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730米,一個放羊的老頭,十點鍾方向。”

蔡曉春舉著85激光測距儀報告。

韓光趴在他的身邊,調整88狙擊步槍的瞄準鏡,看見了這個老頭。

“看起來不會是目標。”蔡曉春說。

“注意觀察,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韓光低聲說。

兩個人潛伏在西部戈壁的一處峭壁上,這裏的駱駝刺掩蓋了他們的蹤跡。他們都穿著土黃色的吉利服和迷彩服,臉上塗抹著土黃和黑色相間的迷彩油,還戴著黃色迷彩的戰術手套,甚至連靴子都是沙漠迷彩顏色。

“這裏距離國境線太近了,我們潛伏的地點控製的範圍隻有這麽大。”蔡曉春放下激光測距儀,“上千公裏的戈壁灘,我們的目標從哪裏都可能入境,我們不一定能抓住他。”

“我們隻能相信情報是準確的。”韓光還在尋找,“我們隻是執行者,不是決策者。”

“希望搞情報的那些人不是豬頭吧,已經一天一夜了。”蔡曉春又拿起激光測距儀。

韓光轉移自己的狙擊步槍瞄準鏡:“那個老頭,昨天就來了吧?”

“來了,還是在那個位置。”蔡曉春說,“待了兩個小時,往村莊的方向去了。”

“昨天有多少隻羊?”韓光突然問。

蔡曉春愣住了:“多少隻?沒數。”

“好像沒今天多。”韓光看著那群羊。

蔡曉春拿起激光測距儀:“好像是——這說明什麽?”

“說明羊可能不是他的,他借的。”韓光說,“他是望風的。”

蔡曉春緊張起來,調整激光測距儀:“他的步態不像是老頭。”

韓光的瞄準鏡裏麵,老頭腳步穩健,右邊胳膊一直垂著。右邊衣服裏麵有東西若隱若現,他細心觀察著——是一支衝鋒槍的槍管。

“抓住他了,他是槍手,一支56-1衝鋒槍。”韓光說。

“啄木鳥,這裏是禿鷲。十點鍾方向,放羊的老頭是槍手。完畢。”蔡曉春急忙報告。

“啄木鳥收到,你們注意監視。完畢。”林銳的聲音從耳麥當中傳來。

距離他們1公裏的公路旁,廢棄加油站裏麵,潛伏著林銳和抓捕小組。他們都戴著土黃色麵罩,隻露出雙眼,穿著土黃色的沙漠迷彩作戰服,手持自動步槍,隨時待命。林銳拿著望遠鏡,在陰影裏麵觀察外麵的動靜:“山鷹,如果行動開始,解決他。完畢。”

“山鷹收到,完畢。”韓光回答。

孫守江在另外一側擔任抓捕小組的火力支援任務,他抱著一杆88狙擊步槍潛伏在側麵山頭的廢棄瓦礫當中。

觀察手雷鳥在旁邊舉著激光測距儀:“我看到車隊了!”

孫守江嚼著口香糖舉起狙擊步槍:“啄木鳥,這是烏雞。車隊在靠近邊境,十一點方向,距離2100米。一輛三菱越野車,一輛豐田陸地巡洋艦。完畢。”

“跟情報提供的一樣,我們準備動手!”林銳在屋裏麵拿起自己的95自動步槍命令。抓捕隊員們握緊了步槍準備出擊,殺氣騰騰。第一突擊手小莊靠在門邊,等待著林銳的命令。這是從林銳所在的一連抽調出來的一個六人抓捕小組,都是最精銳的突擊隊員,都有作戰經驗。

“啄木鳥,禿鷲報告。”蔡曉春在峭壁上拿著激光測距儀,“我們境內有一輛麵包車在接近邊境,完畢。”

“是來接他們的!”林銳的聲音傳來,“山鷹注意,提供火力掩護!”

“山鷹收到,完畢。”韓光低沉地說。

兩輛越野車跨過了邊境,徑直開往廢棄加油站。

麵包車也在靠近加油站,這是預定的接頭地點。

林銳慢慢舉起自己的自動步槍,對準外麵。抓捕小組隊員們也在準備,都是虎視眈眈。林銳在陰影當中屏住呼吸,看著外麵的車陸續停下。幾個男人下來,互相擁抱,說著什麽。旁邊下車的年輕人都戴著麵罩,挎著衝鋒槍。

“準備。”林銳低聲說。

韓光調整槍口,對準了那個老頭。

孫守江在側麵山上的瓦礫當中,對準了加油站的一個年輕槍手。

“準備。”林銳又說了一次。

抓捕隊員們悄悄接近牆壁,蜷縮著準備從窗戶和門一躍而出。

“我們要的人,一定要活的。”林銳強調一句,“準備……”

隊員們屈膝,做好出擊準備。

“幹!”

林銳突然怒吼,從陰影當中閃身出來,在屋內對準正麵的槍手就是兩槍速射。兩槍都打在胸口,槍手猝然栽倒。

抓捕隊員們從破舊的窗戶和門一躍而出,撲向預定抓捕的目標。

孫守江扣動扳機,打掉一個準備射擊的槍手。

韓光扣動扳機,剛剛拿起衝鋒槍準備衝過去的老頭仰麵栽倒,白頭套和胡子都掉了。

幾個男人慌張地拔出手槍,林銳一個箭步衝上去撞倒一個大胡子。他的手槍被林銳壓在身下,拚命抽出手槍對準自己的腦袋。林銳舉起槍托,直接砸在他的手腕上。大胡子慘叫一聲,手槍脫手。

林銳舉起槍托,又一下砸暈了他:“1號目標控製!”

田小牛正麵對著一個小胡子衝過去。小胡子拔出手槍,對著田小牛就開槍。子彈打在田小牛的防彈背心上,他仰麵栽倒。

韓光的槍口已經掉轉過來,瞄準小胡子的右手手腕開槍射擊。

砰!小胡子的手腕被打斷,手槍脫手。

田小牛爬起來,顧不上揉疼痛的胸口,一下子魚躍撲倒小胡子:“敢對老子開槍?!”他舉起槍托就是一砸,砸在小胡子斷了的手腕上。小胡子慘叫一聲,田小牛抓住他的小胡子使勁拽著他起來:“2號目標控製!”

一個皮夾克在戈壁上飛奔,跑向不遠處的邊境。

林銳舉起槍,不敢打:“狙擊手!3號目標跑向邊境!給我製止他!”

孫守江瞄準飛奔的皮夾克腿部,扣動扳機。

砰!

子彈打在皮夾克剛跑過的土地上。

“媽的!”孫守江怒罵一聲,再次舉起步槍。

皮夾克連滾帶爬,跑向界碑。

韓光瞄準皮夾克:“我抓住他了。”

“要活的!”林銳高喊。

“收到,完畢。”韓光瞄準曲線飛奔的皮夾克。

砰!

皮夾克腿部中彈,一下子栽倒。他爬起來,踉蹌著繼續跑向界碑。後麵的特種兵們在飛奔,但是顯然速度再快也很難在邊境內追上他。

韓光穩定呼吸,再次瞄準目標。

皮夾克麵前就是界碑,他歡叫著,撲向界碑。

砰!

皮夾克肩膀中彈,他被巨大的衝擊力打倒,半個肩胛骨被打沒了。他慘叫著,在地上滾著,爬向界碑。

韓光還在瞄準。

皮夾克伸出右手,抓住了界碑。他努力爬著,企圖把身體滾過界碑。

砰!

“啊——”

皮夾克慘叫一聲,他的右手兩個指頭被打掉了,舉著手恐怖地喊。他的左手已經出了界碑,特種兵們快步衝過來。

砰!

韓光又是一槍。

皮夾克的左手手腕中彈,他慘叫著,這次全身都在邊境以內了。小莊一個箭步衝過來魚躍抓住了他的腳踝,幾個特種兵拉住皮夾克的腿就使勁拽。他絕望地叫著,被特種兵們抬起來往回跑。

韓光冷冷地說:“一個手指頭都不會讓你出邊境!下輩子投胎,別做恐怖分子了!我們撤!”

