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龍虎會長安
隨著大喝聲響起,馬隊裏的人也慌了。他們知道要出事,便想要往後退,撤出峽穀。穀口黑影一閃,那人在轉瞬間竟已到了穀口外,腳剛沾地,手中的劍鞘往地下輕輕一點,其動作雖做得輕巧,然他而身上的一股氣勢,卻足以震懾所有人。穀內的風拂起他灰色的衣袂,灰白的胡須迎風而動,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轟、轟、轟”一陣響,崖頂的石頭滾落下來,穀中的人見狀,皆往外跑。穀口那人右腳一抬,“嗒”的一聲,踢在斜點於地麵上的劍鞘,同時右手一動,劍身脫鞘而出,隻一舞,劍光大盛,兩丈來寬的穀口如數被劍光籠罩,密不透風,漫說是人,連隻蒼蠅都難逃其劍氣之下。
“遊龍劍法!”穀內不知是誰駭叫了一聲,當中一名書生模樣的人縱身掠起,手一揚,幾道寒光自手心打出,觸及劍光時,“叮、叮、叮”幾聲脆響,一閃而沒。
“你這毒針還想再傷老子嗎?”穀口外使劍之人正是裴旻。其劍法在江湖上獨一無二,因此也被譽為“大唐三絕”之一,平時不輕易動劍,往往隻以劍鞘應付,然其劍一旦出鞘,必是石破天驚,即便是傅大總管的毒針,也無法傷其分毫。其餘人想要往外麵衝過去時,隻見裴旻又是一聲喝,劍光大起大落,繞天匝地,猶若怒龍,上下騰躍,很多人尚未接近,就已被擊飛,慘叫聲四起。
前麵有個劍法卓絕之人守住了穀口,後麵則是不斷往下落的石頭,馬隊死傷劇增,一時人仰馬翻。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激戰中,驀然喝聲四起,從穀口那端突然冒出一支兩三百人的軍隊,呐喊著往那邊衝過去。
“往前走!”見此陣仗,連傅大總管也不禁大駭,情知已被包圍,便隻有突圍,才有可能把這二十來車寶藏帶出去。馬隊不再往裴旻方向拚殺,冒著滾石往另一端跑。
懸崖上的石頭擲完後,換了弓箭手上去,分作幾批輪番射擊,穀內矢箭如雨,奔跑中的馬隊不斷有人倒下,驅車的人少了,慌亂之中不能顧及許多,隻得把部分馬車拋下,繼續往前跑。
“是我爹!”裴小小興奮地叫了一聲,嬌軀如燕,輕輕一擰,往山下掠去。其餘也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傅大總管等人衝出峽穀通道的時候,死傷過半,帶出來的馬車亦不過半數而已,大筆財寶丟失,自然令人不快,好在逃出來了。傅大總管也算是想得開之人,人逃出來了比什麽都好,招呼大家快走。然而,剛出穀口,陡聞得一聲嬌喝,不遠處衝出百餘人,全都是女子,正是由武月娘所率領的梅花衛精英。
傅大總管看著這陣仗,清臒的臉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原來他們來此尋寶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將軍峽業已是龍潭虎穴。在唐軍以及神幫劍、梅花衛眾高手的圍攻下,活著逃出去的概率極小。既然逃不出去,那就隻有死了,用盡最後一分力,戰死於此,他們要守護的不隻是寶藏,還有秘密。
“準備好了嗎?”傅大總管轉首朝大夥兒看了一眼。金效邦看到傅大總管決絕的表情時,便已經知道要怎麽做了,參加任何一種顛覆性的變革,往往隻有兩條路——生與死,在世俗的眼裏看來,便是成王敗寇,犧牲是難免的,如果說注定了要讓他們為此付出生命,何惜赴死啊!
