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孤鬆

刑事偵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稱:景區女屍案

案件編號:A52517512320100914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時間:2010.9.14

結案時間:2010.10.21

立卷單位:青陽市公安局

1

青陽市青陽山風景區是國家4A級旅遊區,在近百平方公裏的景區內,有奇峰怪石、溫泉飛瀑、珍禽異獸和眾多人文景觀,每年都要吸引大量遊客來此旅遊觀光休閑度假。

7月的一天清晨,天剛蒙蒙亮,一名清潔工人在景區內打掃衛生時,發現有人倒斃在通往玉皇頂的山路上,旋即報警。

十多分鍾後,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範天澤帶著一隊人馬,趕到了案發現場。

經現場勘察,死者係女性,約三十七、八歲年紀,係被雙刃刺器刺破胸腔,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時間應在淩晨4-6時之間。

死者中等身材,皮膚白皙,上身穿著一件格紋襯衫,下穿卷邊牛仔褲和白色運動鞋。衣褲整齊,沒有發現被性侵犯的跡象。屍體斜躺在路邊雜草叢中,如果不是清潔工人在草叢中打掃枯枝落葉,一時還真不易被人發現。

經再三查找,沒有在死者身上和屍體周圍發現手提包或錢包,現場找不到任何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東西。

範天澤不由皺起了眉頭。

從穿著打扮上看,死者應該是趕早登山的遊客。

從現場情況來看,像是搶劫殺人,但也不排除有人蓄意謀殺,然後故意拿走死者的手提包和錢物,造成搶劫殺人假象的可能。

現場勘察完後,屍體被運往殯儀館保存。

範天澤把手下的兄弟分成三撥,一撥人繼續留下來,在現場及周圍查找線索,看能否找到凶手丟棄的凶器或死者的隨身物品;一撥人負責尋訪周圍遊客,看看能否找到案發時在附近經過的目擊者;另一撥人馬,則拿著死者臉部的數碼照片,去走訪山下酒店賓館,尋找死者的下榻之所。

中午時分,第三撥人馬在排查了景區內十幾家酒店賓館之後,終於在一家“花園大酒店”找到了線索。

據這家酒店的前台服務員說,照片上的這個女人,是他們酒店的住客。

她又查看了酒店入住登記表,然後很確切地告訴警方,該名女子名叫方麗惠,登記時間是昨天下午五點四十分,入住的是該酒店709房。

警方查看了方麗惠入住時所使用的身份證號碼,經過進一步調查得知,方麗惠是河南許昌人,現年三十八歲。

範天澤立即通過市局,向河南許昌警方發出協查通知,同時帶著兩名助手趕到了花園大酒店。

在方麗慧住過的709房間內,警方找到了她攜帶的行李箱,經開箱檢查,裏麵裝的隻是些尋常換洗的衣物。

範天澤又叫來昨晚在7樓當班的服務員,問她對709房的住客有什麽印象。

服務員想了想說:“倒是沒有什麽特別深的印象,隻是感覺她的眉頭似蹙非蹙,臉上仿佛蒙上了一層憂鬱的麵紗,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範天澤問:“她住進來之後,中途有沒有出去過?有沒有人來找過她?”

服務員說:“我一直在電梯口的服務台,沒有看見她出門,更沒看見有人來找她。”

範天澤皺皺眉頭,又問:“那你發現她有什麽異於常人的舉動嗎?”

服務員搖搖頭說:“沒有。”

想了一下,又說,“不過她好像對一幅畫挺著迷的。昨天晚上七點多的時候,我進709房間換空調遙控電池,看見她把一幅畫展開放在書桌上,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我好奇地看了兩眼,發現那是一幅畫咱們景區玉皇頂日出的畫,標題就叫《江山日出圖》,我還看了畫卷末端的署名,好像是一個叫寧什麽的畫家畫的……”

“寧則臣,如果這幅畫真是《江山日出圖》,那它的作者應該就是寧則臣。”

範天澤的助手、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警隊的小孟插了一句。

範天澤扭過頭去問:“你怎麽知道?”

