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旅 途
穿越時空無非兩條路,要麽向前,要麽向後。不管是哪一條,都要在量子泡沫之中打出一個足夠大的蟲洞,將金屬壁內的時空利用引力反向彎曲,讓當下的時空貼近未來的時空軸,再通過蟲洞直接穿越過去。
2056年10月1日,中午12點,一切準備就緒,陳教授將閉合類時曲線設定在2056年12月31日中午12點到2057年1月1日中午12點,並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未來的道路。雖然隻有三個月,但他將證明很多人類此前從未發現的奧秘。
“陳教授,當你試圖尋找未來的你時,一切要格外小心!千萬別勉強,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臨別時,張天華說道。
2057年1月1日,中午十二點半,陳羽在家中睡午覺,電話忽然響起,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翻身接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張天華,他說:“陳教授出事了,你趕快來一趟公司。”
陳羽頓時睡意全消,立即起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金字塔”實驗室。
在實驗室裏,陳羽看見陳教授靠在一張長椅之上,他的頭和胸口上都是血跡。他看見陳羽來了,還麵帶微笑地問道:“偵探先生,你能看出我出了什麽事嗎?”
陳羽走上前看了一眼後,隱約感到陳教授受的傷與神秘的斥力有關。他說道:“你的頭被重物砸了,而且還把你的頭皮劃傷,你胸口上的傷……稍等,好像不是被利器劃傷的,這個痕跡像是齒痕。”
“不錯,這股‘斥力’真的很厲害。我原本打算夜裏去見未來的自己,我確定那時我應該在家。我家住在一樓,我本想敲窗戶,直接在窗口和未來的自己見麵,可是不知從什麽地方躥出一隻鬥牛犬,我被那個畜生撲倒在地。樓上有人向下張望,可是無意中卻把花盆打落,正好砸在了我頭上。”陳教授苦笑著說,“這麽大的聲響,卻沒有讓未來的那個我出來。小張說的是對的,想要強行見到未來的自己,恐怕我就沒辦法回來了。我好不容易擺脫了惡狗,昏昏沉沉地來到‘金字塔’,重新打開蟲洞,回到了這裏。在蟲洞裏我吐得到處都是。”
“你得快去醫院治療,你傷得不輕。”陳羽說道。
“我剛回來不久,剛才有人幫我打了電話,一會兒就會有120急救車把我送去醫院。”陳教授說,“不管怎樣,我的確見證了這股斥力的存在,這是很重要的。”
“比起你受的傷,我被聲控燈砸的那一下也就根本不算什麽了。”陳羽笑道。
“等我傷好之後,我就送你回到十年前,希望你把當年的無頭案給破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再去找十年前的自己,我不希望你死在過去。”陳教授說,“我算了一下,因為這兩次實驗隻有單項設定,所以我們這裏的時間會自動前行,因此出發時和返回時會有很大的時間差。不過前往未來和回到過去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可是我們回去之後,對過去的曆史軌跡多少還是有些改變的,我不知道我回到案發現場後,是否還會發生什麽別的變化。”陳羽說,“我想你們應該比我更懂混沌理論。”
“這是我一直都在思考的一個問題,我懷疑……”陳教授欲言又止。這時,救護車到了,兩個醫護人員抬著陳教授出了大樓。在陳教授的心裏,一直有一個猜測,但是他無法確定,覺得還是先不說為好。
陳教授在醫院裏隻待了三個星期,沒等傷勢完全好利落就回到了“金字塔”。他很快就打了電話給陳羽,約定2月1日再次進行穿越實驗,將送他回到十年前那幾起奇案的案發現場。
