拜火教的教眾,豈能例外!不對!此時奎尼和葛青輝也被卷入八卦九方陣裏麵,生死難料,如果他是內鬼,何以不擔心同夥?

容不得肖如梅再去細想,李頗黎已奔近那股雲團的邊緣,縱身一躍,強行闖入了氣流之中。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不知為何,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她的內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一直隱居林泉,更無與陌生男人接觸過,何以會莫名地產生這樣一種心痛的感覺?

李頗黎縱身一躍,躍入雲團的時候,便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八卦九方陣裏麵的情景,與他想象得差不多,像地獄,也像是鴻蒙太空、混沌未開的另一個世界,鋪天蓋地的風沙,整個天地蒼茫一片,睜不開眼,也看不清眼前的景物,隻覺得身邊有很多東西在湧動,卻又辨不清是何物。

李頗黎咬著鋼牙往前走,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石柱,應該是廣場上的華表,便走過去,想在那兒暫時休息一下。哪料剛接近華表,陡然一聲巨響,頭頂風聲颯颯,似乎有東西什麽正從頭頂奔襲下來。李頗黎大吃一驚,抬頭一看,見是條青龍,張著鬥大的嘴,俯衝而下。

按照李駱穀所言,李頗黎現在所處的位置應是驚門,驚之對麵是傷,右為死,左為開,隻有往左邊走,方能躲過一劫。眼看著青龍奔襲而至,李頗黎不敢怠慢,腳下一點,往左邊飛掠過去,那青龍撲了個空,張牙舞爪,奈何李頗黎已出了它所在的方位,隻有狂嘯的份兒。

李頗黎暗鬆了口氣,有了剛才的經驗,此陣亦非死地,由此信心大增,繼又往前。

風沙漸小,應是到了開門方位,再往左便是休、生二門,亦屬吉位,也就是李駱穀所指的離開的方位。可是裴小小、李白他們究竟在哪裏呢?從陣外看,此陣範圍方圓不過一裏地,一入陣中,卻是漫無邊際,仿如自己也不過是一粒沙塵,終逃不開天地之輪回,極易產生消極之情緒。

李頗黎知道在裏麵的時間越久,對自己越為不利,正茫然四顧,不知該往哪個方位走時,忽聽有個聲音隨風傳來:“師兄救我,師兄救我……”

“小師妹!”李頗黎心頭大震,忙不迭循聲走去。越往前風沙越大,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已入了死門或凶門,但他顧不了許多了,無論怎樣也要救小師妹脫險。

驀然,一聲虎嘯,一隻吊睛白虎不知從哪兒跳出來,攔住了去路。李頗黎大吃一驚,急忙停下腳步,微微地彎下腰,緊捏手中劍,以便隨時做出反應。那吊睛白虎體型較大,咧著血盆大嘴,時不時地搖晃下後麵那條長長的尾巴,隨時都會撲將過來。一虎一人便那樣對立著,誰也不敢先動。

“師兄救我……”裴小小的聲音再次傳來,李頗黎急了,一聲厲嘯,身子騰空而起,風沙裏劍氣如虹,劈頭蓋臉地往那吊睛白虎襲將過去。

那吊睛白虎並非凡物,大大的身子往右一轉,靈巧地避過了一招遊龍劍法,虎口一張,怒撲過來。李頗黎進來後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人在半空,劍尖一點地麵,借著劍身的反彈之力,再次躍起,此時剛好白虎撲到,李頗黎覷了個真切,落在虎背上,兩手攥著劍柄,使勁兒地朝白虎的脖子刺落。

“噗”的一聲,劍身自白虎的脖子直貫而入,卻在這時,怪事發生了,吊睛白虎竟化作沙塵隨風飄散,李頗黎不曾防備,跌落於地。

是幻象!既然是幻象那就往前衝吧,救出小師妹要緊。“小師妹!”李頗黎大喊著繼又往前。

“師兄救我!”裴小小的身影已隱約可見,她被一股狂風卷著,嬌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懸於半空,仿佛隨時都會被狂風撕裂。她臉上的表情極度驚恐,恍如膽小受驚的羔羊,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楚楚可憐。

“小師妹,師兄來救你!”李頗黎邊大喊著邊瘋了一樣往前跑,不管有多少凶險,他都顧不上了,必須讓小師妹活下來!

