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事故

刑事偵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稱:金山大廈特大事故瞞報案

案件編號:A55175582920140301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時間:2014.3.1

結案時間:2014.3.18

立卷單位:青陽市公安局

1

陳名是江西人,大學畢業後到青陽市打工,換了七八份工作,最後到了一家《新建築報》社。

這是一家由私人老板承包的行業小報,每個星期出版一期,主要刊登建築行業的一些新聞和廣告。

報社的社長,也即老板,叫張鶴。

報社雖小,卻有十來個人,對外都稱記者,其實卻是張鶴手下的廣告業務員。

盡管中文係畢業的陳名,采寫的新聞稿件質量最高,每期上稿量最多,但因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臉皮薄,不善交際,工作至今,也沒拉到一個廣告。

張鶴已向他發出最後通牒:要是這個月再拉不到一個廣告,就卷起鋪蓋走人。

今天陳名去外麵采訪回來,路過在建的金山大廈,看見建築工地的圍牆上印著一行廣告標語,其中有“開發商:正隆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等字樣。

就是這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段時間,一位高中同學在QQ上告訴陳名,說他們高中時代的校花沈玲,如今正在青陽一家叫正隆房產的公司任總經理助理。

不知“正隆房產”,是不是這家“正隆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如果是的,也許可以通過這一層關係,把金山大廈的售樓廣告,拉到自己報社來做。

不管怎麽樣,先進去看看再說。

陳名猶豫著走進了這一處四周被高高的圍牆圍了起來的金山大廈的建築工地。

工地上,機器轟鳴,人聲鼎沸,塵土飛揚,一幢如龐然大物般的大樓,已經砌到了十三層高。

高高的腳手架上,上百個工人正上上下下的忙碌著。

掛在腳手架外麵的安全防護網已是破碎不堪,漏洞百出,不時有磚塊水泥掉落下來,砸在地上叭叭作響。

陳名扭頭四顧,看見不遠處的圍牆下搭著一排簡易工棚,工棚外麵砌著兩個灶台,上麵架著兩口大鍋,三名裹著灰布頭巾的中年婦女正在灶台前忙活著,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正幫著往灶膛裏塞柴火。

陳名走了過去,輕輕咳嗽一聲,大聲說:“請問——”

那女孩聞聲扭過頭來,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有什麽事?”

陳名說:“我想找一個人,是個女的,她姓沈叫沈玲,請問她在這裏嗎?”

“原來你找沈助理呀。”女孩笑了,說,“她現在不在這裏,一般隻在大夥收工的時候到工地上來看一下。”抬頭看看天色,又補充說,“不過現在也快到收工的時候了,要不你坐在這兒等等她吧。”順手遞過來一把小矮凳。

陳名說:“好啊,謝謝你了。”接過小矮凳,在工棚前坐了下來。

也許是初次見麵,女孩對陳名顯得有些好奇,又問他:“沈助理可是個大忙人,你找她有什麽事?”

陳名說:“我是《新建築報》的記者,也是她高中時的同學,有點業務上的事,想找她幫個忙。”

“原來你是記者呀。”

女孩眼睛一亮,滿臉驚訝地望著陳名。

陳名點點頭,順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名片上寫著:《新建築報》社記者——陳名。

遞名片的時候,陳名心裏有點發虛。因為他並沒有國家新聞出版署統一核發的記者證,身上隻揣著一個報社自己印製的山寨版新聞記者證,嚴格來說,算不得真正的記者,最多也隻是個打工記者。

陳名從那女孩嘴裏得知高中同學沈玲真的就在這家正隆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工作,而且等一下還要到這金山大廈工地上來,心裏就高興的想:如果她能看在老同學的麵子上,把金山大廈的售樓廣告交給我們報紙來做,那可就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心裏正打著如意算盤,那女孩卻捏著他的名片翻來覆去瞧了一遍,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說:“你叫陳名?我曾在好多青年雜誌上讀過你的哲理散文,寫得真不錯。我叫韓香,韓國的韓香氣的香,老家在江西,現在在南昌大學念大學,我父母在青陽跟著一個建築隊打工。”

