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九個人

裴旻一個勁兒地喝酒,高適在旁陪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武月娘滴酒未沾,橫了眼裴旻,見他不停地牛飲,想勸他有傷在身少喝些,卻又忍下了,心想:喝死你這老渾蛋也活該!

裴旻眯著醉眼,看著高適,忽笑道:“看來你也是不放心啊!”

高適愕然道:“不放心什麽?”

“還能是什麽?李璘啊!”裴旻打了個酒嗝,“你們這些人,怎地老是心口不一呢?嘴上說李璘不會害他兄長,也不可能聯合江湖人士作亂奪位,可心裏呢,比誰都擔心。”

武月娘道:“你依然認為李璘有可能會對李亨下手?”

“什麽叫依然認為,老子一直都是如此認為的。”裴旻道,“不然的話,以傅大總管那幫人的精明,怎麽會來李璘的槍尖兒上撞?李亨落入李璘之手,斷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高適本就惴惴不安,被他一說,心亂如麻:“那麽你道如何是好?”

裴旻喝下杯裏的酒,笑道:“闖進去看看便是。”

高適歎道:“皇上與永王相談,禁止任何人接近,貿貿然闖將進去,萬一聽到了不該讓我等聽到之事,那是大罪。”

“膽小如鼠。”裴旻顯然醉了,鄙視地看了眼高適,而後朝武月娘道,“老娘兒們,你敢陪老子去嗎?”

武月娘好奇地問道:“怎麽去?”

裴旻伸出手,快速地在武月娘的臉上摸了一把,趁著她尚未反應過來,順手在她肩上一搭:“抱著你去如何?”

武月娘大怒,甩開他的手:“你放肆!”

“放肆?”裴旻的嘴裏“嘖嘖”著,“在你眼裏,這就叫放肆嗎?老子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才叫真正的放肆。”言語間,和身往武月娘身上一撲,噘嘴便在她的臉上吻了一吻:“他娘的,你這老娘兒們臉蛋竟還如此水嫩,真正是大出老子意料之外!”

武月娘又羞又急,一把將其推開,順手去拿擱在椅子旁邊的劍,哪料拿了個空。裴旻舉起手,手裏拿著她的劍,笑道:“又想拿劍殺老子!知道你為何老了還沒人要嫁不出去嗎?你命中就是缺少如老子這般的男人去鎮壓你,現在遇上了老子,就乖乖地從了吧!”說著又要往武月娘身上撲。

武月娘見狀,抬腿就踢。裴旻的傷已好了大半,活動自如,身子微微一側,武月娘的腿剛好從他的腰間擦過,裴旻順手一抓,抓了她的腿在手,嘴上又是一陣“嘖嘖”聲響:“不錯,真不錯!”

高適實在看不下去了,叫道:“裴老前輩,你究竟要作甚?”

“裴老前輩?呸!”武月娘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是裴老流氓!”

裴旻哈哈一笑,回頭朝高適道:“你放心,老子有分寸,再說老子跟女人打情罵俏,天王老子也管……”

話音未落,武月娘的另一條腿用力彈起,嬌軀在半空中翻了條漂亮的弧線,一腳踢在裴旻臉上。

裴旻摸著火辣辣的臉:“你這老娘兒們端的是越發無理了,打人不打臉,你卻偏生要反著來,看老子如何收拾你!”武月娘情知武功不如他,奈何那老流氓發了酒瘋後一時不可收拾,隻得轉身就跑,裴旻更來勁兒了,撒開腿就追,如此一前一後,打打鬧鬧地往裏闖將進去。

高適一看這情形,開始明白裴旻的用意了,他是要假借調戲武月娘,趁機闖入裏麵去看個究竟,雖說這個方法下作了些,但也可能是唯一可行之法了。

李亨和李璘所在的廂房,乃是在一個單獨的落院內,門外有人把守著,見一男一女跑過來,喝道:“什麽人?”

“是我!”武月娘跑到那兩名士兵近前,士兵見她正是與皇上一起來的人,便恭敬地道:“你有何事?”

武月娘指著裴旻道:“那個老流氓想要非禮我。”士兵看了眼裴旻,果然是一身酒氣,一副無賴樣,但士兵知道他們是一路的,笑道:“拿桶水潑醒了他就是了。”

武月娘道:“哪裏有水?”