小孟搔搔後腦勺說:“我在大學裏選修過美術課,平時也比較留意美術界發生的事。這位寧則臣,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中年畫家,隻可惜英年早逝,三年前,四十歲的他外出旅遊時,跳崖自殺身亡。他生前默默無聞,無人重視,他臨死前畫好的兩幅遺作,卻被人炒到了五十萬元一幅的天價。在他死後的三年時間裏,他生前畫的一些作品,都被經紀人拿了出來,價格最低的一幅作品,也被炒到了十萬元以上。不久前,有人發現了他的遺作《江山日出圖》,我從網上看到消息,說是被人以二十萬元的高價拍走了。沒想到買走這幅畫的人,竟是咱們正在調查的這起命案的受害人。”

範天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那名服務員:“她有沒有跟你說過話?”

服務員說:“說過。昨天晚上,她問我從酒店去玉皇頂怎麽走。她還說自己好多年前曾去過玉皇頂,不過現在景區擴建,路徑都不同了。她想今天早上去玉皇頂看日出,叫我淩晨四點鍾叫醒她。今天早上四點鍾,我準時把她叫起床。她一早就背著一個紅色漆皮單肩包,拿著那幅《江山日出圖》,去了玉皇頂,卻沒想到……”

那服務員也是剛剛才得知方麗慧遇害的消息,顯得有些難過。

範天澤捏住她的胳膊問:“你真的看見她出去的時候,背了挎包,還帶著那幅畫?”

服務員揉揉被他捏痛的胳膊說:“是的,我確實看見了。”

範天澤的臉色變得冷峻起來,說:“紅色單肩包,一幅價值二十萬元的名畫,這兩樣東西,都沒有在案發現場找到。是被歹徒搶走了,還是……”

2

第二天一早,小孟就來敲範天澤辦公室的門:“範隊,咱們給河南許昌方麵發出的協查通知,有回音了。”順手把幾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傳真紙遞給他。

範天澤不由吃了一驚:“有這麽多?”

小孟說:“昨天我把方麗惠在許昌的工作單位和家庭住址告訴了他們,還跟他們說,隻要是關於方麗惠的信息我們都要,越詳細越好。今天許昌同行打電話過來,說方麗惠的老公已經失蹤三年,她家裏就剩一個讀高中的兒子。他們連夜找到這孩子,詳盡地掌握了方麗惠的情況。”

範天澤說:“好的,我先看看。”便接過傳真紙,認真看起來。

關於方麗惠的故事,還得從三年前的那個暑假說起。

三年前,方麗惠還是河南許昌一家醫院婦產科的護士長,她老公宋思遠,則是一所中學的語文老師。他們有一個兒子,一家三口,過著幸福而平靜的生活。

那一年暑假,宋思遠寫小說拿了一筆稿費,決定獨自一人去張家界旅遊,說好一個星期後回來。

他到張家界後,每天晚上都給家裏打電話,並用手機發回來數張實地拍攝的張家界風景照。

但從第四天開始,便和家裏斷了聯係。

一個星期後,也沒見他回家。

方麗惠以為丈夫可能路上有事耽擱了,並沒往心裏去,誰知又過了一個星期,仍然不見丈夫回來,打他的手機也總是接不通,她這才有些著急。

又耐心地等了半個月,眼見暑假就要結束,仍然不見宋思遠的蹤影。無奈之下,方麗惠隻好報了警。警方調查了一下,也沒有結果。

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始,宋思遠卻並沒有返回學校上班。

剛好學校有位年輕漂亮的女教師,在宋思遠失蹤的那段時間裏出國定居去了。

於是便有閑言傳出,說是宋思遠跟那位女老師好上了,兩人偷偷辦好出國手續私奔了。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學校頂不住輿論壓力,就把宋思遠從學校的教師隊伍裏開除了。

但是對丈夫知根知底的方麗惠知道,丈夫絕不是謠言中所說的那種拋妻棄子無情無義之人,他的失蹤,一定另有原因。

於是她向醫院請了長假,安排好兒子的生活後,決定一個人去張家界尋找丈夫的下落。

來到張家界後,方麗惠顧不得遊覽那無比秀美的風光景色,手裏拿著一張放大的丈夫的照片,到景區內外的酒店飯館和景區工作人員麵前逐一詢問。問他們大約在一個月之前,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這個人。

別人看了她手上的照片,都搖頭說沒印象了。

她奔走了一個多星期,幾乎是逢人必問,卻是大海撈針,沒有半點線索。

方麗惠靜下來一想,也對,景區內每天進進出出的遊客成千上萬,而且又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就算有人見過丈夫,也不會記得啊。

她知道丈夫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隻要他還活著,假如是因為什麽事情纏住了不能回家,一定會想法設法打電話通知家裏人,讓家人放心。

她不得不往壞的方麵想,丈夫是不是在景區內出了意外,凶多吉少呢?

