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弑 父

從那個不起眼兒的山洞入內,沒走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其外部雖不起眼兒,裏麵竟別有洞天。

這是一個巨大的溶洞,大到一眼望去望不到邊際。溶洞的中間是一座湖,湖水清澈,霧氣蒸騰,且剛入此洞,便能感受到一股溫熱之氣,應是緣於此湖之水出自地下溫泉之故。因了這座湖的滋潤,溶洞內爬滿了藤蔓,密密麻麻地纏繞著,岩壁上看不到岩石,全是綠意盎然的葉子,倒像是位清雅之人,刻意裝扮出來的,以天然之植物裝飾洞壁,讓人看上去十分的賞心悅目。

湖岸兩邊各有條路,雖不寬,隻容一人通行,卻儼然是幽徑,路麵上長著奇花異草,那花朵很小,隻小指頭般大,然顏色各異,黃的、紫的、紅的異彩紛呈,那樣的路隻能是用來觀賞的,哪個忍心落腳。

湖心有一塊凸起的巨大的石台,已看不清其本來的樣子了,表麵上覆蓋了層厚厚的綠油油的青苔,且由於未遭遇人為破壞,像一塊綠毯一樣,惹人喜愛。石台上長了棵大樹,看其樣子應有幾百年的樹齡了,樹幹遒勁,三四人合抱,枝繁葉茂,若傘一般立於石台之上。

這般的景象是奇幻的,若仙境一般,人間稀有,大家看到眼前的景色時,神思為之怡然。

傅大總管似乎無心欣賞眼前的風景,又從懷裏掏出那張羊皮圖紙來,仔細地與眼前的景物對照了下,轉首朝秦明法道:“就是此地,下去看看。”

秦明法領命,吩咐兩人下水。當中兩人脫了衣服,旁邊的人則在他倆腰際係了根繩索,以便必要時將他們拉上來。秦明法交代他倆務必小心,那兩人拱手應是,轉身時縱身一躍,跳入湖水裏,身子在浪花中隻一晃,很快潛入水裏去了。看來他們早有準備,在隨行人員之中安排了潛水高手。然而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裴旻和武月娘卻是越發看不明白了,他們所謂的第二計劃究竟是什麽,要去水裏實施?

武月娘往那邊看了會兒,朝裴旻打手勢,意思是說他們會不會在找什麽東西?

裴旻做冷笑狀,用表情回應於她,鬼都知道他們在找東西!然而冷笑過後,他心頭浮起一個大大的疑問:是何東西要往水裏去取?

心念未已,傳來一陣“嘩嘩”水響,再往前看時,岸邊的人已紛紛亮出兵器,而水中浪頭大起,顯然是有什麽東西正從水底下衝出來。

“快拉!”秦明法疾喊一聲,岸上早已有人用力拉繩索,然而不拉還罷了,一拉之力,拉繩之人的臉色為之一變。

秦明法見他們臉色不對,喝道:“怎麽了?”

“很沉。”有人回答了一句。

秦明法聽了這句話,心裏一沉,伸手用力一拉,果然沉得很,人在水裏不可能這般沉,剛才下去的兩人莫非……

尚未待秦明法往下想,“轟”的一聲大響,水花四濺,從水裏躍起兩團黑影,與此同時,繩索陡然一鬆,拉繩的人險些往後栽倒。

從裴旻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見得從水中躍起來的那兩團黑影,張著血盆大嘴,繩索兀自留在它們的嘴裏,顯然方才下去的兩人,已被它們吞下。定睛一看,竟然是兩隻碩大的鱷魚,其褐色的凹凸不平的身體,與岩石無異,躍到半空中,又是“轟”的一聲,落入水中,湧起兩股大浪,嘴巴閉合時,鋒利的牙齒瞬息把繩索咬斷,昂著頭虎視眈眈地看著岸邊的人。

看著那兩隻碩大的鱷魚,以及被咬斷了的繩索,饒是傅大總管沉著冷靜,心頭亦不免突突直跳,瞪著眼看著水麵,臉色煞白。但是他很快冷靜了下來,並且發出了指令:“再下去。”下這道命令時,聲音並不大,低低的,卻生硬無比,不容置疑。

麵對昂著頭凶猛的鱷魚,秦明法隻是微微遲疑了一下,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這時候又有兩人脫了衣服準備下水,隻不過與此同時,秦明法和金效邦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就在那兩人躍下水裏去的時候,秦、金兩人陡然大喝一聲,身子騰空而起,兩道刀光同時往水麵削落。

無論是金效邦還是秦明法,都堪稱是當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他倆一出手,慢說是兩隻鱷魚,等閑之輩都休想從刀口逃生。可惜的是他們低估了這個溫水湖,就在他倆的刀劈向那兩隻鱷魚的時候,水麵上突地衝起數道巨浪,“嘩嘩”的水聲不絕,四五道黑影伴隨著白花花的浪花,從水底下衝出來,張開大嘴就往金效邦、秦明法兩人咬過來。