“外麵有。”士兵指了指院子外。然這時候裴旻已然走近了,又是一撲,往武月娘撲將過去。武月娘尖叫一聲,便往裏躲,兩個士兵不曾防備,讓她跑到了院裏去。裴旻何等身手,豈是那兩個士兵所能攔得住的?隻一閃便闖了過去。士兵大喊:“站住!”急追上去。

裏麵的李璘聽到聲音,站起身來:“阿兄,最好不要讓神劍幫和梅花衛的那兩人闖進來,不瞞你說,此院四周,已是天羅地網,他們要是敢胡來,隻能是站著進來,躺著出去了。”

“原來你早有準備!”李亨看著他,隻覺渾身發寒,臉上禁不住露出一抹冷笑,看來非是他弟弟單純,而是他自己太單純了,滿以為這位從小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會看在這份超越兄弟情的情分上,聽他一句勸,罷戰休兵,可等著他的卻是天羅地網。“十六郎,你定要如此嗎?”

“阿兄,放下吧,放下你手中的權力。你是太子,那皇位早晚是屬於你的,何須這般著急呢?”李璘的語氣無比真誠,“隨我去見父皇。”

李亨仰首大笑,他已經回不去了,自從登上那寶座,便已經沒了回頭的路,要麽登峰造極,要麽下地獄,回去見父皇?他會饒過搶他皇位的這個不孝子嗎?

“我明白了。”李璘一聲歎息,“你打著戍邊之名,目的是為了培養勢力,壯大聲勢,坐穩你的皇位是嗎?請不要恨我,我本該無條件支持你,但我還有父皇,他才是大唐王朝真正的主宰者,現在我給你兩條路,一是提著你的頭去見父皇,二是讓我綁著你入蜀。最好馬上做出選擇,不然的話,此地又將成為戰場。”

“你我是兄弟,為何非要反目成仇?”

李璘驀地大喊道:“是你攥著權力不放手,是你非要逼著我動手,莫非在你心中,父子兄弟還比不上權力嗎,你還是我敬重的那個阿兄嗎?”

他們的那番話很大聲,一字一句地傳到了裴旻和武月娘的耳朵裏,兩人本想往裏闖,此時卻倏然收住了腳步。

不是李璘。他隻是來幫李隆基抓李亨那個不孝子的,陷害李亨,想要爭奪天下的另有其人!

裴旻回頭看了眼武月娘,意思是說此乃皇室內部之爭,外人不該插足,他們怎麽爭怎麽吵,最後讓誰來繼位,那是他們的事情,哪個有權幹涉呢?眼下他們唯一能做的是,查出另一股潛藏在暗處的勢力,使當下的局勢明朗化,不教李唐王朝在大亂之中轟然崩塌,生靈塗炭。

武月娘蹙眉一歎,轉身走了出去。裴旻還繼續演戲:“老娘兒們還跑,今晚老子非抓住你不可!”隨後跟了出去。

“他們走了。”李璘冷冷一笑,神色間對眼前的這位兄長已無先前那樣的尊敬。

“你很狡猾。”李亨大歎一聲,“你知道他們隻是江湖幫派,想要維護的是正義,以及他們所謂的救萬民於水火,而非某個人的皇權,於是你故意讓他們聽見我倆的對話,讓他們知道這隻是皇室的內鬥,非是等閑人所能涉足的。”

“這樣不好嗎?”李璘道,“莫非你想讓他們橫屍於此?”

李亨無奈地笑笑:“十六郎,現在我已是你囊中之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來人!”喊聲落時,門外有兩名士兵推門進來,李璘吩咐道,“綁上。”

李亨沒有掙紮,隻是寒透了心,也許在權力之爭中沒有贏家,要麽輸了性命,要麽輸了親情以及真心。

高適見裴旻和武月娘出來,忙問情況如何。裴旻道:“是老子看走眼了,李璘真的沒有參與這場爭鬥,他隻是替李隆基來抓李亨回去。”

高適一怔:“是太上皇要讓皇上回蜀?”

裴旻道:“正是。”

“不行!”高適慌了,臉色無比難看,“皇上不能跟永王回蜀,一旦回到蜀地,皇位沒了不說,太上皇盛怒之下,生死都難料。眼下我軍正在北方與叛軍對峙,一旦皇上被抓入蜀的消息傳出去,軍心大亂,我軍必敗無疑,到了那時,北方便真的成了安祿山的天下,我大唐退守一隅,萬劫不複啊!”