她指指正在灶台邊忙著炒菜的一位中年婦女,“那就是我媽媽,我爸是工地上的一名大工,正在那邊砌牆呢。他們已經三年沒回家了,趁著學校放暑假,我坐火車過來看看他們。”

陳名嗬嗬一笑:“原來咱倆還是老鄉。”推推眼鏡,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難怪一見麵,陳名就覺得這女孩跟建築工地上的其他人不一樣,原來是一個出來度假的大學生。

正在這時,隻聽“嘀——”的一聲,一輛銀灰色的小車自街邊拐進了工地大門。

女孩笑著把手一指,說:“你要等的人來了。”

陳名扭頭看去,隻見那輛小車車門打開,走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

男的五十來歲,身形矮胖,腆著一個酒桶般的大肚子,走起路來一步三搖;女的卻隻有二十多歲年紀,上身穿著一件深黑色U字領背心,露出半邊雪白的胸脯,打扮得時尚而性感。年輕女人挽著矮胖男人的手臂,緩步走過來。

陳名瞧見那年輕女子,正是沈玲,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迎了上去,大叫一聲:“沈玲!”

沈玲吃了一驚,側頭看著他,滿臉疑惑,足足怔愣了五秒鍾,才盯著他問:“你是……陳大才子?”

“陳大才子”正是陳名高中時的綽號。

那時候陳名愛好文學,時不時杜撰出兩首愛情詩發表在校刊上。那略帶憂傷的朦朧詩句,曾打動過不少女生的心,她們背地裏給陳名取了個綽號,就叫“陳大才子”。

沈玲也是陳名的眾多粉絲之一,當時還偷偷給他送過一件親手織的紅毛衣呢。

想不到一別經年,她居然還記得陳名在學校時的綽號。

陳名點點頭,高興地笑道:“真沒想到咱們還能在青陽見麵。”

沈玲也高興地笑起來,一條白皙豐潤的手臂,不動聲色地自那老男人臂彎裏滑了出來。

那個老男人瞪了陳名一眼,沉著臉,一聲不吭地往工地上去了。

沈玲把陳名讓進一間掛著“工地辦公室”牌子的紅磚屋裏,在飲水機下麵給他倒了杯涼水,笑著說:“平時我和周總,哦,你剛才看見的那個人,就是咱們正隆房產的老總周正隆,平時我和周總都在總公司那邊待著,隻有傍晚才來這工地上視察一下工程進度,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你這位老同學。”

陳名苦笑一聲說:“咱們可不是碰見的,我是專程在這裏等你的。”

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接著就把自己在報社的處境和來這裏找她的目的說了。

她說:“這事不難,我跟周總說說,應該沒問題。”

正說著話,沈玲的手機響了,接了電話後她對陳名歉然一笑,說:“不好意思,難得遇上老同學,本想今晚請你吃頓飯,但周總打電話來叫我今晚陪他去談一筆生意,隻好改天再跟你吃飯敘舊了。你放心,廣告的事,過兩天我再給你個準信。”

陳名早已看出她與周正隆關係非比尋常,她答應的事,應該不難辦到,便高興地起身告辭。

2

轉眼間,三天時間過去了,沈玲卻一直沒有給陳名打電話。

第四天一大清早,陳名正在出租屋裏睡覺,手機忽然響了。

他以為是沈玲找他,一翻身拿起手機,不想卻是社長張鶴打來的。

張鶴說:“小陳你快起床,剛才有讀者報料,說昨天夜裏金山大廈工地出了事故,你快去給我弄條新聞回來。”

“金山大廈出了事故?”陳名從**一驚而起,“出了什麽事故?死人沒?”