“呼”的一聲,劍光若閃電一般倏然削將過來,李頗黎雖然急切地想救出裴小小,甚至有些失去理智,但所練的功夫猶在,本能地肩頭一沉,劍刃堪堪從他的手臂削過去。

李頗黎嚇出了一身冷汗,這種地方怎還有用劍之人?轉目看時,心下一慌。

前麵站了三人,俱是神劍幫的師兄弟,分別叫袁誌雄、劉宏亮、路海濤。那袁誌雄三十來歲,出身好,乃是當地富商子弟,為人沉穩,亦善計謀,在眾師兄弟中威望頗高,對裴小小也有幾分意思。

袁誌雄見不得裴小小對李頗黎關心的樣子,便時常趁著裴小小不在,率眾欺負李頗黎,說他是被爹娘丟棄的孤兒,有幾次還把李頗黎騙入山裏,一頓好打。那時候年紀小,李頗黎生性又倔,便常與他們爭執鬥毆,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一身是泥。師父也不問誰對誰錯,都一起受罰。那時,隻有小師妹心疼他,關禁閉或是上山伐樹砍柴時,小師妹常偷偷地拿吃的來給他。也因了裴小小的這些關心,袁誌雄就越發變本加厲地找李頗黎的麻煩。

後來漸漸長大了,一則在心裏認可了自己的身世,不想去跟人爭;二則常行走江湖,見了世麵,心胸寬了,加上性子越來越淡泊,對世間的不快都能看得開,再者都是同門師兄弟,何須若仇人也似的打架鬥毆呢?

李頗黎看著他們,見他們若攔路虎似的擋在他和裴小小中間,明知道眼前看到的可能是幻覺,卻依然不忍出手。

“又來撩撥小師妹了嗎?”袁誌雄還是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不屑地盯著李頗黎,剛才的那一劍便是出自他的手。

“小師妹有危險!”李頗黎看了眼在空中搖晃的裴小小,急切地道。

“即便是有危險,也輪不到你去救她,明白嗎?”袁誌雄的語氣更加強勢,“想打小師妹的主意,可知你的行為叫什麽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劉宏亮、路海濤聞言,放聲大笑。

“師兄救我!”裴小小看著他,眼裏充滿了恐慌。

李頗黎長劍一挺:“再不讓開,休怪我無禮了!”

“你倒是試試!”袁誌雄“呼”的一聲,把劍一揮,指著李頗黎道:“你要是敢放肆,今日就得死在此地!”

“那麽得罪了!”李頗黎大叫一聲,終於下了狠心,劍身一揚,**起股勁風,矯若驚龍,直指袁誌雄。

“上!”袁誌雄厲喝一聲,劉宏亮、路海濤也加入了進來,三人三柄劍團團將李頗黎圍住。劍氣縱橫,一道道青光繞天匝地,幾乎將李頗黎的身子吞沒。

李頗黎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為了爭口氣,練功時便越發努力,這些年來武功大進,深得裴旻賞識,為此也幾乎得到了“遊龍劍法”的精髓,任憑那三人的招式若疾風舞勁草,變化無窮,其劍法終歸是隻得其形未見神韻,故李頗黎雖被圍在中間,表麵上看似危險得緊,實則隻若閑庭信步,應付自如。

拆了十餘招後,李頗黎見他們糾纏不休,隻得把鋼牙一咬,出了狠招,劍身往前一送,並無多少變化,然精光若閃電也似閃了一閃,“叮、叮、叮”幾聲脆響,三人的劍俱被擋了開去。李頗黎無心跟他們纏鬥,趁機往裴小小的方向跑過去。

