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循環
從裴旻和武月娘所在的方位望下去,山溝的盡頭居然是一個湖,那湖雖然不是很大,但由於位於山巔,所匯聚的乃是山林之泉水,清澈無比,藍幽幽的水映著山色,越發翠綠。湖水之右側是一道瀑布,水聲嘩嘩,順著峻峭的岩壁飛流直下,在瀑布的中間,還有一棵懸於石壁的樹,樹枝斜插在瀑布之外。再往底下看,瀑布的下麵,是一座巨大的山穀,穀地上不見石頭,俱是綠草和不知名的野花,由於那裏寒風吹不著,再加上土地濕潤,長得鬱鬱蔥蔥,十分繁盛。
單是看這景色,端的是神仙一般的地方,讓人賞心悅目,可看到山穀裏的人時,委實教人觸目驚心。秦明法的十多個手下,估計是走在最前麵探路之人,此時像瘋了一樣脫光了衣服,邊在地上打滾,邊使勁兒用手指抓著皮膚,抓得血肉模糊了,兀自解不了奇癢,恨不得把皮肉都抓下來,附近悅目的花草上沾滿了鮮血。
忽然,有一人奮力往前跑,在他的前麵有一汪潭水,乃是瀑布之水形成的,也不知究竟有多深,縱身便往潭水裏跳。“啪”的一聲,水花四濺,那人尚未來得及在水裏掙紮,便見得水裏一聲大響,水麵上露出一隻鱷魚,其體型較大,嘴一張便將剛才那人咬入嘴中,隻咬了幾下,便吞入腹中。
武月娘見此情景,嬌軀一顫,臉色也變了。穀地裏餘人皆慌,都用布將口鼻蒙上,且往後退,以防不測。然在穀地裏打滾的那些人,估計是承受不了巨大的痛苦,不退反進,紛紛往潭水方向跑過去,對他們來說,似乎隻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武月娘看不下去了,跳下樹來,是什麽樣的痛苦,竟讓他們爭先恐後地往鱷魚嘴裏送?
鮮血在潭水裏漫延開來,血腥味吸引了更多的鱷魚出來,一隻隻張著大嘴,等著那些人跑過來送到嘴裏。如此詭異驚悚的場麵,連裴旻見了,亦不覺心驚肉跳。然而傅大總管依然命令剩餘的人往前走,他大聲呼喝著,大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裴旻眉頭一蹙,心想:該是穀地中的花草有毒,能使人奇癢無比。明知是死亡之穀,卻還義無反顧地往前,看來那第二計劃對他們十分重要。思忖間目光一抬,朝著他們前進的方向看過去,那是個坳口,由於形狀彎曲,即便是裴旻居高臨下,也望不見裏麵的情形。
“怎麽樣了?”武月娘站在樹底下問。
“他們又開始往穀地行進。”裴旻道:“我們也須早做準備,不然的話,也會成為鱷魚的食物。”
武月娘想起剛才的場景,依然覺得毛骨悚然:“你有什麽辦法嗎?”