“你這老東西,無非也是貪戀自己的位子罷了。”裴旻怒道,“李亨被貶,李隆基自然會適時出手,收複河山,局勢斷然不會如你說的這般嚴重。大唐的江山誰也奪不走,但是老子卻不想做任何人的走狗,走了!”

裴旻說完,掉頭就走。及至門邊,回過頭來看向武月娘,問道:“你呢?”

此時,武月娘看他的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不知為何他身上那股死皮賴臉的樣子不見了,透露出來的是一股浩然之正氣。她遲疑了一下,此番重出江湖,固然有想要重入宮廷,恢複梅花衛昔日風光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惦記著大唐江山的安危。從這一點出發,她與裴旻的想法應是不謀而合的。現在李亨已落在李璘的手裏,他們回蜀後,如何發落,自有太上皇決定,輪不到她去插上一腳,那麽她也就沒有留在這兒的必要了。心念一落,朝著裴旻走去。

裴旻微微一笑,這老娘兒們還是識大體的!返身走出門去。

漆黑如墨的夜裏,風雨聲大作,眼睛幾乎不能視物,耳朵卻能聽到四周山呼海嘯般的聲響,身處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外的夜郎古城裏,那種驚慌和恐懼是前所未有的。

杜嘯林緊握著刀,眼看著那道黑影越來越近,沉聲道:“大家小心了!”

那團黑影的速度很快,已能從風雨聲裏辨出它的腳步聲了,此時,依稀能夠看出,那是一隻大型猛獸,毛發在風雨裏飄飛,體健如牛,頭上似乎有一隻角,長在頭中央。

“獨角異獸!”李駱穀倒吸了口涼氣,“莫非是獬豸嗎?”

奎尼想起了天廟裏那隻銅鑄的獬豸,驚道:“獬豸不是傳說中的神獸嗎,如何會在此地出現?”

裴小小抹了把被濕濕的劉海兒遮住的眼,問道:“獬豸凶不凶?”

說話間,突聞從其他方向也傳來腳步聲,眾人大驚,莫不是捅了獬豸窩,大批的獬豸都衝出來了?迅速地往各個方向一看,著實嚇了一大跳,從各個方向跑來的倒不是獬豸,它們的頭上沒有獨角,但跑上來的各種動物都有,有牛、狗、蛇、虎、豹,體型皆比常見的要大,就連那隻狗,亦與虎豹的體形相差無幾,加上那隻獬豸,剛好六隻,分別從六個方向襲來。

他們現在隻有七人,在那六隻巨型動物的圍殺下,生存的概率極小。

奎尼大喊道:“李駱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麵對突如其來的動物襲擊,李駱穀一時也蒙了,如果說那座湖心亭倒塌後,觸發了高人布下的天然奇陣,使之天地變色,那麽奔襲過來的六隻動物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假的,也是幻象?

“快說,該往哪個方向逃?”杜嘯林眼看著巨獸襲近,急得大喊。

情急之下,李駱穀腦子裏靈光一現,難不成玄武七星宿在這個陣法裏被幻化成了七隻動物?可是如果鬥、牛、女、虛、危、室、壁各代表一隻動物的話,如何隻出現了六隻,還有一隻在何處?

李駱穀往四周望了一下,並沒發現,因一時想不透,決定賭一把,喊一聲:“下水!”率先轉身,往湖水裏一撲。其餘不敢怠慢,紛紛入水。

那六隻動物除了虎豹和獬豸站在岸邊吼叫外,牛、狗、蛇也入了水裏,緊追不舍。肖如梅有傷在身,遊得不快,驚叫了一聲。李頗黎見狀,回身去拉她,道:“到我背上來。”肖如梅遲疑了一下,本是想說會否拖累了他,然而生死關頭也顧不上客套了,爬上了李頗黎的背。

杜嘯林往後一看:“它們追上來了!”

“別怕,到亭子那裏去。”那座湖心亭雖塌了,但基座尚在。李駱穀賭的是,七星宿所幻化的動物,隻有一隻是真的,其餘都是假象,比如那獬豸,乃是傳說中的異獸,不可能在現實中出現,而真的那隻極有可能已經死了,便是被李頗黎殺死的那條巨蛇,如果是這樣的話,七星已缺一星,那就一定有出口。但這僅僅隻是猜測,他不敢以身試險,去測試那些動物的真假,便帶著大家下了水。

及至湖心亭基座旁邊時,大家回頭往後看,牛、狗、蛇隨後跟了上來,並沒落後多少距離。杜嘯林把刀往前一揮:“拚了吧,我們有兵器在手,還怕三隻畜生不成!”

