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垣二十八宿
河北常山(今河北省正定縣)安祿山中軍行營內,安慶緒坐在大營裏飲酒,紅燭高照,歌妓助興,鶯歌燕舞,全然不似軍營,更有些像勾欄瓦舍、尋歡作樂之所。
安祿山知道這個兒子喜作樂,將來不足以支撐起他建立起來的大燕王朝,故並不喜歡他,隻不過安慶緒騎射雙絕,又善用兵,這才讓他來對付李亨的兵馬。
安慶緒表麵木訥少語,實際上心思極重,城府頗深。他非常明白,此番出來若打不退李輔國之軍,按照安祿山現在的性子,真有可能一怒之下把他殺了。可問題是李輔國軍中猛將如雲,在兵力上燕軍又不占優勢,要想獲勝,端的是難如登天,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李亨被擄的消息,能讓李輔國退兵。
嚴莊在座下相陪,按道理他是安祿山的謀士,理應待在安祿山身邊,然安慶緒登門相邀時,他幾乎沒有拒絕。
這說明什麽?安慶緒微眯著醉眼看著他,這可能說明這位看上去忠心耿耿的謀臣是有想法的。
安慶緒揮揮手,讓歌妓下去了,說道:“先生以為唐軍會退嗎?”
“這便要看主將的定力了。”嚴莊道,“那李輔國靠著擁立李亨而上位,失去了李亨,他便一無所有了,故以李輔國的性子,唐軍必退。然唐軍之中還有一人,便是兵部尚書郭子儀。此人多謀善斷,倘若軍中由他主掌,那就兩說了。”
安慶緒又問道:“要是我軍敗了,當如何?”
嚴莊仰首飲盡杯中酒,眉頭一動:“殿下情緒這般低落,怕是對戰事不利啊!”
安慶緒道:“非也,本王隻是未雨綢繆罷了。”
嚴莊笑道:“既然退是死,那就隻有往前了。”
安慶緒眼裏的精光閃了一閃,何為往前?是義無反顧地與唐軍拚死一戰,還是回長安……他不敢繼續往下想,也暫時不想往下想了,既然走在了一起,他相信嚴莊會與他一起往前走的。
當晚後半夜,唐軍開始有了動靜,據哨兵來報,說是營帳及中軍大營未動,但他們探到有小股部隊撤了出去。安慶緒聽到這消息眼睛一亮,酒醒了大半:“再探!”
及至寅時,探子數度來報,發現數撥唐軍撤離,安慶緒大喜,唐軍撤了,隻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分批撤出。
“令三軍集合,隨本王殺出去!”安慶緒邊快速地穿上甲胄,邊命令道。
淩晨的風有點兒大,估計是快要下雨了,吹在臉上明顯有股濕氣。安慶緒站在三軍麵前,躊躇滿誌:“唐軍要逃,正是我軍殺敵之好時機,眾將聽令,分三路給本王圍上去,務必將唐軍殲滅在常山!”
眾將得令,各領一路大軍奔出大營,安慶緒則率中軍主力,統籌全局。臨行時,忽見嚴莊趕過來,安慶緒道:“先生來得正好,隨本王一道去!”
嚴莊卻是一臉的凝重:“殿下可否想過,此舉萬一是唐軍的陷阱呢?”
“陷阱?”安慶緒的臉上又露出那副慣有的木訥,“李亨被擄,我們故意讓探子放出風去,擾亂唐軍之軍心,如今正是攻心之策出現效果,先生如何會以為是陷阱?”
“郭子儀非等閑之輩,怕就怕他將計就計啊!”嚴莊沉聲道,“如果真是陷阱,我軍便有去無回了。”
“嚴莊,嚴先生,你這是在擾亂我軍之軍心!”安慶緒提高了音量,陰聲道,“不知你是否想過,延誤了戰機,讓唐軍全身而退是何後果?你若是怕,留在軍中便是,看本王如何取敵將首級!”
嚴莊真的留下來了,他是個極為務實之人,從不做沒把握之事,即便是在安慶緒麵前,亦不掩飾這方麵的傾向:我已極力相勸,你既要尋死,須不得我!