“想走嗎?找死!”袁誌雄兀自不依不饒,一招“龍騰九天”,青光在半空大盛,隨著身體的移動,那道光暈越來越大,往李頗黎的身上罩落。

“龍騰九天”乃是“遊龍劍法”裏麵頗為厲害的殺招,也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若非不得已,一般不會用。李頗黎想躲已然不及,隻得回身應戰,卻又不敢真的傷及同門,此消彼長,沒多久竟落了下風。

“師兄救我!”裴小小又是一聲喊,李頗黎又氣又急,一時亂了心神。高手拆招,在於凝神聚氣,若勝則是勝在細微處,那三人看出對方心不在焉,趁機猛攻,招招攻其要害。

形勢一下子急轉而下,在三人無賴式的強攻下,李頗黎險象環生。

在雲團外圍的肖如梅同樣驚心動魄,李頗黎進去的時間越久,就表示越危險,隨著時間的消逝,肖如梅越來越緊張。她看了眼還在大殿頂上站著的李駱穀,強撐著傷痛往前走,及至殿前的台階時,牽動了傷口,越發的吃力。

李駱穀見狀,縱身一躍,下來接她。肖如梅看著李駱穀隻覺十分的陌生,問道:“你到底是誰?”

李駱穀一愣:“肖姑娘如何不認識在下了?”

“他們都陷入陣裏麵去了。”說出這句話後,肖如梅想到李頗黎生死未卜,泫然欲泣,“為何要站在屋頂上袖手旁觀,不想辦法救他們?”

“他們是誰?”李駱穀看著她的表情,十分驚訝,“他們其實都是敵人,隻不過此間過於凶險,這才暫時聯起了手來。見到神龍令之時,便是他們大打出手的時候。”

“奎尼、葛青輝,你也不在意嗎?”

“在意。”李駱穀顯然出奇的冷靜,“但這個陣在下破不了,與其冒著大險去營救他們,不如留著這有用之身,去尋找神龍令,完成他們沒有完成的願望。”

肖如梅心頭一寒。她極少行走江湖,不諳世事,對世道人心更是懵懂,可她怎麽也無法理解,人心竟能冷漠至此:“你不是讓李頗黎去了嗎?”

“那是他自己硬要去闖的。”李駱穀望著那股齊天的雲團,“此陣喚作八卦九方陣,乃是從九宮八卦演化而來,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肖如梅奇怪地看著他,心想:你還有臉談人心嗎?李駱穀微微一歎,道:“每個人都有心魔,倘若李少俠能戰勝心魔,憑他的修為,應能出來,反之則必葬身其中。”

肖如梅明白了,怪不得他不敢去闖,心魔如此之重,進去了必是死路一條。她轉身望向那股雲團,李少俠心胸坦**、光明磊落,定然能逢凶化吉,安然無恙地出來。

李頗黎的心自然是磊落坦**的,然沒有心魔之人卻有情,很多時候重情重義亦會被利用,成為他人攻擊的軟肋。他此時正被同門的情誼牢牢控製著,即便知道可能是幻象,亦不敢下狠手,總想著肯定會有其他辦法來解決,殊不知所謂的有其他辦法解決,亦是種退縮躲避之行為,終使自己如墜泥潭,無法自拔。

“師兄救我!”裴小小的情況越來越危險,連聲音都有些異樣了。然這一聲喊,聽在李頗黎的耳朵裏,卻聽出了別樣的感覺。是的,這一切都是幻象,目的在於將他困死在這裏,可他還有父親,為何這裏沒有出現父親,單單隻讓他看到了同門中人呢?原因無他,隻因為父與子的感情是最純粹的,沒有糾葛,自然也就產生不了所謂的心魔,身而為人,豈能不斷地糾纏於此,而丟下此生最親的親人視而不見呢?

