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南西道詭事
秋意已濃,樹葉要麽發黃,要麽敗落,把這個秋天點綴得一派蕭條。
李隆基“呼呼”地喘著粗氣,灰白的胡須一如秋天的草木,未見光澤,無力地隨風搖曳。
秋風已頗有些涼意了,盡管太陽的光芒依然照耀著,卻依然難驅濃濃的寒冷,李隆基不知是冷還是氣的,幹枯的身體簌簌發抖。
高力士在旁邊微微弓著身子侍候著,見李隆基的臉色不對,忍不住張嘴道:“大家,此事尚無證據,有待查證,莫氣壞了身子。”
“除了他還能有誰?”李隆基低吼了一聲,眼睛望著遠處的天際,忽然悲涼地笑了一聲,“原來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都是他的陰謀!還記得馬嵬驛之事嗎?以除禍國亂臣之名,發動兵變。當他們殺了楊國忠後,我還出去向他們道歉,賠不是,低聲下氣地安撫,可他們依然不肯罷休,進而逼死了我的愛妃,紅顏禍水嗎?哈哈哈……”李隆基仰首笑著,竟笑出淚來。
高力士見狀,心中莫名一陣疼痛,“大家……”
“如今看來,他早有預謀。”李隆基轉首看向同樣白發蒼蒼的高力士,眼裏湧上股憤怒,“你說我還要再忍嗎?”
高力士看著他的眼睛,大吃一驚,但他不敢跟他交流如此重大之事,隻是隱隱覺得,如果他們父子倆反目成仇,大唐江山還有救嗎?
“來人!”李隆基驀地大喊一聲,似是下了個大大的決心,吩咐道,“傳旨,命李璘北上,給李亨些顏色看看!”
“是!”下麵有人退出去傳旨了。
高力士臉色大變:“大家,你……”你真的要與李亨交戰嗎?這句話他沒敢說出口,畢竟是皇位之爭,關及國運,豈是他一個奴仆所能幹涉的?隻是李唐內部的戰火一開,安祿山豈非要從夢裏笑醒?
“你北上去一趟靈武,我想知道半年前,除了金吾衛,還有哪方麵的江湖勢力參與了此事,神龍令到底還在不在夜郎。”李隆基轉首看向旁邊一直默默站著的一位中年婦人。
那婦人乃是梅花衛的主人,名喚武月娘,是武則天時期的舊臣。李隆基登基後,梅花衛雖然退出政治舞台,但忠心未改,高力士找到她後,她毫不猶豫地出山,並派了大弟子肖如梅尋找古夜郎國所在。她已年逾四十,然卻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穿一襲白紗繡梅衣裙,薄施粉黛,提一柄精致的長劍,英姿颯爽。聽了李隆基的旨意,拱手道:“主上寬心,臣當盡力查明此事。”
當日,武月娘便離開了成都,北上靈武。對她來說,這或許是一次機會。當年武則天在位時,梅花衛的地位不輸於金吾衛、例竟門,此後,武則天退位,梅花衛亦被裁撤,一下子從大名鼎鼎的大內禁衛變作平民,而且為了防止朝野內外之人痛打落水狗進行報複,不得已退隱江湖。
退出官場後,梅花衛這個組織一直沒有解散,以江湖幫派的形式存在著,是東山再起之心未死嗎?武月娘不知道,她是梅花衛退出朝堂後的第三任宗主,無法去揣測前輩的意圖,但從她自己的角度來說,一直有複出江湖、重入朝堂的願望。這些年她一直在等待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她自然得好好把任務完成,再次站上政治的舞台。
沿嘉陵江而上,一路向北,數日後,進入山南西道(唐朝行政區域名,玄宗李隆基時期,將天下分為十五道,史稱開元十五道,即京畿、都畿、關內、河南、河東、河北、隴右、山南東、山南西、劍南、淮南、江南東、江南西、黔中、嶺南),抵達興元府邊境(即梁州,今天的陝西漢中),再往前便是長安城了。時長安已為安祿山所占。因天色已晚,武月娘恐生枝節,遂決定入城歇腳。
夕陽西下,塞北的黃昏在寒風的挾裹下,冷得刺骨,太陽的最後一絲光芒很快便失去了顏色。夜幕倉促降臨,興元府外周圍綿延不絕的**的山體,在夜色裏漸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了,武月娘欲急著入城,加快了腳步,行至一個叫風月坡的地方,便覺得周遭的氛圍有些不對勁兒。
所謂的風月坡,並沒如其名字一般的浪漫美麗,在當地人的眼裏,恰是個陰森可怖的所在。傳說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農家女喜歡上了個富家子弟,非他不嫁。可惜的是,姻緣從來都是需要門當戶對的,即便是在大唐這樣開放的時代,一意孤行也隻會引起雙方父母更加強烈的反對。那純情的姑娘渾然沒想到,一腔熱情,一份真愛,換來的是眾叛親離,陡然對這個世間產生了絕望,毅然自刎謝世,香消玉殞。
據說那姑娘死後,冤魂不散,始終在人間徘徊,據說是想看看離開她後,那富家子弟會否傷心欲絕、日夜牽掛,哪裏料到,她死後沒多久,他便有了新歡。雖然是在父母撮合、媒妁之約下方才有的新歡,但她分明看到了他臉上笑容!
