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夜晚,風有些涼。陳一鳴憑欄站在樓頂平台上,不覺心事綿綿。在新營區的四周,是林立的憲兵,冷鋒湊過來,不禁歎了口氣:“你真的能咽下這口氣?”

陳一鳴轉過臉來看著冷鋒,欲言又止。

冷鋒摘下梅樂斯上校佩戴在他胸前的那枚海軍十字勳章,不禁罵了一句:“搞的什麽西洋景?這他媽的,就是一塊廢鐵!”

陳一鳴望著他歎口氣,還是不說話。

冷鋒接著說:“美國海軍十字勳章是美國海軍僅次於榮譽勳章的最高等級勳章,至今美國海軍軍人能獲得此勳章的寥寥無幾,而且非死即殘!他們這一次,一下子就頒發給七個中國人——這明顯是他媽的騙局!”

陳一鳴望著冷鋒不覺苦笑了:“我也知道這是個騙局,可又能怎麽樣呢?”

冷鋒說:“我們出生入死,為的是國家、為的是抗日,壓根兒就不是為了什麽狗屁勳章,更不是為了這個假勳章!”說著,氣惱地把手裏的勳章丟在了地上。

冷鋒說:“他們在侮辱誰?他們想蒙誰?以為我們是沒見過世麵的土老帽?!美國佬跟軍統聯合起來蒙我們,真的以為我們就會為了這個假勳章感恩戴德?!這是在侮辱我們!陳參謀,難道你要忍下去嗎?”

“那你說怎麽辦?”陳一鳴愣愣地回問了冷鋒一句。

冷鋒愣了一下說:“幹脆,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們兄弟有我們兄弟的天地!這次我也想明白了,我跟你去打日本鬼子!”

“去哪兒打日本鬼子?”陳一鳴又問了冷鋒一句。

冷鋒想了想:“投奔我們的老上司、老戰友,他們還都在前線呢!雖然八十八師打殘了,但是還有那麽多的國軍部隊!我冷鋒寧可不要這個少尉軍銜,隻要當個大頭兵就行!”

“可是我們一步也離不開!”陳一鳴望著夜空,冷冷地說。

冷鋒問:“為什麽?!”

陳一鳴說:“你看看外麵,這是在給我們警戒嗎?”

冷鋒仔細瞅了瞅,臉都快氣綠了:“這哪是在保護我們,分明是在監視我們、看守我們!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啊,為什麽?!我們已經完成了他們交給我們的任務——該救的救了,該殺的殺了……現在,他們還想怎麽樣?要我們死?那來一梭子就完事了嘛,犯不著跟我們來這一套!”

陳一鳴沒有反駁冷鋒,卻歎了口氣:“他們不是想殺了我們,或者說,他們不想現在就殺了我們。”

“那他們想幹什麽?!”冷鋒不由得愣住了。

陳一鳴歎了口氣:“他們……是想要我們繼續賣命。”

冷鋒重複道:“繼續賣命?!”

陳一鳴回答:“對。我們這一次能死裏逃生,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們這支雜牌敢死隊,有著無窮的潛力,如果我是毛人鳳,也會想著把這支敢死隊握在手裏。”

“難道……他們真的要我們參加軍統?!”冷鋒望著陳一鳴,不禁瞪大了眼睛。

陳一鳴想了想,歎了口氣:“我想,他們不會信任我們,而隻是利用我們。軍統不會在乎我們這些人的死活的,而我們卻要給他們賣命。”

冷鋒聽罷立刻就急了:“我不幹!抽個機會我就逃走,我不信他們能攔住我?”

陳一鳴拍拍冷鋒的肩膀,歎口氣:“兄弟,沒有用的,你就是本事再大,還能逃到哪兒去?我也不想幹,但是我們目前還別無選擇,隻有等待。”

冷鋒問:“等待什麽?等待軍統把我們一個個都殺了?”

陳一鳴聽罷沒有吱聲,長久地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他們或許還殺不了我,也殺不了你,可我擔心書生、燕子六、小K、蝴蝶和藤原剛……他們的生命隨時都可能有危險。”

“哦。”冷鋒聽罷,也不再吭聲了。

陳一鳴望著遠方,重重地歎了口氣:“如果在過去,我也不會在乎他們死活的。可是現在,我們曾經一起出生入死,我是不能丟掉他們的——決不能!”

冷鋒聽罷,看了陳一鳴好一會兒,突然問:“難道……你真的要帶領我們加入軍統?”

陳一鳴望著冷鋒苦笑了:“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冷鋒看著陳一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陳一鳴歎了口氣,接著說:“所謂特赦令,其實你我都知道真相——那不過是一張廢紙,軍統壓根兒就沒有看在眼裏。一旦這些雜牌特工真的拿到特赦令,走出大門不到300米就會斃命——”

冷鋒問:“你難道……想勸弟兄們都留在軍統?他們可不會答應的!”

陳一鳴猛地轉過身來,依然看著冷鋒:“不答應也得答應——想活命,沒有別的出路!”

冷鋒的神色暗淡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軍統的壞名聲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們沒辦法,隻好答應了,難道,我們還真的要跟著軍統幹下去嗎?”

陳一鳴歎口氣,苦笑了:“我們在德國受訓的時候,教官是怎麽說的?——隻有生存,才能戰鬥。如果連命都沒了,還能談什麽?唉,起碼現在在軍統,還是在抗日,以後的事就得以後再說了……”

冷鋒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陳參謀,你別看小日本現在還猖狂,可失敗是早晚的事兒——這些,隻要有點兒見識的中國人,心裏都清楚!你就真的不想想,等小日本被打敗以後,我們怎麽辦?”

陳一鳴看看冷鋒,又看看前方迷蒙的夜空,又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遠處,一麵青天白日旗正在夜空中無精打采地飄著,冷鋒看著它,臉上布滿了陰雲。

冷鋒望著望著,不由得歎了口氣:“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陳參謀,你比我更清楚日本鬼子被打跑以後,中國的國土上會發生什麽。”

陳一鳴說:“我知道,可是我們即便是在其他的國軍部隊,也不能避免參加內戰。”

“可是我冷鋒說什麽也不會參加中國人殺中國人的戰爭的。”冷鋒轉頭看著陳一鳴,堅定地回了一句。

陳一鳴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而後不得不歎了口氣:“唉,我說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我們到時候再商量也不遲,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啊!”

