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無限墜落

第二天早晨,他們從賓館裏起來,吃了早飯之後,很快就上了一架飛往南桐城的航班。飛機距離起飛還有十幾分鍾。

這一趟航班隻有他們五名乘客,他們起初有些驚奇,後想到這裏人口本就稀少,也就沒有太在意。在飛機上,空姐給他們倒了飲料,整個機艙變成了他們的空中臨時會議室。

“如果這個史密斯·裏夫斯的DNA也被查到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肖恩問道,“偵探先生,你有什麽想法嗎?”

“我所有的想法就在這張表格裏。”陳羽說道,“我在想,既然那架神秘的直升機給了我們提示,這個史密斯·裏夫斯一定是個很重要的線索。現在就是兩點,第一是這個史密斯·裏夫斯,第二就是李耀傑看見的那個在EIPU7的南桐城城裏的數獨圖。”

“EIPU7到處都是錯亂,雖然那個駝背警官說原本就是這樣,但我認為背後一定是被某種力量改變了。”艾琳娜說道,“就像是哈哈鏡裏的影子。”

“這麽說吧,現在我們去的幾個平行宇宙,隻有這裏和EIPU7的人口是減少的。很可能這兩個宇宙才是潛行者組織的主要活動範圍。”肖恩說道,“至於EIPU3,有可能隻是他們的前哨。”

陳羽讚同肖恩的說法。

到了這會兒,飛機的艙門還沒有關上,而是忽然換了一批空姐,當原來的幾名空姐下了飛機,新來的三名空姐上了飛機之後,飛機才關上了艙門,並開始起飛。

“糟糕!我們有麻煩了!”王騰說著,閉上了眼睛。

幾個人看著王騰,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果然,就在這時,那三名空姐同時走了過來,手裏拿槍對準了他們幾個人。他們這一次竟然在事前絲毫沒有察覺,連王騰也是等到艙門關上之後才發覺有危險。他們每個人都呆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時空安全局的人,這一次你們無路可走了!”其中一名空姐用英語說道。

陳羽拿出了抗輻射的藥,就著麵前的果汁吃了下去。他此刻腦海中並沒有胡思亂想,隻是想著如何能再一次逃出生天。他故作鎮靜地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不用說,這架飛機上的人應該都是潛行者。”

“你知道也沒用,因為你們很快就要死了,到時候跟著這架飛機一起炸毀,沒有人會知道你們是誰。”那名空姐說道。

艾琳娜緊盯著這三名空姐,問道:“既然我們就要死了,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們是時空安全局的人?”

“登機的時候我們就發現了,因為這個機場都是我們的人。”

他們聽後,心都沉了下來,這一次他們真的大意了。一時之間,他們都愕然無措,隻能被迫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那三名空姐的食指就扣在扳機上,也許就在下一秒,他們之中就會有人先死。

“真漂亮!”肖恩說著,喝了一大口香檳。

“什麽意思?”一名空姐問道。

“我說你們真漂亮,你們三人之中,有兩個很漂亮。”肖恩說著,一隻手拍了拍旁邊的王騰。

其中一名空姐怒道:“你是想先死嗎?渾蛋!”

肖恩麵帶微笑,雙目卻緊緊盯著她手中的槍。這時,他又說道:“你理解錯了,我說兩個人漂亮,其中有你一個。”說完,他看準時機,立即俯下身去,子彈緊接著就打在了剛才他的頭所在的位置。王騰趁亂掏槍,如迅雷一般射出一槍,其中一名空姐被打中肩膀,倒在了地上。另外兩名空姐低下身來,躲在層層座位後麵。

大約過了幾秒鍾,那兩名空姐胡亂放了一陣空槍,帶著那名受傷的空姐一起跑到了駕駛艙,與兩名駕駛員打開艙門,背上降落傘包,順著艙門陸續跳了出去。

“糟糕!他們都逃走了!”陳羽說道。

“我去看看。”艾琳娜說著,跑到了駕駛艙。這裏除了陳羽以外,其他人都會駕駛飛機,然而當他們四個人在駕駛艙內繞了一圈又回來的時候,陳羽才知道這架飛機的操作係統早已經被毀壞了,短時間內根本無法修複。

“放心,飛機還沒有墜落,還能堅持一會兒。”肖恩說道,“如果生命還剩下一分鍾,你們想做什麽?”