原來這世間竟是如此的冷漠無情!當所有的真相和殘酷的現實真實地呈現在她麵前時,最後一抹希望和溫存亦破滅了,她化作了厲鬼,在風月坡一帶作怪。傳說幾百年來,這裏已無故死了許多人,而且死去的都是負心無情的男人。
武月娘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風聲如咽,在山林之間穿梭,樹林搖曳,若群魔亂舞,張牙舞爪,天上有一彎殘月,時不時地隱藏在雲端後麵,使得夜裏忽明忽暗。一般情況下,若無急事,慢說是女人,男人也不敢在此停留。可武月娘非是普通女人,她的武學造詣在當今天下是拔尖兒的,自不會畏懼黑暗和那些縹緲可笑的鬼神之說。
當那一輪彎月隱入雲裏時,右側長長的蒿草裏忽然人影一閃,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閃而沒。武月娘暗吃一驚,想要追過去看時,想到此行是帶著任務來的,不可耽誤,便按捺下好奇心,徑直往興元城方向走。
不多時,從右側傳出一陣“嗡嗡”的怪聲,像是發自地下,沉悶而怪異,緊接著隻見那頭冒出一股青煙,嫋嫋煙霧之中,赫然飄著個長發女鬼,穿一襲白紗,一頭烏黑的頭發及腰,幾乎蓋住了整個麵部,也正是這種遮掩的效果,使得女鬼的形象更為神秘可怖。
武月娘暗吸了口涼氣,不覺把手裏的劍抬起來,準備應戰。而那長發女鬼似乎對她沒有興趣,身子一轉,朝向另一邊,突地厲叫一聲,撲了上去,幾乎同時,那邊就傳來一聲慘叫。
武月娘對那長發女鬼的出現,雖然心中駭然,但畢竟是身懷絕技的高手,身子一躍,巧若靈燕,幾個縱躍間,便進入了那片蒿草叢中。
夜風吹拂,蒿草猶如波浪,此起彼伏,“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武月娘循著慘叫聲過去時,那長發女鬼已然不見了,隻留下一縷淡淡的青煙。一處淩亂的蒿草下,三人正躺在那兒,被人開膛剖腹,五髒六腑俱隨著血流出來,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
武月娘見狀,情知遇上棘手的對手了,低斥道:“是誰在此裝神弄鬼害人,有本事出來!”聲音落去多時,並無人回應。武月娘蹲下身子查看那三位死者,從服飾上看,隻是平民,但其中一人腰際掛了枚腰牌,取過來一看,居然是例竟門的,這個發現委實讓武月娘大感意外。例竟門是李亨的人,受其直接節製,怎會出現於此地?莫非是來刺探安祿山動態的嗎?
如果是的話,那麽剛才裝神弄鬼之人,應該就是安祿山方麵派出來的高手了。想到此處,武月娘柳眉一動,暗恨自己趕過來慢了。不管怎樣,李亨和李隆基都是李唐江山的主人,他們之間無論怎樣搶奪皇位,那也是皇室內部之事。而安祿山則不一樣了,那是徹徹底底地謀亂逆臣,豈能容他殺戮生事,禍亂江山?心念未已,隨風從遠處傳來陣嘈雜之聲,武月娘心神大震,莫非那長發女鬼又在殺人了嗎?抽得長劍在手,腳下一點,往那邊縱躍而去。
前方的一道山穀下,是一座軍營,燈火下看得分明,那裏不止一個長發女鬼,而是好幾個。她們不停地在半空飛來**去,軍營裏的將士何時見過這般詭異可怖的情景,都嚇壞了,尖叫著到處亂竄,全無章法。底下有一個女鬼不知拿的是什麽兵器,舉手之間,或將人開膛剖腹,或摘人首級,手段極為毒辣。
武月娘相信那不是鬼,而是有人借鬼神之威行殺戮之實,當下提劍往山穀下的軍營趕過去。及至軍營外時,那裏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陣陣血腥味隨著風衝入鼻端,形同地獄。
武月娘柳眉一豎,嬌軀往前移動時,手中劍倏地一抖,劍尖幻出六點寒星,往地麵上正在屠殺的長發女鬼襲了過去。她這一招使是本門武功梅花劍法的“梅開六度”,六點寒星灑將出去,虛實難辨。
那長發女鬼冷哼一聲,身子一轉躲了開去。她身法奇快,轉身之際,右手一揮,竟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往武月娘的劍抓來。這一回武月娘看得分明,她手上戴了副奇異的鐵手套,五指便是五柄鋒利的匕首,血肉之軀被她抓著,便成了肉泥。
“找死!”武月娘厲喝一聲,收回招式時,劍尖向上一挑,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由下而上,落向其胸口。如果那女鬼不退的話,固然可以抓著武月娘的劍身,但胸口非掛彩不可。那長發女鬼沒想到在這兒遇上高手,十分吃驚,不得已退了兩步。也就是在這一退之時,隻見她手一抖,一道精光呼嘯而出。
原來她的鐵手套是活動的,緊急時可以當作飛刀使,此乃武月娘萬萬沒想到的。雙方近身搏鬥,距離較近,無論如何也躲不開去,飛刀射入胸口鎖骨下,武月娘痛哼一聲,右手的劍“叮”的一聲落地。
“拿命來吧!”長發女鬼厲叫一聲,鐵手套往前一探,來摘武月娘的腦袋。
武月娘大驚,一步退開,怎奈對方身法極快,未及武月娘退開去,鐵手套已然抓到。生死一線間,陡聽得頭頂風聲颯然,一道灰影一閃,“砰”的一聲響,眼前的精光消失。
武月娘情知撿了條命回來,遊目一看,身邊多了位中年人,但見他一腳踢出,快若電閃,落在那長發女鬼前胸,力道很大。那女鬼厲叫一聲,噴了口鮮血出來,與此同時,在空中四處亂飄的眾女鬼倏然消失了。
“哈哈!”那中年人大笑一聲,“果然是裝神弄鬼。這回老子就成全了你,把你送回地獄去!”說話間,往前踏出兩步,“呼”的一掌拍將出去。那女鬼知道不是他的對手,身子一擰,飄了開去,縱身一躍,躍出軍營。
“他娘的,雕蟲小技也敢出來行凶,下次若再教老子撞見,非活剝了你不可!”那中年人罵了一句,回頭來看武月娘。
此時,武月娘方才看清楚那中年人的長相,約四五十歲的樣子,一頭灰白的頭發亂糟糟的,好似從不曾梳理過,臉色通紅,未及近身,就能聞到股濃濃的酒氣。手拿一柄古樸的長劍,腰掛隻酒葫蘆,敢情是平時極為愛惜,葫身光滑,整潔如新,比他身上的那一身裝束,不知整潔了多少倍。
武月娘雖是上了歲數,可平時頗是注意保養,亦愛幹淨,見那人的模樣,不覺皺了皺柳眉。那人似乎看得出她厭惡的眼神,嘻嘻一笑,道:“老子救了你一命,莫非你還嫌棄老子不成?”說話間蹲了下來,在武月娘的傷口看了看,然後拿鼻子嗅了嗅,又笑道:“沒想到你這老娘兒們還挺香!”