冷鋒終於被陳一鳴說服了:“好吧,我聽你的,可是,你如何能說服他們?”

陳一鳴想了想回答:“盡人事,知天命。記著,把那塊廢鐵撿起來掛上,我們現在還不能跟軍統和美國佬翻臉。”

陳一鳴說完,毅然地轉身走了。冷鋒看著陳一鳴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那個背影很孤獨,也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2

此刻,在一間密室裏,監聽員戴著耳機正在監聽著陳一鳴等特戰敢死隊員的談話,監聽機上的錄音磁帶正一圈兒一圈兒地轉著。

毛人鳳在一旁放下耳機,不由得笑了。

田伯濤放下耳機,也看著毛人鳳笑了:“毛先生,陳一鳴他們猜出來了!”

毛人鳳悠然地喝口茶,放下茶杯,這才慢條斯理地回答:“不錯,陳一鳴他們果然是夠聰明的。我早就想過,以陳一鳴和冷鋒對國際軍事的熟識,如果看不出來這次授勳的奧妙,那倒是奇怪了!其實,我就是要他看出來這是一個騙局!”

田伯濤聽了,不免有些擔心:“毛先生,陳一鳴如果看出來這是個騙局,那以後還會為我們賣命嗎?”

毛人鳳聽了,不得不失望地對田伯濤擺擺手:“你呀!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嗎?陳一鳴是個何等聰明的人!他眼下不跟著我們幹,還有其他路可走嗎?你的智商真是連他的一半都不如!”

田伯濤連忙說:“是是,毛先生訓斥得對!學生隻是以為,像陳一鳴這樣另揣心誌的人和我們共事,隻怕是……”

毛人鳳說:“哎,你又忘了,我是怎麽跟你說的?對別人來說,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對我們軍統來說,卻是要‘用人也疑,疑人也用’,關鍵是學會控製。控製,你懂嗎?”

田伯濤想了想,似有所悟:“毛先生,學生記下了。”

毛人鳳站起身來走過去,微笑著拍拍田伯濤的肩膀:“伯濤啊,你在杭州特警訓練班其實不是最優秀的學生,也不是最聰明的學生,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唯一把你留在我身邊嗎?”

田伯濤猛地一個立正,眼裏充滿了崇敬:“學生不知!學生愚笨,不敢去猜測毛先生的用意。”

毛人鳳望著田伯濤。欣賞地笑了笑:“你雖然愚笨,卻對我絕對忠誠,所以,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

田伯濤聽罷,不由得輕鬆地笑了:“先生說得是,學生對先生的崇拜是無人可比的!”

毛人鳳聽罷,拍拍田伯濤的肩膀,更加滿意地笑了。

3

第三天上午,毛人鳳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召見了陳一鳴。

毛人鳳問:“陳一鳴,聽說你一直想見我?”

陳一鳴回答:“是的,毛先生。”

毛人鳳問:“為什麽?”

陳一鳴說:“我們自南京歸來已經有數日,下一步,先生將如何安排我們,我們一直……心有餘悸,還想請先生示下?”

毛人鳳聽罷,望著陳一鳴輕鬆地笑了:“哦,陳少校請坐,請喝茶。前些日子一直沒打擾你們,是知道你們辛苦了,讓你們好好放鬆一下,養養士氣!至於下一步,不知陳少校和你的弟兄們是怎麽打算的?”

陳一鳴聽罷遲疑了一下,回答:“我們……我們是先生營救出集中營的,一切都聽先生的。”

陳一鳴的回答令毛人鳳很滿意,於是他笑了笑:“聽我的,倒是好,可是……我的工作是在軍統啊,陳少校和你的那些弟兄不是很有顧慮嗎?”

陳一鳴知道毛人鳳此時是逼著他首先提出,於是便索性回答:“毛先生,卑職以往所以對軍統工作懷有偏見,那是對軍統的職責還不夠了解。這次,和弟兄們一起去前線殺敵,才對軍統的工作和作用真正有所認識,所以,如果現在先生能允許我們加入軍統,我們是不會拒絕的!”

陳一鳴的回答,簡直是大大超出毛人鳳的預想,於是他興奮地站起來走了幾步:“陳少校,聽了你剛才一番話,毛某真是興奮之至!有陳先生這樣的人才加入軍統,真是軍統有望,國家有望!不過,軍統的紀律陳先生也應該是知道的,凡是加入者一旦背叛團體,那後果也將是極其嚴重的。這一點,你們都想過沒有?”

陳一鳴說:“我們想過了,如有背叛,我們願意接受團體的懲罰。”

毛人鳳說:“那好,那我就收下你和冷鋒!至於其他人……”

毛人鳳說著,從抽屜裏拿出已經簽好的特赦令:“這些是你們敢死隊的特赦令。拿去吧,發給他們。我說話算數,他們自由了。”

陳一鳴望著桌子上的特赦令,突出來的喉結猛地動了一下,他在迅速地判斷毛人鳳這些話的真偽。從心裏說,他不相信毛人鳳會高抬貴手,放了他手下的其他人;那麽,他的其他弟兄一旦拿到特赦令,未來等待他們的是什麽,將是不言而喻的。

陳一鳴說:“毛先生,一鳴……有個請求。”

“哦……”毛人鳳和藹地望著他笑了笑,“有什麽請求,但說無妨。”

陳一鳴說:“一鳴與敢死隊的弟兄們出生入死,依靠了他們才有了今日的榮貴。一鳴希望,毛先生也能像收下我一樣收下他們!”