那兩人身子尚在半空,無從借力,亦是無法騰挪,餓極了的鱷魚在水下潛伏已久,蓄勢而發,速度何等之快,未及那兩人反應過來,便已被撲到。千鈞一發時,傅大總管、蕭無名、孟幽蘭同時出手,這三人的身法快若電閃,在半空中與鱷魚相遇,“砰、砰、砰”一陣響,將幾隻鱷魚踢回了水裏去。孟幽蘭戴著獨門武器鐵手套,準確無誤地抓住一隻鱷魚的上下顎,用力一撕,竟生生地將它的嘴撕了開去,血花四濺。

這時候,金效邦、秦明法的刀光已落,從那兩隻鱷魚的嘴裏捅進去,手臂一用力,往側邊一劃,鱷魚的一側身子便開了道口子,血冒出來的時候,那兩隻鱷魚痛得在水裏直打滾,不消多時,就沒了動靜。兩人趁著鱷魚的屍體尚未沉下去,在其身上一點,身子再次縱躍而起,半空中目光一掃,尚有四隻鱷魚浮在水裏,似乎是在等上麵的人落下來,趁機吞噬。

“金老莊主,一人負責兩隻,可不許與在下爭搶啊!”秦明法的話頭剛落,便往其中一隻鱷魚的身體落去。金效邦雖是上了年紀,可身法卻絲毫未比秦明法慢,幾乎與他同時各自落在其中一隻鱷魚的身上,未待鱷魚做出反應,右臂一揚,兩片匹練也似的刀光朝著旁邊鱷魚揮落。動物畢竟隻是動物,再怎麽凶猛,其動作和反應能力無法跟高手相提並論,尚未反擊,就已喪了性命。此時,腳下的兩隻鱷魚明顯是怕了,頭一低,想要往水底下潛。秦明法、金效邦在它們身上借勢一個縱身,躍起身子的同時,雙手握刀,刀尖朝下,借助人體落下去的重力,狠狠地刺落。

“噗、噗”兩聲輕響,鱷魚雖說是皮糙肉厚,也擋不住他倆的那一刀,刀身直接貫穿身子,隻掙紮了一下,便一命嗚呼。

這一番變故,說起來煩瑣,實則隻在眨眼之間,及至金效邦、秦明法落在岸邊,與傅大總管等人站到一起時,連裴旻、武月娘這樣的高手都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鱷魚若水中恐龍,何其凶猛,然而在傅大總管冷冰冰的命令下,他們都將生死置之度外,竟以超出常人想象的速度和身手,將食人鱷盡數擊斃!

繩索有了動靜,岸上的人連忙往上拉,這回拉得很從容,那兩人爬上岸,向傅大總管稟報道:“水底下有道石門,打不開。”

“應該會有機關可供操作。”傅大總管朝秦明法道,“你親自下去一趟。”

秦明法未作猶豫,馬上脫了衣服,將繩索係在腰間,下水去了。

水底下很清澈,盡管被鱷魚的血汙染了些,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秦明法憋著一口氣,劃動著雙手往下潛,由於溶洞內的光線不足,再往下時,視野就不太清晰了,隻能憑著感覺走。

以秦明法的修為,即便是往再深的水底下遊走,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此湖的水特殊,乃是由地下溫泉構成,越往下水溫越熱,本來就憋著氣,到了下麵時,一則水裏的壓力增大,二則受水溫影響,胸悶的感覺愈來愈盛,為了節省時間,隻得加快速度。

好在過後不久,手便觸摸到了一道石壁,從他下潛的方位以及遊行的距離來判斷,這道石壁應該是與湖心的那座石台相連的,湊近去看,還能看到延伸至水底下的樹根。

胸口越來越悶,秦明法知道待不了多久,開始沿著石壁找那石門,奈何到了這裏,已無光線,隻能把頭貼著石壁一點兒一點兒辨認。虧的是石門距他所處的方位不遠,很快就找到了,用手沿著石門摸了一下,這道石門與門框相齊,很是平整,試推了一下,紋絲不動,隻能靜下心來找機栝。可惜的是,沿著門摸了一遍,並沒摸到機關,此時胸口悶得發慌,已然憋不住氣了,把腳在石壁上一彈,借著這股力量,迅速地往水麵上衝。

傅大總管見他浮出水麵,問道:“如何了?”

秦明法抹了把水:“沒找到機關,待我下去再找。”呼吸了幾口氣,正要往水裏紮,一陣“轟轟”的大響從溶洞外傳來。

聽到這聲音時,不光傅大總管等人吃驚,在外麵窺視的裴旻、武月娘因了離洞口近,聲音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隻覺得隨著那“轟轟”之聲響起,整個山洞都在搖晃,更是震撼。急轉身去看,隻見洞外麵有兩道黑影在晃,體型很大,但一來洞口有許多遮擋物;二來那兩個東西並沒站在洞口正麵,看不真切。這時候傅大總管等人已轉身往洞口走來,裴旻和武月娘不得不先行摸出來,及至洞口邊緣時,抬頭往上一看,吃驚不小。

那是兩隻巨大的黑猩猩,有兩人多高,若巨人一般,手裏揮著兩棵樹,正使勁兒地往洞口砸,岩洞周圍的石頭禁不住他們敲打,紛紛往下落,看樣子是要把洞口封了。裴旻低喝了聲“走”,身子一晃,溜了出去。虧的是黑猩猩體型高大,從它們腳邊經過時,雖被發現了,一時間不及回身攻擊,趁機溜了出來。那兩隻大猩猩知道裏麵還有人,一心想要把洞口封住,無心去理會裴、武二人,繼續砸洞口。