“得罪了!”李頗黎的劍自下而上揮將出去,灑出一道奪目的青輝,“遊龍劍法”的精髓在於快而沉穩,雄渾有力,卻又能揮灑自如,“叮、叮、叮”一陣急促的金器狂鳴,李頗黎從包圍圈內衝出,劍身再次一揚,往袁誌雄劈頭蓋臉地削落。

倏忽間,袁誌雄在劍氣中化作灰塵,長劍再一掃,劍光攔腰往路海濤、劉宏亮掃過時,那兩人亦消失不見。而在那三人消失時,被狂風挾裹的裴小小也不見了。

“叮”的一聲,李頗黎劍尖朝下,以劍拄地,不停地喘息著。他可以麵對任何陣仗,唯獨接受不了這等感情上的摧殘,如果這樣的場景多出現幾次,他覺得他難以再堅持下去了。

“小師妹,阿爹!”李頗黎抬頭一聲大喊,然而風狂嘯、沙彌天,天地茫茫,並無他想找的人。

“轟”的一聲大響從背後傳來,李頗黎本就若驚弓之鳥,嚇得渾身一震,轉身猛見一塊大石飛來,忙不迭把頭一低,躲了開去,緊接著便是“叮叮當當”的一陣金鐵狂鳴,風沙裏隻見奎尼和杜嘯林正自惡鬥,那塊大石便是他們踢過來的。葛青輝在他倆旁邊跟著,隨時準備助戰。李白和裴小小則緊張地觀戰。

李頗黎大喜,喊了一聲,跑將過去。裴小小見是她的李師兄,笑著撲過來,鑽入李頗黎的懷裏:“師兄,你終於來了,我們被困在此地,不知如何出去,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話間心生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淚珠兒在眼裏直打轉。

李頗黎安慰了她兩句,又向父親問安,見他倆都無恙,一顆心這才定了下來,見奎尼和杜嘯林兀自惡鬥不止,便問道:“他們為何要打?”

李白道:“杜嘯林找到了神龍令。”

李頗黎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杜嘯林的手裏拿了隻錦盒,一尺來長,錦緞的麵,繡了九條金龍,十分精致。李頗黎吃過虧,知道所謂的神龍令,乃心魔引起的幻象,這兩人一個是剛接掌拜火教的少年,躊躇滿誌,一心想要立功,一個是冷麵無情的例竟門統領,心中均無其他雜念,就想著要奪取神龍令,心魔由此而生,惡鬥也便由此而起了。

李頗黎覷了個真切,劍身一挑,不偏不倚正好挑在杜嘯林手中的錦盒,杜嘯林心心念念想要將之據為己有,見又有人來搶,怒嘯一聲,大刀翻轉,往李頗黎奔襲過來。

李頗黎喊道:“住手,你看那是什麽?”說話間劍光乍斂,那錦盒化作沙塵,隨風而散。

杜嘯林瞪著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如何會這樣?”

“此乃由心魔而起的幻象,你們都著了道兒了!”李頗黎道,“此地不宜久留,隨在下出去。切記,要收斂心神,莫生雜念,不然的話,哪個都救不了你們!”

杜嘯林、奎尼親眼見錦盒消失,情知李頗黎所言非虛,便都定下心來,以免再出意外。

李頗黎按照李駱穀所指的方位,從生門出去,果然沒一會兒就出了陣外。李駱穀明明並不擔心,然見到奎尼活生生地出來時,佯裝出一副高興狀,迎將上去:“教主終於出來了,教屬下好不擔心!”

李頗黎目光一轉,見肖如梅坐在地上,見到他時,忍痛站將起來,眼裏含著淚,臉上卻分明帶著欣慰的笑意,隻是礙著裴小小在場,硬生生地忍著這份喜極而泣的心情,不想在李頗黎麵前表現出來。

李頗黎不傻,他能感受到此刻肖如梅在為他擔驚受怕,不由得心頭湧上一股暖意。他看上去雖是一副**不羈的浪子形象,實則內心極是純真。這些年來行走江湖,從不曾對一位姑娘動過心,亦沒有哪位姑娘走入他的心間,但是在此刻,當他看到肖如梅眼中的淚光時,他真切地感受到,原來傳說中的愛情,端的是如同春天之煦日,能暖人心房,原來有人牽掛,被人關心的感覺,竟如此美妙。

“李少俠……”肖如梅艱難地道,“你……還好嗎?”