裴旻再次抬頭望向傅大總管等人,隻見又有四人在地上打滾,隻一會兒,同前麵那些人一樣,將衣服扒光了使勁兒往身上抓,及至抓得血肉模糊時,又往潭水跑去,成為鱷魚的腹中之物。
秦明法此番共帶了三十餘人,在這個山穀裏一下子折損了二十來人,不由得心裏發虛,當其餘十來人退下來時,也沒去嗬斥,眼神隻往傅大總管身上瞟。
此時,金效邦開口了:“傅大總管,這麽下去,唯死而已,依我看不隻是那些花草有毒,隻怕經年累月之下,這些花草枯了再發,不斷反複,連地麵的沼澤也染了毒性,泥水漫入腳下,便能讓人中毒。不如花些時間砍些樹木來,臨時拾座橋,好歹可保性命無憂。”
傅大總管權衡了下,雖說如此做費時,但能保得大家性命,也是值當的,當下同意了這個方案。金效邦領命,號召大夥兒去砍樹。
裴旻躍下樹來,笑道:“我倆不用擔心過不去了,他們在砍樹搭橋,估計需要些時候,我們趁機休息下,吃些東西。”武月娘聞言,也大是高興,取了幹糧出來,席地而坐,分而食之。
直至是日午後,傅大總管才算是搭了座簡陋的橋出來,晃晃悠悠地踏過去。裴旻躺在樹幹上伸了個懶腰:“他們總算是把橋搭好了,我們也下去吧。”
到了穀地,傅大總管等人早已進入坳口裏去了,裴旻二人便踏木而行,順利地抵達坳口。裴旻貼著石壁往裏窺探了下,見沒人,朝武月娘使了個眼色,往裏走去。
進入裏麵時,空間一下子就狹窄起來,隻容兩人並肩勉強通過,地麵上又都是亂石和枯枝,行走很是困難。為免腳下發出聲響,不讓前麵的人察覺,隻得放慢了速度。
通過這道狹長的山體走廊,前麵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塊較大的山坪,其正麵則是一座突兀孤立的山峰,筆直地插入雲霄,十分壯觀。在那孤峰下,有一個山洞,雖為草木遮擋了,然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看得出來。
傅大總管往懷裏一探,取出張羊皮紙,抖展開來,與眼前的景物仔細對照。
武月娘見狀,心想:果然有圖紙指引!那羊皮圖紙很是古樸,不像是新製的,應是有些年月了,從這邊望過去,距離太遠,看不真切,隻是隱隱覺得那是幅地圖。
傅大總管看了會兒,道:“就是這裏,走!”依然由秦明法及其十餘名手下帶路,朝那山洞走過去。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無論是裴旻還是武月娘,心裏都無比震驚。目前已有一隊人馬在夜郎古城探險,假設在夜郎尋找神龍令是第一計劃的話,難不成這第二計劃指的是另外一個寶物?可是江湖上並沒傳聞,除了神龍令之外,還有一件足以左右天下的寶物啊!除非是他們已經證實,神龍令並沒有在夜郎,而是在烏雲山仙頂!
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兩個人著實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倘若真是如此,在夜郎的那些人都將徒勞無功。
可是這裏麵還有個問題,傅大總管派去夜郎的人與李頗黎等人在一起,他是如何提前得知神龍令沒在夜郎的?
李頗黎等人在武神廟休息了一晚,情緒已然慢慢平複下來。盡管有了經驗,沿著老路重新走一遍,勢必還會遇到危險。城內那些屍體有些早已化作白骨,有些則尚未腐爛,說明前麵來的那批人,也跟他們一樣,重複走了幾趟,或許女媧宮出現的那個人就是這麽瘋的。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一切又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神龍令乃天下至寶,可顛倒乾坤,如果能輕輕鬆鬆得到,那才是咄咄怪事。越是困難,越能夠說明,神龍令就在女媧宮無疑。
臨行時,裴小小想到要再重頭去那地方走一遍,一則已沒任何興趣了,二則想想都覺得害怕,便可憐兮兮地看著李頗黎道:“真的還要去啊!”
李頗黎早就無意讓她冒險,趁機道:“小師妹,你還是不要去了,下山去聯絡師父,有他老人家在你身邊,師兄就無須為你擔心了。”見裴小小沒反對,又回身過來勸李白,讓他也不要再去冒險了。
沒想到李白很執拗:“從小就與你分散,阿爹未能盡到父親的責任,此番重逢實在是老天開眼,如今阿爹一刻也不想與你分開。”說話間,看了眼眾人,又小聲對李頗黎道,“這些人都帶了任務而來,各懷鬼胎,到了關鍵時刻,哪個也不會幫你,阿爹不放心。”
聽到這番話,李頗黎心頭一陣感動,天下的老父親啊,都是這般的牽掛孩子,即便是他自己已老了,手腳不便了,也希望能用盡他最後一分力,護佑他的孩子。李頗黎暗歎一聲,事實上他也舍不得與父親分開,再者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所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誠如他所說,是老天讓他們重逢了,既是天意,那就順應天意,讓他們父子再一起去冒一回險吧。
主意打定,又交代裴小小路上切要小心,莫要貪玩使性子。
裴小小笑道:“你婆婆媽媽的倒像是我娘!”