蔡曉春已經收拾好器材:“換了我,一槍他就跑不了了!”

韓光笑笑:“下次換你,我去跟連長說。”

蔡曉春抬頭笑:“不用你說,我會讓他選我!”

韓光無奈地苦笑:“你這個脾氣啊!什麽時候能改改!”

兩人說著已經提起裝備快步跑向集合地點。

兩架米171直升機盤旋降落,機槍手在機艙裏麵警惕注視四周。特種兵們把抓獲的三個目標扛著丟上直升機,隨即爬上去。韓光和蔡曉春快速跑過來,孫守江伸手拉他們上直升機:

“趕緊的!趕緊的!中國陸軍航空公司的米171次航班要起飛了!本次航班經過烏魯木齊,成都,終點站是狼牙特種大隊的直升機機場!由於中國陸航沒有給大家準備安全帶,所以請坐穩抓好——機長,起飛!”

兩架直升機起飛,丟下地麵的屍體和三輛密布彈痕的車。

遠遠的,警車隊伍在接近……

2

機艙內,衛生兵在給受傷的恐怖分子急救止血,恐怖分子大呼小叫。田小牛已經脫下防彈背心,在看自己胸口的青紫,聽著不耐煩了:“待著!好好的叫喚什麽?疼啊?他媽的早幹嗎去了?當恐怖分子的時候不知道今天會疼啊?老子都不喊疼,你們喊什麽疼啊?忍著!”

其餘兩個輕傷的恐怖分子都被控製在機艙盡頭,四個兵緊緊按住他們。兩個兵在檢查他們的口腔,看看有沒有毒藥。倆人都是桀驁不馴的樣子,林銳看看他們倆,嘟囔了一句什麽。倆人馬上不吭聲了,都老實待著。

“連長,你說什麽了?”孫守江好奇。

林銳笑笑:“我說,再喊我們就不帶你們回去了,把你們移交給克格勃。”

摘下麵罩的兵們都笑了。

“我要喝水。”小胡子用清晰的漢語說。

林銳愣了一下:“你的普通話說的不錯啊?在哪兒學的?”

“我在北京上的大學,我要喝水。”小胡子語調清晰地說。

林銳看看孫守江:“給他喝水。”

孫守江摘下自己的水袋,把吸管塞入他嘴裏。小胡子咕嘟咕嘟地喝著,過癮了。孫守江把水袋丟在他腳下:“這個我也不要了,你路上喝吧。”

小胡子冷笑一下:“謝謝。”

“別謝我!你謝我,我晚上會做噩夢!”孫守江鄙夷地說。

“你是狙擊手?”小胡子看孫守江的狙擊步槍和身上的吉利服。

“是啊,怎麽著?”孫守江瞪著他。

“我們最恨狙擊手,抓住以後都是砍頭!用最鈍的刀子一點點割下來!”小胡子咬牙切齒,“但是你給我水喝,所以我不砍你的頭!我會活埋你!”

“去你媽的!”孫守江怒了,舉起槍托就要砸過去。

林銳一把拉住他:“注意政策!他現在是我們的俘虜!”

孫守江指著他的鼻子:“聽著,小子!把你爺爺逼急了,打得你連你媽都認不出來!不信你試試看!”

小胡子冷笑:“你們不如克格勃,你們有政策!”

孫守江被氣得恨不得一拳打死他,被田小牛攔開了:“得了得了,你跟瘋子叫什麽勁啊?待著吧,別節外生枝了!”

小胡子看著林銳:“你是林銳,上尉。”

林銳愣了一下,他們都沒有戴軍銜和臂章。他轉向小胡子:“你還知道什麽?”

小胡子笑笑:“我看過你們的資料——田小牛,孫……記不清了,你是‘烏雞’。”

孫守江跟田小牛對視一下,都看小胡子。

小胡子轉向韓光:“你是韓光,狙擊手,代號山鷹……你是‘刺客’!”

韓光沒有表情,冷冷地看著他。

“你們的情報工作做得不錯,不過也逃脫不了上刑場的命運。”林銳冷冷地說,“知道這些又能改變什麽呢?你們還不是一進來,就被我們給抓了?”

“會有人要你們的命!”小胡子怒氣衝天地說。

隊員們都看他,又看林銳。林銳用眼神製止隊員們的衝動,蔡曉春起身走過去蹲下帶著奇怪的笑容:“知道你爺爺是誰嗎?”

“你?”小胡子仔細想想,“不入流!沒看過你的資料!”

蔡曉春拔出匕首,放在小胡子的脖子上。

“禿鷲!”林銳怒吼。

蔡曉春的匕首在小胡子的脖子上輕輕遊走,小胡子麵不改色。

蔡曉春輕輕用力,匕首的尖端開始滲血。

“把他拉開!”林銳高喊。

孫守江和田小牛抱住了蔡曉春。

蔡曉春怒吼:“鬆手!不然我捅死他!”

林銳怒吼:“禿鷲,你難道想陪著他坐牢嗎?!”

“連長,我心裏有數!”蔡曉春冷冷地說,“你們都別管!”

韓光抓住田小牛:“放手吧,我了解他。他真的會捅進去的。”

田小牛和孫守江都慢慢鬆開手,孫守江著急地說:“兄弟,你冷靜點!”

蔡曉春看著小胡子,匕首慢慢滑到他的耳朵下麵,帶著一道血道子。小胡子還是盯著他,但是臉色更白,嘴唇在微微顫抖。蔡曉春的匕首停在他的耳朵後麵,刃對著耳朵。

“隻要遇到一個氣流顛簸,你的耳朵就沒了。”蔡曉春的目光很冷。

小胡子:“你想違反你們的紀律嗎?”

“知道耳朵沒了什麽滋味嗎?”蔡曉春繼續語調平靜地說,“我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在街上打架。他們用棍子打我,我撿起街邊燒雞攤的一把菜刀,砍傷了他們六個。其中一個,耳朵被我砍掉了。我去年回老家探親,見到他,他還是少一隻耳朵。”

小胡子的嘴唇在顫抖。

“我知道耳朵沒了有多醜。”蔡曉春冷笑著說,“你穿得比他們都好,長得也比他們漂亮,說明你注重儀表。你是文化人,上過大學。看得出來你不怕死,但是你怕沒耳朵。”

“痛快點,殺了我。”小胡子哆嗦著嘴唇說。

“殺了你,我要坐牢,鬧不好還要上刑場。我沒那麽傻,明白嗎?”蔡曉春的匕首在他的耳朵後麵慢慢遊走,“我想要的,是你的這隻耳朵——它是我的戰利品!”

小胡子閉上眼,冷汗直流。

“聽著,我比克格勃還狠!”蔡曉春貼著他的耳朵說,“每一個字都給我聽清楚了!我是蔡曉春,禿鷲!有本事你就找你的那幫雜碎來殺我,隻要殺不了我,這個兵我也不當了!我會殺光你們這幫雜碎!把你們的耳朵都割下來,喂狗!”

小胡子恐懼地說:“我聽見了……”

“那就把每個字都刻在你的心裏!”蔡曉春收起匕首,“一路上給我老實待著,再敢放屁——這隻耳朵就是我的!我豁出去不當這個兵了,我也搞你搞到底!”

小胡子點頭,血在脖子上慢慢滲出來。

蔡曉春把匕首插回去,轉身走了。

林銳看著他,又看看小胡子。隊員們都看他,林銳歎口氣:“你們都看見什麽了?”

隊員們都說沒有。

林銳轉向天空:“我也沒看見——那傷是抓他的時候,自己劃的。”

隊員們都說是。

蔡曉春坐在韓光身邊,看著外麵的天空。韓光看看他,沒說話。林銳看著蔡曉春:“回去以後,我要跟你好好談談!”

蔡曉春點頭:“連長,謝謝你。”

“謝他媽的什麽謝?!”林銳怒了,“我幹什麽了我?!”