“準備好了!”金效邦大喊一聲。蕭無名、秦法明、孟幽蘭等人雖沒有說話,卻均是一副慨然赴死的樣子,麵對敵人的圍殺,全然不懼。
武月娘看到他們的樣子時,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一直以為,他們是一群為了利益奔波忙碌之輩,不惜以身涉險,給他們背後所謂的主公效力,也無非是為了功名利祿罷了。但在這一瞬間,她覺得她錯了,他們同樣也是有理想和信仰的,他們跟隨大唐的某位王爺,目的也是為了建立一個天下長安的盛唐。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武月娘對他們的厭惡之感全然消除,圍上去時,朝傅大總管喊道:“投降吧,你們逃不出去了。若是誠心歸降,我保證你們不會遭受屈辱。”
歸降後不教他們受到屈辱,隻怕是對敵人最大的尊重了。然而對傅大總管等人來說,也許歸降本身就是最大的屈辱,是他們萬萬不能承受的,當下大喝一聲,朝著武月娘等人殺了過去。
此時,裴小小、袁誌雄等人也到了。裴旻朝武月娘喊道:“喂,老娘兒們,比比是哪個教出來的徒兒厲害,敢嗎?”
武月娘卻沒心思跟他賭鬥,領著弟子迎戰。裴旻見她居然對自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教他在徒兒們麵前大是尷尬,又道:“不敢了嗎?倒也好,早知道你們都是些花拳繡腿,回去後都不用練功了,嫁予我的徒兒們,從此後走針穿線,相夫教子,學學炒菜,豈不甚好!”
袁誌雄等人早已習慣了他們師父的這一套,哈哈大笑跟著起哄。袁誌雄更是來勁,喊道:“兄弟們,此一戰後,這些姑娘任意挑!”
武月娘不禁皺了皺眉:“果然是什麽樣的人教出什麽樣的東西,一群流氓!”梅花衛門下的姑娘們個個柳眉倒豎,恨不得上去把那群流氓揍一頓,奈何強敵當前,隻得暫時忍下了。
一場壓倒性的絕殺開始了,傅大總管這邊不過隻剩下十來人,而另一廂,光是梅花衛便有百數之眾,那支兩三百人的軍隊已將他們團團圍住,再加上神劍幫的高手,僅是眼前的陣勢,就能置他們於死地。然而,山崖上還有支上千人的軍隊,正往下撲來,絕無逃出生天的道理。
戰不多時,秦明法手底下的人全部陣亡,金效邦、蕭無名、孟幽蘭等人也不同程度的受了傷,敗局已定,再無打下去的必要。武月娘再次喊道:“念你等忠心為主,都是好漢,投降了吧!”
傅大總管仰首一笑,是他大意了,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此行居然被人跟蹤了,行動失敗,寶藏不得保住,失信於主公,唯一死得以謝罪。腳尖往地上一挑,挑起柄刀來,抓在手裏,翻身倒刺,插入自己的心髒,清臒的臉因了劇痛而漲得通紅。
“傅某此生,孤傲自負,以為可憑一己之力,助主公定天下,可惜啊,過於自負,功敗垂成,愧對主公,更無顏麵立於世。”言語間,雙膝一跪,向東磕頭,頭觸地時,氣絕而亡。孟幽蘭、金效邦、蕭無名、秦明法等人,俱皆向東而拜,自刎謝世。
勝利的一方,看到他們以這等決絕的方式辭世,毫無喜悅,無論他們為誰效力,都令人敬重。
裴旻吩咐陳玄禮把他們埋了。陳玄禮搖頭歎息:“可惜了,沒能從他們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
把那二十來車的寶藏重新整理好後,一行人浩浩****地朝成都出發。途中,裴小小向裴旻說了夜郎那邊的情況。裴旻聽完,心頭一沉,原來除了內鬼之外,還存在第九個人。眼下傅大總管等人雖亡,可那內鬼和第九個人尚在,他們不隻威脅著李頗黎等人的性命,同樣也威脅著大唐江山。
一路無話,隻說到了成都後,李隆基看到那些寶藏後,直是目瞪口呆,眼下雖說夜郎那邊尚未傳來確切的消息,但基本可以確認,神龍令就是藏寶圖,而傳言神龍令能顛倒乾坤,攪動天下,就是因為這批寶藏。
所有的謎團似乎都解開了,但似乎有更大的謎團襲將過來,誰是他們的主公,去了夜郎的內鬼又會是誰?這些謎若不解開,依然猶如頭上懸了把刀,隨時可能生變。
是日晚上,李隆基為犒勞裴旻等人,在宮裏大擺宴席,專門招待他們。裴旻見有酒喝,高興得不得了,無須李隆基勸酒,自斟自飲,杯至酒幹,直如喝水一般。
辛苦了這麽久,大家的心裏都暫時鬆了口氣,連武月娘都禁不住勸,喝得爛醉如泥。裴旻爬過去,到了武月娘身邊,拉著說話。武月娘生平從未如此醉過,舌頭大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傻笑。裴旻指著她直樂:“你……你這老娘兒們,竟……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次日中午,裴旻從宿醉中醒來,又去找武月娘,武月娘卻早已起床了,隻是頭尚有些發暈,坐在房內休息。
裴旻走入房去,問道:“可好些了嗎?”