李頗黎笑笑,送她出門,好在她武功不弱,等閑人絕奈何不了她,送了一程後,便與之分別。
裴小小走了幾步,似想到了什麽,回身叫住李頗黎,道:“外麵美貌的姑娘多,莫讓人勾了魂去。”
李頗黎笑罵道:“你這小丫頭片子,腦子都在胡想些什麽!”嘴上雖作如此說,但他心裏明白,裴小小指的是肖如梅。
回到武神廟時,大家都已準備完畢。李頗黎便拾起自己的包袱,問肖如梅道:“肖姑娘今日覺得如何?”
“好多了。”肖如梅向他嫣然一笑,沒了裴小小在場,她覺得再麵對李頗黎時自然多了,“多謝李少俠關心。”
一行六人,迎著朝陽再次向夜郎古城出發,由於已走過一回,也沒必要依賴李駱穀帶路,杜嘯林急著想要趕到女媧宮去,一人當先而行,走得甚急。大家的心裏也是如此,便一直跟著他,遇上難行的路時,李頗黎便去扶肖如梅一把,如此走走停停,除了在犬熊那裏,與它們周旋了一番,但由於知道了怎麽走,便有驚無險地過去了。及至羊脂白玉棺、八卦九方陣等極為危險之地,都小心翼翼地避了開去,也沒遇上大的危險。然即便如此,也走了四五天,方才抵達女媧宮門口。
再次回到這裏,看著巍峨堂皇的女媧宮,大家的心裏又沉重了起來。裏麵有三道暗門,中間那道走過了,不出意外的話,神龍令必在那兩道暗門之內,可究竟在哪道門內,卻是誰也吃不準。
山上又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大家都知道定然是那瘋子又來了。果然,沒一會兒,那人從山裏跳出來,遠遠地指著眾人嘻嘻笑道:“一群傻子,又來了。”
這次杜嘯林學聰明了,拿出幹糧後對他說道:“不要害怕,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的。”說話間從那陰冷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把手伸出去,示意他過來拿吃的。
那人顯然還是有些警惕,隻是在山上太久了,估計是吃著野果草葉方才活下來的,食物對他的**委實太大,便慢慢地走過來,快速地伸手拿過食物,狼吞虎咽。
“還想吃嗎?”杜嘯林看他吃完,故意引誘他。
那人點頭。杜嘯林便又拿出食物來,道:“前兩天我問了個問題,你卻害怕我會殺你,轉身就跑了,你現在是否還認為我會殺你嗎?”
那人看了眼杜嘯林,見他臉上雖帶著絲笑,但總覺得陰惻惻的,依然令他心慌:“你……不像好人。”
杜嘯林一聽,臉上那一抹笑意立馬就沒了。
肖如梅見那人又要跑,道:“你看我像壞人嗎?”
那人轉頭看向她,見她膚色白皙,麵若海棠般的大方秀麗,臉上帶著一抹笑,陽光下猶如鮮花盛開,欣心悅目,“嘻嘻”一笑:“你好漂亮!”
肖如梅溫婉一笑,從包袱裏取出個饅頭,托在白嫩的手心裏:“來,這個給你。”
那人連忙走過來,並無一絲警惕之心,果然是女人更容易讓人覺得好親近。肖如梅見他過來拿,把手一收,嬌聲道:“不過我也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那人看著她道:“是什麽?”
肖如梅問道:“你是如何來到這裏的,沒有同伴嗎?”
那人盯著肖如梅手心的饅頭,道:“有同伴,很多很多同伴。”
肖如梅見引誘成功,信心大增,又問道:“他們怎麽樣了,在哪兒?”
那人抬起頭,目光帶著抹驚恐,想來是觸動了他不堪回首的記憶:“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而且有我們在,你會很安全。”肖如梅怕他再次逃走,耐心地勸解道,“告訴我,你為何會來這裏,又為何不離開?”
“走不出去了。”那人轉過頭,看了眼女媧宮,又回頭看著肖如梅,眼睛裏的恐懼之意越來越重,“你們也走不出去的。”
肖如梅笑著搖搖頭,盡量表現得親切一些:“我們走出去過一次,隻不過又回來了。”
“嘻嘻,傻子,走出去了怎麽可能還會回來?你們根本就沒有出去過。”那人指著肖如梅道,“原來你也是傻子。”
肖如梅一愣,幾乎與此同時,大家的心裏都被那瘋子的話震動了。是啊,走出去了如何還會再回到這地獄一般的地方,也許他們真的沒有真正出去過。那麽這個瘋子為何出不去,為何會一直留在這裏,難道他的腦海裏,連那三道暗門的記憶都抹去了嗎?