“廢話,沒死人算新聞嗎?少囉嗦,到底什麽狀況,你到現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陳名掛了電話,背起采訪包,就擠上了去往金山大廈建築工地的公共汽車。

來到工地上,仍是機器轟鳴,人聲鼎沸,工人們緊張地忙碌著,與他幾天前見到的情景並沒什麽兩樣。

陳名以為社長收的消息有誤,但轉到主樓的另一側,才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

那一邊,本來用竹子搭建起來的十幾層樓高的腳手架,已完全坍塌下來,防護網幾乎被扯成碎片。

再往上看,最頂層的一堵剛剛砌起的承重牆也倒塌下來,磚塊水泥散落一地。兩隻砸爛的劣質安全帽被壓在磚塊下,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現場已圍了一些像陳名一樣聞風而至的記者,有的正在對著地上的血跡喀嚓喀嚓地拍照,有的正往采訪本上記錄著什麽。

正隆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助理沈玲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跟記者們解釋著昨晚的事發經過。

原來由於前幾天下雨耽誤了工程進度,所以這幾天晚上工人們一直在挑燈夜戰,加班趕工。今天淩晨一點多的時候,工人們正在腳手架上忙碌著,由於操作不當,一架起重機的吊臂砸到了腳手架上,那十幾層樓高的腳手架頓時轟然倒塌,連帶著最頂層一堵剛剛砌上去的磚牆也跟著倒塌下來。

沈玲說:“這是一起由於吊車工人操作不當而引發的人為事故,我們公司將會配合有關部門及新聞媒體把事故責任調查清楚。”有記者問:“有沒有人員傷亡?”沈玲說:“很不幸,有兩個工人的安全帽沒係牢,摔下來的時候頭部著地,當場死亡。另有兩人摔傷了腿,現在正在醫院接受治療。不過請各位記者朋友放心,公司方麵已經妥善處理好了傷亡工人的善後工作,死亡工人的遺體已經運去火化,經與其家屬協商,每名死亡工人可獲20萬元賠償,受傷的工人醫療費全部由公司負責。這位是傷亡工人的家屬代表,相關事項,各位記者朋友可以向她求證。”

她一轉身,從後麵拉出一個女孩兒,卻正是韓香。

陳名心裏一沉,隻聽韓香含著眼淚說:“昨晚出事的時候,我父親正在腳手架上……他的安全帽鬆脫了,摔下來就不行了……沈助理說的都是真的,事故發生後,公司處理很及時,賠償也很快會到位,家屬們都沒什麽意見,我們很感謝公司這麽負責任……”

記者們又問了幾個問題,沈玲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毫無破綻。

記者們見挖不出什麽猛料,也漸漸沒了興致。

沈玲拿出一疊紅包,說:“各位記者朋友辛苦了,這是我們公司的一點心意,請大家笑納。”從前往後,每人發了一個紅包。

陳名隨手一捏,厚厚的,怕不下一千塊。

記者們拿了封口費,一哄而散。

陳名回頭想找韓香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不見了她的身影,隻得悵然離去。

他出了建築工地,沿著圍牆走了幾百米,拐個彎,正要去搭公車,忽聽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一條人影,吃力地自金山大廈建築工地圍牆上的一個被雜物堵住的破洞裏鑽了出來,對著他叫了一聲:“陳記者。”

陳名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居然是韓香。

韓香警惕地四下裏瞧了瞧,從衣服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說:“我有點東西,放在工地上不方便,想請你幫我保管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

陳名接過一看,隻見那信封並不大,但四麵都用透明膠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用手一捏,裏麵有一小塊硬硬的東西,不知是什麽。

陳名估計可能是她私人的什麽貴重物品,放在人多眼雜的工棚裏不安全,所以交給他這個她在這座城市裏惟一認識的“熟人”代為保管。

她顯得有些急促,說:“你先幫我保管著,到時候我再打你手機告訴你怎麽處理它,好嗎?”

陳名說:“行,沒問題,誰叫咱們是老鄉呢。你有我的名片,隨時可以來找我。”

遠遠的,一個金山大廈工地上的工人走了過來。

韓香神情一變,頓時緊張起來,來不及道聲謝,便又從那個牆洞中鑽了進去。

陳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哎”了一聲,正要叫住她再問幾句,他要等的公共汽車正好駛了過來。

他來不及多想,急忙收起那隻信封,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公車。

回到報社,陳名向社長李鶴匯報了一下采訪到的信息。

李鶴顯得有些失望,把身子往大班椅上一靠,神情冷漠地說:“才死兩個人,算不得重大新聞,你給寫個短消息,不要超過兩百字。”