武月娘聞言,勃然作怒:“你罵哪個……”她本想說你罵哪個是老娘兒們,終是沒把那幾個字說出口來。
“罷了罷了,看來女人都是凶蠻無理的。”那中年人搖頭歎息,“不過看在你這老娘兒們長得還行的分兒上,老子就把你救了吧。”
武月娘越聽越氣,一手把他推開:“你滾,哪個讓你救!”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心想:老子一番好意,算是喂了狗了。
“不是老子嚇唬你,此刀有毒,過會兒你就暈了,人事不省。”
武月娘此時右臂已麻,知道他所言非虛。此時,軍營中的一位將領走過來,見她的樣子,問道:“有毒嗎?”
“有藥嗎?”那中年人朝他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朝武月娘道,“你到底讓不讓老子救,痛快給句話,莫耽誤了老子喝酒。”
“你滾!”武月娘性子倔,寧死也不肯服軟,“死也不用你救!”
那中年人起身,朝那將領道:“你看看,這便是女人,特別是老娘兒們,到了她這種年紀,就越發的不講道理。老子與她素未謀麵,出手救了她一命,可你看看她,把老子當成了仇人,你說說這是何道理?”
那將領尷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接這話茬兒。武月娘卻被他氣得兩眼發黑,毒性發作得更快,身子晃了一晃,癱軟在地上。
“你看看!”那中年人又朝將領道,“都快死了,還嘴硬,這便是女人,以後你遇上女人可得十分小心才是。”
那將領道:“前輩,你若是有辦法,快些救救她吧。若非她相助,軍中兄弟隻怕死得更多。”
“此話說得倒是在理。”那中年人問道:“你們是李亨的兵馬嗎?”
“正是。”
“那就快些拔營回去吧。”那中年人道,“此地已被人發現。即便是那裝神弄鬼的不卷土重來,安祿山也饒不了你們。”
“是是是……我們今晚就走。”那將領道,“請前輩快些救她一命。”
“放心,這老娘兒們就交給老子了。”那中年人俯身拔下那匕首,拿酒給她衝洗傷口,邊衝邊搖頭歎息,“陳年的汾酒啊,他娘的,老子平時喝都舍不得喝,卻大把大把地往你這老娘兒們身上倒,老子上輩子定是欠了你酒錢,要這輩子來還你。”衝洗了傷口後,又從懷中掏出一隻精致的小瓷瓶,拔出塞子,在武月娘的傷口倒了些白色粉末,然後在自己身上扯下塊髒兮兮的衣角,替她包紮上了。料理完傷口後,又變戲法似的摸索出一隻小瓷瓶,倒出顆黑色藥丸,和著酒給她灌了下去。
那中年人站起來,說道:“這老娘兒們的性命老子給她撿回來了,你們拔營回去時,帶著她一起走吧。”
那將領愕然道:“讓我們帶她走?”
那中年人道:“莫非讓老子帶她走嗎?”
那將領笑了笑:“在下遵命便是,多謝前輩相助!”
那中年人搖搖手:“舉手之勞。那裝神弄鬼的東西是誰,你可知道?”