她來到了景區當地公安局。

警方聽她說明情況後,翻查了電腦裏的記錄,十分明確地告訴她說上個月,也就是八月份,景區及周邊地區並沒有發現因意外身亡而無人認領的無名屍。

她心裏有點失望,卻又有些慶幸,沒有發現無名屍,那就說明丈夫還活著呀。

當她道完謝,正要離去時,那個負責接待她的年輕警察卻又補了一句:“整個八月份,景區裏隻有一個人在夜遊天子山時跳崖自殺身亡……”

方麗惠心頭一緊,忙問:“那個人是誰?是男是女?多大年紀?”

年輕警察說:“放心,那個人不是你丈夫。那是名中年男子,大約四十來歲年紀,姓寧叫寧則臣,聽說是個畫家。後來我們在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屍體。她妻子與他同行,很快就來認了屍,沒過多久,屍體就火化了。”

方麗惠似乎想到了什麽,蹙起眉頭問:“能告訴我那位畫家妻子的姓名和聯係方法嗎?”

年輕警察翻了翻檔案說:“他們是廣州人,她的名字叫甄嵐。”接著又在一張便箋紙上把甄嵐的聯係方式抄給了她。

方麗惠又在警方的電腦裏詳細察看了關於寧則臣的一些資料,然後默默地離開了公安局……

範天澤正看到這裏,手機響了,一名偵察員打電話過來說:“範隊,有線索了。據景區的飼養員反映,今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他上山喂猴子,曾在距離方麗惠遇害地點不遠的另一條偏僻山路上撞到一個人,當時天剛蒙蒙亮,他看見那個人好像是‘劉三手’。”

“劉三手?”範天澤一怔,“又是他?”

對這個劉三手,他可不陌生。

此人原名叫劉有得,因是青陽本地人,進出景區無需門票,經常在景區內幹非法勾當,偷摸扒搶,樣樣都幹,所以得了個“劉三手”的綽號。他可是公安局的常客了。

偵察員說:“飼養員還告訴我們,當時他發現劉三手走路慌裏慌張的,手裏似乎還拿著什麽東西,可惜沒看太清楚。他與劉三手相遇的地點,距離方麗惠遇害處不到幾百米,我懷疑……”

範天澤把手一揮說:“這事肯定和他有關,先把他帶過來問問。”

3

劉三手被帶到公安局後,臉上一直帶著一種滿不在乎屌兒啷當的神情。

他一聽範天澤提起昨天早上發生在通往玉皇頂山路上的案子,心裏就明白自己跑不了了,當即就招了,說:“那件案子是我做的。我知道常常有遊客天不亮就起**山看日出,所以先天晚上就沒下山,一直在山上潛伏著,看到早起登山的遊客,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明搶。反正早晨山上人不多,幹活很安全。”

範天澤一聽他承認得如此爽快,反倒有點吃驚,問:“你搶的東西呢?”

劉三手說:“就搶了一個紅色單肩包,裏麵有一千多塊現金和一部手機。錢已經被我花光了,手機賣到二手手機店了,手機卡扔到河裏去了。”

範天澤皺皺眉頭問:“就這些?還有呢?”

劉三手搖搖頭說:“就這些,沒別的了。”

小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喝道:“放老實點,我們既然把你叫到這裏來,肯定是把你的罪行全部都掌握了。再好好想想,看落下什麽東西沒有?”

劉三手苦著臉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對了,還有一幅畫。我見那女人把那卷東西當寶貝似的拿著,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呢。誰知拿回去一看,原來是一幅破畫,當時就丟到床底下了。”

小孟笑道:“你小子也太不識貨了,那幅畫可是價值二十萬元人民幣呢。”

“什麽?就那破畫,也值二十萬?”