星期天,這一期的報紙印出來了,陳名采寫的金山大廈工地事故新聞登在第三版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裏,並沒有引起多大反響。

幾天後,陳名想起了沈玲答應在他們報紙刊登售樓廣告的事,心想工地事故的善後工作應該已經處理完了,現在她應該有時間談廣告的事了吧。便在這天下午,搭乘公車,趕到了金山大廈工地。

到了工地上,陳名才發現自己來早了,沈玲和周正隆還沒到工地上來,便又坐在那工棚前的空地上等著。

這個時候,陳名忽然發現在工棚外灶台前煮飯的三個中年婦女中,不見了韓香的母親。而且他在工地上坐了好久,也沒有看見韓香。

他問一個煮飯的婦女,韓香和她媽媽是不是回老家去了?

那個婦女一臉惋惜地說:“你說韓香啊,那孩子,真是太可憐了,她爸剛出事,她也跟著出了車禍,上街買東西時被車撞了,還沒送到醫院,就死了……撞她的那個司機至今也沒找到……”

“什麽,韓香出車禍了?”陳名嚇了一跳,“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三天前。”

“那她媽媽呢?”

“昨天拿到了周老板的賠償款,就帶著丈夫和女兒的骨灰盒,坐火車回老家去了。”

陳名心頭一沉,頓時呆住。這天傍晚,他沒有等到沈玲,就黯然離開了金山大廈工地。

3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陳名正站在寫字樓前的站台上等公車,一輛白色的進口標致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他身邊,車窗搖下,沈玲探出頭來,朝他展顏一笑:“大才子,上車吧。”

陳名不由睜大了眼睛:“喲,連私家車都有了,你幾時成富婆了?”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沈玲笑著搖頭:“我哪有資格做富婆,這是老板給我配的車。”

一轉方向盤,小車拐上了街道。

陳名問:“去哪裏?”

她說:“去菜市場。”

陳名說:“去菜市場?做什麽?”

她扭頭瞧了陳名一眼,雙眸中忽然有了些嫵媚之意:“難得他鄉遇故知,我說過欠你一頓飯的。”

陳名樂了:“你該不是想去菜市場買菜,然後親手做一頓美味佳肴犒勞老同學吧?”

她微微一笑,說:“還真被你猜對了。本來想請你去酒店,可酒店的飯菜我早就吃膩了。記得當年在學校野炊的時候,你可是一個勁地誇我做的菜好吃。我就想還不如讓我露一手,買點菜去你的住處做一頓家鄉菜,可能更合你的口味。”

陳名高興地說:“好啊,如果你不嫌我的出租屋簡陋的話,那就去我那兒吧。”

二十分鍾後,白色標致的尾箱裏放著幾樣小菜,徑直開到了陳名出租屋的樓下。

陳名租住在一幢舊樓裏,一房一廳,地方逼仄,甚是簡陋。

開門進屋,陳名看著滿地亂扔的書報雜誌和衣服鞋襪,對沈玲抱歉一笑:“這地方太亂了,不好意思。”

沈玲笑道:“還好,雖然淩亂一點,還沒有臭味,單身漢的住處,都是這個樣子。等我有空了,幫你好好收拾收拾。”

她拎著菜,一陣風似地跑進廚房。

不大一會,廚房裏便飄出了陣陣飯菜香味。

吃飯的時候,沈玲變戲法似的從提包裏拿出一瓶紅酒,倒了滿滿的兩大杯。

陳名不由麵露難色,說:“阿玲,我可不會喝酒。”

沈玲忽然抬起頭來盯著他,眼神怪怪地:“你,不是記者。”

陳名心裏一涼,以為她看出了自己隻是個冒牌的打工記者,誰知她卻忽然笑了:“記者向來都是吃香喝辣的,哪有不會喝酒的記者?”