李駱穀忙著找出口,隻要已死的那條巨蛇屬於七星宿之一,那就一定能逃得出去。可是湖水茫茫,三隻畜生已至近前,而岸上的虎豹和獬豸則已跑到了對岸,張嘴吼叫著等他們上岸。

是死路,沒有出口!雖在初冬的冷雨下浸泡著,渾身寒冷,李駱穀卻委實慌得出了一身汗,難道是我猜錯了?

心念未了,驀地“轟隆隆”一聲巨響,整個天地倏然震動起來,大家不知道怎麽了,隻覺若末日一般,無不變色。

“娘的,到底怎麽回事?”杜嘯林一邊盯著朝他們遊過來的猛獸,一邊朝李駱穀問。說話間,整座湖也開始震動,大家都能明顯感覺到湖水在顫抖。

李頗黎定睛一看,隻見在湖心亭的一側,升起來個東西:“小心!”

這時候大夥兒都如驚弓之鳥,扭頭望那一側看去時,那東西已然露出了頭,居然是座巨大的女性雕像,夜色裏依舊可見是玉石雕刻而成,通體呈乳白色,光潔無比。須臾,露出了脖子、胸脯……隨著那雕像的上升,湖水也開始產生了變化,在那雕像的周圍形成了個巨大的漩渦。李白年老體衰,不曾有所防備,身子被那漩渦卷了進去。李頗黎大駭,盡管身上背著肖如梅,依然奮不顧身地向前一撲,拉住了李白的手。肖如梅眼疾手快,兩手扳住湖心亭的基座,雙腿夾住了李頗黎的身子,以此拖住他們父子倆。由於她肩頭被李頗黎的劍傷過,傷口本就沒有恢複,一用力,傷口頓時崩裂,忍不住一聲痛呼。

裴小小雖處於極度的驚慌之中,但到底是裴旻的女兒,急忙攀上湖心亭,將三人依次拉了上來。見肖如梅肩上血流不止,關切地道:“肖姑娘,你還好嗎?”

那座女性雕像升上來後,湖麵上的三隻畜生似乎受到了驚嚇,不敢再過來,可是女性雕像升上來後,不知會有何變故,誰也不知道。

肖如梅也顧不上傷口,隻說道:“我沒事。”

大家都爬上了亭基,那座女性雕像也完**露於水麵,足有三四丈來高,全身**,**肥臀,很是豐滿,雙手垂放於腰側,呈站立狀。站在湖心亭的基座上抬頭仰望,隻見她慈眉善目,溫潤如水,像一位母親俯瞰著自己的孩子,讓人敬畏,亦教人覺得有種溫暖和安全感。

奎尼道:“這是何意,水底下怎會有如此巨大的一尊雕像?”

李駱穀盯著眼前的雕像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被李頗黎斬殺的那條巨蛇,與玄武七星宿無關,它應該是被安排在此鎮守這尊女性像的,而這尊女性像才是七星宿裏唯一的實物,換句話說,剛才追趕他們的動物乃是陣法啟動後出現的幻影。女性主陰,她應該代表的是七星中的虛星宿,按星象學說,其主死喪祭祀,其星明則天下安,其星黯則天下旱,必遭死難,代表了不祥。

可是為何不祥的星宿要以女性來代替呢?李白緩過勁兒來後,說道:“古時候很多地方有女性崇拜,從我在武神廟撿到的那個**狀的東西來看,夜郎應也有此習俗,他們將女性視作大地母親,有著孕育後代、世間欣欣向榮的寓意。”

李駱穀認同此說法,夜郎國雕刻這尊女性像,是要祈求天下長安的。但問題是她為何會埋在水裏,且在這時候出現呢?他無法參透其中之奧秘,但可以確定的是,女性雕像的出現必是凶多吉少。

“走!”李駱穀急得大喊一聲,返身要往下跳時,才發現湖水竟已然幹涸了,剛才他們一直在留意雕像,沒注意到湖水已隨著漩渦流入到了地底,連那條死了的巨蛇亦不見了蹤影,也就是說女性像的下麵是空的,而且能將整座湖的湖水吞下去,其底下的空間大得難以想象。

意識到這一點後,杜嘯林搬出一塊倒塌的石柱,使勁兒往下一扔,石柱很快沒入泥潭之中,原來有危險的不是這座雕像,而是雕像出現後的湖底,四周都是泥潭,泥潭下是萬丈深淵,他們被困在這片死地上了!