裴、武兩人出了洞後,迅速地往一塊巨石後麵藏好身子,這時再探出頭去看那邊的情形,由於隔了段距離,能看得清全貌了,那場麵越發的震驚。兩隻大猩猩通體黑色,站在那裏與洞頂相齊,手裏所拿的樹幹有碗口樣粗,敲一記山洞上麵的岩石便震得一震,撲簌簌往下落,有些石頭落在它們的頭上,也不覺得痛,兀自往死裏敲。

是什麽讓它們花這般大力非要把山洞封了?裴旻的這個念頭浮上來時,隻聽得武月娘道:“猩猩是有靈性的,它們一定是世世代代守護於此,生下來就開始接受父母輩傳達的使命,不讓人類覷覦山裏的東西。”

裴旻點點頭,接受了武月娘的說法。此時,傅大總管等人陸續從裏麵跑出來,黑猩猩見人都出來了,未能將他們封死在裏麵,怒火中燒,狂嘯一聲,山川為之震動,手臂一揮,“呼、呼”兩聲大響,兩棵樹若狂風掃落葉似的,**起一道勁風,往那些人掃過來。

傅大總管等人武功頗高,一躲躲過去了,可秦明法帶來的那些手下,身手卻沒那麽靈活,“砰砰”幾聲響,經樹幹一拍,若拍蒼蠅一樣被拍飛。

傅大總管見那兩隻黑猩猩巨大,也著實心驚,它們力大無窮,若是硬碰硬的話,唯死而已,思忖間,長袖一抖,陽光下精光閃了兩下,在黑猩猩身上一閃而沒。裴旻吃過傅大總管那毒針的虧,見之內心不由得一震。

黑猩猩皮糙肉厚,毒針入體,隻是覺得被針紮了一下,微微一疼,一時毒性尚未發作,兀自舞著手裏的樹,往前麵的人攻擊。其餘人知道傅大總管那毒針的厲害,隻利用輕功,與之遊鬥,毒素入體後,越是劇烈運動,發作得越快,待它們毒發時再下手不遲。

不出多久,毒針發揮了作用,黑猩猩的步伐開始搖晃不定,它們似乎知道自己著了道兒,狂嘯著展開猛攻,欲圖在自己倒下之前,將眼前的人製伏了。

山坪前,筆直入雲的孤峰下,人與猩猩之間的戰爭進入了最後最激烈的時刻,狂嘯聲不絕,樹幹擊在岩壁時,岩石鬆動,“嘩啦啦”倒塌。它們雖是畜生,卻有著絕對的忠誠,為了不辱使命,決意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絲毫沒有退意。然而那毒針連裴旻都消受不了,更慢說是猩猩了,沒多久,隻聽它們淒厲的哀嚎一聲,轟然倒下,盡管已經用盡了力氣,身體不能再動彈,眼睛兀自睜得大大的,目光裏充滿了敵意。

看到這一幕,裴旻和武月娘雖說見慣了殺戮,可麵對黑猩猩的倒下,不知為何,心下淒惻,因為人類的貪婪,忠誠的猩猩為了使命,付出了生命。

“走,再進去。”傅大總管從奄奄一息的黑猩猩身邊走過,偏頭看了它們一眼,大步往山洞裏麵走。站在不同的角度,實際上傅大總管等人與黑猩猩一樣,也是為了使命,本質上沒有區別,因了如此,這世間從來都不乏戰爭。

傅大總管等人入了洞內後,裴旻、武月娘從岩石後麵出來,走到黑猩猩身邊時,武月娘蹲下身子,看著彌留的黑猩猩,幽幽一歎:“自古忠誠輩,不該路遺骨,放心走吧,待此間事了,我會把你們安葬於此,讓你們永遠守護在這片土地上。”

黑猩猩似乎聽懂了,低低地叫了一聲,溘然長逝。裴旻歎息道:“人啊,與這些動物無異,有時候他娘的還沒它們來得可愛。”

再次走入山洞的時候,秦明法又已下水去了,其餘人則憂心忡忡地等在岸邊。過了不少時候,秦明法再次浮出水麵,傅大總管緊張地問道:“找到機關了嗎?”

秦明法點了點頭,隨即臉上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找到了!”

眾人聞言,眼睛為之一亮,孟幽蘭忙問道:“有嗎?”

“有!”秦明法肯定地回答了一聲。聽到這個字時,眾人都鬆了口氣,傅大總管仰首一笑,“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麽長時間以來,我們為它煩惱,為它焦慮,輾轉千裏,披星戴月,不斷地奔波,終於讓我們找著了!既已找到,便不急於一時一刻,你先上來休息一下。”

裴旻轉頭看了眼武月娘,眼裏滿是疑惑。武月娘的臉上同樣帶著疑問,他們如此大費周章,所找的到底為何物?