“哦?”毛人鳳聽罷,往陳一鳴的臉上掃了掃,“說說你的理由。”

陳一鳴說:“先生,他們……雖然都是雜牌,但是各有一技之長,如果能留在軍統,依靠團體的力量繼續為抗戰效命,也算是修成正果!如果就這樣流向社會,難免成為黨國的心腹之患。這裏麵的一反一正,還望毛先生三思,並允諾一鳴的不情之請!”

毛人鳳沒有立刻回答陳一鳴,而是望著對方笑了笑,一邊悠然地喝著茶,一邊笑著問陳一鳴:“陳先生,你喜歡喝什麽茶?是龍井,還是毛尖?”

陳一鳴愣了愣,尷尬地一笑:

“毛先生,一鳴平時不喝茶,所以對喝茶一直沒有研究。”

“啊……”毛人鳳點點頭,笑了笑,還是悶著頭喝茶不回答。

陳一鳴顯得有些發急,挺身站了起來,雙目炯炯地看著毛先生:“毛先生,卑職懇請先生同意!”

毛人鳳看著他,歎了口氣:“他們都非自願效忠黨國之人,怎麽會願意加入團體呢?”

陳一鳴說:“毛先生,我隻請先生答應卑職的請求,剩下的由卑職來想辦法。”

毛人鳳聽罷,不覺愣了:“你有什麽辦法呢?”

陳一鳴回答:“先生,我和他們出生入死,熟識他們的秉性。隻要先生答應,卑職會有辦法說服他們為黨國效忠的!”

“不光為黨國效忠,還要為團體效忠、為戴老板效忠!”毛人鳳立刻糾正了陳一鳴一句。

陳一鳴的臉上顯出了一絲尷尬,趕緊糾正自己:“是!為團體效忠,為……為戴老板效忠!”

“嗬嗬……”毛人鳳這才滿意地笑了,“好了,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家人了!”

毛人鳳說著,拿出一張表格放在了桌子上:“這是參加軍統的誓詞,你簽個字。”

陳一鳴拿起那張表格,仔細地注視著表格上的誓詞。

毛人鳳接著說:“你簽字以後,我們就真的是自己人了。”

陳一鳴拿起筆,猶豫了一下,隨後咬咬牙,在誓詞上簽了字。

毛人鳳接過表格,這才十分滿意地笑了笑:“好,陳一鳴,從現在開始,我們就真的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嘛,就不再說兩家話,戴老板很器重你,也希望你自重,努力工作,不要辜負團體和戴老板對你的厚望!”

陳一鳴說:“是,一鳴牢記在心。”

毛人鳳隨後收起了笑顏,嚴肅地說:“你可以用你的方法招募這群烏合之眾,但是,你要記住——如果他們沒有按照我們剛才的想法留下來為團體工作,那麽一切後果由他們自己承擔!”

陳一鳴知道,毛人鳳所說的“承擔後果”意味著什麽,於是立刻立正回答:“是,卑職明白!”

毛人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好了,你去吧。”

“是!”陳一鳴敬了個禮,轉身走了。

4

敢死隊新營區的台球室內,無所事事的冷鋒、書生和小K等人正輪班地打著台球。

小K說:“好了,進了!下一個球還是我打。”

大家正在玩著,陳一鳴推門走了進來。

冷鋒眼尖,立刻發出了口令:“立正——”

大家聽到口令聲,趕緊放下了手裏的東西,立刻立正站好。陳一鳴還了個禮,表情嚴肅地望著大家。

隊員們都知道,陳一鳴這次回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於是都目不斜視地看著他。

陳一鳴輕咳了一聲,而後說:“弟兄們,不管怎麽樣,今天都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我們死裏逃生,順利完成了任務,無一傷亡,可以說從閻王殿轉了一圈,又回到了人間。我為你們而驕傲,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出色的士兵。”

隊員們互相望了望,不知道陳一鳴接下來要說什麽,於是又都轉過臉來,表情嚴肅地望著他們的頭兒。

陳一鳴的臉上,漸漸地浮現了輕鬆之色,他舉起了手裏的特赦令:“在這次行動以前,我曾經跟你們說過,如果你們能活著回來,就會受到特赦——現在,我已經拿回了發給諸位的特赦令。”

隊員們聽罷,眼睛立刻都直了。

陳一鳴輕鬆地笑了笑:“還愣著幹什麽?這是你們應該得到的,都拿去吧。”

陳一鳴說完,小K第一個衝過來拽回了自己的,臉上立刻顯出了興奮的笑容:“啊——我自由了,自由了!我被特赦了,自由了!”

小K說完,抱著燕子六就親了一口。

燕子六趕緊推開小K,用手抹了一下被小K親過的臉:“死一邊去,這個臭!誰用你親,我媽還沒這麽親過我呢!”

燕子六說完,不解恨地一腳向小K踢去。

“哎喲!你小子,還來真的呀!”小K被燕子六一下子踢了個趔趄,不覺罵了一句。可罵過以後,他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依舊大蹦大叫:

“啊——我被特赦了,我自由了!”

喊完以後,他還覺著不過癮,忍不住一把推開窗戶:“啊——我被特赦了,我自由了,我小K這回真的要飛了——”

陳一鳴和冷鋒等人看著他,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會心的笑。

藤原剛此時拿著特赦令,卻不由得苦笑了:“我能去哪兒呢?還是得回戰俘營去,這特赦不特赦,對我沒有意義。”

藤原剛說著,便把手裏的特赦令丟掉了……此時,燕子六和書生站在一邊,也沒有去拿特赦令,陳一鳴看著他們,不禁愣住了。

陳一鳴問:“哎,你們兩個,怎麽不去拿特赦令?”

燕子六猶豫了一下,突然大聲問:“報告!陳教官,你要去哪兒?”

陳一鳴望著燕子六笑了:“當然是繼續打小日本兒呀!”

燕子六說:“那,我就哪兒也不去,跟你一起打小日本兒!”

陳一鳴聽了,感到很興奮:“燕子六,好漢子!那你就留下吧,我們還是一個小隊。”

燕子六聽罷,立刻高興了:“好咧,那我就哪兒也不去了,謝謝陳教官!”