劉三手睜大眼睛,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範天澤把眼一瞪,道:“廢話少說,小孟,你跟這小子去他的住處,給我把那幅畫找來。”

小孟點點頭,銬著劉三手,跟著另一名刑警一起去了。

半個小時後,小孟又推搡著劉三手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卷從劉三手家裏取來的畫軸。

範天澤打開畫卷一看,果然是一幅《江山日出圖》,畫的正是青陽山風景區玉皇頂日出時的景象。畫麵上朝霞初照,一輪紅日,噴薄欲出,山峰浸染曙色,山頭一株孤樹被霞光染成了胭脂色。再看畫卷末端落款處,寫的是:粵人寧則臣乙酉年作。

範天澤問:“乙酉年是什麽時候?”

小孟說:“今年是庚寅年,照這樣推算,這幅畫是五年前畫的。寧則臣死於三年前,這幅畫是他生前遺作。”

範天澤收起畫卷,狠狠瞪了劉三手一眼,忍不住罵道:“狗日的,你搶東西就搶東西唄,搶劫罪最多坐幾年牢。現在可好,你一刀把人家給捅死了,殺人償命,這可是要吃槍子的。”

“什、什麽?”

劉三手忽然睜大眼睛瞪著他,說話都有點結巴了,“範、範隊,你可要把話說清楚,我、我劉三手捅、捅誰了?”

“你搶劫殺人,還不承認?”

小孟把方麗惠的命案跟他說了。

劉三手的臉當即就白了,一屁股癱坐在地,哭著道:“範隊,我冤枉啊……我隻搶了人家的東西,殺人的事,我可沒幹……我劉三手雖然有膽量搶劫,可您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殺人啊……”

範天澤見他眼淚鼻涕全出來了,不像是說假話,不由心頭一沉。

小孟踢了劉三手幾腳,劉三手就在地上打起滾來,大呼冤枉。

正在這時,範天澤的手機響了,又有消息傳來,有人在距離方麗惠遇害處不遠的山穀裏撿到了一把帶有血跡的匕首。

經化驗,匕首上殘留的血跡是方麗惠的,方麗惠胸前留下的創口形態,與匕首的橫斷麵相一致。

可以斷定,這就是置方麗惠於死地的凶器。

凶器上留有一枚沒有擦幹淨的指紋,經與劉三手留在警方指紋庫裏的指紋對比,不屬於同一個人。

很顯然,搶劫方麗惠的是劉三手,而殺死方麗惠的,卻另有其人。

凶手在劉三手搶劫得手後不久,就將方麗惠殺死,將屍體丟棄在路邊雜草叢中,然後又在逃竄過程中,將凶器經過簡單抹拭後,丟棄在山穀中。

範天澤的眉頭一下就皺緊了。

本以為案子就這麽輕輕鬆鬆地破了,誰知山重水複,竟又陷入了僵局,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撲朔迷離。

如果劉三手不是殺死方麗慧的凶手,那麽凶手又是誰呢?

凶手與方麗慧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糾葛?

凶手的行凶動機是什麽?

還有,方麗慧上玉皇頂看日出,為什麽要帶一幅畫上山呢?

為什麽那幅畫裏畫的,也是玉皇頂日出時的景象呢?

這是巧合,還是方麗慧本就是尋覓著畫裏的景象而來的呢?

這幅《江山日出圖》,跟方麗慧的死有關係嗎?

4

範天澤回過頭,又拿起那份河南許昌警方發來的關於方麗慧的傳真,認真看起來。

方麗慧自從親赴張家界尋夫未果,悶悶不樂回到家之後,就再也沒有返回醫院上班。在這之後的兩三年時間裏,她讓兒子在學校寄宿,自己卻坐著火車天南海北地跑,有時去上海,有時去南京,有時去武漢。

她甚至還去過兩趟廣州,想方設法找到了那位在張家界跳崖身亡的畫家的夫人甄嵐,為的隻是把丈夫的照片拿給她看看,問問她在張家界旅遊時,有沒有見過自己的丈夫。當然,結果仍然是沒有半點線索。

十多天前,方麗慧突然以自己的房產作抵押,向銀行貸款二十多萬元,然後攜款直奔北京。在北京一場名家書畫作品拍賣會上,她以二十萬元的高價,拍下了畫家寧則臣的一幅《江山日出圖》。