李亨終於到渭水畔了。由於戰事不太順利,再加上天氣寒冷,唐軍士氣低迷,聽聞李亨蒞臨軍營,頓時興奮起來。

李輔國、郭子儀集結三軍,讓將士們都一睹皇上,以激勵士氣。李亨也不管長途勞頓,迎著寒風登上點將台,目掃三軍,提了口氣,亢聲道:“將士們,朕聽說這邊戰事不利,渡不過河去,就日夜兼程,從山南東道趕過來,披星戴月輾轉千裏,就想看一眼叛軍如何厲害,竟能擋我大唐將士的征程。適才朕去渭水畔看了一眼,不過烏合之眾耳,憑天險固守罷了,何懼之有。朕告訴你們,天道昭昭,正氣浩然,這世上從來邪不壓正,區區叛軍,莫非我大唐將士,堂堂正義之師,還怕了他不成?”

這話一落,三軍頓時紅了眼,皇上不遠千裏而來,親臨前線,我等乃大唐之雄師,三軍一出,天下側目,區區叛軍怕他何來,就在李亨的話落時,軍中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不怕,不怕!”

李亨耳聞山呼海嘯聲,看著將士們被激起來的士氣,心下甚慰,同時,他自己的心亦激動起來,這天下是大唐的天下,哪個要是敢出來作亂,妄圖奪取土地,興風作浪,每搶一寸土地,都要教他付出血的代價。

“朕今日既然來了,便與將士們同進共退。朕宣誓,不殺安祿山,誓不還師!”

“不殺安祿山,誓不還師!”

從點將台下來,回了大營後,李亨詳細向李輔國和郭子儀詢問了戰場形勢,得知敵軍趨於浮躁,安祿山眼盲了後,脾氣暴躁,動輒打罵,軍心不穩,眼下之所以久攻不克,乃是因為近日渭水河水大漲,於三軍作戰不利所致。

李亨聞罷,目光一轉,看向高適。高適則手捏灰白的胡須,望著門外,若有所思,似乎並沒在意堂內的議論。李輔國輕咳了一聲,提醒高適,高適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則是一如既往的自信,說道:“陛下,此戰宜以靜製動,急不得。”

李亨問道:“何出此言?”

高適道:“臣以為,叛軍內部不穩,拖著他隻會讓他們更為浮躁,此為其一;其二,臣觀天象,年末前後,必有大寒天氣,屆時大雪封山,渭水估計也會冰封,到時候我軍輕裝涉冰過去,應不成問題。”

李亨大喜:“果若如此,天助我大唐也!”

等了十餘日,年末時,果然天降大寒,天地間寒風肆虐。又越一日,乃是大年三十夜,天降瑞雪,且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地飄將下來,及至當夜淩晨時,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李亨看著茫茫四野,大大地舒了口氣:“好一場雪啊!”

高適微哂道:“陛下,再等兩日,渭水的冰該結實了,我軍就可輕鬆過河去了。”

李亨點點頭,張開嘴大大地吐了口氣:“打敗了叛軍,收複了失地,朕就可以給父皇一個交代了。”

高適看得出,他的內心其實一直不安。這種不安倒不是因了擅自登基,搶了李隆基的皇位,而是天下人不承認他建立起來的政權。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除了安祿山之外,還有人對大唐江山虎視眈眈,既然你可以篡位自立,其他人何以不可呢?

“陛下。”高適看了眼李亨,真誠地道,“在臣眼裏,當今天下,隻有你才配得起我大唐之主,除楊國忠、剪除楊氏勢力,平安祿山,定我大唐江山,單是憑這兩樣功績,便無人可與陛下相比較。而且當初你本來就是太子,國家不穩,奸佞亂國,太子於亂世中力挽狂瀾,拯救國家,何錯之有啊!打勝了這一仗後,我們就重回長安,把太上皇接回來,到時候天下就該閉嘴了。倘若還有哪個不服,敢起兵造反,就是與天下為敵,不管是誰,當與安祿山叛軍一般,舉皇師,犁其庭掃其閭,無須顧慮。”

“先生。”李亨聽罷這番話,心安了許多,眼裏含著抹感激之色,這一路走來,高適與他同甘共苦,是臣下,更是知己,若是沒有高適,他想都不敢想能走到這一步,“多謝一路相隨。”

高適撫須而笑,對一位書生而言,能夠跟著明主,指點江山,最是可慰平生,他更應該感謝李亨。

“天下多少書生啊……”高適迎著風雪喟然一歎,不知為何眼裏竟浮出李白的身影來,他才高八鬥,當世無匹,卻故意裝作一副孤傲自負的樣子,讓人覺得他渾身是刺,其實這不過是他的一種偽裝,以傲然之姿態來鄙視這世間的一切不公。實際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天下為公,進而侍奉明主,展畢生之抱負。“陛下該知道書生有書生之情懷,這種情懷是純粹的、熱烈的、矢誌不渝的,很多人耗盡一生,無非是想跟著明主,運籌帷幄,建功立業,而多少人卻求之而不得,所以說區區在下是幸運的,要謝也是我謝陛下。”

李亨哈哈一笑:“那麽我們便繼續攜手共進,再開創他一個盛世大唐!”

兩日後,千裏冰封,從軍營這邊望過去,渭水已白茫茫一片,被冰雪封住。李輔國笑道:“這下好了,天公作美,何愁叛軍不敗!陛下,請下旨吧,臣這就帶兵殺過去。”

高適道:“不急。”

李輔國不解地道:“為何,我們等的不就是這天賜的良機嗎?”