“是,我什麽都不知道。”蔡曉春馬上說。

“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許往外吐一個字!”林銳壓抑地低聲怒吼。

“哈哈!尿了!”孫守江跟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小胡子說。

大家都看,小胡子跪著的褲子濕了,滴答著。

3

在烏魯木齊將抓捕人犯移交公安以後,直升機加油繼續起飛,連夜返回東南駐地。代號“戈壁佩劍”的抓捕行動順利結束,三名目標全部活著被擒,參戰隊員無一傷亡。行動完美得如同特種部隊內部教科書上的經典戰例,為此也受到總部和有關部門的表彰,有功人員也得到了立功表彰。

但是作為第一狙擊小組觀察手的蔡曉春沒有立功。

參加行動的所有隊員都明白,他是因為最後直升機上的那一下。林銳沒有報告上級,所有隊員也都沒有報告上級,這成為參加行動隊員永遠不會提及的秘密。反恐怖戰鬥是殘忍的,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蔡曉春的行為肯定是違紀的,但是……誰又能說麵對這樣囂張的威脅無動於衷呢?何況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

蔡曉春自己倒真的不在乎。他不是在乎是否立功的那種兵,加上在狼牙特種大隊戰士提幹的概率幾乎沒有,軍功章對於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吸引力。他的野性在實戰當中發揮出來,讓恐怖分子都害怕。

而他的連長林銳,則真的開始擔憂。

蔡曉春在晚飯後被單獨叫到連部,他跨立麵對林銳,目不斜視。

林銳站在辦公桌後,也看著他:“知道為什麽叫你來嗎?”

“報告!連長說,回來以後要和我談談。”蔡曉春說。

“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麽嗎?”林銳厲聲問。

“知道。”

“你說。”

“我對俘虜動手,沒有執行俘虜政策,違反軍規。”蔡曉春脫口而出。

林銳看著蔡曉春:“為什麽你要對解除武裝的恐怖分子使用武力?”

“因為他在威脅我們,連長。”

“他構成實際威脅了嗎?”

“沒有,連長。”

林銳看著蔡曉春:“那你為什麽要動手?”

蔡曉春眨巴眨巴眼。

“因為你受不了這個氣!對不對?”林銳厲聲說。

“是,連長。”

“那我為什麽能受得了這個氣?!”

“因為你是連長,連長。”蔡曉春說,“我不是連長,我考慮不了那麽多。”

“你一輩子不想當連長嗎?”林銳突然問。

蔡曉春眨巴眨巴眼:“我不懂你的意思,連長。”

“山鷹大隊的大隊長單獨跟我電話聊過很長時間,他很關注你。”林銳說,“應該說,作為一個部隊的部隊長,這樣關注一個士兵,是很少見的。他很關心你的成長,也告訴我,你幾次提幹都因為各種原因被耽擱了。”

蔡曉春不說話。

“你該知道,他對你的期望。”林銳提高聲調,“可是你——按照一個解放軍軍官的標準要求自己了嗎?”

“沒有,連長。”

“為什麽?”林銳問。

“因為……我留在狙擊手連,已經決心放棄成為軍官的機會,連長。”蔡曉春說,“狼牙特種大隊已經沒有戰士提幹的特例,我必須考軍校。”

“那你好好複習啊?”林銳問,“為什麽自暴自棄?”

“我沒有,連長!”蔡曉春說,“我留在狙擊手連,是希望成為最好的狙擊手!”

“但是你這個鳥樣子,一輩子都成不了最好的狙擊手!”林銳怒吼,“一個真正的狙擊手,一個真正的刺客,會去對解除武裝的恐怖分子動手嗎?!刺客的真正含義是什麽?”

“俠之大者,謂之刺客!”蔡曉春回答。

“你背得很流利,怎麽就做不到?”林銳問。

蔡曉春不說話。

“我今天跟你談,不是想告訴你,你對俘虜動手是多麽的英勇!”林銳厲聲說,“是想告訴你——想成為刺客,先要把你的桀驁不馴打掉!你的野性太重了,你可以一身武功,但是你能成為真正的合格的中國軍人嗎?你連一個合格的中國軍人都不是,怎麽成為中國陸軍的刺客?!”

“我錯了,連長。”

“我要你這句話沒有用!”林銳說,“我要的是你能夠認識到自己的缺陷!”

“什麽缺陷,連長?”

“就是你的野性,你的桀驁不馴!”林銳說,“我們是紀律部隊,是解放軍,不是土匪流氓!我們戰鬥,是為了祖國為了人民!不是為了跟歹徒鬥氣的!——你的腦子上,要戴上緊箍!”

“是,連長!”

林銳看著蔡曉春,半天才說:“我希望,你不僅在狙擊手連訓練,作戰;也能夠在狙擊手連成長起來,成為一個有紀律的軍人!否則,你的本事再高強,跟那隻蠍子有什麽區別?你得明白,自己為了什麽當兵,為了什麽作戰!”

“是。連長。”

“去吧,跟韓光好好談談,你們倆交交心。”林銳揮揮手,“從此以後,戈壁佩劍行動的任何細節——都死在你的肚子裏麵,明白嗎?我們所有參戰隊員,都他媽的給你頂著雷呢!”

“你放心,連長!”蔡曉春說,“我絕對不會連累任何兄弟!”

“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你就不要待在狙擊手連了。”林銳嚴厲地說,“明白嗎?”

“明白,連長。”蔡曉春敬禮,轉身出去了。林銳看著他的背影,無聲歎息。

韓光在武器庫檢查全排的武器裝備,蔡曉春在門口推開門。韓光回頭:“進來吧,跟我一起清點一下。咱們排人不多,槍多,這幫家夥又都是兵油子,少個刺刀什麽的很難說。”

蔡曉春進來,關上門。

韓光看他:“連長找你談話了?”

“嗯。”

“你啊。”韓光說,“你沒錯,但是你不該那麽做。”

“你覺得我沒錯?”蔡曉春很意外。

“每個人都會有憤怒,關鍵是你如何控製自己的憤怒。”韓光說,“理智,情感,永遠都在搏鬥。”

“我想不了那麽多,那個時候。”蔡曉春撿起一把88狙擊步槍檢查著。

“學會去想那麽多。”韓光拍拍他的肩膀,“你是軍人,紀律是你的靈魂。”

“說起來也奇怪,沒有戰鬥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違反過軍紀。”蔡曉春苦笑,“這參加實戰了,跟吃了興奮劑似的,越打越興奮。”

韓光看著他:“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得了得了,我沒病。”蔡曉春擺手,“我又不是精神病,看什麽心理醫生啊?”

韓光擔憂地看著他,沒說話。

晚上林銳正在準備睡覺,韓光來了。林銳聽完韓光的想法,猶豫了一會兒:“你覺得有必要嗎?”

“我看過外軍的資料,狙擊手的神經總是高度緊張的,這種緊張需要釋放出來。而且,狙擊手總是在爆頭,雖然是殺敵,但是這畢竟是在殺人。”韓光冷靜地說,“我建議,狙擊手連凡是參加實戰的官兵定期接受心理輔導。”

“我軍曆史上從未有過心理輔導,我們打過那麽多仗,也沒發現有特別嚴重的心理問題。”林銳說,“你說的這個問題,我在資料也接觸過,不過我們的兵相對外軍淳樸得多,想得也少。”

“時代不一樣了,連長。”韓光說。

“嚴教在前線狙殺那麽多敵人,你覺得他心理有問題嗎?”

“他沒事就喜歡瞄人頭玩兒,連長你覺得他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林銳愣了一下。

“這個問題,我現在還很難答複你。”林銳想了想,“這要向大隊匯報,看看大隊長和政委的意思。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找大隊長和政委。”

“是,我走了。”韓光起立,轉身出去。

林銳坐在椅子上,琢磨半天:“心理輔導?——連我也有問題嗎?

