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長街怪畫

兩人一直向前走,到了申九姑的消失之處。

長街空無一人,隻有夜風卷起廢紙和樹葉,到處亂飛,唰唰作響,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林風喃喃地說。

“什麽意思?”金若蘭問。

“這是我父親常常說的一句話。”林風回答。

“我們都不是聖人或者菩薩,即使身入地獄,也拯救不了世人。”金若蘭說。

曾經,林風發誓要拯救眾生,用自己的醫術和林家的財產,至少讓視線所及之內的百姓不受病痛困擾和精神疾苦。

中醫懸壺濟世,與西醫的商業醫院有著本質的區別,一個是與人為善,一個與錢結緣。

“不要動任何代人受過的心思,性命隻有一條,失去了就沒有了。衝動之下答應別人容易,再回頭就晚了。”金若蘭隱約看到林風所想,臉上立刻露出了悲哀的苦笑。

“上次你說,我對郭寶鵑的關心已經過度,但我想說的是,我始終把於樹看成是兄弟,把寶鵑看成是妹妹,願意為了保全他們的幸福,竭盡全力去做。我甚至想過,當危險來臨之時,我將化身為擎天之傘,替他們遮風擋雨,不畏犧牲。直到這一刻,我的想法都沒有改變過。”林風說。

“林風,你這樣做,也許會成為世人尊崇的榜樣,但你有沒有想到過,你這樣做的同時,已經傷害了身邊的人?你不是一個人,林氏一族還等著你去發揚光大,令尊隻有一個兒子……”金若蘭深吸了一口氣,但卻無法再說下去。

林風的這種想法如果放在古代,的確能夠成為名垂千古的大英雄、大人物,但是,以現代社會的價值觀來衡量,卻是另外一種愚昧行為。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於樹和寶鵑失去孩子——”林風說。

“你做不到,卻逆天而行,殊為不智。”金若蘭的眼中有淚水簌簌滑落。

“你的意思,我們隻能認輸?”林風問。

“有的時候,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是認輸,而是必輸。”金若蘭回答。

他們向前走了一陣,一棟大廈的背麵高牆之上出現了一幅畫,正是那棵人參巨樹,跟大屏幕上出現的一模一樣。

“就是這棵樹,每一條根須都變成一個繩套,仿佛等著那些貪婪的人自己把絞索套到脖子上去。可是當時那種情況下,人人狂熱到不能自已,就算是給他們套上絞索,後麵的人也會趨之若鶩。”林風說。

“這棵大樹似乎飽含飽含哲理。”金若蘭說,“人參的根須是繩套,其實,對於我們活著的每一個人來說,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是繩套,等待我們,願者上鉤。”

很多人自動把脖子鑽進繩套裏的時候,正是覺得夢想成功之時,根本不會意識到,末日已經來臨。其實,參幫禍害世人的同時,也給了世人警示,而不是一味地把所有人拖下水。這其中的哲理,有人看透,有人看不透,也就導致了最終不同的命運。

“我記得於大龍說過。他派人進入大雪山的目的,就是炸毀巨樹,斷絕參幫的根基。雖然沒有成功,但這方向總是沒錯的。”金若蘭說。

“那太難了,那太難了。”林風搖頭。

按照常識,大樹越高,根基越深,兩者永遠成正比。試想一下,如果一棵人參能夠長成大樹,那麽它的根須或許已經插遍了大雪山,根本無法斬草除根。

對於植物來說,隻要有根須留下,到了春天,一場雨過去,漫山遍野,重新生機勃勃。

“除非炸平了大雪山,把高山變為窪地,或許才有最終勝利的機會。”林風說。

他記得,在某一次世界藥材大會上,有外國人提出要對藥材進行保護性開采,就像海洋的休漁期一樣,當場就遭到很多植物學家的駁斥。

實際上,植物跟動物不同,衍生能力十分強悍,隻要有一顆種子、一絲根須留在地底,等到春風雨露來臨的合適時機,就能破土而出。

再舉一個最根本的例子,千年之前蓮的種子到了現在仍然能夠發芽。這就是植物的種子的力量,其生存能力遠遠大於動物的細胞。地球曆史也說明了這一點,每一個大毀滅時期,植物總能幸存,而動物卻瀕臨滅絕。

“我們都太悲觀了。”金若蘭說。

“越是了解事實,才越發明白,參幫不可戰勝,就像神秘莫測的大自然一樣。科學家常說人定勝天,但是,天是不可戰勝的,就等於是我們的生命本身那樣。人不可能戰勝自己,也不可能殺死自己,這是一個最大的悖論,十分荒謬。申九姑把這幅畫留在這裏,就是想告訴我們,參幫不可戰勝。”林風說。