高適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李輔國聞言,眼睛一亮:“妙也!”當下讓郭子儀去軍中安排。

是日,唐軍軍營之中吵吵嚷嚷,嘈雜聲不絕,消息傳到安祿山營裏,安祿山大笑,唐軍多日未有動靜,隻怕是李亨親臨,也未能想出良策。眼下天寒地凍,唐軍耐不住苦寒,開始鬧起來了。

這也難怪,渭水兩岸兩軍對壘許久,唐軍未建寸功,徒然在這冰天雪地裏受苦,換誰都難免有怨氣。聽到此消息,安祿山放心了,唐軍攻不過來,軍中又生了亂子,不出兩日,必撤軍。

是晚,高適與李亨端坐於中軍大營,中間生了堆火,火上煨著酒,營中暖氣融融,君臣兩人飲著酒。沒一會兒,有士兵來報,說是三軍已準備完畢,李司馬問何時出兵。

高適悠悠然地舉杯飲盡杯中酒,轉首道:“再等。”

李亨最是喜歡高適這一副氣定神閑的自信的模樣,每當他這般神情時,事必成,當下舉起杯,道:“幹了此杯,預祝我軍凱旋。”

高適也不客氣,道:“臣預祝陛下平定叛軍!”李亨哈哈一笑,與高適一道飲了杯中酒。

及至午夜,天氣越發冷,高適已喝得有幾分醉意了,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營帳邊,手一撩,撩起門簾,一股寒風撲麵而來,直吹得他打了個大大的寒戰,渾身一抖,當下長長地吸了口氣,大聲道:“積雪與天迥,屯軍連塞愁。誰知此行邁,不為覓封侯。傳令,三軍出營,掃胡虜!”

“得令!”帳外的士兵一拱手,急步跑去。不消多時,鐵蹄踏雪聲漸起,很快匯作一股若雷鳴般的聲響,於嗚咽的北風相融,戰前的肅殺在這個冬夜彌漫。

高適回身,又搖搖晃晃地走回到座位前,席地盤坐,端起酒喝了:“陛下且寬心,天亮前必有捷報。”李亨自然是相信他的,君臣繼又喝酒。

廝殺聲陡然響起,兵器交擊聲隨之大作,沒一會兒,匯作一股驚天動地的響動,山川之外,不停地傳來震撼人心的回響。這是一曲大唐的絕唱,在李亨的耳裏聽來,此一曲後,將撫平多變的江山,換來一輪東升的旭日,再現天下承平之盛唐。聽著這聲音,高適莫名地興奮,臉上越發紅潤,於是不停地喝酒,似乎隻有酒方能消解此刻的激動。

淩晨時,高適大醉,很久沒有如此醉過了,實在是大快人心,門簾一掀,風雨隨之卷將進來,一名士兵疾步入內。李亨亦有幾分醉意了,看到那士兵時,手不由得捏緊了酒杯。

“稟陛下,我軍渡過渭水,叛軍敗,安祿山率軍逃遁。”

“好!”李亨激動得站起來。

“快,送陛下過河去。”高適對這個消息絲毫不覺意外,卻很激動,嘶聲吼道,“入長安,主天下!”說話間,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李亨見狀,親自去扶,高適笑道:“教陛下見笑了!”

君臣倆出了營帳,是時,東方已現光明,晨曦下,天地間的雪似乎越發顯得白了,高適讓李亨上馬。李亨怕他醉酒坐不了馬,吩咐士兵去拉輛馬車來,讓高適坐。

高適道:“戰場上豈有坐馬車的道理!陛下放心,臣坐得了馬!”身子一晃,在身邊的一匹馬上趴了下,抬腿踩上馬蹬,一用力,半邊身子上了馬背,待要抬腿跨將上去時,馬蹬上的腳一滑,摔了下來,落在雪地上。

李亨大驚,急令士兵查看。高適索性躺在雪地上,暢懷大笑:“醉臥沙場君莫笑,且容老夫狂一回,狂一回!”李亨十分理解他此時的心情,若非是君王的身份,他也恨不得倒在雪地上,放肆一回。

過了渭水,三軍歡呼著皇上的到來。此刻,在將士們的眼裏,他就是聖主,沒有他禦駕親臨,就不會有這一戰的勝利,待李亨在軍前下了馬落地時,他們不約而同地跪下,山呼萬歲。李亨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激動起來,手一拱,半鞠了一躬:“將士們,辛苦了!”

郭子儀問道:“陛下,是否乘勝追擊,率軍入長安?”

李亨幾乎沒做任何考慮:“入長安!”這一刻他期待已久,該是到了證明給天下看的時候了,入主長安,重掌天下,還百姓一個長安盛世。

三軍未作休整,再次踏上征程,殺向長安。

至德二載正月初五,長安城的年味依舊很濃,家家戶戶尚掛著紅燈籠,對聯也是鮮紅的,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爆竹的餘味。大明宮裏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迷漫著淒雲慘霧,隨著唐軍逐漸逼近長安的戰報一個個傳來,宮裏的氣氛便越發緊張。

“說吧,接下來怎麽辦?”安祿山盡管什麽也看不見了,但他的那雙眼睛似乎依然有洞穿人心思的魔力,看著眼前的眾臣,把他們盯得膽戰心驚。怎麽辦?他們首先想到的並非是禦敵之策,而是安祿山的心思,他是想戰還是想退呢?