“要你管!”武月娘乜斜了他一眼,“你來作甚?”
裴旻苦笑搖頭。
武月娘見他的樣子,不由得問道:“怎麽了?”
裴旻道:“莫非你忘了昨晚對老子說過的話了嗎,今日又用這副不冷不熱的嘴臉對老子?”
武月娘幾乎想不起昨晚的任何事情了,因又問道:“我昨晚對你說了什麽?”
裴旻道:“昨晚你抱著老子,頭隻往老子的懷裏鑽,說咱們一輩子這樣可好。”
武月娘聞言,臉上頓時就紅了,豎眉道:“休胡說,我怎麽可能對你說那樣的話!”
裴旻自然是胡說的,但他料準了武月娘昨夜人事不知,便編得跟真的一樣,見武月娘不信,瞪大了眼道:“當時老子也不敢相信啊,想你這老娘兒們何等貞烈,怎麽突然自動投懷送抱了呢?於是老子就問你,為何要跟老子好?”
武月娘雖然不太相信自己會變得那麽厚顏無恥,但酒性亂性的事卻也是聽說過的,因又忍不住問道:“我說了什麽?”
裴旻一本正經地道:“你跟老子說,起初你也不喜歡老子,又臭又不正經,但是人啊,經不起動感情,一旦對某個人動了感情,對方的壞也變成了好,對方的臭脾氣,竟也變成了他的可愛之處,總之他所有的缺點都變成了優點。”
武月娘為自己說出的話感到無比惡心,但看裴旻的樣子,又不像是編出來的,半信半疑地道:“你如此誇自己,不覺得惡心嗎?”
“老子倒是不覺惡心。”裴旻裝作靦腆地撓撓那一頭亂發,道,“隻是有些不適應,從來沒有人如此誇過老子,昨晚才真正認識到,原來老子竟是如此優秀的一個男人!”
“你滾!”武月娘有些受不了,即便那真是她酒後說的話,也無法接受,“酒後說的話,斷然當不得真!”
“嗨,你這老娘兒們,怎麽說翻臉就翻臉?”裴旻一臉的委屈,“你的意思是昨晚說的話,全都當個屁放掉了?”
麵對裴旻的咄咄逼人之勢,武月娘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順著他的話說,當個屁放了,委實說不出口,若是承認了那些話,豈非等於向他表明了她心裏有他嗎?正自左右為難,門外有人傳話:“陛下口諭,傳裴旻、武月娘見駕。”
裴旻氣憤地道:“你不認也罷,看老子如何去李老兒麵前參你一本!”
及至見到李隆基,裴旻也不問傳他何事,說道:“李老兒,議事之前,須將老子的事情解決了,予老子個公道。這老娘兒們昨晚撩撥了老子一夜,說喜歡老子,要跟老子過一輩子,如何勸也不聽,直往老子的懷裏鑽。當時老子勉為其難答應了,可她倒好,今天早上翻臉不認賬。你說此般行為,是否欺騙了老子的感情?”