她伸出一隻蔥白似的手來,端起一杯紅酒遞到陳名麵前。

陳名苦笑一聲,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是吃香喝辣的“記者”,隻得接過酒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杯。

沈玲又給他倒了一杯酒,說:“來,為咱們老同學異地重逢,再幹一杯。”說罷與陳名碰了一下杯,仰頭將自己杯子裏的酒一幹而盡。

陳名不好推辭,隻得硬著頭皮,幹了這一杯。

沈玲一麵給陳名夾菜,一麵又給他倒酒。

連幹幾杯後,本來沒有多少酒量的陳名,就有點不勝酒力了,臉上火辣辣的,頭腦裏暈暈乎乎,整個身子仿佛飄了起來。

沈玲卻又給他倒了滿滿的一大杯,陳名忙擺手說:“不行,我酒量欠佳,真的不能再喝了。”

沈玲把坐椅往他這邊移了移,側頭瞧著他,微翹的紅唇邊帶著一絲兒嫵媚的笑意,眼眸中泛著一層淡淡的輕霧:“大才子,這麽多年來,其實我心裏頭一直藏著一個秘密。”

陳名一怔,問:“什麽秘密?”

她說:“這個秘密,跟你有關。”

陳名的心仿佛被一隻調皮的小白鼠抓了一下,不由得問:“跟我有關,那是什麽秘密?”

她一動不動地瞧著陳名,目光漸漸變得迷離和曖昧起來:“你喝了這一杯,我就告訴你。”

看著她那張溫情脈脈的臉和那雙似笑似嗔的眼眸,陳名不由一陣心旌搖**,竟不由自主地端起那杯如血液般鮮紅的酒,一仰脖子,很豪氣地喝了下去。

“我的大才子,你知道嗎,自從我在學校讀到你寫的第一首詩起,就深深地,深深地喜歡上了你……寒冬臘月裏,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忍著被鐵針刺到指尖的痛,給一個她心儀的男孩織毛衣……這種初戀的幸福感覺,直到現在,也讓我十分留念和回味……”

沈玲柔聲一笑,整個身子都朝陳名倚靠過來,把她的嘴貼到陳名的耳朵邊,輕輕訴說著她心中這個埋藏已久的秘密。

陳名還沒回味過來,沈玲就掏出手機,按了一下播放鍵,手機裏立即響起一首舒緩纏綿的音樂。

她伸出白皙的手臂,環住陳名的脖子:“還記得當年我們在學校聯誼會上跳過的舞嗎?”

陳名說:“當然記得。”被她一拉,人已不由自主站起來,雙手攬著她柔軟的腰肢,隨著舒緩的音樂,將身體慢慢搖擺起來。

輕歌曼舞,心旌搖**,不知不覺中,他們從客廳跳到了臥室。

又在不知不覺中,他倆緩緩倒在了**。

那一張簡易的木架床,仿佛載不動兩個人的**,誇張地叫起來……

第二天早晨,陳名被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床的另一邊,已不見沈玲的身影。

他一驚而起,卻看見沈玲早已穿戴整齊,正打開他的櫃子,把裏麵一堆亂七八糟堆放著的衣服往外掏。

陳名問:“你在幹什麽?”

她回頭瞧了他一眼,眼中透出一絲柔情,說:“你屋裏亂糟糟的,我說過要幫你整理整理的。”

她嫣然一笑,坐到床邊,把陳名的衣服一件一件細心地疊好,再整齊地放進衣櫃。接著又挽起衣袖,幫陳名整理屋子,打掃衛生,連床底下和放鞋子的壁櫃裏,都幹幹淨淨清理了一遍。

早上九點,她開車一直將陳名送到他上班的寫字樓下,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臨別時,她說:“廣告的事,我會叫周總親自跟你聯係的。”

4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陳名正在報社的電腦前寫一個新聞稿子,手機響了。一接,對方說:“我是周正隆。”

陳名想起早上沈玲對他說過的話,沒想到正隆房產的老總這麽快就會給自己打電話,忙說:“哦,是周總,您好您好。”

周正隆說:“今晚六點,我在花城大道喜相逢酒店冰島房等你,請順便帶一份貴報廣告價目表和廣告合同過來。”

陳名知道廣告的事有戲了,不由大喜過望,忙說:“好的好的,我一定準時到。”寫完手裏邊的稿子,正好到了與周正隆約定的時間,陳名便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花城大道。

陳名走進喜相逢酒店冰島房時,周正隆一個人正坐在桌子邊等著他。

周正隆身寬體胖,為人也極豪爽,哈哈一笑,隔著桌子向陳名伸出手來,陳名忙伸手與他一握,說:“不好意思,周總,讓您久等了。”

周正隆說:“沒關係,是我來早了。”

他開門見山地問:“在你們報紙,做一個整版廣告,要多少錢?”