這是說不通的。一個正常人不可能瞬間瘋掉,必須是有一個過程的,在這個過程中,他肯定嚐試過從暗門走出去,可是為何他卻留下來了呢?難道……大家都不敢往下想。
那人趁著大家愣神的時候,一把從肖如梅的手裏搶過饅頭,往山上飛奔。
大家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低穀,如果說另外兩道門的後麵真是死路的話,還要不要再去涉險?
“這是我們的宿命。”奎尼看了眼大家,說道:“被委派至此,目的就是要拿到神龍令,如果知難而退,我們背後的主人,隻怕會龍顏大怒,決計不會有好下場,在這裏堅持至少還有希望。如果非要死,我倒是寧願死在這裏,全了忠義之名,更不會累及親人。”
“此話在理。”杜嘯林道,“那還他娘的等什麽,走吧!”
杜嘯林率先走入殿內,往左右兩側看了看,回頭朝跟著進來的眾人道:“走哪一邊?”
李頗黎道:“既然一切都是未知的,商量了也沒用,痛快點兒走吧!”說話間,往右側的暗門走過去。李白看著他的舉動,臉色異常沉重,似乎想要說什麽,然而這時候說什麽都是徒然,既然是命,那就勇敢地接受命運的安排罷了。
李頗黎走到門邊,用力一推,一聲悶響後,門被推開,同樣是一道狹仄的山洞,與先前走過的那道門戶並無區別。李頗黎沒有馬上進去,回頭朝大家看了一眼,征求他們的意見,是否要入此門。
杜嘯林往裏探望了下,顯然有些失望,看這個山洞與此前那個幾乎一樣,不像是藏神龍令的所在,也不待其他人表態,便轉身要去推左側的那道暗門。
“杜統領且慢。”李駱穀叫住了他,臉色並不好看,“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一路走過來所經曆之事?”
杜嘯林不明所以:“我們所經曆之事,與我要去開這道門有何關係?”
李駱穀道:“在白玉羊脂那裏,何以死了那麽多人?乃是起了貪念,這才著了道兒,李少俠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險些走火入魔。到了八角宮殿,突生陰魔,所謂陰魔,從心而起,才會生出那麽多幻覺,甚至於本教葛青輝之死,若非起了爭執,何以觸發天地七煞陣?”
奎尼聞言,眉頭一揚,倒不是想起了葛青輝之仇,在他們之前來的那批人,雖說也遇上了巨蛇,但並沒有觸發天地七煞陣,這說明它是可以避免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李駱穀說得沒有錯,如果他們少些貪婪和爭執,有些災難的確是能躲過去的。
可是在杜嘯林看來,越是在這種時候,疑心就越重,鬼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率先得到神龍令呢?他冷冷一笑:“你什麽意思?”
李駱穀手指著李頗黎的方向,說道:“那道門剛剛被我們打開,在我們尚未走到盡頭,去開啟出口的那道門之前,如果再去開另一道門,可能會觸發機關,夜郎皇城的機關設計者,十分能琢磨人性的弱點,莫要被他算計了。”
誰在算計誰呢?杜嘯林看著李駱穀,根本不相信李駱穀是在為他的生死安危考慮,在神龍令的巨大**麵前,沒有人可以做到高尚,當私欲和利益占據人心的時候,足以使人喪心病狂的,都到了這時候,你又何必假惺惺的以關心的名義算計呢?杜嘯林回過頭,朝左側的那道門走去。
“站住!”奎尼倏地喝了一聲,縱身躍將過去,聖火杖揚起道黑蒙蒙的光,往杜嘯林當頭罩落。
“現在就開始爭了嗎?”杜嘯林知道早晚得有一次生死對決,也不退縮,舉刀迎上去。
“讓他去!”肖如梅突然喊了一聲,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杜嘯林。這些日子以來,她覺得越來越討厭這個人了,在他眼裏沒有人是清白的,似乎全都是壞人,隻有他才是神聖而威嚴的執法者。殊不知在無形中已天怒人怨,這樣的人不但代表不了正義,反而若魔鬼一般教人恐懼和厭惡。