安祿山的暴躁是出了名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如果拂了他的意,說不定就不得好死了,因此一時沒人敢說話。

越是如此,安祿山越是憤怒:月月用俸祿供著你們,真到了用人之時,居然沒一人敢站出來,那麽要爾等何用呢?

“都他娘的嚇傻了嗎?區區一場敗仗,就把我大燕朝所有文臣武將嚇傻了嗎?”安祿山怫然作色,陡然喝道:“來人!”

門外禁衛得令而來,安祿山道:“把行軍司馬給老子拖下去斬了,傳首三軍。”

禁衛低喝一聲,把人拖了下去。殿內沉悶得令人窒息,即便如此,也沒人敢大聲喘氣。

“知道該如何做了嗎?”安祿山沉聲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哪個要是敢退一步,老子先斬了他,滾,滾下去準備作戰!”

夜漸漸深了,可是睡不著的人依然睡不著。

安慶緒正要出宮去,嚴莊忽然拉住了他。安慶緒回頭時,隻見這位書生的臉色十分難看,陰沉得如同這時的天氣一樣,鉛雲密布。

“你覺得長安之戰,能勝嗎?”嚴莊冷冷地問了一句。

安慶緒知道他的意思,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如果到時候守不住,大家都得死在這裏,與其拚盡一切做無謂的犧牲,不若另謀出路。可是,一來安祿山不可能妥協,二來真要是在這種情況下發動叛亂,未免太不人道了。

“你覺得沒有一絲勝算嗎?”安慶緒習慣性做出一副糊塗的樣子裝傻,“陛下尚有與敵軍死戰的決心,你我自該殫精竭慮,為主分憂,即便是馬革裹屍,與長安城共存亡,也是應當的。”

“是嗎?”嚴莊嘴角掠過一抹冷笑,“殿下有此決心,陛下之幸,百姓之幸也,我朝上下士氣如此,或可一戰。”話音一落,轉身就走。

安慶緒見他果然要走,急又叫住了他。嚴莊十分清楚他的性格,往往是遇事當斷不斷,屬於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之輩,優柔寡斷。嚴莊聽得其出聲,臉上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笑意,轉過身去,故意問道:“殿下還有何事?”

安慶緒的性格固然優柔寡斷,可他不笨,知道嚴莊是在逼他,從中足以看出,此人的功利心是極強的,在當下是個可利用之人,於是說道:“去李豬兒處,今晚行事。”

嚴莊聽他說今晚行事,倒是十分意外:“今晚?”要知道茲事體大,即便是行事成功,他們需要做足各項準備工作,以免朝中出亂子。

“在唐軍攻城之前,我們需要撤出長安。”安慶緒下定決心後,思維便變得敏捷起來,事實上這套方案在他腦海裏盤旋已久了,“長安乃李唐皇室都城,權力之中心,他們會不惜代價拿下此城,與其在此跟唐軍死磕,消耗兵力,倒不如退一步,保存實力,給自己個喘息的機會。”

嚴莊眼睛一亮,顯然此計正合他意:“退向何處?”

“鄴城(今河北省邯鄲市臨漳)。”

嚴莊笑了,唐軍在北方的兵力相對較弱,而鄴城距離東都洛陽不過兩三日腳程,可謂是退可守進可守,實乃理想之地。

“看來殿下決心已定了。”

“我不想死。”安慶緒冷笑道,“相信你也是吧?”

嚴莊自然也不想死,可是對一個存有野心和抱負之人來說,比死更可怕的便是跟著一個沒有遠見,且暴戾不聽勸誡,而又無法控製的主子。安慶緒不同,他雖然有優柔寡斷的一麵,在大事的決斷上難以定奪,但他是可以控製的。嚴莊看了眼安慶緒,微微一哂,跟著走了出去。

李豬兒同嚴莊的心思一樣,也很害怕,絲毫沒有安全感,仿佛頭上懸了把刀,隨時都有可能砍下來。為此,他天天盼著安慶緒能來找他,告訴他動手奪位。在見到安慶緒和嚴莊走進來的時候,李豬兒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好像他們將要去幹的不是殺人的事,倒更像是能去哪兒發財了。

李豬兒瞟了眼安慶緒的神色,當確定他們要去幹的事情時,他大大地鬆了口氣,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抹笑意。盡管他極力地想要掩飾,不讓安慶緒看出來,畢竟要去殺的是人家的父親,可不知為何,他怎麽也無法控製住激動和興奮的心情。是的,政治就像是一場豪賭,他把畢生的賭注都放在了安慶緒身上,賭贏了,從此後不就衣食無憂了嗎?