4

“每一個人都有心理問題,隻是或多或少而已。”

趙百合麵對麵前的林銳,坦然自若地說。

“我相信,狙擊手的心理問題會更多,隱藏得更深。”趙百合繼續說,“一個受到現代文明教育的青年人,手持狙擊步槍,去獵殺一個同類——可想而知,他的內心深處要承受多麽大的衝擊力。也許現在還意識不到,但是長期積累下來就很可怕了。”

“你了解狙擊手嗎?”林銳反問。

“我不了解,所以我在嚐試了解。”趙百合說。

劉芳芳想想:“政委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們,我們就得很好地完成。百合,你在軍醫大學選修過心理學,是咱們大隊衛生所唯一接觸過心理學的。所以,我看你就擔任狙擊手連的心理輔導師吧?”

“她?”林銳看看年輕的趙百合,“劉大夫,你沒開玩笑吧?”

“那你說找誰?”劉芳芳反問,“難道從地方請一個有經驗的心理醫生?你不怕泄密啊?”

林銳想想,苦笑:“你不行嗎?你了解特種兵,也了解狙擊手——張雷我看就活蹦亂跳的,沒什麽心理問題。你輔導得不錯,就順手幫我們狙擊手連也輔導輔導吧?”

“別逗了!”劉芳芳笑,“隔行如隔山,我學的是外科!”

“那你學的是什麽?”林銳問趙百合。

“外科。”趙百合說,“選修過心理學。”

“你看這也不是專業的啊?”林銳說。

“我是心理學的在職研究生,要看我的學生證嗎?”趙百合反問,“我剛剛通過軍醫大軍事心理學的在職研究生考試。”

林銳噎住了,半天才說:“這個年頭,流行在職研究生啊?”

劉芳芳笑:“對啊!不是你給帶起來的風氣嗎?”

抱著一大堆狙擊手資料的趙百合回到宿舍,咣當放在桌子上。正在睡覺的蘇雅睜開眼:“哎喲,地震了啊?我這值夜班剛睡下?幹嗎呢你!”

趙百合擦擦汗:“起來起來,幫我整理一下——美軍的,俄軍的,法軍的……這是特警的,不分國家放在一起。”

“什麽啊這是?”蘇雅爬起來,揉揉眼拿起一份資料看看:“美軍海軍陸戰隊狙擊手戰術研究第一冊……我——靠!你準備改行當狙擊手了?!”

“什麽啊?我才不當職業殺手呢!”趙百合分著資料。

“那你是迷上狙擊手了?”蘇雅笑著問,“是不是迷上韓光了?這可真的是愛屋及烏!弄這麽多資料來研究——還不把韓光給幸福死了!”

“哎哎哎!別瞎說啊!”趙百合正色道,“我這是工作!政委交代下來的任務!”

“什麽工作啊?要看這麽多狙擊手的材料?”蘇雅納悶兒。

趙百合歎氣:“心理輔導,以後狙擊手連要在我這裏做心理輔導。”

“哇!那你豈不是能經常見到韓光了?!”蘇雅驚呼。

“我說你瞎起哄什麽啊?韓光跟我有什麽關係啊?”趙百合反問,“你喜歡他你去追啊?別老把我拉上當墊背的!”

“哼!嘴上說不樂意,其實心裏啊……”

“又是哪本書說的?”趙百合問,“是不是又是那個死胖子的?讓你燒掉你就是不聽,少看他的書——中毒!”

“不是不是,這是我自己總結的!”蘇雅笑著說,“根據某人的心理進行的分析!”

“我說你一天到晚不惦記別的,就惦記把我嫁了是吧?”趙百合無奈地說,“成,我嫁!——我嫁頭豬,我也不嫁給韓光!這下你滿意了吧?”

“恨得越深,愛得越深……”

“死丫頭,看我不把你那堆爛書都給燒了——”

“燒吧燒吧,他寫得比你燒得快!”

兩人笑著鬧著,桌子上一堆狙擊手的資料。

5

狙擊手連在戰術訓練場組織正常訓練。今天的科目是偽裝潛行,所以場地很安靜。嚴林坐在傘兵突擊車上,看著雜草叢生的訓練場。隱約十幾團灌木叢,別的還真的什麽都沒發現。嚴林拿起高音喇叭:“烏雞,你的屁股就那麽大嗎?五公裏以外都能看見你的屁股了!亂動什麽?扭的很好看嗎?”

“報告——”孫守江憋不住了,起身。

“搞什麽名堂?”嚴林拿著喇叭問。

“嚴教,我想拉屎——”孫守江喊。

十幾團灌木叢都開始抖動,都忍不住笑了。

“懶驢上磨屎尿多!去吧!找個下風口,帶上工兵鍬自己給埋了!別他媽的讓我們聞到你的臭味!”嚴林舉著喇叭喊。

“是——”孫守江捂著屁股穿著吉利服跌跌撞撞跑向山下。

“其餘人繼續訓練!”嚴林放下高音喇叭,看看手表。

孫守江跑到山溝裏麵,拿起工兵鍬挖坑,然後蹲下。這裏很敞亮,但是不必擔心,因為不會來人。孫守江蹲下,哼著二人轉,開始拉屎。

“正月裏看人家結婚,我就著忙啊……啊,啊,啊——”

孫守江突然驚呼一聲,隨即急忙起身拉上褲子都顧不上擦,轉身就跌跌撞撞爬上山:“報告——有,有情況——”

嚴林在車上坐著,一聽順手就拔出手槍上膛。其餘正在訓練的隊員也一躍而起,握緊狙擊步槍和自動步槍虎視眈眈。

“怎麽了?”嚴林敏捷地跳下車,“什麽情況?”

“女……女的……”孫守江嚇得臉都白了。嚴林納悶兒,跳上傘兵突擊車左手拿起望遠鏡,右手還提著手槍。他看見望遠鏡裏麵出現一個女兵,戴著黑色貝雷帽穿著迷彩服背著軍挎走上山坡。嚴林放下望遠鏡,關上手槍保險:“一個女兵喊什麽喊?”

“我,我剛才拉屎呢……”孫守江哭笑不得。

“眼睛夠尖,600米外的目標,都能看出來男女。”嚴林坐下,“值得表揚。”

“她剛才下那個山頭,跟男的不一樣,有體貌特征。”孫守江正經地說。

“什麽體貌特征?”

孫守江雙手在胸前比畫著:“女的下山,都這樣,手在胸前一點點往下蹭,屁股也扭……”

狙擊手們哈哈大笑。嚴林也笑了:“有你的啊?——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狙擊手們怪笑。

“別笑,這是知識!”嚴林高喊,“根據這個體貌特征,可以迅速判斷任務區內的目標性別,有便於我們執行任務!記住了啊?繼續訓練。”

孫守江嘿嘿笑:“這也是知識啊?嚴教,我能給你說一大堆……這個女兵啊……”

“給你點陽光就燦爛啊?繼續訓練!”嚴林瞪著他說。

“嚴教,我,我屁股還沒擦呢……”

“找個地方,收拾幹淨了!”嚴林哭笑不得。

“是!”孫守江急忙跑了。

嚴林拿起一瓶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趙百合已經走到他的麵前,敬禮:“報告!”

嚴林隨手還禮:“有事兒嗎?”

“我想了解狙擊手訓練。”趙百合說。

嚴林納悶兒:“你誰啊?”

“大隊衛生所,趙百合。”

嚴林看她:“你了解狙擊手訓練幹什麽?”

“是政委的任務,讓我接觸狙擊手,了解狙擊手。”趙百合不卑不亢地說,“中校,我奉命做狙擊手連的心理輔導師。”

“什麽什麽?”嚴林納悶兒,“什麽輔導師?”