“當”的一聲大響,火星在殿內四濺。奎尼回頭看了眼肖如梅,自打武月娘傳來消息說,有一股不明力量派人混入了他們當中後,他倆就已基本解除了對彼此的懷疑,再者本來就對她有些好感,所以她的意見他還是聽得進去的。退回來時,轉念一想,如果杜嘯林進去之後,真的觸動了機關,不免殃及池魚,不想跟著他去的,皆退出宮殿去,靜觀其變,倒也真是個法子。思忖間,往眾人看了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李駱穀身上。
李駱穀明白他的意見,轉身隨奎尼走了出去。李白朝李頗黎使了個眼色。李頗黎看了眼杜嘯林,稍微遲疑了一下,與李白、肖如梅一道也走了出去。如此一來,殿內隻剩下杜嘯林一個人了。
當大殿內安靜下來,饒是杜嘯林以冷靜沉著著稱,內心也不由得翻湧起來。沒錯,他想立功,想要把神龍令拿回去獻給李亨,助他平定叛亂,繼而平定天下,那麽他便是大唐王朝的功臣。為主效力,報效國家,這是每一個習武之人的理想,可是這裏的每個人都是抱著這個理想來的,誰都想將神龍令占為己有,為何誰都退出去了,讓他去冒險呢?萬一推開了那道暗門,真的觸發了機關,沒有援手,他必死無疑,那麽毫無疑問,他是這群人之中最傻的那個人。
這一係列的心理活動瞬間襲上杜嘯林的心頭,他改變主意了,身子一轉,搖搖晃晃地走到殿門邊,朝著眾人道:“我改變主意了,聽你們的。”
李駱穀道:“杜統領,會否觸發機關,隻是我的猜測,也有可能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到時可莫要怨我。”
杜嘯林主意已定,與其冒大險孤行,不若與大家一同分擔風險,搖頭道:“不會。”
“那我們還是按原計劃,一道門一道門地走。”李駱穀看向大家,“在進去之前,須有一人留下,以便走到盡頭一無所獲時再折返回來,有人開門,如此的話可以免去從老王山再走一趟之苦。”
眾人稱是,當下推選李白留下,他與李頗黎是父子,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乃是最好的人選。商議已定,李駱穀又領了大家入內,往右側暗門走過去。
這通道幾乎與先前所走的山洞一模一樣,黑暗而狹窄,須低頭而行,走到盡頭時,什麽也沒發生,亦是什麽也沒發現,杜嘯林擠上去,狠狠一推前麵的石門,門一推就開,清新的空氣透進來,外麵是翠綠的山林,果然是個出口。
“娘的!果然又是個陷阱,幸好……”杜嘯林罵了一句,本是想說幸好我們留了李白在女媧宮,可以從原路回去,哪料到話尚沒說出口,突地教人踢了一腳,由於不曾防備,跌跌撞撞地出了洞,轉身時,隻見奎尼陰沉著,正狠狠地看著他,不由得怒從心起,大喝一聲:“狗東西,竟敢算計老子!”揮刀殺過來。
奎尼既把他踢出去了,便已算計好了在石門關閉之前的應對之法,並沒去接招兒,隻把身子一低,聖火杖攻其下盤。杜嘯林不得不退,待要再次撲上來時,石門開始自動關閉。杜嘯林大急,厲喝一聲,和身撲來,欲要在石門閉合之前擠進來。奎尼哪裏能給他機會,出手如電,聖火杖化作一道黑影,同時往對方上中下三路擊出。杜嘯林一心想要擠進來,可越心急,越是難以招架奎尼的招式,胸口吃了一記,禁不住倒退了兩步,而此時石門“轟”的一聲關閉。
洞外隱隱傳來杜嘯林的罵聲,而洞內則靜得使人壓抑,仿佛石門關閉的同時,亦隔絕了空氣,教人透不過氣來。
從利益的角度來說,奎尼的做法無可厚非,少一個對手便多一分希望,誰也不想讓神龍令落入他人之手。然而,人心畢竟是肉長的,當那討厭煩至極的杜嘯林真正消失的時候,心裏難免會有一絲的內疚,畢竟大家都是曆經了九死一生一路走過來的,誰也沒有權力在最後的時刻,將他一腳踢出局,如此做未免太殘酷。可是奎尼在剔除了杜嘯林的同時,實際上也給其他人多了一分機會,這種時候如果有人替杜嘯林喊冤,反倒是有些假仁假義之嫌了。因此誰也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身往回走,沉悶的山洞內充滿了尷尬的氣息。