“好厲害的一座天地七煞陣!”李駱穀一邊感歎其構思之精妙,一邊又禁不住心頭發寒,“利用天上的星宿和地麵的形勝,竟構成了如此一座驚心動魄的大陣,將我等困死於此了!”

李白往四處望了望,那六隻野獸已經消失,風雨也停了,雖說暫時沒了危險,但是渾身濕透了,要是在冬夜裏吹一晚上的冷風,再好的身體也抵受不了,況且肖如梅舊傷複發,如此下去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裴小小因了肖如梅方才救了她的師兄,對她已完全沒了敵意,抱著她為她擋寒,抬頭向李頗黎道:“師兄,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看著肖如梅的樣子,李頗黎也是心急如焚,若論輕功,他和奎尼、杜嘯林在途中稍微借下力,可能還勉強能掠到對岸去,但是裴小小、李駱穀、肖如梅和李白等人斷然不行,一時著實把他給難住了。

杜嘯林的私心重,在他眼裏隻要能完成此番任務,其他人的生死便顯得不怎麽重要了,照他往日的作風,隻怕早已獨自躍過泥潭到對岸去了,可是在這裏卻行不通,沒有李駱穀帶路,前方的路依然寸步難行,硬打硬闖隻會死得更快,因此也隻得陪大家一起焦慮著。

卻在這時,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本以為危險已然過去,誰也沒有料到,這座天地七煞陣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尚未完成,那就是徹底將入陣之人送入地獄。

轟轟之聲陡然響起,那座巨大的**女性像搖晃著往下沉,她被下麵的機關托起來後,設計者根本沒想讓她一直在上麵矗立著,而是想通過她的重量,將泥潭下唯一的支撐點壓垮,女性像一動,整座湖下的泥潭跟著往下陷,眾人所在的湖心亭基座帶著刺耳驚心的塌方聲,開始下墜。

亭中數人身子一晃,忍不住齊聲尖叫,真正的死亡來臨了!

“都把包裏的繩索取出來,快!”生死頃刻時,李頗黎已顧不上許多了,他隻能冒險一試。

大家來之前都做了充分的準備,自然都帶了繩索,他們雖不知道李頗黎要做什麽,但這時候已容不得多想了,將各自包袱裏的繩索都取了出來。

“把繩索連成一條!”李頗黎見亭子倒下去的速度越來越快,心中越發著急,催促其他聯結繩子。

生死麵前,誰也沒有多想,齊心協力將繩索連成一條,李頗黎直起身子,在繩索的一端打了個活扣,覷了個真切,右臂一抖,繩索“呼”的一聲飛將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入那尊女性像的脖子上,用力一抽,將活扣抽緊了,朝眾人道:“我到對岸後,你們就沿著這條繩索**過去,動作要快!”

轟轟之聲不絕於耳,那尊女性像的腿部已沒入泥中,而亭基座已明顯傾斜,隨時都會崩塌散架,李頗黎不敢怠慢,尖嘯一聲,頎長的身子就地一縱,半空中一個倒翻,右腿一伸,在那尊女性像的頭頂一點,借這一點之力,身子便如離弦之箭,迅速地往對岸射出。他的手中握著繩索,隨著身子的往前彈出,繩索沿著湖麵越拉越長。

“我們準備!”李白低喝一聲,“肖姑娘,你先走!”

杜嘯林橫眼瞟了下肖如梅,他本是想先走的,見李白已出口,躍過對岸去的又是他的兒子,便也沒說什麽。

隻見李頗黎借這一彈之力,過了大半座湖的距離,身子將落時,手臂一抖,劍鞘脫劍而出,斜插於泥潭上,雖說泥潭奇軟無比,但對於懷有上乘輕功之人而言,即便隻是一根蘆葦,亦可借此渡江,李頗黎腳尖在劍鞘上一點,那劍鞘迅速地往泥下沉,而李頗黎卻借著此力,身子再次騰空而起,落向對岸。