陳名掏出一份廣告價目表遞給他,說:“整版三萬,半版一萬八。”

周正隆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本支票簿,爽快地寫了一張三十萬元的支票,從桌麵上推給陳名:“金山大廈的售樓廣告,整版,連登十期。廣告文案,我會叫廣告公司設計好後再傳給你們報社。”

陳名心頭一跳,三十萬元的廣告費,足可令他在那個見錢眼開的張鶴麵前挺直腰杆吐氣揚眉了。

他正要伸手去接支票,周正隆忽然一縮手,又把支票收了回去,盯著他說:“不過陳記者,在簽定這筆廣告合同之前,周某有個小小的條件。”

陳名說:“周總有什麽要求,請盡管吩咐。”

周正隆掏出一支大中華,點燃後夾在手指間,忽然問他:“韓香這個女孩兒,陳記者認識吧?”

陳名狐疑地點點頭,說:“在金山大廈工地上見過兩次,算是認識吧。”

周正隆吐出一口煙圈,不動聲色地瞧著陳名,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有人看見在金山大廈工地出事故的那天上午,韓香曾交給你一包東西。我的要求很簡單,隻要你將韓香交給你的那包東西交給我,這份廣告合同我立即就簽了。”

陳名一怔,這才想起韓香曾經交給他,叫他代為保管的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信封。

陳名略一抬頭,正好瞧見周正隆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裏,似乎帶著一絲陰險的笑意。

他心頭猛然一震,忽然想起韓香當時的緊張神態,她將這信封交給自己幾天後便遇車禍身亡,這是巧合還是……

韓香交給自己的東西,周正隆為什麽想要回去?

難道那信封裏東西與他有關,難道韓香的車禍與他有關?

新聞記者的敏感,立即使陳名意識到這其中必有蹊蹺。

不管如何,韓香交給他的東西,絕不能落入別人手中。

想到這裏,陳名不由把頭一搖:“周總,我想你可能搞錯了,韓香與我,不過萍水相逢,並不十分熟識,她怎麽會有東西交給我呢。”

周正隆臉上笑容倏收,盯著他道:“隻要你交出那包東西,就可以拿到好幾萬塊廣告提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複我。”

陳名越發覺得其中必有隱情,更加堅定了決心,說:“周先生,我想得很清楚,實在想不起韓香曾經交給過我什麽東西。”

周正隆臉色一變,眼中寒光一閃,收起桌上的支票,起身說:“那好,陳先生,咱們的廣告合同取消了。等你想得起來的時候,咱們再談。”說完用刀鋒般的眼神狠狠盯了陳名一眼,摔門而去。

陳名疑竇叢生,心知韓香交給自己的那個信封裏,必定藏著某些讓周正隆心存顧忌的信息。

待周正隆一走,他便也立即離開了酒店,乘出租車趕回報社。

韓香交給他的那個信封,他並沒有帶回住處,而是一直鎖在自己的辦公桌裏。

天色已晚,辦公室裏的同事早已下班走了。

陳名開了燈,打到自己的辦公桌,掏出鑰匙,打開最下麵一個抽屜,拿出那個被透明膠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信封,猶豫一下,還是拿起剪刀,剪開了信封口。

最先從裏麵滑落下來的,是一封寫在白紙上的信,內容如下:

陳記者:

當你打開這隻信封時,我已經帶著父親的骨灰,回到了鄂北老家。我留下這隻信封,隻不過是想將金山大廈工地那次事故的真相告訴你,並希望能通過你和你們報紙,將真相公之於眾。其實那一場事故,並非是由於吊車工人操作不當引起的,而且傷亡人數,也遠比沈玲公布的要多。