據方麗慧的兒子回憶說,媽媽在北京把買畫的事打電話告訴了他,還說從這幅畫裏,一定可以解開他爸爸的失蹤之謎。然後方麗慧沒有回家,直接坐火車去了青陽市……

看完這份傳真,範天澤立即把業餘酷愛畫畫的助手小孟叫了過來,讓他也看了那份傳真,然後將那幅《江山日出圖》鋪開在桌子上,說:“方麗慧曾打電話告訴她兒子說,從這幅畫裏,可以解開宋思遠的失蹤之謎。你懂畫畫,好好給我看看,這幅畫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小孟俯下身認真看了,說:“這是一幅國畫中的工筆畫。此畫筆墨凝練,剛柔相濟,取景別具一格,特別是背景紅彤彤的霞光和將現未現的朝陽,更是一反傳統中國畫的表現方式,頗具現代意味……”

範天澤眉頭一皺,道:“少跟我整這些沒用的。我不是叫你吹捧這幅畫,是叫你看看畫中有什麽玄機,能跟宋思遠的失蹤和方麗慧的被害扯得上關係。”

小孟搔搔後腦勺說:“這個,我倒沒看出來。”

範天澤沉思著說:“如果畫中沒有什麽特別的玄機,方麗慧為什麽會說就憑這幅畫,就能解開她丈夫的失蹤之謎?還有,她上玉皇頂看日出,為什麽手裏還要帶著這幅畫呢?很顯然,她是想通過現場實景,和這幅畫對比,來印證什麽,對吧?”

小孟欽佩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沒錯,應該是這樣的。”

範天澤在那幅畫前來回踱著步子,思索著說:“那麽,她到底想印證什麽呢?她想印證的那件事,是不是跟她的遇害,也有關係呢?”

小孟說:“頭兒,咱們在這裏瞎想也沒用,不如明天一早帶上這幅畫上玉皇頂看看,也許能發現什麽。”

範天澤一拍桌子說:“好,咱們明天去玉皇頂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範天澤和小孟就帶著那幅畫來到了玉皇頂。

他們在山頂上等了片刻,就看見灰暗的東方天際漸漸出現了一片柔和的魚肚白,接著銀白的曙光漸漸顯出緋紅,朝霞映照在玉皇頂那一株孤零零的大約有酒杯口粗細的鬆樹上,一輪旭日噴薄欲出……所有一切景致,竟與那畫上的一模一樣。尤其是山頂上那棵孤樹,無論高矮粗細,枝葉長勢,軀幹的傾斜角度,都跟畫麵上的完全相同,乍一看,就像是用相機拍下來的。

看著看著,範天澤突然跺足大叫:“不對不對。”

小孟奇怪地道:“畫麵上畫的,和真實的玉皇頂日出場景完全相同,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啊。”

範天澤說:“正是因為看不出有什麽不對,所以我才覺得不對勁嘛。方麗慧明明說從這幅畫上可以找到她丈夫失蹤的線索,而且她還準備帶著這幅畫上山印證什麽。為什麽我們卻啥也看不出來呢?”

小孟搔著後腦勺說不出話來。範天澤一邊沮喪地用腳踢著山上的石子,一邊百無聊賴地扭頭看著山頂四周生長的鬆樹。那些野生鬆樹的長勢都非常好,大的已有小孩的腰圍那麽粗,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細。

範天澤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眉頭一展,指著山頂上的那棵孤樹對小孟說:“小孟,你看看,這株孤樹,與周圍的鬆樹有什麽不同?”

小孟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說:“沒什麽不同啊,除了個頭矮些,樹幹小些,其他都相同啊。”

範天澤追問道:“都是土生土長的野生鬆樹,差別為什麽會這麽大呢?”

經他這麽一提醒,小孟也覺出了什麽,點頭說:“是呀,從地形上看,這應該是同一批次生長起來的鬆樹,地質又都相同,為什麽會出現如此大的差別呢?除非,除非……”

“除非這棵孤樹是後來才栽種上去的!”

範天澤和小孟同時喊了出來。

兩人立即找來景區護林員,問及這棵山頂孤樹,護林員笑了,說:“你倆還真猜對了,原來玉皇頂上生長著一株齊腰粗的大鬆樹,遊客都說那是一柱擎天。後來那株大鬆樹被雷劈死了,為了填補空缺,我們隻好從別處移栽了一棵小鬆樹過來。鬆樹這東西長得極慢,好長時間了,也沒見長大多少。”

範天澤忙問:“栽種新樹,是什麽時候的事?”