陳羽如約來到“金字塔”,陳教授的團隊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陳教授稍顯擔憂地說,這次他們所設置的CTC可能會有一些不穩定,因為兩個時空相隔太遠了。他們將閉合曲線設定在了2046年6月1日早晨7點到6月5日下午5點。今天是2057年2月1日,前後相隔了約有3926天,按照他們得出的蟲洞時間內外比1:14.8來計算,他們這一次穿越蟲洞將要經過大約265天的時間。
在十年前,這家“視界”公司還沒有成立,他們無法將時空旅行者送回十年前的原地,因此隻好將CTC的空間點定在了這附近的一個空曠山穀中。
蟲洞需要巨大的能量來維持幾百天時間的持續開啟,因此陳教授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在預備了。
“這次還是由我和你一起去。”張天華對陳羽說道,“我也想看看當年的那個無頭命案,順便再看看CTC的穩定程度。”
陳教授說道:“你們這一趟旅行,希望能證明我的一些猜想是錯的。”
“岔路的猜想?”張天華問道。
“是的。你們準備好了嗎?座艙裏麵裝有重力係統,所調到的重力值是地球表麵的95%,這會大大減小你們眩暈的感覺。而且,裏麵還配備了各種必要的補給和器材。畢竟你們要在裏麵待265天那麽久。”陳教授說。
一切準備就緒,其中一名科學家打開了那個圓筒狀的金屬壁,陳羽看見裏麵已經不是兩個“棺材”,而是一艘巨大的飛船。它呈長橢圓形狀,頭部略凸起,周身不知是用什麽材料製成的,閃耀著似金屬又不全像金屬的光澤。與一般飛船不同的是,這艘飛船並非要去浩瀚星河,它隻負責在時空的回廊裏穿梭。
張天華說:“這個比原來的好看多了吧?”
陳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道:“這飛船的造型倒不像棺材了,卻像一根陰莖,看起來像是丁度·巴拉斯設計的。”
張天華笑道:“你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但暫時就這樣吧,最起碼這個形狀會比較堅固。”
“這我相信。”
陳教授說:“好了,上船吧,棺材裏躺的是死人,而這裏會誕生新生命。”
“這話真惡心!”陳羽皺起眉頭。
張天華打開艙門,帶陳羽一起入內。陳教授在外麵與其他科學家一起開始啟動程序。金屬壁再度升起,將飛船圍裹其中。進入艙內之後,陳羽四處看了看,發現船艙內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與他所想相差無幾。張天華坐在駕駛位置上,陳羽坐在旁邊。緊接著,振動開始了。
“起飛了?”
“沒錯,我現在需要控製讓飛船在時空隧道裏盡量平穩飛行。”張天華說,“我剛吃了暈車藥,你呢?”
“沒吃。”
“我勸你還是吃一顆,雖然比起上次要穩當,但還是會發生一些顫抖和旋轉。”張天華說道。
“不用了,我能適應。”陳羽說,“我可以解開安全帶,四處走走嗎?”
“可以。你看外麵,我們已經進入蟲洞了。”張天華指著窗外說。
陳羽透過窗口向外望去,外麵的景象如同呈現在哈哈鏡裏一般不停地變幻,且像貼畫一樣粘在了周圍。他們就像在一個萬花筒裏穿行,周圍變幻莫測的景象也讓他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一切形象都變得稍縱即逝,這讓他想到了老子所說的“大象無形”的哲學。
“這就是著名的愛因斯坦-羅森橋[ 愛因斯坦-羅森橋,是愛因斯坦和納森·羅森兩位科學家提出的假設,是蟲洞的另一種名稱。
]!我們得在這圓筒裏過上265天。”陳羽歎了口氣說。
“蟲洞外則是十年時間,這就是相對論。我也希望有兩個美女陪著,可惜陳教授不允許。”張天華笑道,“不過陳教授還是給我們準備了一些打發無聊的東西,你把你左手旁邊的那個量子電腦的顯示屏打開,裏麵有各種書籍和電影。”
陳羽一笑,說道:“還是陳教授想得周到,這樣日子就不會那麽無聊了。”他打開電腦,開始在書目裏翻找,一邊找還一邊念叨,“《相對論》《大設計》……《物種起源》?你們搞的是物理,對生物也有興趣?”