周正隆為了節省成本,一直偷工減料,在金山大廈的建築上使用低價劣質水泥。出事的那天晚上,正是由於頂層的一堵承重牆質量不過關而突然倒塌,砸垮了外麵十幾層樓高的腳手架。當時正在腳手架上忙碌的工人多達三十餘人,全部摔落下來,十三人當場摔死,七人重傷。因為周正隆沒有給工人們買保險,工地一旦出事,所有賠償都得他自己掏腰包。按照相關政策,在這種情況下,他至少得給每個死亡的工人二十至三十萬元不等的賠償。這樣一算下來,這場事故,他至少得賠償傷亡工人數百萬元。

最重要的是,國家相關法規規定,一次死亡三人(含三人)以上九人以下的事故,可以定性為重大事故,一次死亡十人(含十人)以上二十九人以下的,為特大事故。如果按這個標準來定性,金山大廈工地的這起事故,就是一起特大事故。發生這麽大的事故,一旦調查起來,身為公司法人代表的周正隆隻怕難逃牢獄之災。

為了減少賠償,規避責任,周正隆便使出瞞天過海之計,叫來一批馬仔,連夜把現場清理幹淨。死亡的十三個工人中,隻有我父親和另一個工人有家屬在工地上,周正隆答應我們隻要我們不把事情捅出去,他就給我們兩家每家賠償二十萬。而另外十一個死亡的民工,來自全國各地,既無老鄉又無親人在場,便成了他毀屍滅跡的對象。他交待其助理沈玲,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這場事故是一起由於工人操作不當引起的人為事故,事故中隻有包括我父親在內的兩人死亡……

所幸的是,我身上當時正帶著一台數碼相機——這台相機本是我從同學那兒借來的,想來青陽跟父母親照兩張合影帶回學校。我躲在一堆磚塊後邊,將周正隆指揮馬仔“處理”這起事故的全過程都拍了下來。但是因為我父親的死亡賠償款還沒拿到手,所以不敢貿然把這些照片公布出來。隻好將相機的儲存卡取出,裝入信封交給你。我一旦拿到周正隆的賠償順利回到老家,就立即打電話給你,叫你拆看這封信……

讀完信,陳名把手伸進信封裏一摸,果然有一張數碼相機SD儲存卡。

他急忙打開電腦,插進讀卡器。

儲存卡裏果然儲存著不少照片,打開一看,前麵幾張,都是韓香與父母親在工地上的合影。看到第八張的時候,照片上的光線為之一暗,出現了金山大廈工地腳手架倒塌,工人們紛紛摔到地上的鏡頭。

往下一張,卻是正隆房產的老總周正隆帶領著數十名馬仔趕到事故現場,驅趕四周圍觀民工的場麵。

第三張,事故現場亮起了一盞大燈,慘白的燈光下,十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一字兒排開,場麵觸目驚心。

陳名一數,正是十三具屍體。

第四張照片,一輛沒有牌照的三圍欄帶棚小貨車停在事故現場,周正隆正指揮幾個馬仔往車上裝屍體,地麵上,已隻剩下最後兩具屍體……

一共有十七張照片,果然像韓香在信中所說,用鏡頭詳細記錄了周正隆帶領一幫馬仔“處理”這起事故的全過程。

而可憐的韓香,在寫這封信的時候,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能順利回到老家,卻不知在陳名拆看這封信時,兩人竟已陰陽相隔。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置她於死地的那一場車禍,顯然是周正隆在覺察到蛛絲馬跡之後為絕後患而精心設下的陰謀。

周正隆在設計害死韓香之後,原本以為可以安枕無憂了,卻不想有人向他透露消息,說在金山大廈出事的那天,看見韓香曾跟陳名這個記者有過接觸,並將什麽東西交給了陳名。於是周正隆又大感不妙,立即把矛頭指向了陳名。

想到這裏,陳名忽然又想起了沈玲,她為什麽執意要到自己的出租屋裏去,為什麽對他這個久未聯係的老同學表現出過度的熱情,為什麽執意要給他整理房間打掃衛生,甚至連最肮髒的角落也不放過?

那隻有一種解釋,她是受周正隆之命,不動聲色地到陳名的出租屋裏尋找這個信封去的。

陳名的心,頓時寒了。

陳名咬咬牙,抓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張鶴的手機:“張社長,我手裏邊有一條爆炸性新聞,你敢不敢登?”