李白把門打開,看到少了一人時,微微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眼大家的臉色,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因此沒問。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左側那道暗門,如果此前猜得沒錯的話,神龍令必在那裏麵,激動亢奮的同時,內心也隱隱地傳來一絲擔憂。一旦神龍令出現,這些所謂的同舟共濟的夥伴,會將彼此視若死敵,殘忍地廝殺。
奎尼率先走上去,手一伸,剛要去推門,突聽得外麵傳來一絲細小的聲響,未及回神,隻聽有人道:“嘻嘻,傻子,一群傻子!”轉頭看時,正是那個瘋子。
奎尼濃眉一動,突地動身撲將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那人的衣領,厲聲道:“誰派你來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布滿了殺氣。
神龍令就在眼前,真正揭曉謎底的時刻到了,這時候他們中間的內鬼究竟是誰,便顯得尤為重要。奎尼見這瘋子雖是一臉恐懼,卻絲毫沒有想說話的意思,怒火中燒,揚手一杖敲在那人腦袋上。他那聖火杖極硬,且下手也不輕,這一敲之下,那人腦袋上便被敲出血來,痛得“哇哇”直叫。
肖如梅有些看不下去,說到底他也是受害者,現已落到這步田地,何苦再傷害於他,叫道:“你想做什麽?”
“你說呢?”奎尼轉過頭,麵向肖如梅時,依然是一臉的殺氣,“生死麵前,豈容得馬虎?”此話的另一層意思是,麵對生死,連自己的性命都懸於一線,還講什麽憐憫呢?如果你非要同情的話,何不退出這次行動,給彼此多一條活路?
肖如梅一時語塞,她想不出什麽話去回應,憋紅著臉站在那裏。
“還不說嗎?”奎尼揚手又要打,那人害怕至極,道:“傅……傅大總管!”
聽到傅大總管這個人名時,奎尼才確信武月娘傳來的消息是正確的,果然是有一股不明勢力參與了進來,但是令他吃驚的是,那股勢力居然比他們提前三個月便派人來了此地!這個瘋子沒有逃出去,那麽在他的同伴中,有沒有人逃出去,逃出去的人是否已拿到了神龍令?
一連串的問題一下子在奎尼的心頭冒出來,把兩眼一瞪,又喝道:“傅大總管又是替誰辦事的?”
“王爺……”
“哪個王爺?”
那人想了許久,費力地回憶著,最終卻搖了搖頭。奎尼認為他是抵死不肯說,“啪”的一杖落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往前踉蹌兩步,“哇”的一聲吐了口血出來。
李頗黎怕鬧出人命來,走上去道:“他已經瘋了,能想起來的事情有限,也是在情由之中,不妨再問些其他事情。”
奎尼忍下一口氣,又問道:“神龍令還在這裏嗎?要是不說,本教主就結束了你的性命!”
“傻子,一群傻子!”那人把頭搖得若撥浪鼓似的,“沒有神龍令,從來都沒有神龍令……”
此話一落,著實把眾人都嚇壞了,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人,似乎想要從他的神色裏看出,這句話有幾分可信。可是此人既然能說出傅大總管來,說明他的話是可信的,而且一個瘋子也編不出高明的謊言來騙他們。最為重要的是,他們連走了兩道暗門,確實是一無所獲,難道神龍令隻是個傳說,或者說是心懷不軌者,為了吸引世人的注意力編造出來的謊言?
越往下想越是心寒,奎尼狠狠地踢了那人一腳,轉頭朝眾人道:“不管怎樣,最後一道門我們都該去闖一闖!”
大家看奎尼的樣子,已接近瘋狂的邊緣,他會變成第二個瘋子嗎?
“走吧。”李駱穀多少也有些喪氣,經曆了這麽多辛苦,神龍令真的不存在嗎?
其餘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從先前的激動和亢奮一下子跌至低穀,因了落差太大,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消化,但是誰也不想放棄最後一個希望,都跟著要李駱穀走過去。
及至門前,奎尼突回頭道:“要不要留下一個人?”