護林員回憶了一下,說:“應該是一年多前的事吧,對,就是去年春天栽的。”

護林員的話還沒說話,小孟就叫起來:“哎呀,這幅畫可是五年前畫的呀。”

5

回到局裏,遵照範天澤的指示,小孟立即搜集情報,將寧則臣的生平簡曆和死亡經過整理成一份文件,送到了範天澤手裏。

寧則臣,男,60年代末出生,廣州荔灣區人,上世紀90年代初從美術學院畢業後即進入中學任美術教師,後因癡迷美術,鍾情繪畫,遂辭職在家,做起了專業畫家,創作出了大量的國畫佳作,卻因乏人賞識,無人舉薦,一直寂寂無名,沒有引起美術界的重視。

寧則臣曾為此一度情緒消沉,甚至產生過自暴自棄,自殺求死的念頭。

三年前的8月份,寧則臣的妻子甄嵐見丈夫近來情緒低落,難以排遣,便說服丈夫跟自己一起到張家界旅遊散心。

抵達張家界景區的第三天晚上,寧則臣獨自一人夜遊天子山,竟趁妻子不在身邊,而跳崖自盡。

直到兩天後,才有人在山崖下發現了他的屍體。

後經警方證實,寧則臣係因墜崖時頭部撞到尖銳岩石,造成顱腦挫裂,當場死亡。

據目擊者稱,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輕度腐爛,且滿臉是血,腦漿迸流,十分慘怖。

經其妻甄嵐到場證實,死者確係其夫寧則臣。

警方在寧則臣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封寫好的遺書,故此認定寧則臣確係自殺身亡。

兩天後,寧則臣的屍體被火化。

畫家寧則臣懷才不遇,憂憤自盡的消息,和那封孤憤偏激措辭犀利的遺書見報之後,立即在美術界引起軒然大波。

旋即,他臨死前創作的兩幅作品被經紀人看中,拿到天津拍賣行拍賣,竟然拍出了每幅五十萬元的天價。

消息一出,直接帶動寧則臣的其他作品大幅升值。

此後,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作品陸續麵世,每一幅畫都受到藏家熱捧,估價一般都在十萬至三十萬元之間。

寧則臣自殺後的三年時間裏,每年都有十餘幅遺作被人發現,進入收藏家的視野。曾有人懷疑這些作品是不是旁人托名偽作,後經美術界的權威專家鑒定,寧則臣的作品意境雅淡,結構謹嚴,筆法挺勁,風格自成,一般人絕難模仿。從已經麵世的作品來看,尚未發現偽作。

今年7月,寧則臣的遺作《江山日出圖》剛一麵世,就被人以二十萬元的高價買走。由此可見,寧則臣繪畫作品的魅力確實不凡。

範天澤看完後,就問小孟:“方麗慧的丈夫宋思遠在張家界失蹤的時間,是什麽時候?”

小孟說:“也是三年前,也是8月份。”

範天澤濃眉一皺,說:“從時間上看,寧則臣跳崖自盡的時間,正是宋思遠在張家界失蹤的時間。這應該不是巧合。”

小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經想通了什麽,就有些興奮地問:“範隊,這案子,你是不是已經有眉目了?凶手是誰?什麽時候抓人?”

範天澤點了一下頭說:“案情我已經基本弄明白了,不過還有一些細節,咱們還要最後印證一下。至於凶手是誰,到時你自會明白。你趕緊去買三張今晚去廣州的火車票,咱們一起去會會那位寧則臣寧畫家。”

小孟一怔,說:“寧則臣不是已經死了麽?”

範天澤微微一哂,道:“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那咱們就去會會他的妻子甄嵐。對了,你在去買火車票之前,先向廣州的同行發個協查通知,請他們幫咱們先摸摸甄嵐這個女人的底。我有個戰友正好在荔灣區公安局工作,聽說還當了個小官,他姓顧叫顧大局,你打電話直接找他就行。”

小孟被他搞得一頭霧水,想問什麽,又不敢問,隻好悶聲不響地領命而去。

當天晚上,範天澤就帶著小孟和一名女同事坐上了去往廣州的特快列車。

第二天上午,三人抵達廣州。

在荔灣區公安局,負責接待他們的顧大局把連夜搜集到的有關甄嵐的情況,都跟他們說了。

今年三十八歲的甄嵐,原本是一家藝術職業中專的舞蹈老師。

三年前丈夫寧則臣自殺身亡後,她就辭了職,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然後開了一間服裝店,生意還算不錯。

範天澤問:“她丈夫死後,她有沒有再找男人?”