陳一鳴此時又轉向書生。

書生望著他笑了:“陳教官,我跟著你,你不需要再問我為什麽了。”

陳一鳴興奮地看著書生笑了:“好兄弟,我收下!不過,還是那句話,你自己也得小心點兒。”

書生聽罷也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注意的。”

陳一鳴隨後轉過頭來看著小K,小K看著燕子六和書生卻很納悶兒。

小K說:“哎,我說你們兩位,好不容易自由了,你們兩個怎麽不走啊?”

燕子六不屑地瞪了小K一眼:“老子不像你,就知道吃喝玩樂,老子要殺日本人!”

聽燕子六一說,小K急了:“誰說我就會吃喝玩樂呀?你當我還是以前的小K呢!告訴你,老子的姐姐被日本人給殺死了,老子的仇還沒報完呢,老子隻想玩幾天還去打鬼子!你們既然都不走,老子也不走了,跟陳教官一起打鬼子!”

小K說著,掏出了放在懷裏的特赦令:“誰稀罕這破玩意兒!”

隨後,一把給撕了……陳一鳴的目光隨後轉向了蝴蝶和藤原剛。

蝴蝶猶豫地低下頭來:“我……我想去看我的兒子。”

陳一鳴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藤原剛望著陳一鳴,眼裏充滿了無奈:“我……我是日本人。”

陳一鳴點點頭:“我知道,一會兒有車,會把你送回到你母親身邊。”

藤原剛聽罷,眼裏充滿了激動:“謝謝……謝謝陳教官。”

陳一鳴隨後拿出兩個信封,分別塞給蝴蝶和藤原剛,眼睛裏充滿了留戀:“這裏麵是一些安家費,還有一張紙寫著黑貓敢死隊的新地址。規矩你們都知道,這張紙不能留下,你們背熟以後趕緊吃掉。我們是兄弟,如果你們以後遇到什麽困難,就回來找我,我會幫助你們的。”

蝴蝶聽到這兒,望著陳一鳴忍不住流淚了。

陳一鳴望著蝴蝶,勉強地笑了笑:“好了,別哭了,快去看看你的兒子吧,他一定早就想你了……”

陳一鳴說著,轉向藤原剛:“藤原剛,雖然你是日本人,但是我們曾經發過誓——我們是兄弟!現在,你們兩個選擇離開,我很舍不得,可是人各有誌……你們有親人在身邊,他們正在等著你們,我希望你們能夠順利。以後,如果想明白了,隨時歡迎你們回來。黑貓敢死隊的大門,永遠給你們敞開著!剩下的兄弟,都是國軍的軍官了。今天開始,就是國軍少尉。”

小K聽罷,立刻瞪大了眼睛:“那我們不跟冷教官一個級別了嗎?”

冷鋒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小K見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冷教官,我的意思是……您該升了。”

陳一鳴聽罷,不由得笑了:“小K,你這個馬屁拍得不錯!從今天開始,冷鋒晉升為國軍中尉,命令已經下來了。”

小K聽罷,立刻興奮起來:“哎喲,祝賀冷教官!”

燕子六此時,卻還沒有回過味兒來。

陳一鳴走過去拍拍他,笑著問:“怎麽了燕子六,愣什麽神兒呢?”

燕子六轉過頭來,不相信地看著陳一鳴:“我……我燕子六也是軍官了?”

陳一鳴說:“對,從今天起,你就是國軍少尉,命令已經下來了,這有什麽可懷疑的?”

燕子六激動地說:“可是……可是我是個飛賊呀!”

陳一鳴看著燕子六,不由得笑了:“聽見過這麽一句話嗎?叫——‘英雄莫問出處’。”

“英雄莫問出處……莫問出處……”燕子六仔細地重複著陳一鳴的話,不由得撓著腦袋笑了。

半小時以後,兩輛吉普車停在了軍營的樓下,蝴蝶和藤原剛此時已經換了便裝,正在跟穿著一身嶄新軍裝的陳一鳴等人告別。

“記住,如果想回來,我隨時歡迎你們。”陳一鳴望著蝴蝶和藤原剛再一次鄭重地囑咐他們。

蝴蝶含著熱淚點點頭:“謝謝陳教官,隻是我已經心如死灰,我現在就是想見見我的兒子……”

陳一鳴沒有說話,點點頭,理解地拍拍蝴蝶的肩膀。

藤原剛此時麵向陳一鳴,臉上充滿了愧疚:“陳教官,請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想參與這場戰爭了……我隻想去陪伴我的母親,和她老人家一起靜靜地等待著這場戰爭的結束。”

陳一鳴拍拍藤原剛的肩:“我理解,多保重。”

吉普車在鳴笛,發出催人的叫聲。

陳一鳴向蝴蝶和藤原剛揮揮手:“你們快走吧,車在叫了。”

蝴蝶和藤原剛戀戀不舍地望著陳一鳴等人,卻不忍離去。

“立正——敬禮!”冷鋒發出了敬禮的命令,陳一鳴等所有留下的特戰隊員都舉手敬禮,莊嚴地目送著蝴蝶和藤原剛離去。

蝴蝶和藤原剛都悄悄地抹了把掛在眼角的淚,轉身走去了。兩輛吉普車在隊員們的目視中漸漸遠去,冷鋒禁不住轉過頭來看著陳一鳴。

冷鋒問:“如果他們真的就此不回來了,那怎麽辦?”

陳一鳴的臉上驟然浮現了憂傷:“如果不回來,他們會死的。我希望他們能回來!毛先生答應過我,按照我的辦法來,我希望他不要食言。”

蝴蝶和藤原剛的車已經走出很遠了,卻沒有聽到槍聲,陳一鳴的心情漸漸鬆弛下來。

冷鋒此刻不甘心地望著陳一鳴:“我們就隻能這樣被動嗎?”

陳一鳴望著遠方,眼裏充滿了惆悵:“直到現在,我們就沒有獲得過主動權,寄希望於以後吧!”