“心理輔導師。”趙百合重複。

“我的狙擊手心理沒問題,你去別的連隊輔導吧。”嚴林掉轉臉看著山上,喝了一口水。

“這是政委的命令。”趙百合強調。

“政委?”嚴林看她一眼,“政委怎麽了?我在前線的時候,他還當新兵呢!讓他找我來,走吧。”趙百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韓光臥在草叢當中看著,旁邊是蔡曉春。

蔡曉春嘀咕:“目測身高一米六五。”

“一米六四。”韓光說。

“我的眼睛不會錯。”蔡曉春說,“她的軍靴靴底高1厘米半,所以她的淨身高是一米六五。”

“她站在窪地,所以要減去一厘米。”韓光說。

蔡曉春伸頭看看:“算你贏了。”

“這不算本事。”後麵雷鳥嘿嘿笑,“你們倆誰能看出來——她是A罩杯?還是B罩杯?”

蔡曉春納悶兒:“什麽A罩杯?B罩杯的?這是什麽軍事術語?”

韓光忍住笑:“雷鳥,你就使壞吧!我的排副都讓你給汙染了!”

蔡曉春回頭看雷鳥:“你說的到底什麽意思?”

雷鳥咬牙沒笑出來:“等你談對象就知道了。”

蔡曉春眨巴眨巴眼:“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回頭繼續趴著潛伏。

嚴林沒搭理趙百合,繼續喝水,看著潛行的狙擊手們。

林銳開著特戰摩托過來:“怎麽了?你跟這兒幹嗎呢?”

趙百合轉向林銳:“林連長,我想了解狙擊手訓練。”

“這麽快就進入情況了?”林銳說,“怎麽還哭鼻子了?”

“他不讓我了解!”趙百合說。

林銳看看嚴林,笑:“嚴教,這是大隊衛生所的……”

“讓政委來找我!”嚴林麵不改色,“胡鬧!這是狙擊手連的訓練!誰都能了解,我們還有什麽戰術秘密可言?”

“可是我也是狼牙特種大隊的!”趙百合說,“難道你們不信任我?”

“你不是上過前線嗎?我就不信你沒受過傷!”趙百合說,“那你告訴我,救你命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嚴林一口水給噎住了,轉眼:“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啊?”

“我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趙百合擦去眼淚正色說,“我也在執行任務,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執行任務。”

嚴林看看她:“我們中國軍隊,用不著學外軍那一套!我們的兵個個都是好樣的,心理沒一點問題!”

“是嗎?”趙百合冷笑,“那你告訴我,他們身上的吉利服是哪裏來的?是不是進口的?是不是外軍的裝備?還有他們的二人狙擊小組戰術,是從哪裏演變來的?還有大量的狙擊戰術術語,是從哪裏翻譯過來的?還有狙擊手的手語,是從哪裏演變過來的?中校,你能告訴我——中國軍隊,用不著學外軍的那一套嗎?”

嚴林很意外:“看不出來,你還真的不算完全外行啊?”

趙百合緩和語氣:“中校,如同訓練狙擊手是您的工作,接觸和了解狙擊手,也是我的工作。如果我一點功課都沒做,我也不敢到這裏來。”

嚴林看看林銳,又看趙百合:“既然這樣,你告訴我——你想怎麽接觸和了解狙擊手?”

“我想先接觸他們,才能了解他們。”趙百合說,“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吧,我想了解到戰士的負重,以及他們需要在敵後潛伏多久,對突**況做了些什麽準備。”

嚴林想想:“你不能影響我們的正常訓練。“

“報告!我不會的!“趙百合笑著說。

嚴林看看手表:“時間到了,都滾出來。”

嘩啦啦!他們麵前的雜草當中站起來一片灌木叢。

趙百合捂著嘴:“啊!這麽多人啊?”

嚴林笑笑:“剛才不是還說什麽吉利服不吉利服的嗎?還以為你多少算是半個內行呢!——山鷹,禿鷲!”

“到!”二人回答。

“你們兩個,給她介紹一下你們的裝備和任務預案,有問必答。”

“是!”兩人提著狙擊步槍走過來。

嚴林看看躍躍欲試的狙擊手們:“其餘的人——滾到山那邊去,我要檢查你們的射擊!走吧!”

孫守江失望地看著他們倆過去,對嚴林說:“嚴教,他們倆一個悶葫蘆一個山炮,能介紹什麽情況?我去吧,我比較活躍……”

“就怕你太活躍了!”嚴林冷冷地說,“走!”

孫守江被嚴林推了一把,隻好跟著隊伍走了。

林銳看看手表:“我跟過去了,你們聊——山鷹,半小時以後歸隊。”

“是!”韓光利索回答。

趙百合帶著笑容看著這兩個滿身迷彩滿臉迷彩的狙擊手走過來。

韓光和蔡曉春站在趙百合麵前,摘下自己的吉利服帽子,露出包著迷彩汗巾的光頭。

6

韓光和蔡曉春站在趙百合麵前,都是目不斜視。

趙百合看著韓光,穩定住自己:“你是山鷹?”

“是,狙擊手連一排排長,韓光,代號山鷹。”韓光斜眼看了一下趙百合腳下。

蔡曉春也斜眼看了一下趙百合腳下。

“你們兩個看什麽?”趙百合納悶兒。

“你終於輸給我了。”蔡曉春欣慰地說,“她踩著一塊石頭。”

趙百合低頭看看自己腳下,從石頭上跳開:“這個石頭怎麽了?有地雷嗎?”

“不是,我們在目測你的身高。”韓光目不斜視地說,“我輸給禿鷲,因為他目測結果是一米六五,我的目測結果是一米六四。”

趙百合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兩個琢磨我的身高幹什麽?”

“狙擊手的職業習慣。”韓光說,“我們要確定目標的身高,以便確定射擊彈道。”

“我也是你們的目標嗎?”趙百合納悶兒。

“在狙擊手眼裏,任何人都可能成為目標。”蔡曉春說,“隻要命令下達,我們會執行。”

“如果是婦女和兒童呢?”趙百合反問。

韓光看看她:“沒有這種可能性。”

“為什麽?”

“第一,我們的上級不會命令狙殺婦女和兒童;第二,如果我們的上級命令狙殺女性,那也是迫不得已,在我執行命令的瞬間,她不是婦女。”韓光說。

“那是什麽?”

“目標。”韓光說。

“也就是死人。”蔡曉春強調。

趙百合看著他倆:“那你們會因此有負罪感嗎?”

韓光不說話。

“不會。”蔡曉春回答,“因為我們是軍人,在執行命令。”

趙百合想想,換了個話題:“你們給我介紹一下,隨身攜帶的裝備吧?”

韓光看看蔡曉春:“你麵前是一個二人狙擊小組,通過剛才的對話,我相信你了解二人狙擊小組的構成。我是狙擊手,他是觀察手。我們攜帶的裝備有所不同,現在我們拆下來給你看。”

兩人脫下吉利服,拆下背囊和武器裝具,一一麻利地分解開來給她進行講解。

趙百合仔細地看著聽著:“這些全部負重多少?”

“大概三十五公斤。”韓光說。

“你們一般情況下,要攜帶這樣沉重的裝備,長途跋涉多遠的距離?”

“我們沒有一般情況,每次的任務都不相同。”蔡曉春說,“也許是下直升機就是潛伏地點,也許在二百公裏以外。”

“最大的困擾是什麽?”趙百合問。

韓光抬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你們最難以忍受的是什麽?”

“我們可以忍受一切困難。”蔡曉春說。

“寂寞。”韓光突然張嘴說,“深深的寂寞。”

“是的,藏在心裏的寂寞。”韓光站起身說,“其實疲憊對於我們,不算什麽。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疲憊和戰勝疲憊,最難以忍受的是寂寞。”

蔡曉春不說話,他也難受。

“沒有人和你們說話?”趙百合問。

“除了無線電命令,沒有任何人跟我們多說一句話。”韓光說,“同樣,我們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說話。”

“那你們心裏都在想什麽?”

“目標。”韓光抬起眼。

“除了目標呢?”

“還是目標。”韓光說。

“除了目標沒別的了?”