張鶴說:“小陳你別一驚一乍的,先說說是什麽新聞?”

陳名就把金山大廈工地瞞報事故傷亡人數的事說了,張鶴一聽來勁了,道:“咱們報紙不就是要搏出位嗎,這樣的新聞登出來,肯定賣得比省城晚報還火。小陳你辛苦一點,連夜把這個稿子寫出來,要特寫,一定要寫得有力度有深度,要有振聾發聵的效果,然後將稿子和照片發到我郵箱,明天我一早上班就看。隻要你寫得好,下期頭版全都是你的了。”

放下電話,陳名抑製住滿心的憤慨,在電腦裏打開文檔,敲下了“2個還是13個?正隆房產金山大廈工地特大事故被瞞報的背後……”這個新聞標題。

5

第二天早上,陳名剛一上班,張鶴就把他叫進了社長室。

陳名看見張鶴的電腦桌麵上,正打開著自己發到他工作郵箱裏的那篇六千字的特稿。

張鶴拍著桌子叫道:“嗯,不錯,這條新聞確實具有爆炸性,你寫得也很不錯,有深度有力度,而且是咱們的獨家新聞。這下咱們的報紙想不揚名報界都不行了。”

他又在電腦裏點擊了兩下,“咦,你不是說一共有十七張照片麽,怎麽這裏隻有三張?”

陳名說:“我隻挑了三張最具震撼力的照片送審。”

張鶴說:“這樣的重大新聞,隻配三張照片怎麽行,你把那張儲存卡給我,讓我親自再挑幾張好照片配上去。最好把那個女孩寫給你的信也給我,讓我影印一份放在文章的結尾。”

陳名一拍手:“不錯,這樣一來,就更有震撼力了。”

順手掏出那個信封遞給他,信封裏裝著韓香冒死交給他的那張SD卡和那封信。

陳名心想:韓香,我總算沒有負你所托,這條新聞一旦登出,周正隆這個無良老板非得坐牢不可。你在天國,亦可安息了。

張鶴瞧了陳名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嘉許地說:“看你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昨晚是不是幹通宵了?辛苦你了,我給你放兩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覺。”

陳名正求之不得,把工作上的事交待一下,就回出租屋睡覺去了。

兩天後的星期天,報紙準時出版,陳名跑到印刷廠,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張報紙一看,卻傻了眼,他那篇頭版頭條的特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條金山大廈即將竣工發售的新聞。

再往後翻,第四版廣告版,竟登了一個整版的金山大廈售樓廣告。

陳名想起被張鶴要去的那張儲存著全部照片的SD卡,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急忙跑回報社。

雙休日報社沒人上班。

陳名打開電腦查看自己電腦裏的照片備份,但是連開幾次機,電腦都無法運行。

陳名奇怪地打開主機機箱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裏麵的硬盤早被人拆走了。

陳名不覺怒火中燒,立即打通了張鶴的手機。

張鶴在電話是拿腔捏調地說:“誰啊?我正跟正隆房產的總經理助理沈玲沈小姐在酒店吃飯呢……哦,原來是小陳啊,對了小陳,從下星期一開始,你不用來上班了……”

“王八蛋!”

陳名咬著牙,罵了一句。

6

陳名被張鶴炒魷魚的第二天,省報第二版頭條,全文刊登了陳名的那篇題為《2個還是13個?正隆房產金山大廈工地特大事故被瞞報的背後……》的特寫,並且配發了三張韓香偷拍到的照片。

你一定會問,那張儲存著全部照片的SD卡被張鶴拿走了,陳名在工作電腦裏的備份也不見了,怎麽還會有那些照片的呢?

陳名往張鶴的工作郵箱發那些照片和稿件的時候,也無一例外地被自動保存了下來。

離開張鶴的報社之後,陳名一咬牙,就把這篇報道和那三張照片發到了省報的新聞投稿郵箱裏。

報道登出之後,立即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青陽警方迅速行動,周正隆和沈玲的下場,就不用細說了。

而陳名呢,正是因為這篇上了省報的新聞稿子,他被一家正規報社看中,現在已經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實習記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