李駱穀想了一想,然後搖了搖頭,如果說這是最後的希望,留下個人在此,又有何用呢?奎尼也沒反對,用力一推門,那暗門應聲而開,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門被打開而焦急地往裏看過去,當看到門內情景時,不由得都愣住了。
門裏麵與前麵兩個暗道沒有區別,同樣的黑暗而狹窄,當門內略帶著股暖濕的黴味湧上來時,大家都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同時一股怒火打心底而起,是誰精心策劃了這起騙局,愚弄了他們?從三個月前至今,死了那麽多人,竟然隻是為了來赴一場本就沒有希望的死亡之約!
奎尼狠狠地踢了幾腳石門,麵呈豬肝色,李駱穀忙不迭上去勸阻:“教主莫急,且靜下心來,走完最後一道暗門再說。”
與此同時,大家都平複了下心情,不管怎樣,路還是要往前走的,過了不久,由李駱穀帶路,李頗黎斷後,依次往裏走。
沒有懸念,沒有新的發現,這一段路與前麵走過的兩個山洞一模一樣,走到底的時候,大家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喘息聲越來越重。然而越是在這樣的氛圍下,越容易讓人崩潰,帶著各自主人的期望而來,經曆了九死一生,而且像傻子一樣,一路相互猜疑、打殺,在一模一樣的山洞裏來來回回走了三趟,到頭來竟是一場空,麵對如此結果,哪個都無法接受。
傻子,一群傻子!那個瘋子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奎尼率先“嘿嘿”笑將起來,接著李頗黎也跟著笑,無奈苦澀的笑聲充滿了整個山洞,原來他們真的是一群傻子。
肖如梅低聲啜泣起來,她的傷勢未愈,還會時不時地傳來痛楚,可所受的傷竟是那麽不值得。李白和李駱穀隻低頭歎息。
“走吧。”李白低聲道,“先出去再說。”
奎尼把門推開,率先走了出去,其餘人陸陸續續地走出山洞,不多久,背後的暗門轟然關閉,不知為何,聽到關門聲時,絲毫沒有因了活著離開那危險之地而感到慶幸,反而有一種被踢出局的挫敗和頹喪感。
奎尼使勁兒朝著一棵大樹擊打,直至精疲力竭時,方才停下手來,回頭問大家道:“現在怎麽辦,散夥嗎?”
“我想我們需要理一理,為何牽動了各方勢力的消息,會是假的?”李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抬頭望向大家,“這是一個陰謀,還是我們錯過了什麽?”
“錯過了什麽?”李駱穀訝然地看著李白,“女媧宮位於後宮宮殿的末位,那是整個後宮最重要、最神聖的地方,再往後就是太監、宮女的居所。如果真有神龍令,不放在女媧宮,莫非會把如此重要之物,放在太監、宮女的房裏嗎?”
李白道:“就算是陰謀,我們也應該理一理,為何會出現這樣的一個彌天大謊,它會對當今天下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李頗黎的劍眉動了一動,道:“從目前我們已知的消息來看,先是有幽冥教汙蔑李亨,說他已經得到了神龍令,這顯然是唯恐天下不亂之舉,與目前我們得到的結果是相對應的,可以說得通。但是,後來又有消息說,那傅大總管也派了人參與了我們這起行動,傅大總管代表那股不明勢力,如果說想要在暗中攪動天下的是那股不明勢力,那麽這絕不是陰謀,不然他們不會也派人來徒走這一場。”
“李少俠分析得在理。”奎尼冷靜下來後,說道,“那麽就有兩種可能,一是大家都被夜郎王騙了,天下本就不存在神龍令;二是我們忽略了,神龍令可能還在女媧宮裏。”
李駱穀沉吟了會兒,忽問道:“大家還記得半年前長安驚現金龍的事情嗎?”
大家聞言,神色間都是一愣,是啊,怎麽把這茬兒忘了呢?如果說那是天象,說明上天有意讓世人知道神龍令確實存在於世,如果……
“如果那是人為的,乃是用幻術製造出來的假象,那又說明什麽?”肖如梅柳眉一揚,她在夜郎古城裏顯然被幻術嚇怕了,在李駱穀說到長安金龍事件的時候,很快就聯想到了幻術上麵去,“還有我們在老王山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巨人飄浮起雲霧之中,顯然是有人想要刻意引起我們的注意,目的何在?”