“我們深入敵後,麵臨險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目標。”韓光看著她說,“除了目標,我們心裏不能再想別的。除非……”

“除非什麽?”趙百合追問。

“我們不想活下來。”

趙百合打了一個冷戰。

“你想了解狙擊手,其實你嚐試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麵,一天不出門,沒有任何外界聯係,不能看書,不能看電視——隻是盯著窗外的一根電線杆子看,就知道了。”韓光說,“我們每天都是這樣,盯著目標區域,生怕錯過目標。”

“那你們真的很不容易……”趙百合感歎。

“我們是狙擊手,這是我們的工作。”蔡曉春說,“這是我們應該麵對的考驗。”

“你們……都狙殺過目標嗎?”

兩人都不回答。

趙百合長出一口氣:“謝謝你們,我不問了。以後我會通知你們,去衛生所跟我聊天。有興趣嗎?”

韓光看看蔡曉春,蔡曉春也看看韓光。

“你們不去,我就要政委下命令了!”趙百合笑笑,看看手表。“時間到了,你們該集合了!謝謝你們,我不打擾你們了!再見!”她轉身走了。

韓光和蔡曉春看著她的背影。

“她……挺漂亮的。”蔡曉春突然冒出來一句。

韓光看著趙百合的背影,眯縫起眼:“B罩杯。”

蔡曉春納悶兒:“到底是什麽意思?”

韓光看看他,笑了一下:“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這,是一個問題。”

7

無數烏鴉被槍聲驚起,天空瞬間變得暗無天日……

韓光一下子睜開眼,急促呼吸著,抓緊了躺椅的扶手。幽暗當中,低沉舒緩的音樂還在繼續。韓光擦擦眼,卻發現有淚水,他疑惑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淚水。趙百合站在他的身後,雙手放在他的肩上:“你看見了什麽?”

“烏鴉。”韓光脫口而出。

“烏鴉怎麽了?”

“到處都是烏鴉。”韓光嘶啞地說,“我怎麽了?我睡著了嗎?我怎麽哭了?”

“你做夢了,你在夢裏想起了你不願意想起的事情。”趙百合緩緩地說,“你拚命去遺忘,你以為把它們都忘記了,可是它們還在你的記憶神經深處……你的記憶被喚醒了……”

趙百合麵對著他坐下,抓住他的雙手:“告訴我,你的童年?”

“我的童年很幸福。”韓光說。

“你不幸福。”趙百合看著他的眼說,“你在騙我。”

韓光推開她的手:“這超出了我作為狙擊手接受心理疏導的範圍。”

“你在逃避什麽?”趙百合問。

“我沒逃避,因為我什麽都想不起來。”韓光說得很認真。

“一個人,怎麽會忘記自己的童年呢?”

“我沒用忘記,我說了我的童年很幸福!”韓光第一次發出了壓抑的怒吼。

“你憤怒了……”趙百合看著他的眼。

韓光失語。

“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的特點是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趙百合目光炯炯地說,“但是你憤怒了,提到你的童年……”

韓光躲開她的眼睛。

“跟我說說你的母親吧?”趙百合說,“她愛你嗎?”

“愛。”韓光點點頭。

“她是一個醫生,對嗎?”趙百合問。

“你看了我的資料,檔案裏麵都寫著。”韓光說,“她是醫生。她上山下鄉的時候,是衛校的學生,所以就做了赤腳醫生。後來考大學回到城市,工農兵學員,但是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她現在是主任醫師,還是碩士研究生導師。”

“我沒有問她的醫療水平,為什麽你想告訴我這些?”趙百合追問,“你想證明什麽?你努力想說明什麽?”

韓光看著趙百合:“我想說明,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醫生。”

“她是一個優秀的母親嗎?”趙百合問。

韓光看著趙百合:“……是的。”

“你怕輸。”趙百合說。

韓光:“怕輸?”

“對,因為你怕別人瞧不起你母親是赤腳醫生,工農兵學員,所以你極力想告訴我她的優秀。”趙百合說,“這說明你怕輸,你怕被人瞧不起。”

“誰會瞧不起我?”韓光的聲調很高傲。

“你自己。”

“我自己?”

“你自己——自卑。”趙百合看著韓光說,“你在躲閃我的眼睛,因為你感覺到了自卑。你怕輸,你不服輸,你永遠要做第一名——因為,你自卑。”

“我該回去訓練了。”韓光要起身。

“等等!”趙百合站起來,“告訴我,關於你的父親?”

“他去世了,我沒什麽好說的。”韓光錯開趙百合的眼睛說。

“你的父親是一個軍人,卻去世得無聲無息。”趙百合小心地問,“他是一個連長,無論是殉職還是意外,總是該有記載。我沒有找到這方麵的記載——告訴我,為什麽?”

韓光看著她,不說話。

趙百合小心地坐下,握住韓光的手:“你為什麽哭了?”

“想哭你就哭出來,別壓抑自己。”趙百合說,“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太深了……你的痛苦壓抑得太深了,太深了……”

韓光閉上眼,眼淚無聲流淌。

“為什麽你自卑?為什麽你怕輸?”趙百合問,“是不是跟你的父親有關係?”

韓光不說話,隻是流淚。

“告訴我——你父親是怎麽去世的?”

韓光睜開眼:“你為什麽那麽想知道?”

“這是你童年的陰影,你帶著這個陰影已經長到了二十三歲!”趙百合說,“你是一個出色的狙擊手,也是中國陸軍現在唯一的‘刺客’。你要去出生入死,我不能讓你帶著這個陰影繼續活著。你總是要不做狙擊手的,要去麵對未來的生活,愛情……”

“我不相信愛情。”韓光脫口而出。

“為什麽?”趙百合追問,“因為你的父親母親?”

韓光失語了。

趙百合握緊韓光的手:“你可以信任我,我是一個醫生,不是你的指導員。你說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告訴別人。你需要宣泄,韓光,你把自己壓抑得太久了……”

韓光看著趙百合,許久,嘶啞地說:“我是一個私生子。”

8

趙百合沒有驚訝,注視著麵前的韓光。她決心挖出這個男人內心的秘密,除了工作需要,還有一點是自己的好奇……這個冷熱不侵的“刺客”,到底有著一個怎樣的精神世界?他的堅韌、頑強和冷酷,從哪裏來?

現在,她已經觸碰到謎底的邊緣。

韓光目視前方,眼淚已經消失,恢複了往日的冷漠。他的聲音低沉,嘶啞當中帶著特殊的磁性:

“我的父親母親,用一個詞來說,叫作青梅竹馬。他們在一起長大,我的母親上山下鄉,我的父親則加入了軍隊。他也是一個神槍手,來自我祖父的教導…… 我的祖父不僅是翻譯,他還曾經和張桃芳並肩作戰,是狙擊兵嶺的一個誌願軍狙擊手……我的母親在雲南邊境的一個知青農場,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但是在我母親的知青時代,卻是一個地獄……”

趙百合看著他:“為什麽?”

韓光看她:“當一個弱女子,被強權操縱了未來,你——能夠抗爭多久?”

趙百合被問住了,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那個年代很瘋狂,很難用什麽詞語來形容。”韓光繼續說,“為了能夠回到城市,我的母親……用盡了一切的辦法。當然,她沒有告訴我的父親。因為她知道,他的個性……我的母親終於能夠去上大學,但是她也懷孕了,那就是我……”

“是誰的孩子?”趙百合鬥膽問了一句。

“關鍵就是——不知道。”

趙百合不敢再問了。

“你的父親,知道了?”趙百合問。

“對,在我五歲的時候,我淘氣受傷了,需要輸血。我的父親掀起自己的袖子,說,這是我的兒子,抽我的……”韓光說得很平靜,聲音卻變得哽咽。

趙百合看著韓光。

“所有的一切在那個春天的下午都改變了。我母親告訴了我父親,一切的一切,都沒有隱瞞。我的父親,沒有說一句話。那天下午是射擊訓練,他帶著一把步槍,走入了樹林……”韓光驚恐地睜大眼。

砰!