那將領道:“今晚乃是首次出現,不知是人是鬼,軍中的兄弟都嚇壞了。”
那中年人舉起葫蘆飲了口酒:“莫非真是安祿山所差的人?回去叫你家主子小心些,近日隻怕不會太平了。”
那將領沒想到他關心李亨,問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江湖一閑人也!”那中年人說完,邊喝著酒,邊搖搖晃晃地走出軍營去。
次日,武月娘醒來時,已隨著軍隊走上了官道,問是到了哪裏時,士兵回答,已入鳳州(今陝西鳳縣鳳州鎮)。武月娘知道他們是繞開了長安,直接往西北而行,這樣的話可以避免直接與安祿山的衝突,順利進入靈武。
武月娘這些年一直隱居,平時也喜歡獨來獨往,不喜與軍隊的這幫男人混作一處,便堅持與他們分別。那將領不放心,臨別時送了她些幹糧和水,叮囑她傷勢未愈,路上切要小心。
武月娘收下了幹糧和水,告辭出來。恢複一人獨行後,她的頭腦亦逐漸清晰起來,昨晚那長發女鬼應是江湖上的某個門派,使的是幻術,倒與肖如梅傳來的消息相符,這中間果然有幻術高手從中作梗。而且現在基本可以斷定,古夜郎國出現的使幻術之人和昨晚所遇,應是同一撥人,目的是要破壞李唐的人拿到神龍令,打壓當今的皇帝李亨。
莫非是安祿山所為?如果真是如此,那麽與肖如梅同行的奎尼定然有問題!不對,若如此的話,死在夜郎的金吾衛又如何解釋,難道是李亨與安祿山都去了那邊?要是兩撥人馬先後到過夜郎,傳說中的神龍令是否還在,真就兩說了。
想到此處,武月娘的心頭不免著急,神龍令涉及大唐安危,真已落入他人之手,那麽今後會發生什麽,端的難以預料了。
大家都拚命地往山上跑,更不敢回頭,背後的東西雖沒有厲鬼那麽森然可怖,但可能比厲鬼更為致命,人類在它們麵前幾乎是沒有反抗能力的。
是時,山穀盆地上跑來一群不知名的大型動物,約有十來隻,光從外表上看,很難準確地說出那是什麽,它們的頭型像貓,或是有些像熊,但身體很長,足有丈餘的脊背卻像豹子,嘴巴很大,像狗一樣咧著,吐著條猩紅的舌頭,前麵的兩顆獠牙若銀鉤似的,朝著嘴外誇張地伸出來。倒不算高,但四條腿很粗壯,腳掌與熊一般無二,寬大厚實,跑將起來,踏著厚腳掌,又快又穩,十來隻怪獸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和著恐懼一同席卷過來。
事實上此乃熊類,名曰犬熊,是種古老的動物,極為罕見。可能是夜郎早期發展於深山老林,有著與動物群居的傳統,立國後依舊有專業人士飼養各種動物,以至於王國敗落,依舊讓那些動物來守護這塊神聖的土地。估計山穀裏的那些江湖人士,便是被它們咬死,然後被當作食物吃了個幹淨。
奔跑中,裴小小摔了一跤,又急又怕,淚水直在眼眶內打轉。李頗黎忙回身將她背起來,瘋了一樣往山上跑。
此山並不高,換句話說,即便跑到了山頂也躲不開犬熊的追擊。及至山頂,回頭見犬熊已越過山腰,眾人大駭,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李頗黎遊目間,看到不遠處有道山崖,喊道:“上那裏去,死守!”
上了山崖後,沒有退路,相當是置於死地了。但眼看著危險將近,似乎也沒更好的辦法了,隻得拚一把,看看是否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上了山崖,大家都手持兵器,隻等犬熊來襲。裴小小站在李頗黎背後,恐懼地道:“我們有把握打退它們嗎?”
是啊,有把握嗎?山穀裏幾百號江湖人士,都沒能逃得過它們的嘴,此地不過八人,怎生躲得了?
杜嘯林迅速地掃了眼大家,留意了下他們的表情。他固然也怕怪獸,但他畢竟跟一般人有所不同,無論在何等情況下,都不會忘了觀察。大家都表現出了極度的恐懼,在生死麵前再膽大的人都無法偽裝。裴小小、肖如梅的臉上,甚至有一種死亡來臨時的絕望。倒是那個李駱穀,要比其他人鎮定一些,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觀察周圍的山川形勝,他是在尋出路,還是本身就來過此地,事前有所準備,故沒有他人的那種極度的恐慌?
杜嘯林迅速地打消了這個念頭,論功夫李駱穀在這群人之中,隻怕是最弱的,如果他事前來過這兒,是如何活著出去,又如何會有這麽大勇氣,再來經曆一次生死之劫?
一陣腥風撲麵而來,杜嘯林回頭去看時,一隻犬熊躍起它龐大的身體撲了上來。李頗黎的劍一揚,砍在它的腦袋上,沒想到那東西的頭很硬,隻把它砍出條血痕來,未傷及筋骨,打下去一隻後,其餘的蜂擁而上。
犬熊體形巨大,極具攻擊力,且由於饑餓的緣故,瘋狂地往上撲。一時腥風撲麵,犬熊發出的凶殘叫聲不絕於耳。好在一來大家居高臨下,二來都是會家子,姑且能抵抗一陣子,卻也無法將它們擊退,時間一久,必然成為它們的食物。
“怎麽……”葛青輝是想說怎麽辦,可沒等他把話說全,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山崖下麵,不知何時爬上來一群蜥蜴,那可不是普通的蜥蜴,個頭足有鱷魚一般的大,吐著細細的長芯,發出種瘮人絲絲聲響,把山崖頂圍了個遍。
如此大的蜥蜴連男人看著都心慌,況姑娘乎,裴小小嚇得麵無人色,喊道:“師兄救我!”急向李頗黎求救。肖如梅也好不到哪兒去,隻覺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奎尼本就對她有些好感,一時情急之下,取出教中聖火來,往那巨型蜥蜴和犬熊麵前一送,沒想到那些畜生竟怕火,呼地往後退。
奎尼大喜,彎腰就把地上的雜草點了,秋冬季草木枯朽,一點即燃,著火那頭的畜生俱皆不敢撲上來。葛青輝如法炮製,在山崖邊上點了一圈火。犬熊仰頭低吼,嘴角流著哈喇子,卻不敢靠近。眾人獲得了暫時的安全。
“你如何知道它們怕火?”李白看著奎尼問。但是這一問也引起了李頗黎的警覺,眼神一轉,也往他看過去。
奎尼見他們懷疑,冷哼一聲,道:“一時情急,歪打正著。”
“隻要是鬼,早晚會現形的!”杜嘯林冷冷地說了一句,轉頭朝李駱穀道,“可曾發現出路?”