這樣的事情,被他當眾說出來,武月娘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站在殿內,滿臉通紅,卻又不知往哪兒躲,手足無措。
李隆基知道裴旻的性情,情知武月娘是讓他給算計了,卻也不道破,隻哈哈一笑:“你倆的事情輪不到我來斷,自行解決便是。召你們過來,乃是有要事商議。剛接到三個消息:一是李亨已入長安,接受群臣朝拜,並以皇帝身份昭告天下,我大唐之亂即將結束,他將帶著天下百姓,走入平安盛世;二是安祿山之子安慶緒弑父在鄴城登基;三是李亨差了大臣入川,要接我回長安。”
“哦?”裴旻聞言,眼睛一亮,“是巧合嗎?”
高力士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傅大總管的主公有可能是安慶緒?”
“老子也隻是猜測。”裴旻道,“安慶緒是個怎樣的貨色,我們心裏都清楚,如果沒有神龍令,他哪來的這個膽子?”
“裴大俠所言不無道理。”李隆基道,“然茲事體大,容不得臆斷,須等夜郎那邊傳來確切的消息,方可下定論。”
裴旻道:“李亨入主長安已為事實,你打算如何做?”
李隆基灰白的眉頭一攏,他顯然對這事十分揪心。原以為退出長安,隻是權宜之計,早晚是要回去的,哪曾想李亨到了北方後,擅自登基,遙尊他為太上皇。他恨過,甚至想通過李璘等幾個兒子,讓李亨下台。可隨著李亨在北方的勢力和號召力逐漸增強,他又漸漸地灰心了,畢竟是老了,且這天下早晚是李亨的,讓他早一步君臨天下又何妨?然而如今不一樣了,另一股勢力率先拿到了神龍令,陰差陽錯,這筆能攪動天下的寶藏落入了他的手裏,他就有足夠的實力再回長安,既如此的話,他又為何要讓李亨接他入長安,去做那連自由都有可能被限製的太上皇呢?
“我想回長安,但不是讓人接回去,做那連自由都有可能被限製的太上皇。”李隆基生硬地道,“所以當務之急,必須要查清楚是誰先我們一步拿到了神龍令。”
裴旻深以為然,因為這個人可能是安慶緒,也有可能是李亨,或者是任何一位王爺,倘若不查清楚,即便重回了長安,大唐天下依然岌岌可危。眼前唯一有希望揭開這秘密的,就是去了夜郎的那些人,看他們能否成功地揪出內鬼。
可是他們真能揪出內鬼嗎?
“那是個死局。”裴旻憂心忡忡地道,“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死亡之旅。”
李隆基點頭道:“如果神龍令就是那批寶藏的話,那麽夜郎之行的確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死亡之旅。昨日我已派了陳玄禮趕過去,沿路打探,誰要是從夜郎活著出來,那麽此人必是內鬼無疑。”
裴旻兀自放心不下,歎道:“但願果如陛下所料。”
李頗黎等人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在一個幽暗、潮濕的房子裏,周圍都是石牆,正麵則是一道厚厚的木柵欄,柵門外上了把鐵鎖,這裏是牢獄!
再看自己身上,手腳都上了鎖鏈,且鎖鏈的另一端是固定在石牆上的,絕無機會掙脫。
大家發現身在牢獄時,無比震驚。記得在老王山武神廟時,突覺一陣頭暈目眩,然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其後究竟發生了什麽?當他們彼此看了一眼,俱吃了一驚,這裏隻有李白、李頗黎、肖如梅、李駱穀和奎尼幾人,並未見杜嘯林,是不是杜嘯林在武神廟作祟,然後將他們秘密送入了例竟門?