“這個時候你還在開玩笑?”王騰氣急敗壞地吼道。

“你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周圍一旦有埋伏,你總是能第一個察覺到嗎?怎麽這次完全失靈了?”肖恩連連質問道。

“你少囉唆!我告訴你,女人天生就是騙子,她們最擅長掩人耳目!”王騰怒道。

艾琳娜聽了,麵露慍色,問道:“女人天生是騙子?”

肖恩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這是什麽狗屁邏輯?”

王騰幾度欲言又止,似乎他想解釋什麽,但又不太好多說什麽。

艾琳娜看著王騰的眼睛,說道:“你是想說,你在戰場上沒有遇見女兵,因此所有的殺氣都來自男人,對嗎?”

王騰一驚,問道:“你怎麽知道?”

“不僅如此,我想你參加過戰爭,還清理過同伴的屍體,親自數過。”艾琳娜說道。

王騰全身癱軟,似乎一下子被說中了要害,他說道:“你猜對了。”

“之前你說你討厭數字,在托爾斯泰莊園的那次,那些警察在清點屍體的時候,你表現出非常難受和憤怒的樣子,我就猜到了。”艾琳娜說道,“有些事情說出來對你會有好處,你不願意說,我就幫你說出來,我相信你會覺得好受一些。哦,對了,以後別再說女人的壞話,殺氣不分男女,隻能說是你這次遲鈍了。”

王騰雖然坐在椅子上,渾身癱軟,但是艾琳娜將他心裏的話說出來之後,他感覺的確是輕鬆了一些,他曾經經曆過邊境戰爭,與國境線上的恐怖組織戰鬥了很久,那些恐怖組織販賣毒品和軍火,火力非常強大,他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個倒下,雖然他們最終完成了任務,但是他必須得忍著悲痛,將所有死去同胞的數目記錄下來。這個心結一直纏繞在他心裏,他不願去麵對,但當艾琳娜一股腦兒推理出他的心思時,他仿佛是被迫卸掉了心裏的負擔。

“好了,別吵了,飛機很快就要墜落了,肖恩,我知道你鬼點子多,你有什麽辦法嗎?”陳羽問道。

“沒什麽辦法,在這裏看看日出,喝喝酒,這樣就挺好。”肖恩依舊是安之若素。

“他們殺人的手段越來越高明了,很顯然這裏也不會有降落傘。”艾琳娜說著,離開了座位,去了洗手間。

陳羽此刻想起了莉迪亞,此時他並沒有在乎他對莉迪亞的感情是否受到了控製,而是隻剩下感受本身。如果飛機即將墜毀,那麽他隻希望還能再跟莉迪亞見一麵。他拿出手機,然而一切都是那麽巧,當他希望能給莉迪亞打個電話,或是能接到莉迪亞的電話的時候,電話就來了,他接起電話,那頭的聲音正是莉迪亞。

“陳羽!”

“莉迪亞!”陳羽驚喜不已,他在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即將到來的死亡。

“我們很快就會見麵了,你有沒有想我?”莉迪亞那頭的語調竟然是一種小女孩兒式的俏皮。

“你現在在哪兒?”陳羽問道。

“就在上帝的辦公室裏。”莉迪亞說道,“親愛的,你快來吧!我每天都在想你,我盼著你能早點兒過來!”

陳羽說道:“可是我現在在一架飛機上,而且飛機已經壞了,很快就會墜毀。”

莉迪亞發出了笑聲,就好像她聽見了一個有趣的笑話一樣。這讓陳羽著實有些惱火,但是眼下他又特別希望能和莉迪亞在一起,哪怕隻是隔著電話也好。

“陳羽,你現在能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嗎?”莉迪亞問道。

“沒有,除了那次你在EIPU6裏出現,我似乎是記起來了,但你離開之後,我又忘了。”陳羽說道,“這個上帝的辦公室究竟是什麽?那次你的出現到底是什麽現象?”

“你會知道的。但是即便你知道了,你也有選擇遺忘的權利,不過我希望你不會選擇遺忘。”

“你說的話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死了!”陳羽近乎咆哮。

莉迪亞笑了笑,說道:“你覺得飛機下墜了嗎?”