戰幕很快拉開,殺伐聲衝破淩晨的寧靜,直上雲霄。嚴莊站在高處望著那邊,由於天尚未亮,看不真切,索性不看了,閉上眼靜靜地聽著殺伐的聲音。現在,他得考慮後路了,如果安慶緒真的敗了,要如何去麵對安祿山?如果安祿山真的一怒之下,要殺了他們,又該怎生應對?
想到這些問題時,嚴莊的腦海裏出現了安慶緒去他府上,邀他一道來前線時的情形,當時他問安慶緒:“天威難測,戰場之吉險更是難測,我何以要陪你去冒這趟險?”
安慶緒答道:“既然天威難測,留在天子身邊生死難料,那麽不如讓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隨本王去拚一把。”
嚴莊眉頭一動:“跟了殿下去,便是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了嗎?”
“正是。”安慶緒斬釘截鐵地道,“踏出長安後,天下由你主宰,而留在長安,你隻有死路一條。”
嚴莊就這樣跟著安慶緒出來了,因為他看到了他的野心,他也正想利用他的野心。勝了皆大歡喜,論功行賞,敗了就把安慶緒推出去,讓他去弑父奪權,而他嚴莊呢,便如此時靜坐於前線,耳聞驚天動地的交戰聲,卻沾不到一點兒的血腥,坐享其成。
想到這兒,嚴莊笑了,他才是控局者,將來,也必是這個天下的主宰者!
“嚴先生!”冥思間,聽得有人叫道,“我軍遭遇埋伏,傷亡慘重。”
嚴莊睜開眼睛,神色若素,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殿下處境如何?”
“殿下正在全力突圍。”
“知道了。”嚴莊兀自靜坐不動。他清楚安慶緒雖無謀略,但領軍打仗卻還是有些本事的,突圍決計不成問題。“收拾一下,隨時準備撤離。”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仿如住在旅店裏,要退房離開一樣的輕鬆。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安慶緒回來了,帶去的人馬折損逾半,然見到嚴莊時,非但沒責怪他坐山觀虎鬥,反而若小孩兒做錯事一般,一臉的愧疚和難過:“悔不該不聽先生之言,魯莽行事,中了唐軍的計,我錯了。”
嚴莊一臉的嚴肅:“先撤出此地再說。等唐軍殺過來,一個也逃不出去。”
好在嚴莊早就做好了撤離的準備,而唐軍也不敢窮追不舍,出了常州後,便擺脫了危險。安慶緒轉過頭去,道:“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嚴莊奇怪地看著他,“人生沒有退路,既然早就想好了要一路往前,那就隻好繼續往前闖了。”
安慶緒望向前方:“不知道奎尼那邊如何了。”顯然他的內心是不安的。
嚴莊看出了他的不安,淡淡一笑:“既然走到了這一步,我不妨實話告訴殿下,主宰天下之人,必有非凡之謀略和膽識。至於神龍令,不過是件利器,隻會讓你如虎添翼罷了。”
穿過八角宮殿,是一座巨大的廣場,大理石鋪就,放眼望去,雖然說荒草萋萋,鼠兔亂行,但依然有一股王者之氣**漾其間,肅穆莊嚴。
迎麵又是一座大殿,大殿的房頂中央立了塊藍底黑字的牌匾,上書“紫宮”二字。李駱穀停下腳步,說道:“三垣二十八宿,上元天庭太微宮,昭昭列象布蒼穹;下元一宮名天市,兩扇垣牆二十二;中元北極紫微宮,北極五星在其中。”
葛青輝沒聽明白他念的是什麽,問道:“這座紫宮有何奇特之處嗎,竟令師父念起經來了?”
“非也。”李駱穀道,“所謂三垣,乃是指太微、天市、紫微,二十八宿乃是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七星宿,紫微垣居三垣之中,象征著無上之權威,天帝之居所。漢初蕭何建未央宮,便是以此為布局。皇帝所在曰紫宮,即中央所在,權力之中心也。讓我沒想到的是,夜郎皇城,竟是按照未央宮營建,其規模雖難及當年未央宮,然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葛青輝對此十分感興趣,道:“那麽眼前的宮殿,應是寢宮了。”
李駱穀搖搖頭,“方才我等經過的八角宮殿,又謂之前殿,乃是禦駕臨朝的大殿,但是皇帝並非是每日都會往前殿上朝,更多的時候會在紫宮召見大臣。”
葛青輝道:“徒兒明白了,皇帝吃住、辦公皆在此。”
李駱穀點點頭。杜嘯林不禁問道:“既是如此重要所在,神龍令會否就在裏麵?”