李駱穀匆忙之中看了遍這裏的地形,越看越是興奮,像發現了寶貝一樣,故而方才當大家都在戰異獸時,他兀自沉浸在自己偉大的發現當中,渾然忘了所處之危險。
原來這座山穀四麵八方俱為山,穀地四周為山本不足奇,然這個地方卻與眾不同,其東西南北矗立了四座山,每座形態各異,東邊那座綿延數裏,巍峨壯觀,宛若青龍,西邊那座上尖下寬,石體峻峭,形如一隻蹲著的猛虎,南邊那座,左右兩端高高翹起,好似一隻大鵬欲展翅高飛,恰如朱雀,北邊那座,一道巨大的山梁橫亙於山體之上,氣象萬千,便如一蛇一靈龜之結合,酷似玄武。
從風水之角度來說,腳下的這座穀地,那便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靈獸所護之寶境。然而,再往前處看,卻有更大的驚喜。四座神山的背後,另有八座山頭連成一片,這就是所謂的四麵八方,而中央的盆地,那就是王者所在。
古語雲:八方在則,九方居中,所謂九方,中央也。那麽這裏鐵定就是傳說中的夜郎國皇城所在!
“師父,發現了什麽?”葛青輝見李駱穀麵色異樣,情知他有所發現,急問道,“我們被怪獸所困,須早尋出路,快說發現了什麽?”
“這裏就是夜郎國的皇城所在。”李駱穀喜道,“應該有入城的城門。”
“城門?”葛青輝望了眼周圍,心想:這裏除了山就是山,何來城門?
“快快!放火,逃出去!”李駱穀急著想印證自己的想法,顧不上尊卑,朝奎尼道,“隻要逃出這道山崖,附近一定有城門。”
奎尼唯恐逃出去後找不到門,便會成為怪獸果腹的食,問道:“往哪個方向逃?”
“隻要往正方即可。”李駱穀喊了一聲,“快!”
奎尼的閱曆尚淺,不明白為何往正方向便是正確的,但他相信李駱穀,此時風向西北,便將東南方向引燃了火,風一吹很快就往崖下漫延,底下的巨蜥蜴、犬熊望著嘴邊的食物不能吃,邊極不甘心地往後退,邊發出怪聲。
眾人隨著火勢一點兒一點兒往下走,及至山崖下時,由於背後無火,露出空門,那些怪獸等的就是這個時機,再次發動攻勢。李駱穀急喊聲:“大家跟著我跑!”腳下一蹬,急速地往正南方跑去,後麵的人哪敢停留,各自施展輕功,跟著李駱穀跑。
空曠的山穀裏,八個人拚命地往前奔跑,緊隨其後的是豹子一般的犬熊,它們速度很快,腳下帶風,沿途驚起一地的沙塵,再後麵則是一大群巨型蜥蜴,碩大的身子幾乎貼著地麵,搖擺著長長的尾巴,那尾巴擺動時猶若掃帚似的,將地麵上的土都攪了起來,沙塵漫天。這些大型的爬蟲為了爭口食物,行動也不慢,晃著屁股,並沒落後犬熊多少。
虧得是李頗黎等人輕功都不弱,唯一掉隊的是李白,由於常年喝酒的緣故,且上了年紀,年輕時也並沒好生學武,差點兒讓犬熊咬著屁股了。李頗黎生恐父親出意外,交代裴小小莫要停下來,他自己則返回去,翻手摟了李白的腰就跑。
李白側著眼看了下離別多年的兒子,見他挾著自己兀自臉不紅氣不喘,暗自高興,心想:這小子並沒遺傳他爹的懶散性子,得了裴旻的不少真傳。
正南方的山穀邊緣,是一道垂直的山體,似乎並無門戶。李駱穀微微一怔,如無特殊原因,皇城的城門必然是正方向的,不會有偏差,此地屬山區,莫非建城時為了避開山體之走勢,開到了西南或東南方向?
眼看著怪獸即將到來,李駱穀急了,那麽是往西南還是東南呢?怪獸轉瞬即至,如果跑錯方向,萬劫不複。後麵的人更急,不停地催促李駱穀。葛青輝依然懷著一腔敬意,喊道:“師父,你一定要帶弟子活著離開這裏啊!”
李白到底還是要清醒一些,道:“會不會這裏不是皇城?”
此話一出,眾人大駭,如果不是李駱穀所說的九方皇城,也就意味著他們走錯方向了,此時退無可退,必死無疑。
肖如梅駭然道:“那是什麽地方?”
李白自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地方,隻是在進入甬道的時候,他便開始有些懷疑,皇城怎會在地下呢?到了山穀後,此疑慮便打消了,這裏應該不是什麽墓地。思忖間,抬眼看向李駱穀。
李駱穀經此一提醒,似也想到了什麽,如果說九方山並非皇城所在,難不成是墓葬,抑或夜郎國藏寶所在?