槍響,驚起樹林的無數烏鴉。

韓光閉上眼,眼淚無聲流淌。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什麽叫作苦難。那是我人生當中最苦難的日子,我的祖父……一個老將軍,從遙遠的北京來到邊疆,收斂兒子的遺體。他知道了全部真相,卻沒有責怪我母親一句話,隻是一聲歎息。

“後來我成年以後,我的祖父告訴我,那是一個民族的苦難,一個民族的瘋狂。作為個人,還是個弱女子,在這樣的旋渦當中,很難有什麽更好的選擇。所以他不想說什麽,隻是默默收斂兒子的遺體,默默地抱起我,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你一直跟著你的祖父?”趙百合問。

“是的,他和奶奶撫養我,沒有說過我一句重話。”

“你媽媽呢?”

“我的祖父沒有阻攔我見她,每個暑假,我都會去看她。”韓光說,“她沒有再組織家庭,對我很好,隻是我們之間好像隔了什麽似的……那就是我的父親沒了,自殺了……他是一個高傲的軍人,也是一個優秀的軍人……他的軍事素質非常好,戰士們也都喜歡他……也是因為他太高傲了,所以他不能很好地麵對這一切……還有就是,他太愛我的母親了……他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你從此以後就變得沉默寡言?”

“嗯。”韓光說,“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我自卑,因為我很小就知道我是私生子。雖然我的祖父一直保護我很好,但是我還是自卑,隻是不表現出來。為了掩飾這種自卑,我必須比任何人都強。我的祖父是個軍人,是個狙擊手出身的將軍,所以我很小就開始學習射擊……我加入了射擊隊,一直是第一名;我在學校的學習成績,也是第一名……我渴望成為第一名,因為我希望得到尊重,掩飾我的自卑。隻有我自己知道,這第一名,當得太累了,太累了……”

趙百合看著他:“為什麽你沒有參加國家射擊隊?而考了軍校?”

“你的祖父一定會為你成為‘刺客’而驕傲。”

“他去世了,前年。”韓光低沉地說,“那時候我軍校四年級,剛剛下部隊實習,他去得很安詳。我回到幹休所奔喪,他給我留下的遺產,是……一米多高的手寫的外軍狙擊手資料,全部是他從內部英文資料翻譯而來的。他為了給我留下這些,準備了三年。從我考上軍校的那天起,就開始悄悄地去翻譯……”

趙百合閉上眼,眼淚唰地流下來。

“從此以後,我不再是為了我的自卑,而是為了他——我不能輸。”韓光低沉地說。

“你是最好的狙擊手。”趙百合睜開眼,“沒人可以勝過你。”

韓光的眼睛看著看不見的陰影:“所以,我比狙擊手連的所有官兵都累。當最好的,太累了……”

“你有女朋友嗎?”趙百合突然問。韓光搖頭。

“也許你有了女朋友,會好很多。畢竟你會不再孤獨,會有個人能夠理解你,關心你……”

“我的命運就是孤獨,所以我是一隻山鷹。”韓光起身戴上黑色貝雷帽,“你見過成雙成對的山鷹嗎?那是鴛鴦——不是山鷹。謝謝你,我現在好多了。下午我還要繼續訓練,告辭了。”

韓光退後一步,軍靴一碰,敬禮。

趙百合傻傻看著他,沒有還禮。

韓光轉身要走。

“山鷹!”

韓光站住了,沒有回頭。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趙百合說。

韓光還是沒有回頭:“我從決定告訴你那一刻起,就沒想過,你會告訴別人。”他徑直出去了。

留下傻傻看著門的趙百合,她的臉上在默默流淚。

趙百合奔到窗口,掀開窗簾的一角。

韓光瘦高的穿著迷彩服的背影,在軍營裏麵挺拔地走著,不時跟對麵路過的官兵相互敬禮。冷峻,冷酷,冷漠,標準的軍隊狙擊手作風。而沒人知道,在他的冷峻,冷酷,冷漠下麵,隱瞞了多少壓抑的痛楚。

趙百合的眼淚再次慢慢下來:“你吃了多少苦啊……”

9

等待去做心理疏導的二排長孫守江卻不在走廊坐著,趙百合出來看看,沒找到人,納悶兒地回去了。

孫守江在蘇雅的值班室臭貧,逗得蘇雅前仰後合。

“結果呢?”蘇雅好奇地問。

“子彈不偏不斜,打人質腦門了!”

蘇雅哈哈大笑:“沒想到,這會是韓光的槍法啊?”

“那是!”孫守江一本正經,“副總長就急了,誰能把那個匪徒給我擊斃了!我就挺身而出——‘報告!我!’”

“你?你行嗎?”蘇雅不相信地看他。

“瞧你說的!我過去拿起狙擊步槍,就那麽一比畫,就知道誤差在哪裏了!”孫守江比畫著邊表演邊說,“我是左右開弓,上竄下跳,從300米到1200米的靶子那是一個接一個啪啪啪啪啪啪……”

正說得帶勁兒,那邊的戰鬥警報拉響了。狼牙特種大隊不同的連隊有不同的戰鬥警報,三長一短是狙擊手連的。孫守江側著耳朵聽聽,立即抓起桌子上的黑色貝雷帽:“我們連出勤了!”說著就打開窗戶,翻身上去準備從二樓跳下去。

“哎!你叫什麽來著?”蘇雅喊。

孫守江回頭笑笑:“孫守江!哎——”腳一滑,直接栽下去了。

蘇雅急忙到窗口去看,孫守江在地下打了滾起身就抓著黑色貝雷帽飛跑。

蘇雅偷笑:“嘿!可算找到一個比韓光還厲害的狙擊手了!”

10

狙擊手們在連隊門口集合,已經攜帶好武裝裝備,吉利服裹著綁在身後的背囊上,除了臉上沒來得及畫偽裝油彩,隨時都可以投入戰鬥。林銳開著傘兵突擊車高速而至,跳下車看著狙擊手們。

林銳伸出右手,一點:“山鷹,禿鷲!”

“到!”兩人出列。

林銳厲聲說:“你們兩個,第一狙擊小組。”

“是!”兩人立正。

孫守江躍躍欲試。

林銳看著這些求戰欲望非常強的狙擊手們,點著孫守江:“烏雞,雷鳥!”

“到!”兩人出列。

“你們兩個,第二狙擊小組。”

“是!”兩人立正。

“其餘隊員,正常訓練!”林銳厲聲說,“田小牛,你帶好連隊!”

“是——”田小牛立正。

“你們四個,上車!”林銳揮揮手,“情報在直升機上傳達。”

“是!”四個人攜帶自己的背囊和88狙擊步槍翻身上車。林銳親自開車,傘兵突擊車旋轉著車頭的紅色警報燈,打著雙閃高速開過營區。道路上的官兵和車輛紛紛靠邊讓路,這是出緊急任務的車輛,按照規定任何人員和車輛必須讓開,即便是大隊領導也不例外。

趙百合在衛生所的樓上,看著傘兵突擊車高速開過去。她看見車上的韓光,想喊沒有喊出來。蘇雅特別興奮地跑過來:“看見沒?狙擊手連又出任務了!那個就是孫守江!他比韓光還厲害!”

孫守江在車上很尷尬地嘿嘿笑。林銳沒心情管這些,還在開車。蔡曉春笑:“烏雞,你的目標?”

孫守江也笑:“什麽目標?也就是聊了兩句。”

韓光看著衛生所那張白皙的臉越來越遠。

蔡曉春看過去,趙百合在揮手。他笑著舉起手裏的狙擊步槍晃晃。韓光轉移開自己的視線,檢查自己的狙擊步槍。他好像有了什麽心事,卻不表現出來。蔡曉春看著趙百合消失了,笑:“打暈她的時候還真的沒注意,她還真的很漂亮。”

韓光拉動狙擊步槍的槍栓,檢查擊發。

趙百合看著傘兵突擊車開遠了,臉色有點白。蘇雅看著她:“怎麽了?你在擔心?”