原來,杜嘯林在女媧宮被奎尼一腳踢出暗道的時候,就用長安密語聯絡外麵的人,讓他們在武神廟布置,用迷藥迷倒眾人。他當時想的是,無論神龍令會否現身,都必須把內鬼揪出來。此乃他的精明之處,也是一個職業的偵察人員,所具備的最基礎的素養,隻不過大家都沒想到罷了。
當他們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被關在例竟門,心裏不由得傳來陣陣寒意。且不說例竟門乃是地獄一般的地方,單論杜嘯林對他們的成見,就足以將他們逼死於此!
進入長安後,杜嘯林就去見了李亨,向他報告了在夜郎發生的所有細節。李亨聽完之後,臉色無比沉重,道:“前日從四川傳來消息,太上皇搶了傅大總管尋來的一筆寶藏,數額巨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杜嘯林心思細膩,精於算計,馬上道:“陛下是懷疑梅花衛的肖如梅有可能是內鬼?”
李亨沒有直接承認此話,隻說道:“你想想,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夜郎,這是何等周密的計劃,其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掩人耳目,那麽再如法炮製,製造一起寶藏被劫,傅大總管等被殺的假戲,又有何難呢?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再次掩人耳目,把眾人的目光吸引到別處去,此一前一後兩種手法,是否有相似之處?”
杜嘯林聞言,不禁大為佩服李亨的推理能力,點頭道:“陛下英明!”
“當然,這並不代表其他人就沒有嫌疑了。”李亨道,“誠如你所言,李白從表麵上看來,沒有任務背景,恰恰最有可能是內鬼。眼下安慶緒剛剛登基,他依仗的是什麽?或許就是神龍令。目前的形勢對我方不利,查出內鬼,刻不容緩。”
杜嘯林也感到責任重大,領旨出宮,直奔例竟門。
“醒了。”杜嘯林進入例竟門牢獄時,見他們已醒,便朝大家笑了笑,命人開了牢門,施施然走進去。他知道揪出內鬼刻不容緩,但落實到具體的事情上,卻絲毫馬虎不得,須內緊外鬆。在眾人麵前走了一圈,悠悠然道:“大家在夜郎的那段日子,也算得上是同甘共苦,患難與共,雖說我等各為其主,難成朋友,但畢竟還是有些情誼在的,來了例竟門內,自然有別於一般的囚犯,今日我便是來找你們聊聊天兒的。”
“各位可能不知,我們在夜郎的時候,外麵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妨告訴大家,我們如今腳下所踏的乃是長安的土地,陛下已然入主長安。”杜嘯林目光一轉,朝奎尼道:“送給摩教主一壞一好兩條消息,壞消息是你家主公安祿山於正月初五龍馭賓天,好消息是安祿山之子安慶緒弑父後,於鄴城登基,改年號載初。”
看著無比震驚的奎尼,杜嘯林嘴角一撇,冷笑道:“不知摩教主聽了這兩條消息後,有何感想,是喜是悲?”
奎尼濃眉一動,沉聲問道:“此話何意?”
“何意?”杜嘯林“嘿嘿”一聲笑,他此時放鬆至極,例竟門是他的地盤,在這裏他就是王,想讓哪個死時,那麽此人決計不可能活著出去。眼前這些人的生死捏在他手裏,他有足夠的自信,在短時間內查出內鬼。“那安慶緒是何許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慢說是幹這麽大的事,即便是件普通的小事讓他拿主意,也得猶豫半天,你說他是從哪兒借來的膽子,敢弑父登基?”
奎尼冷笑道:“你懷疑我是內鬼?”
杜嘯林認真地點了點頭:“還記得女媧宮外出現的那個瘋子嗎?問他是受何人所差遣時,他雖沒說出人名,卻說了‘王爺’二字,提到想要造反的王爺,自然就不能排除安慶緒了。”
奎尼道:“你們李家的王爺隻怕嫌疑更大吧?”
“當然。”杜嘯並不否認,“傅大總管曾抓了陛下,要脅迫他寫禪讓詔書,說到禪讓,自然隻能是禪讓給合法的皇室繼承人,所以……”
杜嘯林話頭一頓,轉頭看向李白:“你究竟是效忠於哪位王爺呢?”