想到這兒,李駱穀匆忙地再次察看山川走勢,假設神龍令果然在此,那麽是藏寶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藏寶地與墓葬和皇城選址又有不同,他不需要講究什麽風水,隻要隱秘即可,然這也正是尋寶人最大的難處所在,所有堪輿尋龍的手段統統失效,隻能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去撞碰運氣。
可惜的是,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去碰運氣了,犬熊的奔跑聲越來越近,已能聞到它們嘴裏噴出來的腥味。
“沒想到多方勢力都卷入了神龍令的爭搶之中。”李亨苦笑一聲,同時感到身上的壓力陡增,要是那神龍令真有翻轉乾坤之能事,那麽大唐江山今後何去何從,端的是兩說了。“杜嘯林提醒朕要小心,看來有人會對朕下手。”
“這是自然的。”李輔國微微躬著身站在李亨旁邊,嘴角掛著抹不易覺察的冷笑。此人原叫作李靜忠,乃是東宮宦官,專門伺候李亨的太監,因與太子十分親近。馬嵬驛事件後,李亨北上,決心對抗安祿山,此時李靜忠極力勸說李亨登基,以安天下,李亨念他忠心,賜名“護國”。
皇帝親自賜名“護國”,此等榮譽不異於賜爵。然李亨對他的喜愛並不止於此,登基後加封元帥府行軍司馬。所謂的行軍司馬本乃是主將麾下的參謀,隻是唐朝多興兵事,為便於作戰方便,時行軍司馬亦掌有實際兵權,故宦官掌兵,自高祖以降,極為罕見。
李靜忠相貌十分醜陋,闊嘴方臉,又長了雙三角小眼。李璘與之相比,倒顯得貌美了。便是知道外貌不及於人,故而做事十分努力,取得李亨信任後,覺得“護國”二字,不免托大,恐遭非議,遂在任行軍司馬時,又改名“輔國”。
是時,李輔國一邊跟著李亨走出書房行至房外的回廊,一邊說道:“夜郎那邊前後死了兩撥人,而陛下先是在馬嵬驛策動兵變,及至靈武又驟然登基,前後兩件事聯想起來,哪個不認為陛下是早有預謀呢?”
“朕當如何應對?”李亨轉過頭看向李輔國,他顯然對李輔國十分依賴。
“自是不能束手待斃,咱得反擊。”李輔國臉色一沉,驀然露出股凶狠之色,“今日山南西道傳來消息,興元府方麵的軍營讓人給挑了,還把三軍將士嚇得魂飛魄散,說是有女鬼索命,真是豈有此理,此分明是有人挑釁!要想坐穩江山,就得比他們更狠,臣以為,不管是哪方麵勢力幹的,揪他出來,一網打盡。”
“那就還是讓例竟門去辦此事吧。”
李輔國點頭道:“希望例竟門莫再給陛下丟臉了,臣這就讓他們用長安密語傳出信去。”
武月娘新傷未愈,走得很慢,出了鳳州城後,到這天傍晚,方才進入一個小鎮。此地瀕臨渭水,乃是個水陸交匯的所在,地方雖小,商鋪酒樓一應俱全,頗是繁華。
武月娘走進一家酒館,定了間房後,要了兩樣清淡的菜,剛要入桌,便聽得有人大聲嚷嚷:“你娘的,老子再三跟你交代,把定軍山(酒名)給老子灌滿,你娘的耳朵讓鬼咬過沒了魂是不是?給老子打了壺秦川大曲來。老子說不要。你還給老子耍脾氣,酒離了酒缸概不退換。他娘的,你以為老子沒脾氣是嗎?”
一聽這滿嘴的粗言俗語,武月娘便猜到了是哪個,定睛看時,果然是那中年男人,正揚著他那隻寶貝似的酒葫蘆跟小二叫囂。沒多久,掌櫃聞風而來,聽明緣由,忙不迭跟他道歉,說是這秦川大曲就當是贈送給客官了,再另外給您去打一壺過來。
那中年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你以為老子是那麽隨便之人嗎,你送了老子就得要?老子喝酒是有講究的,不喜歡的寧願喝尿也不喝那酒。你把酒葫蘆裏的秦川大曲倒了,把葫蘆給老子衝洗幹淨,再灌上定軍山,但凡要是衝了味了,跟你沒完。”
那掌櫃迭連應是:“官倌莫惱,葫蘆我親自去洗。”
武月娘覺得此人又髒又沒禮數,不想與他照麵,走到櫃台,交代小二,把她所訂的飯菜送到房間裏去,交代完剛要走,偏教那冤家看見了,在那邊大著嗓門兒喊,“老娘兒們,原來是你這老娘兒們,哈哈!我倆端的是有緣得緊,快來快來,陪老子喝一杯!”
被他如此一叫,酒館裏的人俱往她看來。武月娘隻覺臉上火辣辣的,不想跟他說話,徑直往客房走。那中年人趕了上來,在她耳邊小聲說道:“那晚打傷你的那長發女鬼,今晚會在此地出現,可有興趣?”
武月娘愣了一下,瞬間想到當晚他忽然出現,救了自己,今天又在此偶遇,莫非都是巧合嗎?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何知道?”
那中年頗有些得意地道:“老子是誰,那些魑魅魍魎豈能逃得過老子的法眼!”
武月娘果然問他道:“你是誰?”
那中年人刻意避開問題,不耐煩地道:“你這老娘兒們怎地如此多的問題,今晚到底去是不去?”
“你滾!”武月娘轉身就走,她覺得此人定有問題。
“你屬驢的嗎,母驢啊!”那中年人氣呼呼地道,“怎如此倔強!”