陳羽猛然一驚,向窗外望去,他們所乘坐的這架飛機似乎依舊盤旋在高空中,並沒有下墜的跡象。

“你怎麽知道?”

“我得走了,我們會在上帝的辦公室裏見麵的。再見!”莉迪亞說完就掛了電話。

陳羽一開始麵對死亡所產生的濃烈的詩意的情感,此刻卻變成了一陣陣的莫名其妙。他雖然心念莉迪亞,但與莉迪亞的這番對話,卻打亂了他原本該有的那種類似於天涯永訣時的濃烈情緒。掛了電話之後,他心裏有些空洞,但轉過頭發現飛機依舊飛在空中,他也是滿腹疑問。

“這架飛機是怎麽回事?”陳羽大聲問道。

肖恩忍不住笑了起來,手裏依舊拿著一杯香檳酒。艾琳娜從洗手間走了出來,李耀傑走上前,說道:“看來那邊挺及時的。”

“的確如此。”

陳羽看著窗外,當他看見遠處的白雲在他眼前忽高忽低時,他發現這架飛機並非平穩盤旋,而是在不斷墜落,卻又總不會栽落到地麵,就好像這架飛機進入了一條反向的彭羅斯樓梯一樣。

“你們就靜下心來,好好地欣賞日出,也許你會發現奇怪的現象。”肖恩說道。

“這是……怎麽回事?”陳羽尚未明白其中的原理。

艾琳娜見陳羽茫然之色,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你應該知道閉合回環路線吧,我們就處在一個無限墜落的特殊空間之內。”

“無限墜落?”王騰大惑不解,“這是什麽鬼東西?”

艾琳娜說道:“是這樣,如果你懂拓撲學,就可以假設在一個拓撲空間內,有一個球麵體,它的頂點……”

“停停停!我數學一向學得不好,麻煩你直接給我解釋一下它的原理。”王騰不耐煩地說道。

“我懂了,就是這架飛機暫時會在空中想盡一切辦法掉下去,但卻隻能在原地打轉。”陳羽說道,“這是誰做的?怎麽做到的?我記得在EIPU3中,張天華和張陽華兄弟倆就用了類似的方法救出了我和王騰。可眼前是一架飛機,你們怎麽能讓飛機掉進死循環裏的?”

“是漢斯-瓦杜茲實驗基地的衛星在幫我們。”艾琳娜說道,“剛才肖恩和她們說話的時候,我就偷偷給漢斯-瓦杜茲那邊發送了信息,讓他們通過衛星,借助反物質能源,在這裏定點打開了一個循環空間,隻不過這個空間是不可定向的,就好像克萊因瓶一樣。”

“原來是這樣,那這個空間能維持多長時間?”王騰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要裝下一架飛機,這個能量消耗不會小,所以如果他們可能在短時間內無法再打通類似的超越三維的空間了,”艾琳娜說道,“他們這會兒應該會派人來救我們。”

“那他們怎麽進來?”王騰說道。

“這是他們打通的,他們當然知道怎麽進來,就像是進入一個克萊因瓶一樣簡單。”陳羽說道,“不過這架飛機是保不住了。”

“我倒是很好奇,從外麵看我們是什麽樣的景象。”王騰說道。

“我想地麵上的人,隻能偶爾看見一個機翼或是部分機身,但也隻是稍縱即逝,他們會以為自己眼睛花了。”艾琳娜說道,“實驗基地那裏會控製住這架飛機,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

他們幾個人就在飛機裏等著,看著眼前一遍又一遍升起的太陽,看著在西麵無數次接近的地麵,一圈又一圈。這一切都詭異至極,他們卻都身在其中。陳羽坐在飛機上,他想起曾經有一次和莉迪亞一起坐飛機飛往印尼的雅加達,飛到高空的時候,飛機出了一點兒小毛病,在平流層中有些顛簸,莉迪亞竟然被嚇傻了,緊緊地抱著他,不敢鬆手。結果莉迪亞居然硬生生地在一個顛簸之下,把他撲倒在地。這些回憶讓陳羽難以相信莉迪亞會和潛行者有什麽關係。

他在想剛才所發生的一切,莉迪亞似乎已預料到他們不會死,他不禁開始懷疑莉迪亞或許與整個潛行者組織有關,但是她的一切行為都讓陳羽難下定論。他隻希望能盡快完成任務,見到莉迪亞,將一切都弄清楚。他覺得潛行者的任務對於他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他更希望弄明白所謂“上帝的辦公室”背後的真相。