冷鋒沒有再說話,眼睛裏也同樣充滿了惆悵。

5

此時,在南京日軍醫院的太平間,一個孤獨而蒼老的身影,正站在中村一郎的遺體前。在老人的四周站滿了麵無表情的保鏢。

中村雄望著兒子中村一郎蒼白的臉,久久不語。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喧鬧聲。中村雄轉過臉來,眼睛裏射出淩厲的光。

太平間門外,前來看望中村雄的森田和他的參謀們被門口的保鏢給攔住了。

森田說:“你們讓開路,我要探望中村雄先生!”

保鏢回答:“長官,中村老先生有命令,現在任何人都不許打攪他!”

森田說:“可我是支那大本營的森田……”

保鏢說:“我說過,中村老先生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許打攪!”

跟在森田身後的參謀見狀,立刻衝了上來:“你最好讓開,否則我要你很……”

保鏢大喝一聲:“大膽!”

誰知參謀話還沒說完,就被守在門口的保鏢,一腳給踢出了好遠。

“你們……你們?”站在一旁的森田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從太平間裏傳出了一個聲音。中村雄問:“是什麽人在打擾我跟我的兒子單獨在一起?”

站在門口的保鏢會意,立刻拔出了佩刀:“中村老先生有令,誰敢擅入,格殺勿論!”

誰知跟在森田身後的參謀不知深淺,聽到保鏢說話以後,反倒慪起氣來,他猛地拔出軍刀。參謀說:“森田長官要見中村雄先生,我看誰敢攔著——”

可誰知那參謀話音還沒落,就見守在門口的保鏢手起刀落,那個倒黴的參謀就立刻人首兩處了。

保鏢抓起參謀的人頭大叫:“誰再敢打擾中村先生和世子,這就是榜樣!”

森田見了,不覺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吭聲了。

就在此時,走廊裏傳來了腳步聲。森田轉頭看去,卻見岩本帶著十幾個中村機關的特工走過來,他們一個個都表情沉重,雙眼紅腫。

保鏢見到岩本立刻一個立正:“岩本君……”

岩本望著門口的保鏢歎口氣:“請問,中村老先生呢?”

保鏢說:“啊,老先生在裏麵,他一直在等你。”

岩本點點頭,掃了森田一眼,徑直走了進去。森田臉色發白地望著岩本的背影,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跟進去。

太平間裏,岩本輕輕地走到了中村雄的背後。

岩本說:“中村先生,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一郎!”說著,眼圈裏便湧上了淚。

中村雄轉過身來,眼裏充滿了柔情:“岩本,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一郎死了,我中村雄唯一的親骨肉死了。當年,你父親為了救我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你從小跟一郎就是一起長大的,我們中村家和岩本家有著割不斷的聯係!現在,一郎去了,我中村雄再沒有兒子了,就請你允許我把你當成我的第二個兒子吧!”

“中村叔叔,我……”岩本望著驟然間蒼老了許多的中村雄,不禁感慨萬分。

中村雄望著他,眼裏充滿了執著:“岩本,一郎的靈魂就要遠去了,就請你當著他的麵兒叫我一聲父親,也好讓一郎的靈魂安心地遠去吧……中村雄求你了!”

中村雄說著,就要給岩本行禮,岩本趕緊攔住了:“中村叔叔……不,中村父親,我答應您,我願意做您的兒子,我會像一郎一樣孝敬您的!”

岩本說完,禁不住流下淚來。中村雄望著岩本,終於舒心地笑了。

中村雄說:“好了,岩本君已經答應了,一郎可以火化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中村雄說完,慢慢地向外走去,岩本趕緊跟上去扶住他。

岩本說:“中村父親,一郎生前受盡了某些人的氣,他曾經發誓要複仇的,可是他……沒能等到那一天。”

中村雄咬著牙,慢慢地冒出了一句話:“冤有頭,債有主,某些人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中村雄說完,保鏢為他開了門。門外,森田正在等候著。

森田說:“中村先生,我……來看看您。”

中村雄瞟了他一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卻沒有吱聲,被岩本扶著,緩緩地走了。

森田望著他遠處的背影,不禁感到深深的涼意。

6

日本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的辦公室。總司令官岡村寧次看著麵色蒼白的中村雄,臉上不免露出了同情的神情:“中村君,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很遺憾!希望你能盡快走出悲痛,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中村雄望著岡村寧次淒慘地笑了笑:“岡村君,謝謝你的關心!戰爭中的死亡,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這是一場聖戰,為了天皇陛下的大東亞共榮事業去死,是光榮的。我的兒子是天皇陛下的勇土,我為他感到自豪。”

岡村寧次聽罷,欠欠身笑了笑:“中村君,你有這樣的心胸,我真是深表敬意!不知道中村君這次來支那,除了吊唁兒子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願望?如果有的話,請盡快說出來,我一定滿足。”

中村雄想了想說:“臨行之前,我曾向天皇陛下道別,天皇陛下十分關心支那前線的形勢。”

聽中村雄說到天皇,岡村寧次立刻站了起來:“天皇陛下如此關心支那的形勢,說明岡村寧次無能!”

中村雄見狀也站了起來:“岡村君不能這麽說。皇軍在支那犧牲巨大,天皇陛下想到那些死在前線的將士,幾乎夜不能寐。前線的戰役如此之艱苦,跟對支那的情報工作無能有直接的關係。”

岡村寧次聽罷,不禁皺起了眉頭:“中村君,你的意思是……”

中村雄說:“岡村君,我臨來時,天皇陛下特意召見我進行麵談,並且征求了我對支那情報工作的意見。我這次來,還帶來了天皇陛下給你的親筆手諭!”

岡村寧次聽了,立刻站起身來,拱手接過了手諭。他看著看著,臉上忽然出現了詫異,而後又很快平靜了。

岡村寧次說:“嗬嗬……中村君,天皇陛下諭旨由你能來接管支那大本營的情報工作真是太好了!你是一位老特工了,你能來負責這項工作,那是天皇陛下對我的關懷,也是我的榮幸!今後,還希望中村君鼎力相助!”