店內食客聞言,哄堂大笑,武月娘好歹是當今梅花衛的宗主,何時讓人如此羞辱過?一時惱羞成怒,想要發作,可看到店內食客一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樣子,隻得硬生生忍下,心想:莫非是出門前沒看皇曆,怎會遇上如此一個粗俗的無賴!扭身大步離開。
到了房間沒多久,店家便將飯菜送了過來,因是被那中年人一氣,食而無味,就隨便吃了些,腦海中又浮出那中年人的形象來。他的武功不弱,在江湖上應是有名號的。我與他素昧平生,他不至於跟蹤我,那麽他當晚出現在軍營卻是為何?是巧合,還是他也在追查什麽?
想到此處,武月娘心頭一震。如果他也是在追查什麽的話,那麽他屬於是哪方勢力的?此地不大,如果說當晚那裝神弄鬼的女鬼會在此出現的話,理應並不難找,我先去探探再說。心念即定,見天已擦黑,便出了客房來,往酒館外走,好在並沒遇上那中年人,心中委實暗鬆了口氣。
是晚,明月如鉤,風也不大,雖說北方寒意凜然,但裹緊了衣服,還是可以忍受的。鎮裏有一條河,沿著整個鎮貫穿而過,而沿河一帶,正是此鎮最為繁華所在。河之兩岸商鋪林立,由於天尚不算晚,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很是熱鬧。
武月娘隨著人群沿河而行,一路觀察著兩岸的動靜,走了一條街,亦未發現異常,心下暗暗奇怪。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身邊忽走過十幾個人,乃是宮中禁衛的打扮,腰際佩刀,步履匆忙。武月娘一看便知是例竟門的人,心想:這便是了,當晚有例竟門的人被那長發女鬼所殺,如今他們在此出現,敢情是來報仇的。
“你這老娘兒們能否溫柔一些?每次老子好心救你,卻被你當作仇人。”
武月娘見又是此人,暗歎倒黴:“你時時跟著我,究是何意?”
“老子跟著你?”那中年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好像麵前站的是一個怪物,“你是長得貌美如花,還是像小姑娘一般的鮮嫩光滑,值得老子從興元府千裏迢迢緊緊相隨?莫非你以為老子的腦袋讓驢踢過不成?”
武月娘雖說常年隱居,鮮與外界接觸,可這並不代表她如僧尼一般六根清淨,不注意自己的容貌了。但凡是女人,除去年邁之老嫗,都喜歡有人誇她貌美年輕,可武月娘遇上的這個冤家,估計是她上輩子扒過人家的祖墳,屢屢被他當眾羞辱。她覺得若是不在這種人麵前裝回潑婦,簡直是人神共憤。“你個老無賴、老流氓,不折不扣的老渾蛋。若說你的腦袋沒讓驢踢過,鬼都不信!我與你素不相識,更無一絲一無的瓜葛,你卻糾纏不休,今晚你必須與我說清楚,到底有何企圖?”
“企圖?”那中年人仰首哈哈大笑,引來無數路人圍觀,可他卻絲毫不在意,還朝路人問道:“各位父老鄉親,你們看看這老娘兒們,她說老子對她有企圖,你們說老子能圖她什麽?”
旁邊有人起哄:“這可難說,就圖她是個女人!”
那中年人笑道:“隻要有酒,仙女坐在懷裏,老子也未必會正眼瞧她。”
又有人高喊:“那除非你是太監!”
那中年人看了眼武月娘,繼續與圍觀之眾取笑:“實話與你們說,這老娘兒們的味道還是挺好聞的,就像是酒,是老子喜歡的那種勁兒!”
武月娘又氣又羞,論撒潑耍無賴,她難及那老渾蛋之萬一,隻得擠開人群,逃離這是非之地。那中年人道:“各位,你們看也看了,給老子讓出條道來,若是那老娘兒們想不開,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在眾人的哄笑中,那中年人擠出人群,追將上去。武月娘則避之若浼,快速地往前跑。
如此一逃一追,到了街角,終是被那中年人追上,武月娘欲哭無淚:“你到底想怎樣?”
那中年人道:“此事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
“哪件事沒那麽簡單?”
“你這老娘兒們脾氣大不說,忘性也大。”那中年人道,“就是裝神弄鬼的長發女鬼,殺害例竟門和士兵之事。”
“你滾!”武月娘怒道:“此事簡不簡單,我自會查明,不勞你操心。”
那中年人急了:“實話與你說,老子也在查此事,你若不帶腦子闖過去,讓人發現了,會壞了老子的好事。”
武月娘“哼”了一聲,果然是印證了她的猜測,此人不簡單。然而他們在查的雖然是同一件事,但決計不是同一路人,因道:“老渾蛋,你聽好了,你查你的,我查我的,我們互不相幹,要是再敢跟在我後麵,休怪我不客氣。”
“莫非不是嗎?”
那中年人把頭一仰,那一頭亂發迎風亂飄:“非也!”
武月娘冷笑:“難不成是李亨腦袋讓驢踢了,派出殺手殺自己人?”
“也不一定!”
武月娘愣了一下:“你不會認為是太上皇吧?”
“並非無此可能。”
武月娘已經忍他很久了,李隆基在她眼裏,那便是大唐無可替代的皇帝,李唐江山真正的執牛耳者,容不得他人對他有半分褻瀆。太上皇指使邪派人物去對付自己的兒子,真是豈有此事!纖臂一揚,長劍出鞘,挽出六朵劍花,就往那中年人身上招呼。
那中年人持有柄古樸的長劍,自也是此中高手,隻把手一抬,劍柄與對方的劍身相交,“叮”的一聲,化解了武月娘這一招變化繁複的梅花劍法。
武月娘沒想到本門劍法如此輕鬆就讓人破了,好鬥心大勝,擺開架式,要與他分個高下。那中年人連忙搖手道:“莫打了,再打下去就來不及了。且莫管老子說得對不對,一起過去看看,可見分曉。”
“一起去可以,但必須明示身份,又是如何知道那女鬼會在此地現身的?”