趙百合沒說話,無力地笑笑:“幹活兒吧。”

蘇雅看著趙百合的背影,又看看傘兵突擊車過去的方向:“看來老同誌遇到了新問題——這人還真的不經說啊?一說,還真的好上了?”

機場的兩架米171直升機螺旋槳已經在旋轉。林銳的車直接開到直升機旁一腳急刹車,隨著輪胎和地麵的劇烈摩擦,四個狙擊手已經翻身下車。林銳把車扔在地麵,翻身下車帶著他們跑上直升機。

十個人的突擊隊已經在直升機上等待,大家彼此都是熟人,所以也都是點點頭。狙擊手在給他們留好的位置坐下,拆下身上的裝備。

孫守江嚼著口香糖:“我們這次去哪兒?”

“起飛以後會給你們通報。”林銳看著外麵,又看看手表,對著耳麥說:“天狼1號,可以起飛。完畢。”

兩架直升機陸續拔地而起,在空中找到方向,向遠方飛翔。

林銳轉臉看著隊員們:“昨天晚上,海洋3號科學考察船在我國南海進行作業期間,遭到海盜襲擊。四名船員身亡,其餘三十五名船員和十七名科考人員失蹤,包括兩名女性。海洋3號科學考察船在南海漂流,我海軍救援人員登船以後,遙控炸彈爆炸,五名海軍救援人員犧牲,海洋3號失去航行能力,正在被拖拽回港。”

隊員們靜靜聽著。

“我不想跟你們多說什麽,這是非常事件。”林銳嚴肅地說,“你們已經可以判斷出來,那不是一股簡單的海盜。海洋3號作業區域非常敏感,情報部門斷定這是受到某些國家政府支持的職業海盜,他們的裝備非常先進。更多的情報還在匯總當中,我們的五十二名人質在他們手上,所以這不是一次簡單的營救人質行動。我們要在遠離大陸的海洋作戰,作戰地點是海盜船還是海島,目前還不清楚。對手的背景和作戰水平,目前也不清楚。海軍和有關單位已經設立了聯合指揮部,海軍陸戰旅也做好了戰鬥準備,海軍航空兵正在全麵搜索整個水域。總部首長親自點名,狼牙特種大隊擔任營救人質突擊隊。”

“這是我從未遇到的情況,因為我們現在沒有準確的情報,也沒有事先擬訂的行動方案,可以說這是一次特殊的行動。但是——我們的人在海盜手上,得救他們出來。”林銳說完,舉起手裏的自動步槍:

“同生共死!”

隊員們一起舉起手裏的武器:“同生共死!”

11

海南島三亞,亞龍灣,海軍榆林軍港。

正是午夜時分,軍港的夜卻並不靜悄悄,水兵們也沒有頭枕波濤進入夢鄉,而是戴著鋼盔在戰位待命。所有軍艦都是一級戰備,海航的直升機和偵察機不斷起降,雷達在對空旋轉。從湛江開來的海軍陸戰旅機動部隊在軍港安營紮寨,穿著海洋迷彩服的海軍陸戰隊員們在沙袋後麵警戒,都是如臨大敵,虎視眈眈。

一輛亮著警報燈的越野車引導兩輛海軍通勤卡車高速急馳而來,停在充當聯合指揮部的機庫門前。林銳下車,對著卡車上等待的隊員們說:“你們在這裏待命,馬上就有命令!”說完匆匆進去了。

隊員們從卡車後廂往外看,一片殺氣騰騰,戒備森嚴。

“嗨!狙擊手!”韓光和蔡曉春轉臉。

一個娃娃臉的海軍陸戰隊員提著自己的85狙擊步槍,在不遠處的沙袋後麵站起來,對著他們笑。

蔡曉春笑笑:“你也是狙擊手?”

“你們誰是韓光?”娃娃臉狙擊手問。

“我是。”韓光有點意外。

娃娃臉狙擊手笑,舉起手裏的狙擊步槍:“我知道你是‘刺客’!早晚有一天我要超過你!”

韓光笑笑,舉起大拇指:“我等著你!”

蔡曉春笑:“做老大的滋味,看來不好受啊?”

“軍隊樹立榜樣的目的就是——找個假想敵,讓大家去超越他。”韓光已經習慣了,“所以榜樣就是全體好勝軍人的假想敵,‘刺客’就是所有狙擊手的假想敵——把我當敵人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的一個。”

雷鳥看著韓光,笑:“山鷹說得沒錯,我也把你當作假想敵!”

“什麽沒錯?滿嘴放炮!”孫守江大大咧咧地說,“跟誰多樂意當‘刺客’似的!我烏雞就不愛當,那麽累幹嗎?做觀察手也是很有前途的!”

隊員們哈哈大笑。雷鳥趕緊說:“烏雞,這次你做觀察手吧!咱倆換換!”

“那不行那不行!”孫守江一本正經,“我是排長,這艱苦的活兒我不能讓給你!”

林銳站在衛星地圖前,這是一個液晶電子顯示屏,不斷傳輸整個南海海域的衛星畫麵。聯合指揮部的總指揮是一個海軍少將,他指著一個紅叉的位置:“海洋3號就是在這裏遇到襲擊的,我們在距離襲擊地點30海裏的水域發現了船隻。”

“船呢?”林銳問。

“我要帶我們的隊員上船,勘查現場,還原襲擊行動全部過程。”林銳看看手表,“我們需要兩個小時,時間緊迫,我們現在就去。”

“已經有不少單位在勘查現場了。”總指揮說,“有各種詳細的報告,你們可以在這裏看。”

“讓他們都撤下來!”林銳著急地說,“他們不懂特種作戰,他們是在破壞現場!我們需要還原整個襲擊行動,細節一個都不能錯過!”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想知道——我們麵對的是誰!”林銳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現在對敵人壓根兒一點都不了解,通過還原襲擊行動過程,我想知道敵人的武器裝備、行動手法、人員數量!”

總指揮轉向一個參謀:“讓他們都撤下來,特種部隊登船!在特種部隊勘查現場期間,任何人不許登船!”

“是!”

林銳敬禮:“首長,我沒有時間客套了!隨時都可能行動,時間對於我們來說非常寶貴!”

“你們去吧,我會全力配合你們工作!”總指揮點點頭。

林銳轉身跑出去,跳上卡車:“我們現在去船上,還原襲擊行動!出發!”

車隊掉頭,開往碼頭。

海洋3號科學考察船停泊在港口,跟軍艦在一起。探照燈把整個船隻打亮如同白晝,海軍陸戰隊員們在四周警戒,各方麵的專家和現場勘查人員都在陸續撤離船隻。車隊開來,林銳帶著隊員們下車:“準備勘查設備!我要你們搜索每一寸甲板,挖出每一個彈頭,找到每一個腳印!如果可以找到哪怕半個指紋,那就謝天謝地了!”

大家放下背囊,在裏麵找設備。韓光卻走到水邊蹲下,看著船吃水的位置。

林銳問:“怎麽了?”

韓光拿起手電,打亮船體,有攀爬的痕跡:“吸盤。”

“他們有蛙人?!”林銳也吃了一驚。

韓光站起來,手電追隨吸盤:“我要一套潛水用具。”

林銳轉向海軍參謀:“給他拿一套潛水用具來!”

韓光的手電照射著船身的陰影處:“他們不是海盜,是特種部隊……海盜是不會潛水上船的。”

蔡曉春走過來,也拿著手電:“他們在水下破壞了動力係統,那是爆破的痕跡。”

林銳看看船尾:“定向爆破,他們不想把船炸沉。”

“這是真正的專家幹的。”韓光看著考察船,“我們遇到對手了。”

海軍士兵送來一套潛水用具。韓光換上了,拿過蔡曉春身上的自動步槍:“我要還原水路的襲擊過程,你們在船上等我。”

蔡曉春點點頭,拿起韓光丟下的狙擊步槍:“保持無線電通信暢通,我上去了。”

韓光拍拍他的肩膀,戴上潛水鏡含住氧氣管,縱身落水。片刻的水花之後,水麵上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