“有酒嗎?”李白沒有回答,卻跟他討酒喝。
杜嘯林吩咐人去取酒,不消多時,便有兩壇酒放到了李白跟前。李白席地坐下,撕開酒封,仰首一陣牛飲,隻一會兒,一壇酒便見底兒了。
“好酒量!”杜嘯林不由得喝了聲彩。
李白抹了把嘴,說道:“在夜郎的時候,老夫的酒蟲滿身爬,無比難受。今日雖是在牢裏,但隻要有酒喝,比之哪兒都要逍遙自在。”
杜嘯林看著他又問道:“你效忠於哪位王爺?”
李白撕開又一壇酒的酒封,又是一陣豪飲:“我已經回答你了,隻要有酒喝,在哪兒都逍遙自在。我不甘於受束縛,對金錢、權力又視之若糞土,你說如我這般的人物,能夠效忠誰,誰又敢用我呢?”
杜嘯林笑笑,他似乎並不著急逼他們,轉了個身,麵向肖如梅:“肖姑娘,按道理說,你最不可能是內鬼,在此之前,梅花衛傳來了大量的消息,給我們判斷內鬼提供了線索,但與此同時,也讓我們方寸大亂,懷疑誰都有可能是內鬼,於是我們相互猜疑,甚至大打出手,你的目的是什麽呢?”
肖如梅本不就討厭此人,此時看著他一副成竹在胸、大權在握的樣子,更是厭惡:“看來你今日真是來找我們聊天兒的,把大家都懷疑了個遍,以顯示你此時擁有的絕對的權力嗎?”
杜嘯林沒去在意她的揶揄,兀自道:“在下也給肖姑娘透露個消息,在我們入長安之前,太上皇在裴旻、武月娘的配合下,成功劫獲了傅大總管尋來的一筆寶藏。”
在場眾人聽到此消息時,都無比震驚,此事太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了。先是有消息說,傅大總管派了人混跡於他們中間,毫無疑問,此人必是內鬼無疑,後來他們在夜郎一無所獲,神龍令早已讓取走,如今也可以證實,取走神龍令的必是傅大總管無疑。那麽那批寶藏意味了什麽?是不是說,神龍令就是張藏寶圖,而那批寶藏才是真正能夠主宰天下的東西?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而寶藏最終又落在了李隆基的手裏,便不由得不讓人懷疑,傅大總管背後的主公就是太上皇了。如此一來,梅花衛的肖如梅、神劍幫的李頗黎自然也難逃內鬼的嫌疑。
李頗黎看了眼肖如梅,忍不住笑道:“肖姑娘,真沒想到,我倆竟是一夥的。”
杜嘯林道:“你倆是一夥的,還用得著懷疑嗎?在夜郎城的時候,就屬你對肖如姑最為照顧。”
李頗黎點頭承認:“杜統領懷疑得沒錯。”他不想否認對肖如梅產生了情愫。
肖如梅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杜嘯林冷笑道:“沒想到你連太上皇都敢懷疑。”
“有何不敢呢?”杜嘯林笑笑。
肖如梅愣了一下,而後在心中幽幽一歎:是啊,在權力麵前,即便是父與子,照樣也能鬥得你死我活。
李駱穀奇怪地看著杜嘯林,道:“杜統領把大家都懷疑了一遍,似乎去了夜郎的人,誰都是內鬼,想說明什麽?”
“你是最不可能是內鬼的。”杜嘯林轉身朝李駱穀道,“即便摩教主是內鬼,你也有可能是被蒙在鼓裏的。當初在馬嵬驛的時候,是我把你抓了,硬逼著你去的夜郎,所以你沒有動機。”
“能被杜統領信任,在下受寵若驚。”李駱穀道,“不過杜嘯林也莫要忘了,在下是拜火教的人,即便是杜統領沒抓在下去,在下也會跟著教主去夜郎的。”
杜嘯林好奇地看著他:“莫非你定是要往內鬼這邊湊嗎?”