“我沒事。”李頗黎走上去,“此地不宜久留,我背你。”

肖如梅俏臉一熱:“我……”本想說我自己能走,但一來帶傷行走煞是費力,二來亦無法拒絕李頗黎的一片好意,便撲在他背上,由他背著。

裴小小從八卦九方陣出來時,本來對師兄充滿了感激,心裏已經原諒了他此前背人家姑娘之事,哪裏想到前腳剛出了八卦九方陣,後腳便又去背人家姑娘,氣不打一處來,正想上去理論,被後麵的李白攔了下來:“肖姑娘受了傷,總得有人背她,你就消消氣,莫使性子。”

“哪個使性子了?”裴小小把氣撒在了李白身上,“他是你兒子,你自然向著他,你倆都不是好人,一起來欺負我!”李白又哄又求,想著法子找理由,最後隻得以恫嚇的法子與她說:“此陣邪門兒得緊,須快些離開。一會兒到了那座八角宮殿後,也得小心些,說不定又什麽東西出現。”這才把她的性子壓下來。

另一廂邊,奎尼見李頗黎背著肖如梅,兩人有說有笑,心裏著實不是滋味。他打小生活在漠北關外,接受的是草原大漠的熏陶,心胸開闊,並立誌要像父親那樣做出一番大事業出來,從不曾想過男女之事,遇著肖如梅才使他情竇初開動了心,可惜的是,他倆屬於兩個水火不容的敵對陣營,即便可以在短時間內和睦相處,終歸會有一天針鋒相對,故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肖如梅往他人身上投懷送抱。

八角宮殿很大,合抱樣大的朱漆柱子,大理石的地麵,烘托了這座皇宮的宏大、氣派,盡管歲月已將之塵封了數百年,剝離了它表麵的色彩,然而,它給予人的威嚴感卻絲毫未曾削弱。特別是高高在上的,麵向正南方的禦座,十分的威武、高貴,其四條腿由四條盤踞的龍組成,左右兩個扶手,乃是兩條騰飛的龍,龍首高高昂起,氣象萬千,椅背是三條騰雲駕霧的龍,九條龍組合成一把九龍椅。

葛青輝摸著那把九龍椅,嘴裏發現“嘖嘖”的讚歎聲,愛不釋手,轉過頭來問李駱穀道:“師父,這把九龍椅要是拿出去,即便自己不坐,拿去賣了,也夠一輩子躺**享受了吧?”

奎尼嗬斥:“拜火教是有理想和信仰的,豈能貪圖眼前的便宜?”葛青輝見奎尼的臉色不好看,灰溜溜地走開了。

“我們在此休息會兒吧。”李白找了個地方,也顧不上髒不髒,一屁股坐將下來,舔了舔嘴唇,“此刻要是有酒喝,死了也值!”

李頗黎知道他酒癮發作,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呢?也舔了舔嘴唇,笑道:“待出去後,一定同阿爹好好喝一場。”說話間,把肖如梅放下來,又道:“姑娘且在此休息一下,在下去找些水來。”剛要走,肖如梅卻叫住了他,道:“我有話說。”

李頗黎回身問道:“姑娘有話隻管說。”

肖如梅道:“在你們被困八卦九方陣時,我家宗主發來了消息。”

其餘人聞言,神色為之一震,此時外界任何的消息,對他們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而且現在已經到了夜郎城的核心地帶,混跡在他們中間的內鬼隨時都有可能出手,生死一線,千鈞一發之時,找出那內鬼已是當務之急。

李頗黎聞言,心頭不由得緊張起來:“說了什麽?”