中村雄聽完,趕緊謙虛地笑了:“岡村君,你我是四十年前的老相識了,我能來支那輔佐你的工作,那是天皇陛下的信任,更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岡村寧次聽了,立刻表態:“中村君,你客氣了,隻要能有利於你的工作,有利於大東亞聖戰,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

中村雄望著岡村寧次,舒心地笑了:“岡村君,我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隻要岡村君能夠充分信任我就可以了。”

岡村寧次聽了,立刻回答: “中村君,四十年了!我們之間的友誼經過了歲月的考驗,早已經超過富士山的高度了!想怎麽做,你就放手去幹吧!”

中村雄聽了,興奮地伸出了右手:“岡村君,那麽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部下了!”

岡村寧次也趕緊伸出了手:“中村君,希望你能夠扭轉支那情報工作的不利局麵,幫助我在正麵戰場取得新的勝利!”

中村雄說:“岡村君,你放心吧,我會努力的!”

“哈哈……”中村雄說完,兩個人都開心地笑了。

7

第二天上午,在日軍駐中國大本營諜報機關的會議室,坐滿了來自各方麵的特工頭目。坐在首席的森田的額頭不斷地在冒汗,逼得他拿著手絹不停地在擦著。

前來開會的特工頭目們雖然彼此間都不說話,但在他們的眉宇和眼神中卻有很多語言在交流。會議室的門被岩本一下子推開了,隨著門聲,中村雄一身戎裝地走了進來。

“起立!”森田一聲口令,坐在會議室裏的特工們立刻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中村雄毫無表情地走到森田跟前,轉身看著站立起來的各位。岩本站在中村雄的身後,對森田則虎視眈眈。

森田的額頭又開始冒汗了:“中村先生……”

中村雄未等森田說完,便說話了:“各位,你們中間的有些人,曾經是我的部下;有些人,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但不管是老相識還是剛認識,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在一起共事了。”

“共事……”森田望著中村雄,不覺瞪大了眼睛。

岩本沒等中村雄說話,一把推開了森田,中村雄趁勢坐在了首席位置上。

森田的表情顯得很尷尬:“中村先生,在沒有宣布正式命令之前,我還是這裏的主管……”

中村雄沒有回頭,卻冷冰冰地回答:“森田先生,你已經被免職了。”

“什麽……”森田看著中村雄,臉上寫滿了急躁和可憐,“中村先生,您不能這樣!我是岡村寧次總司令官閣下任命的,我——”

“我剛才的話你沒聽見嗎?”中村雄又一次打斷了他。

“中村先生,您……您無權將我免職!”森田忍無可忍地質問了一句。

中村雄立刻冷笑了:“我代表的不僅是岡村寧次閣下,還有天皇陛下!”

“八格!”中村雄怒不可遏地瞪著森田,“你連天皇陛下也敢不放在眼裏嗎?”

森田嘴唇顫抖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大叫起來:“中村先生,您這是蓄意中傷,卑職沒有做錯的地方!”

中村雄聽罷立刻站了起來:“你說什麽?你沒做錯的地方?我問你,你為什麽阻撓南京駐軍搜索和攔截軍統別動隊?你又為什麽在事發之後對軍統別動隊網開一麵,不聞不問?還有,為什麽軍統別動隊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南京殺人劫獄?你還敢說,你沒有做錯嗎?!”

森田低下頭:“我……”

中村雄說:“森田,你不僅有錯,你還大大地有罪!”

“中村先生!”森田再一次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您恐怕還不知道你兒子在南京究竟都幹了些什麽吧?好,那就讓我來告訴您——”

“岩本!”沒等森田說完,中村雄立刻叫了一聲。

岩本連忙應了一聲:“到!”

中村雄說:“給我殺了他!”

“是!”岩本一聲應答,隨即伸出短刀,一刀便插進了森田的後背。

森田哆嗦著說:“中……中村雄,你這是……公報私仇……”

森田話沒說完,就大瞪著眼睛倒下了。

在場的特工頭目們見了,一個個目瞪口呆。

中村雄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重新坐了下來:“根據天皇陛下手諭和岡村寧次總司令的命令,我現在正式就任大日本皇軍駐支那大本營諜報主管。各位,有反對的嗎?”

會議室裏立刻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仿佛有誰在暗地裏指揮似的,在座的特工頭目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歡迎中村先生!”

中村雄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起身:“好好好,各位請坐。從今天開始,就由我來領導諸位的工作,希望我們緊密合作,共同將皇軍的支那戰場地下工作,邁進一個新的高度!”

眾頭目齊聲回答:“聽從中村先生教誨!”

8

此刻,在重慶郊區的一間農舍裏,蝴蝶的兒子小木墩在夕陽的照耀下正興致勃勃地跟一隻叫“小花”的小狗在玩著。

蝴蝶快步走上了山坡,看見了正在玩耍的小木墩,眼裏不禁湧出了淚。

小木墩轉頭看見了她,忍不住叫著跑了過來:“小姨——小姨!”

“孩子!”蝴蝶快步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小木墩長得很可愛,一張紅紅的、憨憨的小胖臉,蝴蝶摟著他,禁不住親了又親,眼裏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落下來。

小木墩哪裏知道大人的苦衷,便忍不住驚愕地問道:“小姨,你怎麽哭了?”

蝴蝶抱著他,使勁兒地搖搖頭:“沒,小姨沒哭,小姨沒哭,小姨就是想你了,想你了……”

蝴蝶聽罷,不禁愣住了。

小木墩沒有理會蝴蝶的神情,繼續說:“小姨,我娘去四嬸嬸家說話去了,你等著,我這就去叫我娘。”

蝴蝶聽了,一下子就哭出聲來,禁不住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兒子。

晚上,在一間簡陋卻很幹淨的農舍裏,蝴蝶和一個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在說著話。

蝴蝶說:“梅子姐,孩子放在你這兒,你受累了!”

梅子說:“木墩他媽,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如今有難處,照看不了孩子,俺一個寡婦,身子又好,反正每天幹完活兒也沒什麽事兒,有了木墩正好給俺做個伴兒。”

蝴蝶問:“我下午聽木墩叫你什麽……叫你媽?”