“我姓老名子,就叫老子。”那中年人道:“從興元府一路打探至此。”
武月娘聞言,便知道他隨口胡謅,天下有哪個父親會給兒子取名叫老子?存心教他難堪,冷冷一笑,問道:“那你父親叫什麽?”
那中年人道:“先父姓老名祖宗!”
武月娘被他氣得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那中年人道:“實話告訴你,女人莫要板著臉,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有個詞叫‘笑靨如花’,便是此意。”
“要你管!”武月娘轉身就走。那中年人跟上去給她帶路,兩人一道來到了鎮郊的一座荒廟外。
此處荒草萋萋,鼠兔出沒頻繁,渺無人煙,那座廟亦早已敗落,落院內雜草叢生,早成了鼠兔窩,在一輪彎月的照耀下,一如即將彌留的孤獨的老者,異常的孤寂冷清。
兩人在廟外的一棵大樹前隱藏下來,卻不見那十幾個例竟門的人,想來已入廟去了,側耳細聽,並無聲響,正覺得奇怪,忽聽有人喊道:“快出來吧!”應是例竟門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話音落時,便聽得一陣尖笑,那笑聲陰惻惻的如訴如泣,在這樣的環境下聽來,端的令人毛骨悚然。武月娘識得這個聲音,一聽便知是那長發女鬼到了,但見半空中忽多了條白色人影,月光下白紗裙袂飄飛,一頭及腰長發宛若瀑布,任夜風怎生吹拂,亦看不到其麵目。在她的身後,跟了六名戴著鬼麵具的大漢,兩邊各三名,隨著那長發女鬼踏月乘風而至。
例竟門的人見狀,紛紛抽出兵器,準備應戰。
那長發女鬼陰惻惻地道:“可有能做主的人?”
例竟門的人裏站出位三十餘歲的中年人,道:“例竟門副統領魏長河在此,奉皇上旨意,緝拿殺我將士之凶手,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報上名來吧!”
那長發女鬼厲聲一笑:“我們是什麽人,你家皇上心裏可清楚得緊,卻還裝腔作勢,讓爾等來查詢,端得可笑!”
魏長河聞言,心想:皇上怎麽會知曉這等邪門歪道?定是她胡說。“放肆,皇上乃九五之尊,何等尊貴,豈能與爾等相識?”
那長發女鬼冷冷地“哼”了一聲:“例竟門的統領是不是去了夜郎國探尋寶物?”
魏長河沒想到她還知曉此事,因不知其所指,便答道:“是。”
那長發女鬼道:“莫非他沒傳來信息說,有一批金吾衛和幽冥教的人死在那裏了嗎?”
此話一落,不隻魏長河吃驚不已,連在廟外窺視的武月娘及那中年人,亦是震驚不已:她是如何知道夜郎那邊的情況,是他們中有人暗地裏跟蹤,還是……
魏長河驚道:“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嘿嘿!”那長發女鬼道,“我就是幽冥教的教主孟幽蘭,此番就是為討債而來!”說到“討債”二字時,她咬牙切齒,充滿了恨意。
魏長河越發吃驚,嘴上卻兀自說道:“笑話,當今皇上難不成還能欠你的債嗎?”
“血債!”夜風吹來,吹起她長長的頭發,隱隱能看到她張慘白的臉,“在你家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調遣三百五十名金吾衛,聯同我教八百教眾,前往夜郎,誓取神龍令,號令天下。臨行前,他向本教承諾,隻要拿到神龍令,就許本教一個職位,讓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於青天白日之下。我信了,我居然真信了,哈哈哈……”
孟幽蘭迎著夜風一聲厲笑,這笑聲與先前有所不同,帶了份淒慘以及憤恨,笑聲戛然而止時,她說出來的話壓得很低,是從喉嚨底下發出來的,幽怨而淒厲:“知道李亨為何敢策動馬嵬驛兵變,為何敢在靈武登基,遙尊李隆基為太上皇嗎?”
聽到此處時,武月娘的氣息倏地急促起來,這個女鬼嘴裏說出來的話,她幾乎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冷酷的現實。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亨為了得到皇位,居然會與江湖上的邪門歪道勾結,篡奪自家父親的皇位!
思忖間,隻得魏長河道:“為何?”顯然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心頭也極為不安和恐懼,這是驚天的秘密,一旦傳將出去,將掀起一股軒然大波。
那中年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幾分得意之色,意思是說:老子之前沒有猜錯吧?
“回來後,他們都被殺了。”孟幽蘭大聲道,“李亨不僅對前去尋找神龍令之人大開殺戒,還想對本教趕盡殺絕。他想成為一個萬人敬仰的好皇帝,想建立一個沒有血腥、沒有汙點的大唐王朝,便用鮮血和他人的生命鋪路,他該死!”
孟幽蘭說出來的結果沒有意外,揭露出了一個血淋淋的殘酷的現實。可是更讓武月娘震驚的是,李亨居然早已拿到神龍令!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他為何還要派杜嘯林去夜郎,這裏麵究竟還隱藏著怎樣的玄機?
看來太上皇的顧慮和憤怒沒有錯,他趁亂竊取皇位,實是早有預謀。武月娘幽幽地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