“上來!”李頗黎落在岸邊時,那尊女性像半邊身子已入泥中,他手裏所握的繩索隨著她的下墜越來越短,千鈞一發,肖如梅顧不上體虛,扯下身上的一片衣襟,掛在繩索上,縱身一躍,便若**秋千似的滑了過去。好在繩索是傾斜的,隻要那女性像不完全沉於泥中,便能借著斜度往前滑行。

肖如梅抵達對岸後,裴小小、李白、李駱穀等人依葫蘆畫樣,一個個滑了過去,接著是杜嘯林,奎尼殿後,當奎尼的腳離開亭基時,但聽得後麵一聲裂響,基座四分五裂。

“快啊!”李頗黎看到那女性像的身體已有大半個沉入泥潭,急得大喊。奎尼也想快,可此時的斜度比例沒那麽大了,滑行速度大大減慢,滑到一半時,女性像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李頗黎手中所握的繩子亦被帶了過去,已所剩無幾,急中生智,喊道:“割斷繩子!”

奎尼雖處於生死邊緣,卻是不曾失去理智,一手抓著繩索,一手往懷裏一探,取出把匕首,快速地割斷了繩索。

“起!”李頗黎大喝一聲,兩條手臂同時發力,用力一拉,奎尼身在半空中,借此一拉之力,使了招鷂子翻身,在空中連翻了幾個跟鬥,到了岸上。此時,再看那尊女性像,已然沉沒於泥潭裏,不見了蹤影。

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圈,眾人想想都覺得後怕,俱坐在地上喘息,一時誰也沒有說話,暴風雨過後的夜無比靜闃,可能這便是活著的最原始的樣子,寧靜而安詳。

休息了會兒,李頗黎道:“大家都濕透了,須找個地方安頓。”

李駱穀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說道:“陣已經破了,應該不會再有危險,走吧。”

李頗黎走到肖如梅麵前,道:“我來背你。”肖如梅沒有說話,乖乖地趴在他背上,走了一段路,在他耳邊說道:“謝謝。”

李頗黎隻笑了笑,沒有回她的話,經曆過這些事後,他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傷害了誰,是哪個對哪個有恩,所有感激的愧疚的話都無從說起,也許這就是朋友吧,既然無從說起,不妨靜默,君子之交淡如水,就讓一切都深藏在心底吧。

李駱穀帶大家進了一座宮殿裏,可能是大臣們辦公所在,屋內尚有許多殘存的書簡,大家找了些朽木來,生了火,屋子裏慢慢熱起來,當下便把包袱裏的幹淨衣服取出來,在火裏烤幹了換上,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裴小小給肖如梅處理完傷口,又取出幹糧,可惜的是幹糧也讓雨水泡軟了,索性也拿到火裏烤,烤幹了再吃,雖說味道實在不怎麽樣,好歹能管飽肚子。

一宿無話,次日早上,肖如梅果然發燒了,傷病加傷寒之下,人也沒力氣,鐵定是走不動了。李頗黎建議索性在此休整一天,彼此也好恢複下體力。

杜嘯林卻斷然否決了:“神令龍就在眼裏,不管它是不是還在,必須盡快弄清楚。”回頭吩咐李駱穀道:“帶路。”

李駱穀看了眼奎尼,征求他的意思。奎尼的心裏還是放不下肖如梅的,畢竟愛慕過,也勉強算得上是少年的初戀,豈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可是他同時也明白,他與她的心已越走越遠了,彼此的懷疑和猜忌,彼此的傷害,即便有愛,亦是徒然了。再者他是帶著任務來的,如果神龍令還在此地,大家還會為了各自的利益大打出手,成為死敵,既如此的話,索性就走了吧,回來時再帶她一起走,盡一份人情便是,當下朝李駱穀點了點頭。

李白見李頗黎沒有離開的意思,便道:“阿爹隨他們一起去,你與小小先留下。”李頗黎明白他的意思,萬一在前方找到了神龍令,至少能知道個情況。

肖如梅過意不去,正想說不需管我,忽聽得一聲笛音傳來,大家都知道此乃長安密語,因不知是哪一方傳來的消息,彼此相顧。

待笛音一落,肖如梅有氣無力地道:“是梅花衛傳來的消息。”

杜嘯林本是要走的,聽聞此言回身道:“說了什麽?”