“不一定。”奎尼道,“方才陰魔顯威時,父親曾說,各方勢力為了搶奪神龍令,大打出手,可是目前看來,並無打鬥的痕跡。”
“那是幻象。”杜嘯林冷冷一笑,目光往李頗黎掃了一眼,“你說是吧?李少俠。”
李頗黎知道杜嘯林懷疑自己,不過他生性恬淡,滿不在意,再者說他也想看看第九個人到底存不存在,便道:“與其在此猜測,不若進去看看再說。”意思是走著瞧便是了。
肖如梅現在由裴小小扶著走,這小姑娘現在學乖了,與其看師兄背著人家姑娘心裏不痛快,不如自己親自動手,暗地裏狠狠地拉了肖如梅一把,道聲:“走!”大步往前走。肖如梅被她這一拉,牽動傷口,一陣鑽心的痛,不過她打小在梅花衛成長,早學會了吃苦,硬是忍著沒哼出聲。
抵達紫宮前,正欲拾級而上時,李駱穀忽然停了下來,臉色凝重,舉頭往四周觀察著。旁邊的葛青輝見他臉色不對勁兒,輕聲問道:“師父,怎麽了?”
李駱穀仔細地察看著周圍的一景一物,臉色越來越難看,霍地縱身上了紫宮頂,朝四周一望,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若非是發現了紫宮,連李駱穀這等專業的堪輿之輩亦沒有發現,夜郎皇城不僅僅隻是簡單借鑒了未央宮,在建造之時,還結合了他們的信仰,這座皇城實際上暗合了三垣二十八宿之天象,比如他們如今所處的位置,正在北方玄武,其所對應的七星宿乃是“鬥牛女虛危室壁”,鬥指的是北鬥七星,李駱穀腳下的紫宮,整體看來就是一把勺子的造型,換句話說,這裏不是真正的紫宮,紫宮乃中央之宮殿,天帝之居所,不可能在北方!
那為何這座宮殿的牌匾上會出現“紫宮”呢?唯一能說得通的是,此地的風水已讓人做了手腳,是有人偷換了宮殿的牌匾,迷惑闖入者。照此再進一步推斷,眼前這巍峨堂皇的皇城,已成為了一座暗合天象、紛繁複雜的天然迷陣,凶煞所在!看來在夜郎國滅亡之前,為了保護這裏的一切,宮裏的祭司煞費苦心地改變了風水。
李駱穀從殿上跳下來,道:“這裏讓人做了手腳,並非紫宮,而是處在北宮玄武的北鬥位,這裏應該是天廟。”
眾人本以為馬上可以知曉神龍令是否還在,沒想到突來變故,臉上不由得微微一變。
裴小小道:“我們該怎麽辦?”
李駱穀道:“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硬闖過去,生死由命。”
李頗黎看了眼肖如梅道:“你還要繼續走嗎?”
肖如梅咬咬牙道:“生死由命。”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內心的是沉痛的,宗主為了利益將她推到了生死邊緣,她如今甚至懷疑自己就是那個所謂的內鬼了。可她的這條命也是宗主給的,那就索**出去吧,一了百了。
李頗黎暗歎一聲,她畢竟是帶著任務來的,此時若堅持不讓她進去,反倒像自己存有私心了,便轉首朝李白和裴小小道:“阿爹,小師妹,要不你倆留在這裏,等候消息。”
事實上裴小小已經後悔來此地了,聽得李頗黎如此說,心裏是願意的。不想李白也是個固執之人,他這一生從不曾受任何約束,什麽權力、人情在他麵前,皆非牽絆,遊走四海,了無掛礙,眼見得就要進入夜郎皇城核心,一睹其神秘,怎麽也不願意在關鍵時候退出,說道:“這些天滴酒未沾都忍過來了,還怕這區區危險嗎?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怕他作甚!”