李頗黎吃驚地看著肖如梅:“肖姑娘認為這是個陰謀?”
肖如梅道:“不然的話,還能做何解釋?”
奎尼道:“如果是陰謀,動機何在?”肖如梅語塞,她隻不過是有此想法罷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頗黎轉首朝李駱穀道:“你方才提出長安金龍事件,是想說明什麽?”
李駱穀道:“你們或身處官場,或遊走江湖,對這一類的事情不會過於在意,然我不同,我是專門從事這方麵事情的。據我所知,夜郎皇城的神龍令是真的,盡管隻是傳說,幾百年來誰也不知道神龍令究竟是何物,但既然一代一代流傳了下來,就不可能是子虛烏有之事,更不可能是當代人製造出來的一個彌天大謊。或許……”
“或許在走出來之前,就應該在那座巨大的女媧像上麵,好生查看一下。”話落間,隻見從林子裏走出一人來,四十開外,精壯剽悍,戴一頂黑色襆頭,腰佩大刀,正是例竟門統領杜嘯林。他被奎尼一腳踢出石門後,並沒走開,而是摸到了最後一道暗門的出口,守在附近,隻等他們出來。
杜嘯林走出樹林,看了眼奎尼,眼裏雖有恨意,但值此關鍵時刻,暫無心去理會私人恩怨,說道:“被你們踢出局後,我一直蹲在樹林裏冥想,長安現金龍事件,應該是有人使的幻術,目的是要讓我們知道,神龍令就在這個方位。至於為何要向天下人告知此消息,我想有兩個原因:一是想要得到神令龍難如登天,憑一方之力,難以完成,索性就昭告天下,讓各方勢力派高手前來,這也就可以解釋了裏麵為何有那麽多死人,那股不明勢力為何也會派人前來的原因;其二,神龍令是存在的,但已經不在夜郎皇城了,三個月前,那股不明勢力就把神龍令拿了出去。”
李頗黎大驚道:“他們已經拿到手了,為何還要昭告天下,且派了人來與我們一起走這一趟?”
杜嘯林冷冷一笑:“他們不知道神龍令怎麽用。”
肖如梅依然不解:“他們不知道神龍令怎麽用,與吸引我們來夜郎有何關係?”
杜嘯林道:“他們需要時間琢磨神龍令,需要一遍一遍地實驗,然而神龍令存在於世,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而且你們也別忘了,在三個月前,有人暗中調了金孝昌等一批金吾衛出來,此事一旦查起來,早晚真相大白。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防人起疑,怎麽辦?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所有人目光都引向夜郎,把這天下攪成一潭渾水,如此才能騰出大把的時間和空間,去研究神龍令。”
聽杜嘯林講完,大家回憶了下前前後後的事情,果然千絲萬縷都能夠聯係到一塊兒去。李駱穀道:“那麽杜統領認為,是神龍令還在夜郎的可能性大,還是已經被人拿走了的可能性大?”
杜嘯林濃如刀的眉頭一蹙:“眼下我們得知的消息太少,委實難以下定論。好在梅花衛和神劍幫已經在調查傅大總管了,這事早晚會有結果。但是在下認為,在此之前,我們也不能幹等著,得再去一趟女媧宮,把那裏的角角落落再好生查尋一遍,免得等結果出來時,留下遺憾。”
例竟門高手的推理能力,果然名不虛傳,這一番分析說得眾人心悅誠服,亦重拾了大家的信心。來來回回在那三道暗門裏走了三遍後,他們嚐到了失落和失去希望的滋味,現在隻要還存有一絲的希望,再苦再累再危險,也要去夜郎城再闖一遍。
每個人都是因了希望才活著,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了希望。
“那就先回武神廟休息一晚,待明日重新出發。”李駱穀作為此行的向導,身份雖不高,但他的話卻能夠起決定性作用。大家依言起身,上山走向武神廟。
臨行時,杜嘯林轉首朝奎尼道:“還要把我踢出局嗎?”
奎尼陰沉著臉,沒有直接回答,冷冷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杜嘯林望著他的身影,嘴角一撇,笑了一下。也許他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了,他們之間是暫時的戰友,但在內心深處,卻一直視如死敵,在他尚有可用之處時,暫時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