李駱穀歎道:“教主遭疑被冤,屬下豈能獨善其身啊!”
“你倒是忠心可嘉。”杜嘯林讚揚了他一句,朝眾人道,“不過請諸位放心,此等人人受疑的局麵很快就會改變,你們也很快就能出去。”
李頗黎好奇地問道:“莫非杜統領已大概知道誰是內鬼了嗎?”
“李少俠忒高看我了,我雖執掌例竟門,卻也非神判。”杜嘯林道,“不過笨人有笨人的方法。我已放出風去,說是到夜郎曆險之人,悉數被抓,關在長安例竟門。大家可知如此一來,會收到怎樣的效果嗎?哪股勢力最著急,你們之中對應的人,便是內鬼無疑。”
眾人聞言,深以為然,大是佩服杜嘯林的查案手段。對李家王朝而言,內鬼的存在,無疑是最大的隱患,而潛藏在暗中的那股勢力,一旦被揪出來,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便會成為眾矢之的,無法再從容布局,所以與內鬼對應的那股勢力,聽到此消息後,必然有所動作。
“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如今的消息傳遞很快,相信十天內,這台好戲就會上演,到時候我還在此地,與大家一同欣賞。”杜嘯林向他們拱拱手,走出牢房去。
杜嘯林的背影消失在牢房後,這裏便沉默了下來,靜得落針可聞。大家彼此看著,卻誰也沒有說話,內鬼的身份,關係到暗中那股勢力行動之成敗,他肯定不會輕易暴露自己,與其做無謂的猜測,倒不如十天後直接看結果。
這十天來,杜嘯林再也沒有出現過,沒有來提審,也沒有拷問,這樣的事情在例竟門是罕見的,想來杜嘯林對自己搭台將要上演的這場戲頗有信心。
到了第十天,奎尼忽說道:“事到如今,誰是內鬼,我已經不再好奇了,神龍令已不複存在,其暗藏的寶藏業已讓人取走,對於我來說,誰是內鬼都能夠接受,並且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各為其主,都在為各自的主人盡心竭力,誰也不是魔鬼,相反,我們彼此都是有夢想的人。”
肖如梅聽了此話,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沒想到從夜郎城出來後,他的心態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李頗黎笑道:“這話倒是對的。”李白則歎息一聲,沒有說話。
李頗黎好奇地問道:“阿爹所歎為何?”
“結束了。”李白抬頭看了大家一眼,道,“對我們來說,已經結束了,剩下的盡人事聽天命便是。”
“結束了嗎?”隨著這一聲話落,杜嘯林大步走來,在牢門前一站,臉上帶有一絲笑意,似乎心情甚好,看來對揪出內鬼一事已有成竹在胸。
大家看到他的臉色,心頭莫名地一陣緊張,真正揭曉的時刻到了,在場人當中,似乎誰都像內鬼,卻又似乎誰都不像,那麽究竟會是誰呢?
杜嘯林彎腰低頭從牢門而入,跟大家一起席地坐下,目光炯炯:“如今長安城內已是龍潭虎穴,各方麵的人應該都到了,我們也在長安城的各條街巷安插了監視人員,並且放出了消息去,內鬼將於今晚在大理寺受審。”
受審就意味著真相隨時都會被審出來,內鬼的幕後主人自然會著急,越是著急就越會急著救人,而杜嘯林搭這台戲,真正想要找的並非內鬼,而是來營救內鬼的那股勢力,隻要把他們找出來了,內鬼自然而然也就無從隱身。此等換個角度抓鬼的計謀,可謂是絕妙至極。
杜嘯林似乎也十分得意,說完了他的布置後,掃了麵前的眾人一眼,嘴角一撇,露出抹淺笑:“說心裏話,我真的十分好奇,你們當中到底誰是內鬼,是誰究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與我等朝夕相處,卻能不著痕跡,任由我們怎麽猜,都猜不到是誰。”
李頗黎冷笑道:“杜統領既已成竹在胸,也就無須去猜了,等著他現身就是。”
杜嘯林搖搖頭:“如果我是內鬼,就會在這時候站出來。”
李頗黎好奇地道:“為何?”