裴小小見沒人陪她,自然不願意一個人留下來,便道:“你以為我怕嗎?開玩笑,走!”
“走吧。”李駱穀轉身,率先拾級而上,走向天廟。
眾人俱皆跟上去。肖如梅瞟了眼李頗黎,道:“李少俠,杜嘯林似乎在懷疑你。”
裴小小本是扶著她的,一聽此話,立時撒了手,惱聲道:“你也懷疑我師兄嗎?”
肖如梅道:“我現在甚至在懷疑我自己,有些亂了。”
李頗黎把劍往肩上一扛,滿不在乎地道:“已經快到目的地了,誰是內鬼,很快就會見分曉。姑娘不必懷疑自己,也沒必要懷疑他人。保護好自己,去看看神龍令到底長什麽樣,看看究竟誰是內鬼,誰是跟在暗處的第九個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李白走上兩步,說道:“此話在理,隻要心中無鬼,就沒什麽好猜疑恐懼的,走吧。”裴小小恐她師兄又會去背人家姑娘,挽了肖如梅的手,扶著她往上走。
李駱穀說得沒錯,此殿的確是天廟,隻不過此天廟非彼天廟,與尋常的廟宇不同,從傳統的陰陽五行、堪輿星象來說,天廟主天子之壽命,勘察天下之局勢,七星不穩則君王失勢,大小明暗不一則賢臣有難,諸星黯淡則丞相罷黜……總之其一舉一動,牽涉政局,非同小可,為此,一般來講,玄武七星宿的首位星宿主凶。
這種地方等閑人是進不來的,唯大祭司方可入內。天廟裏麵供奉了天帝以及眾天神,為的是祈求天下長安。幾百年歲月流逝,天廟猶在,眾天神亦依然存在,隻是夜郎國早已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之中。
踏入天廟的正門,迎麵蹲著隻異獸,乃是青銅所鑄,其沒有因了年代久遠而黯淡,光亮依舊。那異獸體健如牛,長了濃密烏黑的體毛,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有點兒像麒麟,然其頭頂卻長了根獨角,甚是怪異。
裴小小忍不住問道:“此乃何物?”
李白見多識廣,說道:“乃獬豸也。傳說此物頗有靈性,能通人語、辨忠奸,發現奸邪之輩,便用頭頂上的角去與惡人鬥,而後一口吞下肚子。”
裴小小聽是良善之獸,對那銅鑄獬豸頓生了幾分好感,也不覺得怕了,道:“它倒是能辨忠奸,有時候人莫如獸!”
李駱穀道:“裴姑娘說得是,因此後人便學獬豸,希望也能如它一般辨得忠奸,分得是非,故後來主刑法官員的法冠皆有獬豸圖案,謂之獬豸冠。”
“如此一說,我便明白了。”裴小小繞著獬豸看,忽見那銅鑄的獬豸眨了下眼睛,不由得嚇得一跳,驚叫出聲。
李頗黎急趕過去,問道:“怎麽了?”
“它……”裴小小指著獬豸,想說它剛才眨了下眼睛,可再看時,分明是銅鑄之物,毫無神采,自然也不可能眨眼,便不好意思地道:“它剛才好像眨了下眼睛,是我太緊張了。”
李駱穀抬頭望了一圈,殿內兩側乃是與屋頂相齊的木質浮雕,層層疊疊地雕刻著各路神仙,穹頂居然是用玉髓拚接而成,晶瑩剔透,隱隱有雲浮煙騰之狀,極為華麗,與兩側的神仙雕像相輝映,給人種神秘感。
“此地不可久留,走吧。”李駱穀覺得這裏陰氣森森的,生怕會出什麽意外,催促大家快些離開。
從天廟中間敞開的大門而入,迎麵竟是座園林,假山奇石、異草奇花俱全,在不遠處還有座占地數畝的人工湖。由於上百年無人打理,草木野蠻生長,儼然是片小森林。
經曆了如此多的驚險之後,裴小小望著眼前的樹木湖光,恍然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感,笑道:“沒想到這裏還有如此美的景色!”