陳羽每次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有一種怪異之感,他感到他所看到的世界萬物,都隻是虛影而已。至於為什麽,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產生這樣的想法,隻是因為他感到自己被控製住了,就連基督教所謂的“自由意誌”——人類天生的情感,一種內在而無形的東西,似乎都是被計算好的,一種冰冷的無所不包又無所不控的邏輯藏在背後。他感覺至高的真理大約應該是縱向的,而非橫向的,就好像一道光自上而下,就好像尼采那種看似狂妄自大的自比。然而什麽是上,什麽是下,縱向的方向究竟是哪一邊?無數個原子事實之間究竟有沒有邏輯上的聯係,他說不清楚。如果萬事萬物都被控製,這種控製的力量可以稱之為“道”,也可以稱之為“超靈”,他在想這麽個東西若真如莊子所說“道之所在,每況愈下”,也許這裏的“下”,指的可能是更為深邃的東西,也許在天外。總之,他在思考,因為他感覺他的一切思考也受到了控製。

艾琳娜走到陳羽麵前,拍了拍他,問道:“你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剛才莉迪亞給我打了個電話。”

“嗯,我看見了,她說了什麽?”

“她知道我們不會死,她說讓我早點兒去上帝的辦公室和她見麵。”陳羽說道。

艾琳娜撇起嘴,她也不理解這是怎麽回事,隻是見陳羽在沉思,所以有些好奇。

“你相信命運嗎?”陳羽突然又問。

“不太信,也不完全不信。”艾琳娜說,“你呢?”

“我也說不清。”

“我們的世界本身就是模棱兩可,無論是哪個平行宇宙,基本原理看起來也都差不多。”艾琳娜說道。

“這個問題既是哲學的,也是科學的,很難用明確的語言來解釋。”陳羽說道。

“其實我一直對中國很感興趣,我們德國人有很多都讀過《道德經》,我也讀過,我覺得和我們的思維很不一樣,不過這其中有一種自成一體的解釋,你應該知道。”

“現在我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了。不過我知道你們的很多哲學家都讀過《道德經》,比如黑格爾、尼采、康德。”陳羽說道,“像法國的伏爾泰那一批人,好像更看重我們的儒家。”

“世界了解中國,不是道家就是儒家。”艾琳娜說道,“等這個任務結束,也許我們會變成從沒認識過,但在這個任務之前,也沒有機會和你去中國好好看看。”

“該死的悖論!”

艾琳娜笑了起來,說道:“你看外麵,看起來一直都是早晨,但這會兒工夫已經九點半了。”

“嗯,總之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和肖恩,否則我們都死了。”陳羽說道。

“也許是虧了莉迪亞,或者說她看見了一條完整的時間線,也許你應該感謝這條線,從一切世界誕生之初到此刻所發生的一切事件,最終決定了我們會活下來。”艾琳娜說道。

陳羽聽了艾琳娜這番話之後,突然在腦海裏出現了一句話:“一切橫向都是縱向的投影。”

這時,李耀傑說道:“他們來了。”

窗外,五架直升機自遠處雲中緩緩而來,這幾架直升機來自希臘羅德島,那裏的時空安全局分部的人接到列支敦士登的指示,立即派出直升機救援。五架直升機在空中來回盤繞數圈,自一個特定的入口進入了這個被扭曲的封閉空間,就好似在一個無形的克萊因瓶內,五架直升機順著一道無形的麵,將這架不斷下墜又繞回遠處的飛機圍了起來。在高空之中,其中一架直升機打開艙門,搭出一架長梯,一直伸向飛機艙門,並上下飛行,與之平行。幾個人跨出艙門,沿一道細而窄的梯子走出,身子已懸在半空之中,他們俯下身子,緩緩前行,最終進了那架直升機。當他們離開了這架飛機之後,其餘的四架直升機將這架客機通過激光拆解開來,兩架直升機分別用鐵索拴住客機的兩個機翼,另外兩架直升機一起用鐵索拴住客機的機身,然後運到了別處。這個封閉空間隨即消失,他們平穩地飛在高空之中,這時他們才發現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再一看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