“眾所周知,隻要進了例竟門,神仙也沒辦法把人救出去。”杜嘯林道,“明知自己逃不出去的情況下,不應該再讓同夥來送死。”
李頗黎看了大家一眼,沒再說話,顯然他認可了杜嘯林之言。
“報!”門外出現了一名士衛,“神劍幫幫主裴旻、梅花衛宗主武月娘二人,由明德門入,沿朱雀大街一路往北而行。”
杜嘯林揮揮手,士兵迅速退下,身法相當敏捷,從中也不難看出,整個長安城的密探已行動起來,一切可疑人員的行動,都在杜嘯林的掌控之中,真正的較量開始了。
“沒想到先入長安城的,是兩位的師父。”杜嘯林朝肖如梅和李頗黎兩人看了一眼,“從明德門入,沿朱雀大街往北,入朱雀門,乃皇城所在,可直通大理寺,那一帶有八個區域,東西向一條大街貫穿皇城,南北向則是三條主街區,乃尚書省、禦史台等本朝重要機構所在,而從例竟門把你等押往大理寺,則要經過東西向的大街,兩位的師父一路往北朝朱雀門走,看來意圖頗為明確。”
杜嘯林如數家珍般地說著長安城內的街道情況,並由此推斷出裴旻、武月娘的意圖,端的讓在場之人震驚不已,看來例竟門統領真是名不虛傳!
“兩位不想說些什麽嗎?”杜嘯林眼裏寒光一閃,望著李、肖兩人道,“莫非真想看著他們死在長安?”
李頗黎搖了搖頭,然後微哂著看向杜嘯林:“在下很佩服杜統領的推斷能力,不過也想奉勸你一句,莫要過於自信了,一個人太盲目自信,往往會被假象蒙蔽。我師父得知我被關在例竟門,來長安設法救我出去,有何不妥嗎?”他說完這番話後,背往牆上一靠,一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的樣子。
杜嘯林邊聽著他說話,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神色變化。到現在為止,他的神情依然輕鬆,甚至表現出一種渾然不在乎的樣子,這不像是裝出來的。無論是恩師還是同夥,當他們的性命處於危險的境地時,誰都不能故作輕鬆,因此基本可以斷定,李頗黎不是內鬼。
“此乃人之常情,自無不妥。”杜嘯林目光一轉,看向肖如梅,“肖姑娘呢,可有擔心?”
肖如梅看不慣他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索性把眼一閉,不與他說話。
過不多久,又有士衛來報,並拿了張畫像過來,敢情是不明確來者是誰,因此將來者的麵貌記錄。杜嘯林接過畫像瞟了一眼,然後將紙送往大家眼前,道:“諸位可知這是哪位高人?”
“乃我大燕著名的武將史朝義。”奎尼一眼便認出了那人,且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
“看來也是位大人物,而且是為了摩教主而來。”杜嘯林道,“教主有何話要說嗎?”
“我不是內鬼。”奎尼道,“所以史朝義即便入了長安,也不會有危險的吧?”
“隻要與我們要抓的內鬼無關,自然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杜嘯林道,“我大唐倘若連這點兒胸襟都沒有,何以禦天下。”
“如此便好。”奎尼說了一句話後,也學著李頗黎的樣子,把身子往後麵的牆上一靠,閉目休息。
不多時,又有一名士衛來報,同樣拿了幅畫像,杜嘯林接過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好像紙上所畫,乃是來自陰間的索命厲鬼。
大家看著他的臉色,都不覺好奇,是什麽樣的人物能讓堂堂例竟門統領這般害怕?李駱穀情不自禁地問道:“是誰?”
杜嘯林將紙往大家的麵前一攤,眾人定睛一看,齊齊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