肖如梅朝著花木吐了口氣,亦覺神清氣爽:“莫忘了,這裏是皇宮。”
眾人沿著台階而下,在園林之中,有許多條石頭小徑,不知通往何方。李駱穀看了下天象方位,此地正處於鬥星宿的末端,看來他們並沒冒犯到什麽,或是鬥星位沒有凶險,已然走了出來,眼前的這座園林就是牛星位了。
牛星宿的形狀猶如一朵花,有枝有葉有花蕊,又稱牽牛,主祭祀、犧牲。
李駱穀站在園林的各條小徑之前,臉色無比凝重。奎尼見他神色不對勁兒,問道:“怎麽了?”
李駱穀道:“我等已進入三垣二十八宿的牛星位。”李駱穀掃了眼大家,道:“此地主祭祀、犧牲,須小心。”
裴小小聞言,心一下子就收緊了,再無心思欣賞風景:“會發生什麽?”
李駱穀苦笑道:“大家都是小媳婦兒上花轎——頭一遭,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過我總覺得這座花園有些古怪,大家進去時都小心些吧!”
依然由李駱穀帶頭,選擇了其中一條石徑,率先而行。走入園林裏後,由於草木茂盛,便有股森然之氣撲麵而來,越往裏走這種氣息越是強烈,雖暫時沒遇到什麽意外,但由於先前有李駱穀的提醒,在心理暗示之下,隻覺心頭突突直跳。
“那是什麽?”杜嘯林眼尖,發現了前麵的樹後麵躺著什麽東西,因大部分被荒草遮蔽了,尚看不真切。然越是看不清楚,便越會給人種神秘感,裴小小不由得抓緊了肖如梅的胳膊,眼神之中透著股驚恐,此地的異狀已見識得多了,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肖如梅伸出手輕輕地拍了下她:“莫懼,大家都在。”裴小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杜嘯林拔出佩刀,小心翼翼地走將上去,其餘人隨後跟進,越是往那邊走,血腥味越重。眾人已感覺到不妙,可是既然進來了,沒有回頭的路,好在是白天,並沒有晚上時來得恐怖。
杜嘯林最先看清楚樹後麵的情景,那裏躺了八具屍體,有六具大部分已經腐爛,另外兩具估計是後來死的,腐爛程度相對沒那麽嚴重。與山穀裏見到的屍體一樣,應該是有前後兩批人,在不同的時間來了這裏。他們的死狀都非常慘,頭顱均不知去向,或齊肩而斷,或臂膀斷了半截,從骨頭的斷痕判斷,不像是被利器砍斷的,更像是被什麽怪物一口咬斷。腿骨上都可見明顯的牙痕,可見他們死後,都成了某種動物嘴裏的食物。
看到這樣的慘狀,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這些人死前究竟經曆了什麽,難不成這裏也有犬熊?
“快走。”李駱穀抬頭看了眼天色,已是下午日鋪時分,冬季天黑得早,要是等天黑時還沒走出去,那就更危險了,便催促了一聲,其餘人都不敢久留,紛紛往前走。
石徑曲折,彎來繞去,走了許久,亦不曾走出去。李頗黎覺得奇怪,道:“這座園林有如此之大嗎,何以走了這麽久還沒走出去?”
事實上大家早已感到不對勁兒了,隻不過相信李駱穀,這才沒有說出來罷了。聽了李頗黎之言,杜嘯林率先按捺不住了,朝李駱穀喝道:“你存的什麽心?”
李駱穀莫名其妙地道:“我存了什麽心?”
杜嘯林冷哼道:“我等已然進入了皇城之中,神龍令就在眼前,你說你帶著我們在這裏繞來繞去,是何居心?”他戒備心重,天**猜疑,越是即將抵達目的地,疑心便越重,可是被他一說,其餘人的疑心亦被勾了出來,不由得都看向李駱穀。
李駱穀一臉的無辜:“既然你們懷疑我,那就各走各的,無須跟著。”
“我早就懷疑你了。”杜嘯林舉起刀,指著李駱穀道:“莫把我們都當作傻子,再不帶我們出去,這裏就會是你的葬身之地!”