“當然。”張天華說,“你看這裏麵還有《達·芬奇手稿》,這是我的最愛。”
陳羽果然在書目裏看見了《達·芬奇手稿》。他繼續翻找,繼續念叨:“《存在與虛無》《純粹理性批判》《判斷力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康德的三部曲也有。還有《道德經》《柏拉圖全集》《易經》《存在與時間》《創造進化論》《中國哲學史》《楞嚴經》《金剛經》《神義論》……”
“怎麽樣?”張天華說,“都是好書。”
“確實都是好書。”陳羽說道,“可也都是最費腦子的書,有沒有小說?”
“有,繼續翻。”
陳羽又開始翻找,並自語道:“《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我猜到陳教授肯定會準備這兩部小說。”
“為什麽?”
“這兩本書都在探討時間。”陳羽說,“而且都寫出了兩種時間:外在時間和心理時間。這和你們的研究多少還是有些關係的。”
“這些書你都看過?”
“看過一部分。”陳羽說道。
“其實陳教授平時最喜歡看的書在最下方的文件裏,都是小說。”張天華說,“他說這些給他帶來的幫助和啟發非常的大。”
“我看看……確實有!”陳羽著實有些驚訝,說道,“《金庸全集》《古龍全集》、《蜀山劍俠傳》《哈利·波特》《永恒之王》《冰與火之歌》《地海傳說》……真是讓我沒想到!不過整天和這種理性科學打交道的人,的確需要一些浪漫主義的東西來調和一下。”
“沒錯。這些書當中,陳教授經常提起《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張天華說道。
“我看過。這本書裏麵也說到了時空旅行。”陳羽說,“而且書裏麵也提到有一股斥力讓人們彼此無法見麵。”
“沒錯。雖然小說並沒有太多的科學依據,但寫得很有詩意和趣味。這是他說的。”張天華說著,又習慣性地聳了聳肩。
“這是什麽書?”陳羽繼續往下翻,“這是一個係列?《幻世真如傳》……這套書我從來沒聽過。作者……作者赫爾墨斯?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這書在電子書店和實體書店都買不到,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張天華說道,“一共有九部。”
“《創世記》《光明世紀》《亞特蘭蒂斯》……每部都幾十萬字,是小說嗎?”
“好像是,不過陳教授把這套書稱之為‘神聖之書’。我還沒看過,你可以先看看。”張天華說道。
陳羽把電腦的屏幕關閉,來到了窗前,說:“待會兒再看。陳教授除了給我們準備這些,還有別的嗎?”
“我一開始建議在飛船裏弄一個台球桌,但是因為重力有時會發生偏差,周圍引力會不均衡,所以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張天華說道,“哦!對了,裏麵還有音樂,陳教授最喜歡巴赫的音樂。”
“看起來在音樂方麵我和陳教授的趣味很像。”陳羽問道,“你就這樣一直操控飛船?”
“不。”張天華從駕駛位置上走了下來,說道,“現在飛船已經趨於穩定,而且有自動駕駛係統,我不必每時每刻都盯著了。”
對於陳羽來說,這趟旅行有點兒像坐火車穿過一條漫長的隧道一樣,隻是火車變成了飛船,隧道變成了蟲洞。外麵的景象變化萬千,一切圖案都在扭曲,時而能隱約看見一座大橋,時而又變成了一條紅蛇,還有一些閃爍的東西不知是燈光還是星光,但無論是什麽,都像魚一樣在扭動前行。
陳羽感覺到一種遠離人間的孤寂感。他知道從空間上來說,他並沒有去太遠的地方,但時間的隧道看起來遠比空間更為空闊,而在這裏,時間與空間本就是糾纏在一起的。就好像他是一個人置身於暴風雨中的大海上,四周看不見陸地,如果遠處有一座燈塔,他即便是冒著會被水母蜇傷、被鯊魚撕碎、被海浪吞沒的危險,也會奮力前往燈塔。即便躺在燈塔之下隻能存活幾分鍾,他也會這樣做!