肖如梅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厭惡:“為何要與你分享?你不是要走嗎,快些走吧!”在她的眼裏看來,一個人如果隻是為了利益活著,便與行屍走肉無異,與這等人為伍,她覺得惡心。

越是聽肖如梅如此說,杜嘯林的疑心就越重,索性走了過來,道:“你若不說,說明你心裏有鬼。”

肖如梅把頭轉向李頗黎,道:“李少俠,我想到另一個房裏去休息。”言下之意很明確,不想看見杜嘯林。

杜嘯林一聲冷笑:“你敢走,我就敢殺你!”

“你倒是動手試試!”奎尼陰沉沉地在旁邊說了一句,神色間帶著抹挑釁的意思。倒不是說他想幫肖如梅,實際上他對肖如梅幾乎已經死心了,但是葛青輝因杜嘯林而死,若不是他逼著不放,葛青輝便不會成為巨蛇的口下之食。這口氣他一直梗在心裏,便借著此機會發泄了出來。

杜嘯林看向奎尼:“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若想報仇,放馬過來便是。”

“好!”奎尼聖火杖一揮就要打。李頗黎急忙走上去,“呼”的一劍落在他倆中間,道:“夠了,早知道你們想死,在湖心亭的時候就該說一聲,也好讓我省些力氣。”兩人都承李頗黎所救,見他如此說了,隻得賣他個麵子。

李頗黎轉身,朝肖如梅道:“肖姑娘,先前既已約定消息共享,便要守約,說出來吧。”

大家都身處夜郎古城深處,奇險之地,外界的每個消息對他們來說都至關重要,為此不約而同地看向肖如梅。

肖如梅不是不想分享,隻不過看不順眼杜嘯林罷了,見李頗黎開口,便道:“宗主說有李唐王室的其他勢力,卷入了這場爭鬥中。”

李白聞言,大歎一聲,道:“大唐江山亂矣!”

杜嘯林一怔:“也就是說所謂的內鬼可能並沒在皇上、太上皇和安祿山的三方勢力之中?”

肖如梅瞟了他一眼,沒有接話。事實上她也是如此認為的,如果說有第三方勢力介入了進來,那麽所謂的內鬼就不在他們這些人中間。

李駱穀道:“從頭到尾,所謂的內鬼隻是我們想象出來的,並不存在。”

奎尼愣愣地環視了眼眾人,失笑道:“我們鉤心鬥角、相互猜疑,到頭來暴露的隻是各自醜陋的內心,可笑啊可笑!”

李白道:“如果內鬼是我們想象出來的,那麽第九個人呢?”

眾人本已鬆了口氣,一聽此言,又緊張了起來,是啊,還有第九個人,那個人是幻想的產物還是真實存在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妄下決斷,畢竟誰也沒有見過第九個人,但他似乎又是真實存在的,如影隨形、如蛆附骨,無時不在,不然的話陰魔出現時,杜嘯林與金孝昌接招時的火星四濺,奎尼擁抱他死去的父親時的感覺,以及李頗黎的母親……何以會如此真實?

“第九個人……”李駱穀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一臉的迷茫,“說實話,事到如今,我也有些糊塗了。此前梅花衛有消息傳來說,有幽冥教介入此事,難不成無法從幽冥教打開突破口嗎?”

“李兄弟,你將事情想得簡單了。”李白看慣了官場的爭鬥,撫須道,“當下三足鼎立,倘若再冒出一方來,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他現在隱藏在暗處,要麽是在等神龍令麵世,要麽是已經拿到了神龍令,等合適的時機蓄勢待發。總之,一場驟雨狂風是在所難免了,在此之前想要把他們找出來,談何容易。”

奎尼道:“也就是說,第九個人是存在的?”

李白道:“一如我們先前懷疑的內鬼一樣,隻能說是有可能存在。”

杜嘯林將刀往地上一扔,顯然有些喪氣,抓內鬼之事雖說大家都在彼此懷疑,但就數他最是積極,現在一旦證實內鬼不存在,最難堪者就是他了。

奎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欠了本教一筆血債,我定會討回來。”

“有何仇何怨,等出去了再說。”李頗黎道,“現在雖說排除了內鬼,但第九個人還在時時威脅著我們,找到神龍令之前,我們須團結起來,方能減少危險。”

大家彼此看了一眼,所謂的找到神龍令之前要團結起來,也就意味著他們彼此還保持著警惕和敵意,而且會在找到神龍令後爆發,相互間大打出手,拚個你死我活,想到那樣的場景,不免令人心寒,原來所謂的合作隻是表麵現象,一旦涉及利益,誰都有可能在背後捅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