顧大局說:“沒有。寧則臣死後,她一直獨居。不過據她服裝店裏的售貨員反映,甄嵐幾乎每個月都要獨自開車離開廣州幾天時間,期間不帶手機,所以並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想她暗中有了新男朋友也未可知。”

範天澤微微一笑,說:“這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想。好,就請你帶咱們去見見這位畫家遺孀。”

顧大局說:“我這就開車帶你們去。”

二十分鍾後,他們一行走進了位於青雲街的紅蜻蜓服裝店。

範天澤看見店裏有一名十八九歲的女孩兒正在招呼顧客,而另一名衣著考究的中年美婦,則正坐在櫃台後邊埋頭按著計算器。

顧大局努努嘴,範天澤知道這就是甄嵐了,便徑直走了過去。

甄嵐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範天澤亮出證件,開門見山地說:“甄嵐女士嗎?我是青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

甄嵐一聽“青陽市”這三個字,臉色就微微一變,站起身問:“有什麽事麽?”

範天澤說:“前幾天在咱們青陽市青陽山風景區發生了一起命案,有一個名叫方麗慧的中年女子被人殺死在路邊。我們懷疑這件事跟你有關,所以特地來請你去青陽市公安局協助調查。”說罷朝小孟使個眼色,小孟從屁股後麵掏出手銬,就要給她上銬子。

“你們要幹什麽?”

甄嵐臉色一變,敏捷地往後退了一步,一抬腿,重重一腳蹬在小孟肚子上。

小孟猝不及防,竟被她這一腳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範天澤不禁吃了一驚。

顧大局忙低聲告訴他:“剛才忘了告訴你,這個女人以前是跳舞的,後來一直參加跆拳道班學習,可不是一個柔弱的女人。”

範天澤就盯著甄嵐笑了,說:“學了跆拳道,那也不能襲警呀。”

甄嵐嬌喘微微,說:“你們一進來,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抓人,我不動手你們還道我一個女人家好欺侮。”

範天澤把眼一瞪,冷然喝道:“甄嵐,到了現在,你還給我裝糊塗!為了要將寧則臣炒作出名,你們夫妻倆在張家界風景區內合力殺死了孤身夜遊的河南許昌教師宋思遠,造成寧則臣跳崖自盡的假象。宋思遠的妻子方麗慧來找你們,眼見事情就要敗露,你們又不惜再次殺人滅口……”

6

基於已經掌握的實際情況,範天澤當著甄嵐的麵,作出了如下推理。

寧則臣癡迷美術創作,畫了一輩子畫,卻一直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和尊重,情緒十分低落,十分無奈,也十分憤慨。

心理失衡的他,為了讓自己的作品被人發現,讓人珍視,在與妻子甄嵐商量後決定鋌而走險,借著“死亡”的名義來大膽炒作一把。

寧則臣和妻子來到張家界以後,很快便選定了一個年紀身材相貌都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獨身遊客來做自己的“替死鬼”。

這天晚上,他們夫妻倆趁那人獨自夜遊天子山時,瞧見四下無人,就合力用石頭猛擊那人頭部,將那人打得頭破血流,當場斃命。

他們甚至還在那人臉上多砸了幾下,故意將他的臉砸得模糊難辨。然後給他換上寧則臣的衣服鞋子,在他的口袋裏揣上一封精心炮製的遺書,將他丟下幾百米深的山崖,最後再把地上的血跡打掃幹淨。

做完這一切之後,寧則臣便連夜悄然離開了張家界,而甄嵐則在第二天一早向警方報案說自己的丈夫昨晚獨自夜遊時失蹤了。

警方當即出動警力,發動景區工作人員,到處尋找,最後終於在天子山下找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甄嵐一見,便說正是自己的丈夫寧則臣。

因有遺書作證,又有人當場認屍,警方自然相信寧則臣是自殺身亡,並且讓甄嵐認領了“丈夫”的屍體。

就在寧則臣憂憤自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之時,甄嵐再趁熱打鐵,拋出丈夫“生前”最後的兩幅作品,然後自己借錢以每幅五十萬元的天價,買走了這兩幅作品。