梅子聽罷,臉立刻紅了:“木墩他媽,我那是讓孩子叫著玩兒的。村落裏的孩子野,這孩子要是沒爹又沒娘的,就要受欺負,我就叫木墩當著外人的麵管我叫娘,誰知叫著叫著,這孩子就叫習慣了。木墩他媽,你別往心裏去,這不當真的,你要是聽著不舒坦,俺就叫木墩再改回來,還叫俺姨!俺隻要木墩在俺身邊,叫啥都行!”

梅子的話讓蝴蝶聽了,心裏很溫暖。她看看已經熟睡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處境,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蝴蝶說:“梅子姐,孩子和你親,你就讓木墩管你叫娘吧!將來孩子長大了,也讓他跟著你、孝敬你!”

梅子聽了,不由得愣住了:“木墩他媽,聽你這話,你不住下,還要走?”

蝴蝶的臉上立刻顯出了愁容:“梅子姐,我的命……現在是不屬於我的。我這次就是來看看孩子,將來怎麽樣,我也不知道。”

梅子聽了似懂非懂,卻一個哈欠攆上來,立刻就困了:“木墩他媽,天不早了,咱們明天再聊吧,我得去睡了。”

梅子說完,哈欠連天地走了。蝴蝶看著熟睡的兒子,卻毫無困意。

第二天,梅子像往常一樣早早就醒了,下地之前,她又轉過屋來看望蝴蝶,誰知蝴蝶此時早已經走了,隻是在小木桌上留了張字條:

梅子姐,我走了,我這一走,也許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孩子你照看得那樣好,我就放心了。木墩是個可憐的孩子,他生下來就沒有爸,而他的媽媽恐怕這次也永遠地回不來了!可孩子命好,他有了你,你像媽媽一樣照顧他……不,應該說,你對他,比他的媽媽還要好!梅子姐,你是個好人,孩子能遇見你,是他這輩子的福分!他應該管你叫娘,他也應該報答你、孝敬你!梅子姐,我走了,永遠地走了,無論走到哪裏,哪怕是天上地下,我都會替孩子感謝你!哦,對了,還要囑咐你一件事,你一定不要讓孩子知道有我這樣一個母親——永遠不要!因為我不配。

捧著蝴蝶留下的信,梅子傻了,看著**仍然在熟睡的孩子,她無力地跌坐了下來。

9

單說此時在戰俘營裏,在一間新蓋的木屋前,藤原剛光著膀子正在奮力地劈著木柴,他肩上、臂上的腱子肉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棕紅色的光芒;在他的身邊,劈好的木柴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藤原剛的母親一臉喜氣,此時正端著一碗水走過來:“孩子,快停下來喝口水吧,你都劈了一上午了!怎麽光是劈柴,也不跟媽說句話。”

藤原剛看了看母親,想要說點兒什麽,可猶豫了一下,又閉住了嘴。

母親見了,不免露出一臉的詫異:“孩子,你一定是有事情要跟媽媽說吧?那,你就說呀?”

藤原剛看著母親沒有吱聲,眼裏卻湧出淚來。

母親知道藤原剛心裏有事,又惦記著自己,便趕緊說:“孩子,自從你走後,中國憲兵就給我蓋了這新屋,還給我很多生活上的照顧,媽這是托了你的福啊,可是媽就是惦記你。孩子,這一段時間,你都去哪兒了呀?”

藤原剛愧疚地望著母親,握在手裏的斧子垂了下來。

母親走過去,伸手給他擦了擦汗:“孩子,你說話呀?你這是怎麽了?”

見母親有些著急,藤原剛一下子跪下了:“媽,我殺了人——殺了日本人……”

母親的臉一下冷了下來:“你……你殺人了?你殺了……日本軍人?”

藤原剛連忙說:“媽,我本來不想再殺人的,我……”

母親沒有說話,慢慢地跌坐下來。

藤原剛抱住母親哭泣了:“媽……我真的是沒辦法……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

母親聽到這兒,一下子暈了過去。

藤原剛驚慌:“媽!媽——醫生,醫生——”

藤原剛衝著塔樓上的憲兵大聲地喊起來。

夜晚,還是在那間新蓋的小木屋內,躺在**的母親漸漸地醒過來。在母親的床邊,藤原剛守著一隻小爐子正在煎著藥。母親看著兒子,眼淚慢慢地流下來。

藤原剛回過頭來,看見母親醒了,急忙奔了過來:“媽?媽媽……您醒了?”

母親望著兒子,吃力地笑了笑:“你殺了日本軍人?”

“是的……媽媽。”藤原剛愧疚地低下了頭。

母親的臉上顯出了哀怨和迷茫:“孩子,你在前線打仗、我在國內的時候,認識了好多跟我一樣的母親。她們的兒子,也都跟你一樣,是日本軍人;而她們也跟我一樣,掛念著前線的兒子。”

母親說著,眼淚開始流下來:“我們都含辛茹苦,等待著你們歸來,可是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骨灰盒。那一次,軍部說你死了以後,我卻連一個骨灰盒都等不到,我不相信你死了,我就到支那來找你。我變賣了咱們家的祖宅,才換了一張到上海的船票……”

母親說:“現在我仔細想過了,你當兵,那不是你的錯。國內的年輕人,都要當兵,離開母親,走向戰場——這是逃脫不了的命運!我從上海登岸,第一次踏上支那的土地,走了差不多半個支那,才找到了你!一路上,我也見過了那麽多支那的母親!我見到了戰爭,見到了死亡的孩子們,無論是日本軍人還是支那軍人……”

藤原剛看著母親,有些驚醒了,他不錯眼珠地看著她。

母親說:“孩子,我還能活著見到你,可是那些母親呢,她們還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嗎?我常常在想,這場戰爭到底毀掉了多少個離開母親的孩子,又撇下了多少沒有了孩子的母親?日本,真的能贏嗎?”

藤原剛看著母親,眼含愧疚:“媽,日本是不會贏的!這場戰爭,日本從一開始就不會贏的!”