“你倒是試試!”奎尼忍不住道:“沒有李駱穀領路,你們早死了,不知感恩也就罷了,還想將他置於死地,先問問本教主手中的聖火杖答不答應。”
葛青輝對李駱穀極為崇拜,上前兩步,擋在李駱穀麵前,冷笑道:“哪個不長眼的要是敢動我師父的一根汗毛,老子定教他連鬼都做不成。”
雙方正自爭執,李白似看到了什麽,忽往前跑。李頗黎怕他出意外,急跟了上去。兩人走近一看,目瞪口呆。
還是那八具屍體!
當繞了一大圈再看到那八具屍體時,李白父子倆隻覺心裏發毛,屍體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遭遇的現象,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還是如杜嘯林所懷疑的那樣,乃是李駱穀搞的鬼?
眾人都走過來看,心中如李頗黎父子一般,都覺得不可思議。杜嘯林勃然大怒,“呼”的一刀往李駱穀砍去。葛青輝一直在留意著他的動作,見他果然動手,尖嘯一聲,拍出一掌。
杜嘯林似乎早料到了他會出手,刀在中途倏地一轉,匹練也似的刀光改了個方向,往葛青輝砍落。葛青輝乃是拜火教的光明使者,武學修為頗高,使了個空手入白刃,赤手空拳往刀光裏一探,右掌如刀,拍向對方胸口。
杜嘯林仗著有兵器在手,一味猛攻,沒想到對方竟有這一手,“砰”的一聲,被拍了個正著,胸口一悶,腳下連退幾步。吃了虧後,著實把杜嘯林的火氣激了起來,“呼、呼、呼”連出三刀,刀刀砍向對方要害。他所練的刀法本就狠辣,又因職業的關係,隻求個快、準、狠,盛怒之下,更見淩厲,等閑人絕擋不了幾招。葛青輝也不敢硬接,隻跟他遊鬥,數招過後,退入了荒草叢中。
石徑外的草木比較茂盛,大家情知那邊會有危險,卻也沒想到危險竟來得如此之快,激戰中,忽聽得一聲異響,荒草裏霍地伸出條長長的舌頭,紅綾似的,隻輕輕一卷,便將葛青輝卷了過去。
葛青輝正自與杜嘯林激戰,渾沒防著,當一股腥風襲來時,暗叫不好,剛想要躲,上半身就被一條什麽東西卷住了,低頭一看,魂飛魄散,伸手往那兒一抓,想掰開它,估計是那東西吃痛,略微鬆了一鬆,也就是在這時,眼前一黑,入了那東西的嘴裏。
由於那東西來勢甚快,又有草叢擋著,慢說其他人沒看清楚是什麽,連杜嘯林也不曾看得真切,隻覺得腥風襲來時,黑影一閃,葛青輝便沒了蹤影,著實把他嚇得心驚肉跳。正不知如何是好,荒草深處傳來一陣厲叫。
大家都被嚇壞了,不管吞食了葛青輝的是什麽怪物,但毫無疑問,它是極為危險且致命的。他們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跑,因為誰也不知道那怪物何時會再出來襲擊。杜嘯林疾速地退了出來:“快走!”
人群中人影一閃,奎尼躍起身子,朝那怪物出沒的方向跑過去。誰都可以掉頭去逃命,他不可以,葛青輝是拜火教的光明使者,其地位僅次於教主之下,如果忍心看著教中這樣一位重要人物遇難而視而不見,還有何臉麵坐於教主之位呢?
杜嘯林看著奎尼往那怪物消失的方向飛跑過去,嘴角一咧,露出抹冷笑,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想死,那是誰也阻止不了的,而如果他的死,對大部人有好處,那簡直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卻在這時,隻見人影又是一閃,李頗黎緊跟著往那邊跑過去。杜嘯林笑了,他很少笑,這回卻笑得很開心,拜火教和李頗黎都是他懷疑之人,現在他倆一起不約而同地去送死,實在太理想了。
“師兄……”裴小小大吃一驚,想要喊住他,卻分明已經晚了,她實在想不明白,師兄何以要去冒這個險。
李頗黎其實沒有太多的想法,他隻是覺得,在巨大的危險麵前,如果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去送死,非常人所為也,習武何用?無非是做普通人不敢做之事,且不論奎尼的身份,單純從做人的角度出發,他不能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