在第一次穿越時空時,因乘坐的“棺材”飛船裏的設備並不像這艘飛船這般先進和完善,所以當時他隻能感覺到蟲洞內的引力,但是此刻,他卻真實地看見了,引力似乎是以實體方式存在的,就像是射線。
“如果我們可以做到時空旅行,那麽我們將利用這些為人類做些什麽呢?我指的不是開一家時間旅行公園。”陳羽說道,“我指的是可以徹底改變人類未來的作用。”
“你剛才說的其實也是一種改變。但更大的改變,你能想象嗎?我可以想到很多種可能,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先確定所謂穿越時空的本質。其實我想你和我也有同樣的疑問,我們回到了過去,但是卻與之前有所不同。無論是那份不見了的文件,還是在我家樓道裏發生的那些事。”張天華說。
陳羽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是的。”張天華又說,“不管怎樣,我們先把那幾起無頭案給破了,最起碼讓這個時空旅行的科技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一件好事。”
“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最永恒的東西,往往對我們並沒有太多直接的作用,最起碼我們感受不到。”陳羽說。
“你說得很對。”張天華說,“就好像時間或宇宙的運轉。太陽圍繞銀河係在轉,然而諸多天體最終都在圍繞黑洞旋轉,這股引力從初始階段就有,但是即便我們知道了這些,好像也沒有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什麽影響。”
“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張天華也走到了窗前,說道,“你如果讀過《莊子》就能明白了。”
“那棵巨樹[ 引用《莊子》中的“無用之用”典故。《莊子》一書多以樹做比喻,巨大的樹是無用的樹,反而不被砍伐,壽延千年,表明“大用無用”的思想。
]?”
“沒錯,巨樹。”張天華說,“但是其中的意義又是另一回事,並且也能起到作用,隻是大部分人都看不到那麽遠。”
“我覺得用途和意義是捆綁在一起的,就像是時間與空間。”陳羽說,“就好像那棵巨樹,在精神層麵所起到的作用,我想應該也是具有意義的。”
“可以這麽理解。”張天華說,“你為什麽非要破這個案子?我知道你做偵探有一些成就,而且在陳教授往返未來的這段時間裏,你還幫人破了一個兒童綁架案。其實你可以不去糾結當年那個案子的。”
陳羽想起了莉迪亞,但是他覺得沒必要在張天華麵前提起,因此隻是笑了笑,說道:“也許因為我就是個喜歡較勁兒的人。而且當年一共發生了三起案件,這三起案件之間互有關聯,我認為若能破了其中一個,另外兩個案子也會不攻自破。”
“你說你喜歡較勁兒,但你不是個不冷靜的人,更不像那種喜歡意氣用事的人。”
“冷靜的人也會被一些事糾纏,或許是我本人也想找到一些答案。”
“什麽答案?”
陳羽沒有回答,他回去打開了量子電腦,找出了那本《創世記》,說道:“陳教授說這是神聖之書,你們都沒看過?”
張天華笑了起來,說道:“也許是太長了,看起來有點兒嚇人。”
“曾經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對於長篇小說的理論是對的,長篇小說就是要往長裏寫,不僅要長,而且還要有密集的思想。就好像花豹再厲害,也無法與老虎爭鋒,私家別院再精致,也不能和長城、金字塔並論。”陳羽說,“以陳教授的學識、眼光,我認為這書應該不差。”
張天華說:“那你先看看,看完了給我講講。”
穿行於蟲洞內,時間對他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他們自己身上就有一個生物鍾,餓了就吃,累了就睡,且控製飲食,一切都在規律之中,根本不需要鍾表。這讓陳羽想起了康德的生活作息。不過飛船裏還是放了一個計時器,上麵顯示的是蟲洞裏的時間。
窗外都是奇幻又空洞的景象,看久了就會覺得無聊。雖然有書、電影、音樂,但陳羽覺得,如果沒有張天華,他恐怕會無聊死的。人是一種需要進行感情交流的生物,也是需要群聚在一起才會有安全感的動物。孤獨就像是一個漂亮而不食人間煙火的情人,雖然我們有時候會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時光,但我們永遠不會跟她結婚。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