三人出發了,由嚴莊去替換宮裏的守衛,換成可信任的自己人,以防不測,李豬兒去調遣內侍人員,同樣換成心腹之人,安慶緒則去暗調一支忠於自己的軍隊,護衛宮外,以便到時候控製朝中的大臣,安排完畢後,於二更時分在安祿山的寢宮外會合。

李豬兒跟平時一樣,服侍了安祿山睡下,此時的安祿山誰也不信任,唯獨相信李豬兒,躺下後翻手摸了下放在枕頭底下的刀,道:“李豬兒,晚上你哪兒都不用去,就守在朕的身邊。”

李豬兒愣了一下:“莫非陛下晚些時候還有事吩咐嗎?”

安祿山搖搖頭:“沒有,隻是有些不安。”

李豬兒笑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何來不安!”

“你卻是不知。”安祿山道,“眼下是大燕的關鍵時刻,外麵的唐軍想打進來,裏麵的人卻是人心不安,各懷鬼胎。朕的眼睛雖然瞎了,看不見他們,但依然能夠猜得透他們的心思。你留在這兒,替朕把著門,朕方心安。”

李豬兒也非是殘忍凶惡之徒,隻不過為了自個兒的性命,這才起了歹念,聽了安祿山的這番肺腑之言,不免心下感慨,即便是貴若帝王又何如,亦是命若浮萍,生死不由己,當下說道:“我去安排下底下的人,便來陪陛下。”

將近二更時分,按照約定,安慶緒、嚴莊陸續到了寢宮外,心情或少或多都有些激動。望著寢宮,安慶緒又遲疑起來,沒敢再往前踏進一步,燈籠照著他高大健壯的身子,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似乎在微微發抖。

是啊,裏麵住著他的父親,要是拋開皇權、利益,拋開世俗的一切紛爭,他就是他的父親,一個給了他生命以及今日地位的人,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是幸運的,比普天下絕大多數吃著苦挨著窮的孩子都幸運。可人心如深淵,欲壑難填,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會更多。父親給了他王爺的身份,讓他享有無上的尊貴和財富,而他卻想要殺了那個給了他一切的父親!

越往下想,安慶緒的心裏便越不安,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不是優柔寡斷,而是心中尚存著些人性之善,尚未泯滅天良。

嚴莊走到他身邊,冷冷地道:“都到了這時候,殿下還在猶豫嗎?”

安慶緒長長地吸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換作你,你不猶豫嗎?”

嚴莊一怔,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等他下一步的行動。此時,隻聽寢宮內傳來安祿山的聲音:“門外是哪個在說話?”原來到了此時,安祿山並沒入眠。

安慶緒嚇得渾身一哆嗦,剛要回話,隻聽裏麵的李豬兒道:“容我去看一眼。”沒一會兒,門一開,李豬兒從裏麵出來,朝他們眨了眨眼,意思是說一切準備妥當,見安慶緒兀自沒有動,便朝裏喊道:“陛下,殿下安慶緒求見。”

“這麽晚了何事見朕?”安祿山粗大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讓他進來。”

這下安慶緒沒了退路,隻得硬著頭皮進去,嚴莊跟在其後,隨之入內。及至安祿山床前,兩人跪下請安。

安祿山顯然有些不耐煩:“何事,快說。”

安慶緒期期艾艾地道:“回稟父皇,唐軍已到了十裏之外,最晚後日便能到城下,兒臣寢食難安,這才來找父皇商議。”

“商議?有什麽好商議的?”安祿山大怒道,“不去動員守城將士倒也罷了,你自己卻先怕了起來,老子要你何用?”

安慶緒聽著這語氣,嚇得冷汗直冒。安祿山眼盲之後,嗅覺和感覺極靈,忽問道:“還有誰在?”

嚴莊忙答道:“臣嚴莊。”說話間,向李豬兒使了個眼色。李豬兒會意,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個隱秘處,將藏在那裏的一柄鋼刀取了出來。

“沒想到啊!”安祿山痛歎一聲,“你也跟著夤夜而來,莫非你也怕了嗎?”

嚴莊的眼睛隨著李豬兒往前移動,嘴裏有口無心地道:“非是怕了,乃是不安。”

安祿山聽了這話,歎息一聲,絲毫沒有感覺到李豬兒提刀走近。

“若說是不安,卻也難免。不過,我大燕朝的天下本來就是從人家手裏搶過來的,再與人家打一場,又有何妨?大不了打敗了,再把搶來的還回去,推倒了重來,咱們可以東山再起。但是,這隻是最壞的打算,在尚未耗盡最後一分力氣之前,咱們說什麽也不能先怯懦,得有跟唐軍殊死一戰的決心。說不定攻城不利,唐軍先膽怯了呢?那麽咱們就掌握了主動權,離此戰的勝利便不遠了。好了,朕言盡於此,滾吧,好好地下去備戰。”

說到“安心睡吧”時,倏地手臂一動,鋼刀由上而下,直插入安祿山腹部。要說這閹人平時看起來也不怎麽凶狠,真正行起凶來,端的了不得,鋼刀入腹時,安祿山劇痛下,大喝一聲,要翻身起來抵抗。李豬兒一咬牙,手臂一沉,刀身又入肉幾分,同時將安祿山重新又壓倒在了**。