兩人站了很久,一直觀察那棵大樹。

人參根須變成了繩套,在他們眼中越來越大,越來越詭異,仿佛隨時都能套在那些無辜者頭上,奪走他們的一切。

林風忽然覺得,這棵人參巨樹就像人類麵對的無解絕症一樣,跟著死神同步而來,附著在死神的翅膀上,向著那些病人猙獰而笑。

於家遭遇這種厄運,等於是每個人都染上了絕症,最終無力掙紮,鬱鬱而死。

這樣解釋的話,林風心裏稍微好受一點。每一天,醫院裏都會有死於絕症的人,在親人的痛哭聲中送往太平間。現在,於家人麵對的正是絕症,無法和解,無法治療,無法掙脫,死亡變成了一種誓約,指日可待。

林風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是林懷遠打來的。

他接了電話,林懷遠的聲音極度低沉:“林風,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林風回答。

“我知道你跟金小姐在一起,邀請他一起回來吧。”林懷遠說。

“是,父親。”林風說。

就算林懷遠不發出邀請,他也會陪著金若蘭一起回林家別墅。現在隻有他們兩個在一起,才會有底氣共同麵對申九姑帶來的危機。

“事情發展到現在,我感覺,我們應該是時候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了。”林懷遠又說。

“父親,我聽不懂您說的話。”林風說。

他們當然需要做出正確的決定,但到底往哪個方向去,誰也說不清楚。

“犧牲或者被犧牲,就是這樣。”林懷遠在電話彼端長歎。

林風一怔,現在,應該“犧牲”的是於家,與林家無關。

“父親,您跟於家人談得怎麽樣?”林風問。

“很好,很默契。”林懷遠回答。

林風鬆了口氣,但仍然對林懷遠的消沉語氣感到擔心:“父親,我和金小姐很快就一起回去。”

林懷遠沒再說什麽,默默地掛了電話。

“怎麽?你情緒不太對勁?”金若蘭問。

“打電話來的是我父親,他的情緒才不對勁,而且非常奇怪。”林風低聲回答。

在他印象中,林懷遠是個遇事非常淡定的人,情緒極少表露於外,而是涵養深厚,情緒穩定,仿佛一池秋水。

“於家一定向他透露了什麽。”金若蘭說。

“還能有什麽呢?不過是於大龍帶走參幫金條的秘密,對不對?”林風問。

那雖然是個秘密,卻是無效、無奈的秘密,無論公開還是不公開,都不會對現在的危機有任何益處,而是可怕的既定事實。

“一定有某些細節被忽略了,回去見到令尊,或許能有新的啟發。”金若蘭說。

林風用手機將牆上的怪畫拍攝下來,想帶回去給林懷遠看。

“似乎有些不對勁……”金若蘭低叫了一聲,身子一軟,突然跌倒。

同一時刻,林風聞見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腦袋裏發出嗡的一聲,四周的景物高速旋轉起來。

“有埋伏,我們……上當了……”林風勉強支撐,俯身攙扶金若蘭,但自己的膝蓋不由自主地一屈,也跌倒在金若蘭身邊。

當他倒地時,因為視角的變換,感覺那棵人參巨樹鋪天蓋地地向他壓下來,仿佛一個遮天惡魔,將他攫住,根本無處逃避。

“金小姐……我知道了,圈套背後還有圈套……我們站在明處,所有敵人都在暗處……我們已經陷進來,逃不出去了……”林風想說的話還有很多,但喉嚨已經完全不聽使喚。

“握著我的手,不要鬆開,千萬不要鬆開……”金若蘭拚盡最後一絲力氣,伸過右手來,與林風的右手緊緊扣在一起。

“在一起,我們在一起……這輩子握住手,再不鬆開……”林風喃喃地說著,隨即陷入了黑暗無比的意識深淵。

他能夠感覺到,深淵無窮無盡,橫無際涯。身在其中,他像一粒芥子一樣渺小無助,飄飄****。

“我是在人參巨樹的魔爪之中嗎?我究竟是在城市還是雪嶺?為什麽參幫會向我和金若蘭下手?我們到底是什麽時候從局外人變成了局中人?既然沒有跟參幫簽訂誓約,申九姑又能從我這裏拿走什麽……”他想了很多,感覺渾身都有針頭刺進來,有些針頭向他輸送**,有些則是從他身上抽血,還有一些,極深極細,直接從百會、玉枕、膻中、丹田都要害部位紮進了他的身體內部,與奇經八脈連成一體。

“不要動金小姐,有事衝我來,不要傷害她,有什麽事,隻要是於家和林家的事,都衝我來吧——”他不斷地張口大叫,起初喉嚨軟綿綿的,塞了棉花團一樣,無法發聲。後來,他終於叫出聲來,隨即清醒,仿佛被噩夢魘住的人,嘴張開,夢魘也就飛走了。

他感覺自己躺在一張**,不過那張床卻是立著的,渾身綁著七八根帶子,將他牢牢地縛在那張“床”上。

頭、頸、胸、雙腕、腳踝等部位還插著針頭,針頭刺得極深,全都埋在重要血管裏。

四周有監控儀器發出的嘀嘀聲,極有規律,大概每三分鍾響一次。

他睜開眼,視力極其模糊,勉強感覺到,四周沒有人,隻有冷冰冰的儀器。

“你們是……誰?申九姑呢?讓她出來見我……放了金小姐,放了金小姐……”他大聲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