母親說:“是的,不會贏的。可就算是贏了,又能怎麽樣呢?你不知道,國內的老百姓都苦成什麽樣子?他們的兒子,沒了!戰爭,毀了他們的家!這場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

藤原剛說:“媽,我該怎麽辦呢?我已經參加了這場戰爭,我已經參與了敢死隊的行動!我現在回來了,可是我知道,他們——不,是軍統,是不會讓我這樣長久地生活下去的!媽,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母親說:“既然如此,那就別躲了,要結束這場戰爭!一定要結束!唉,既然日本不能贏,就趕快輸掉吧!這麽多天來,我知道你想去做什麽。既然已經沒有別的選擇,為了更多的母親、為了更多的孩子,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媽,謝謝你……”藤原剛含在眼裏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10

夜晚,在黑貓敢死隊的駐地裏,陳一鳴等人也沒有睡著,他一邊擦著槍,一邊和冷鋒說著話。

陳一鳴問:“蝴蝶和他走了幾天了?”

冷鋒說:“嗯,五天了。你說,他們倆能回來嗎?”

陳一鳴說:“不知道。”

冷鋒問:“那你怎麽還放他們走?”

陳一鳴聽罷,不由得歎了口氣:“不放他們走,這個隊伍就沒法帶了。言而無信的指揮官,會被放黑槍的。”

冷鋒說:“可是又不是你言而無信,是軍統!”

陳一鳴說:“都一樣。他們不會去細分到底是我,還是軍統。”

冷鋒聽了,也不禁歎了口氣:“唉,這不是給軍統在背黑鍋嗎?”

“哼!”陳一鳴不由得苦笑了,“我們就是被選出來背黑鍋的,所以才叫黑貓敢死隊。”

冷鋒聽罷,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他媽的叫什麽事兒啊!”

陳一鳴苦笑:“什麽事兒———正在發生的事兒。”

陳一鳴說:“別發牢騷!天理是打出來的,什麽時候打消停了,就有天理了。”

冷鋒憤憤地說:“哼,都打了一百多年了,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什麽時候才有真正的和平?”

陳一鳴用力推上已經擦好的彈匣:“不管什麽時候是頭,我們都得打下去!和平不是談出來的,是打出來的。作為職業軍人,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唉,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就是跟戰爭聯係在一起的。打吧,總有一天會打完的。”

“打完?還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活到打完仗的那一天。”冷鋒說完,重重地歎口氣,“唉!”

此刻,在靠近重慶市的一條江的江邊上,蝴蝶正孤獨地在江邊徘徊!遠處,隱隱傳來令人熟悉的川江號子聲。

蝴蝶望著洶湧的江水,駐足沉思,而後,她終於下了決心,慢慢地向江水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的手突然從後麵抓住了她。

書生說:“蝴蝶,你不能這麽做!”

蝴蝶回過頭來,驚愕道:“書生,是你……你在跟著我?”

書生點了點頭。

蝴蝶的臉上現出了感動,繼而又變得憂傷了:“我已經見過了我的兒子,我已經再沒有什麽遺憾了。”

“可你一旦走進去,你的兒子就再也沒有母親了。”書生說完,用冷峻和渴望的眼神看著蝴蝶。

蝴蝶憂傷地搖搖頭:“可是,是我親手殺了孩子的父親。難道,還要等孩子長大了,由我親口告訴他這個事實嗎?”

書生歎了口氣,眼睛裏透出了堅毅:“蝴蝶,這場戰爭造成了無數的悲劇,很多人比你的命運還要悲慘!你做過的事情是正確的。你不要自責,也不必難過,你為什麽要自尋死路呢?你以為,你父母在九泉之下會為你今天的自殺感到欣慰嗎?”

書生的話,令蝴蝶驚醒了,也猶豫了:“可是我……我該怎麽麵對我的兒子呢?”

書生說:“該麵對的,早晚都要麵對!你死了,這些就都不存在了嗎?難道你願意讓別人告訴你的兒子,是他的母親親手殺了他的父親,然後又自殺了,而且他的父親還是一個日本特務,是一個殺過中國人的日本特務?!”

“不!”蝴蝶大聲地叫了出來。

書生說:“那你就要活下去,將來由你自己親口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蝴蝶身體顫抖著望著書生:“可我不敢……我不敢!”

書生麵容嚴肅,口氣冰冷:“可你別無選擇!”

蝴蝶聽罷,一下子麵對江水跪了下來:“為什麽會是我?為什麽會是我啊!”

書生伸出手來,慢慢地落在蝴蝶的肩上:“不要死,要活著。戰爭已經降臨到我們身上,我們別無選擇,隻能承受!可戰爭總會結束的,你的兒子也會長大,將來,他們過的就不會是我們這樣的日子了,他們會過得很平靜,也會很幸福。”

書生說:“不,你不隻是女人,你是戰土!”

“我不是!”蝴蝶轉過頭來,倔強地望著書生。

書生看著她,毫不猶豫地一把把蝴蝶拉了起來:“不,你是戰土!從參加南京的這次行動開始,你已經是個戰士!你是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的戰土!你已經被訓練成為一名出色的特工,你不僅要活下來,你還要繼續去戰鬥!否則,你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蝴蝶聽了,吃驚地看著書生:“可我隻是一個女人……”

書生說:“戰爭中是沒有男人和女人的,隻有戰土和死去的戰士!隻要你的身體裏麵流的是中國人的血,你就逃脫不了戰鬥的責任!想想你死去的父母,再想想那些被屠殺的中國老百姓——你以為,你真的能逃避嗎?”

蝴蝶低下了頭,不再頂撞:“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書生回答:“沒有選擇,回去——隻要活著,就要戰鬥!陳教官讓我一直跟著你,就是怕你出事。跟我回去吧,我們是一個集體,少了誰都不完整。”

聽了書生的話,蝴蝶忍不住流下淚來:“書生,我跟你走。”蝴蝶擦幹了眼淚,堅定地跟著書生向駐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