安祿山奇胖無比,這一刀估計未傷及要害,又是一聲大喝:“傷我者,我親人也!”聲音中充滿了悲憤,翻身去摸枕頭下的刀,李豬兒看得分明,怎會給他這個機會,鋼刀用力地往下一拉,安祿山頓被開膛剖腹,腸子和鮮血流了一地,痛叫兩聲,一命嗚呼。

“還等著作甚,收拾一下!”嚴莊見成功了,心裏如放下了塊巨石,為了以防萬一,須將現場收拾幹淨了,朝著安慶緒喊了一聲。

安慶緒渾身一抖,那神色如同失去了父親的孩子,有恐慌也有悲哀,然而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同時心裏也升起了股希望。從此以後,他就是大燕王朝的皇帝,再也不用過這種戰戰兢兢的日子了!當下走上去,與李豬兒、嚴莊一起動手,把滿地的血汙都收拾了,再用被褥裹了安祿山的屍體,塞至床下。

“接下來如何行事?”安慶緒轉頭朝嚴莊問。

嚴莊看著他的樣子,內心一陣歡喜,他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主子,行事猶豫,沒有主見,從此後大燕朝是真的要易了主了。

“等天亮。”嚴莊陰沉沉地說了一句,語氣堅硬,更像是在命令。

外麵的守衛及小太監實際上早就聽到了異響,但他們都是李豬兒、嚴莊的心腹,故雖然寢宮內慘叫聲陣陣,血腥味衝天,卻沒一人進去查看。可憐一代梟雄,便如此喪了性命。

三更後,安慶緒向群臣發出消息,陛下因病不治,龍馭上賓。天剛微亮,接到消息的群臣便都到了大明宮集合,大家議論紛紛,吵吵嚷嚷,有為當前局勢擔憂的,這種時候陛下突然龍馭賓天,群龍無首,該怎生抵禦來勢洶洶的唐軍?也有猜疑的,陛下不過是患有毒瘡罷了,何以突然駕崩?然猜疑歸猜疑,看到大殿外殺氣騰騰的禁衛時,哪個也不敢真正站出來公然質疑。

接下來,由嚴莊裝模作樣地勸安慶緒繼位,安慶緒則佯裝推辭,說先皇駕崩,屍骨未寒,如此急著登基,是為大不孝。嚴莊義正詞嚴地道:“先皇賓天,大喪在身,本不應行繼位之禮,亂了法度。然當前唐軍正向我撲來,形勢萬分危急,國家興亡榮辱不過朝夕之事,大燕豈能無君啊,臣等懇請殿下,念在先皇開創基業不易,以及大燕萬千生民福祉的分兒上,承繼大統,助我大燕度此劫難!”

安慶緒見狀,大大地鬆了口氣,心想:嚴莊果真厲害,一句話就讓滿朝文武俯首稱臣!

如此按照不成文的禮儀,在群臣一而再,再而三地勸進下,安慶緒這才勉強應允,登基為帝,改年號為載初,下旨於當日撤出長安。

安慶緒的匆忙撤離,最大程度保證了大明宮的完整性,幾乎沒有遭到任何破壞。這可能也是安慶緒在這座城裏最大的遺憾,象征著權力的皇城,眨眼間便要拱手予人了,甚至連最後留戀的時間都沒有,就匆匆離開了。及至城外,他扶著安祿山的靈柩,默默地在心中默念,總有一天我還會打回來的!

“我們會回來的。”嚴莊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身邊說了一句。

安慶緒看了他一眼:“你當真有此把握?”

“隻要我們有心,有什麽事是辦不成的?”嚴莊眼裏精光一閃,道:“再者說,神龍令至今未現世,這天下誰來主宰,尚是未知之數。”提及神龍令時,安慶緒的眼裏也是一亮,是啊,當神龍令真正現世時,再一較高下吧!

一去一來,同年,李亨入主長安,兩者自然是不同的心境,重新奪回京師的李亨,踏上長安城這片土地的時候,全身的熱血不由得沸騰起來。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他的故鄉,更是他為之迷戀的地方,它象征了權力,代表了威嚴,它見證了大唐的興起,是世界的中心,自高祖皇帝以來,它從未旁落,卻因了他父親的疏忽,一度為叛軍占有,此為大唐之恥也!

可是,他今天又將它奪回來了,向天下人證明了他的能力,從今往後,他就要主宰這座城池,主宰這個天下,該沒人出來反對了吧?

踏入大明宮,踏入這座莊嚴神聖的皇宮禁苑時,李亨的鼻子突然一酸,激動得想要哭一場。就是在這個宮殿裏,他經曆了起起伏伏,和如噩夢般的日子,甚至險些喪命。今後,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了,在這座皇城內,在這個國家,他是唯一一位至高無上之人,哪個敢來觸犯虎威?

次日一早,天剛亮,李亨便在宣政殿朝見群臣,聽著眾臣山呼萬歲的聲音,他的身子忍不住激動得顫抖起來,隻有站到了這個地方,他才成了真正的天下之主!

李亨點點頭,他明白高適的弦外之音,接太上皇隻是個形式,拿到他的禪讓詔書,以及大唐的玉璽,他的位置才會合法化。因即日下旨,遣大臣去成都迎回李隆基。

一切似乎都漸漸回到正軌了,然而,李亨可能怎麽也料不到,一股更大的風暴已然形成,並最終在長安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