當然,這其中也不能排除她與某些經紀人相互勾結,暗中操作的可能。

經過這一番運作,寧則臣畫作的價格,一下就被炒了起來。

他後麵出現的作品,想不賣個好價錢都難了。

市麵上出現的那些寧則臣的“遺作”,有的可能真是他以前的作品,而有的則是他“自殺”後,甚至是為此做過整容手術後,隱居起來,新近創作的作品。

就像那幅《江山日出圖》,雖然署款說明是五年前的作品,但畫中那一棵孤鬆,則無可辯解地證明,這幅作品其實是寧則臣一年前到青陽山風景區采風後創作出來的新作。

而那個被寧則臣夫婦合力推下山崖的替死鬼,自然就是方麗慧的丈夫宋思遠。

其實方麗慧在張家界了解到畫家寧則臣在丈夫失蹤期間的自殺經過之後,就已經產生了懷疑。所以她不但去廣州見了畫家的遺孀甄嵐,而且還十分關注寧則臣的作品,上海有他的作品拍賣,她就跑去上海看他的畫,武漢有他的作品拍賣,她就跑去武漢。

她堅信自己總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果不其然,當她在網上看到寧則臣的“遺作”《江山日出圖》時,立即就注意到了畫中的那株小鬆樹。

她五年前同樣也去過青陽山風景區,同樣也去玉皇頂看過日出,她隱約覺得這幅畫中所繪的場景,與自己當時見到的場景不盡相同。

她覺得這幅畫有蹊蹺,於是便不惜拿自家房產做抵押,向銀行借了二十萬元,親赴北京將這幅畫買了下來。

而從她在北京買下這幅畫,到她在青陽山風景區出現,這其中除去坐火車的時間,仍然還有好幾天的時間差。

她一定是在拿到畫後,就去請專家鑒定這畫到底是不是寧則臣的親筆作品。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才坐火車來到青陽市。

她千裏迢迢攜畫而來,為的就是要親上玉皇頂,最後印證自己的猜想。

但是不幸的是,從她去廣州拜訪甄嵐的那一刻起,她的出現,就引起了甄嵐和那位本已“死”去的畫家的不安。此後他們便十分關注她的動向。

當發現方麗慧居然花二十萬元買下這幅《江山日出圖》時,畫家就覺出其中必有原因,後經多方查證,終於明白自己在創作這幅畫時,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這個錯誤一旦被方麗惠最後證實,必將給他們夫妻倆帶來滅頂之災。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隻好對方麗惠動了殺機。

於是,他們夫妻倆就一路跟蹤方麗惠到了青陽山風景區。就在方麗慧準備去玉皇頂作最後的印證時,他們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合力將她殺死。

最後,範天澤對甄嵐說:“按照我最初的推理,寧則臣是一介書生,而你則是一介弱質女流,你們之所以能先後將宋思遠和方麗慧殺死,極有可能是雇凶殺人。但剛才你一腳就將我的助手踹倒在地,顯然你的跆拳道已經練得很不錯了。從這一點來說,你們夫妻已經完全具備了合力殺人的能力。而雇凶殺人雖然方便,但難保事後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以你的精明來看,雇凶殺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聽完範天澤這有理有據周密嚴謹的推理,甄嵐明白自己大勢已去,不禁臉色煞白,渾身輕顫,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久,才緩緩站起身,瞧著範天澤聲音低沉地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推理很正確。但有一件事,你卻搞錯了。”

“哦?”範天澤眉頭一揚,“哪件事?”

“宋思遠和方麗慧的死,既不是我們夫妻合力所為,也不是咱們顧凶殺人。他們兩個,都是我一個人殺死的。我丈夫雖然知情,但從始至終,並未參與殺人。以我多年練習舞蹈和跆拳道的功底,我說我能殺人,你應該不會不相信吧?”

範天澤盯著她看了好久,才道:“我相信。既然你丈夫寧則臣還活著,那麽他現在在哪裏?”

甄嵐歎了口氣,目光變得柔和起來,說:“他已經做了整容手術,隱居在別的城市專心畫畫。我每個月從廣州開車去看他一次。他的隱居地點除了我,誰也不可能找到。殺人的事,跟他毫無關係,全是我一個人做的。所以請你們高抬貴手,不要去打擾他,就讓他潛心創作吧。”

範天澤想了想,最後點點頭說:“如果經過我們調查,最終能夠證明殺人的事,真的跟他無關,那麽我可以考慮答應你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