肖如梅瞟了眼不遠處的奎尼:“現已查實,派遣金吾衛和江湖人士來夜郎的,並非李亨,但神龍令是否還在夜郎,依然不得而知。我家宗主如今正與神劍幫幫主一道,全力追查。”

“哦!”李頗黎劍眉一揚,“沒想到師父也出山了!”裴旻親自插手此事,自然令李頗黎興奮,但更加令他高興的隻怕是師父現在正與梅花衛宗主在一起,他們兩家意外地走到一起,對他和肖如梅的交往是十分利好的。思忖間忍不住往肖如梅看過去,不想人家姑娘也正拿一雙水汪汪地眼睛看著他,眼神一碰之時,兩人都不覺心跳加速,急又移了開去,心頭卻是十分的溫暖甜蜜。

這一幕恰好落入敏感的裴小小眼裏,她本就生著師兄的氣,見兩人暗送秋波,便越發的氣惱了,冷嘲熱諷地道:“有些人沒讓鬼攝去心魄,卻讓女人勾了魂去。可憐的我啊,千裏迢迢跟著某人出來,沒落著好倒也罷了,現在反而成了個礙人眼的,今天我才見識了什麽叫狼心狗肺……”

杜嘯林刀頭一指,寒聲道:“還不明白嗎?梅花衛宗主發來消息說,李亨並沒暗派金吾衛和江湖中人來此,神劍幫幫主正在配合梅花衛追查此事,那麽就隻有安祿山的嫌疑最大了。毫無疑問,你就是內鬼!”

武月娘同時給李隆基和肖如梅傳遞了消息,但給肖如梅的消息比較簡單,並沒說李亨被劫持之事,也沒透露可能是另一個組織所為,隻說尚在追查。這麽說是為了保密和保險,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誤會。然而,越是簡單的消息,越容易讓人浮想聯翩。要知道李亨的嫌疑一排除,杜嘯林也就清白了,就此也完全可以證明,此前出現的幻象刻意針對杜嘯林,乃是內鬼從中作梗。而這時候梅花衛和神劍幫正在追查此事,那麽肖如梅和李頗黎也什麽沒有可疑之處了,剩下的也是唯一的嫌疑人便隻有奎尼。

奎尼手持聖火杖,冷笑道:“別忘了先前來的人之中還有金吾衛,我大燕何來金吾衛?”

“這個不難解釋。”杜嘯林道,“金孝昌那個渾蛋可能早就叛變了。”

“放你娘的狗屁!”葛青輝罵道,“你以為這裏是你的例竟門啊,任憑你隨意的顛倒黑白!”

奎尼看了眼肖如梅,少年的心因了愛情而熱血沸騰,又因了愛情而死若死灰,咬咬牙生硬地道:“你如何能保證梅花衛的這條消息不是陰謀呢?”

“哦?”杜嘯林自己的嫌疑被排除後,顯然輕鬆了許多,揚了揚眉道,“怎麽講?”

“你莫忘了,李隆基也派了人來奪神龍令。這說明他有複辟之心,更是對我大燕恨之入骨,所以企圖殺了我,使我大燕退出搶奪神龍令之列。”奎尼的目光從肖如梅身上收回,盡管他也不願意去懷疑肖如梅,但為了保全自己,也為了使這場神龍令之爭更為公平,硬著心道:“你們群起而攻之殺我不難,難的是萬一內鬼不是我,在場的諸位便依然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朝不保夕。”

奎尼的這番話,無疑戳中了大家內心最軟弱之處,如今雖說最可疑之人是奎尼,但是,一來沒有確鑿的證據,二來果如他所說,這是場陰謀呢?三來誠如之前所猜測的那樣,萬一還有一股他們不知道的勢力,在攪動這潭水呢?

一切都還撲朔迷離,一切都是未知的,大殿內的氣氛頓時沉了下來,沉重如鐵,大家的呼吸亦變得沉重起來,究竟誰是內鬼,是哪方麵的勢力在半年前派人來過夜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