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山頭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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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17號農場的死狼和死狗,引來了更多的餓狼,之前逃散的狼群也折了回來。好在狼群之前吃了一個大虧,仍是亂成一團,全去爭搶死狼死狗,趁熱從雪窩子中掏出來吃,還顧不得撲咬活人。不久之前逃走的狐狸,又被合圍上來的狼群擋住了去路,隻好逃回了屯墾兵團17號農場。我們四個人一人抱了捆柴草,扔下柴草兩手空空,僅有胖子背了一支沒子彈的步槍,有子彈也打不了,因為槍栓已經凍住了!狼群一旦撲上來,如何抵擋得住?

咱再說那條大狐狸,它可能在逃跑途中讓狼咬了一口,脖子上直往下淌血,逃到了我們這四個人麵前,看見這邊也有狼,立即掉頭鑽進了一條土溝。出了17號農場地窩子,往前走不了多遠,有一條屯墾兵團在荒原上挖的土溝,寬約一米,兩米多深不到三米,汛期用於排水。如果下到兩三米深的土溝當中,或許可以躲避暴風雪,卻擋不住嚴寒和西伯利亞狼群。可眾人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一看狐狸鑽了下去,我們也連滾帶爬地進了土溝,打開手電筒照亮,跌跌撞撞地跟在狐狸後麵,深一腳淺一腳不住往前走。狐狸似乎在等我們這幾個人,不時轉過頭來往我們這邊看。我心中一動:“狐狸畢竟與屯墾兵團17號農場的人是死敵,它會好心帶我們逃命?”

屯墾兵團在荒原上挖的排水土溝雖然隻有一條,兩邊卻還有許多旱溝,深淺不一,走勢並不規則。狐狸三轉兩繞,逃入一處旱溝,又一頭鑽進了一個土窟窿。我實在想不出狐狸在打什麽主意,心中一陣猶豫,不敢輕易跟進去,但是忽隱忽現的綠燈越來越多,西伯利亞狼群已經圍了上來。

胖子扔下抱在手中的柴草,摘下背上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將明晃晃的刺刀頂上。他讓陸軍和尖果用手電筒往土溝上邊照,隻要有狼探下頭來,他就一刺刀捅上去,捅死一個是一個,捅死一個少一個!

陸軍和尖果按胖子說的,分別用裝了八節電池的大號手電筒往上照,光束照到了一個狼頭,一對惡狠狠的狼眼在手電筒的光束下,泛起炫目的綠光。西伯利亞蒼狼也怕強光,它一讓手電筒的光束照到,不等胖子用刺刀去捅,當即縮頭退開。暴風雪已將天地連成一片,我們躲在土溝之中,凍不死也得讓風雪埋了,又見狼群不住逼近,隻好咬了咬牙,將心一橫,跟在狐狸後邊鑽進了土窟窿。那裏邊十分狹窄,但是非常深,一行四人一字排開,匍匐向前。我在後邊,爬幾米往後看一看,似乎有狼跟了進來。狼餓急了,可以和狗一樣鑽洞。我怕讓狼咬住我的腳後跟,可在這麽窄的地方,轉不過頭去對付惡狼。不過當我們爬了幾百米之後,身後的土層垮塌下來,阻斷了來路。我暗自慶幸,在逼仄壓抑的土洞中又往前爬,隨後擠進了一條地裂子。

退路已絕,四個人被迫摸黑前行,感覺走出了很遠很遠,狹長的岩裂仿佛沒有盡頭,從大致方向上判斷,地裂子應當通到大興安嶺黑山頭,狐狸是帶我們進了黑山頭?我們身上的凍瘡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手電筒的光亮也逐漸變暗,陸軍實在走不動了,死狗一樣趴在地上,我們想給他打氣,可是連口號都喊不動了,隻好由我和胖子架上他,尖果打了手電筒在前邊照亮,幾個人一步一蹭往前挨。好不容易掙紮到一個比較寬闊的地方,但見亂石陳橫,蒼苔覆蓋,深處還有雲霧繚繞,要說這是個狐狸洞,可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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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逃命至此,都走不動了,也說不出話,不約而同地坐下來。我腦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搓了搓凍僵的手,跺了跺凍木的腳,順勢倚在亂石邊坐下,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臉上手上的凍瘡疼得要命,口幹唇裂,手電筒扔在一旁,到處黑乎乎的,睜不睜開眼沒什麽分別。

我喘了幾口氣,想去摸手電筒,卻摸到身旁躺了一個人,冰冷梆硬,不是胖子、陸軍,也不是尖果,怎麽會冒出來這麽一位?我一驚而起,困意全無,手忙腳亂地掏出火柴,劃亮了一根。在火柴的光亮之下,見到旁邊居然是一個死人,遮了很厚一層塵土,青衣小帽,身背一柄黑傘,挎了一個皮口袋,皮膚烏黑,臉如枯臘,麵目已不可辨認。幹屍旁邊扔了一柄鏟子,鏟頭如同鴨子嘴,鏟柄有個龍爪,約有一握粗細,乃烏金打造,形狀實屬罕見。我看得入神,不覺火柴燒到了盡頭,燎得我一縮手,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大興安嶺一帶有句話,說是“打霜不鑽洞,下雨不蹚草”。意思是打霜之後,別鑽土窟窿、樹洞,因為說不定會撞上蹲倉的老熊,讓它舔上一口可受不了;伏天炎熱,下過大雨之後,不要往亂草深處走,螞蟥還不打緊,一旦讓土皮子咬了,五步之內必死。洞中這個“倒臥”,多半是讓蛇咬了,皮肉發黑,扔在這兒連野獸都不會啃,變成了幹屍。

我吃了一驚,急忙摸到手電筒,換上幾節電池,打開來照亮。胖子和陸軍見狀,同樣是又驚又駭。尖果躲到我身後,不敢去看死屍。胖子不在乎,他撿起那柄鏟子,左看右看,嘖嘖稱奇,長這麽大沒見過這樣的鏟子,大小同工兵鏟相似,卻並非近代之物,鏟刃十分鋒利,扔在地洞中這麽多年,仍不見生鏽,鏟頭又打造得形同鴨子嘴,這是幹什麽用的?我聽我爺爺說過這叫鴨嘴鏟,在老時年間,盜墓的土耗子才使這樣的鏟子,身上的傘或許是“陰陽傘”,斃命於此的這位……是個土耗子不成?

之前我們四個人又餓又累,手電筒的光亮又暗,沒來得及多看,此刻再一打量,洞穴四壁均被泥土遮住了,可是頗為齊整,似乎是一處石窟,伸手抹去泥土,果然見到色彩斑斕的壁畫。眾人這才意識到,狐狸帶我們躲進了一座古墓!挖盜洞下來取寶的土耗子已經死在這裏了,卻不見了狐狸的蹤跡。我撿起幹屍身邊的皮口袋,裏邊有幾根火把、兩支蠟燭、一個朱砂碗、一柄鑿壁的穿子、一捆繩子。胖子從幹屍懷中摸出一個鉤形水晶,竟和爺爺留給我的勾形玉一模一樣,另有一枚黑乎乎的老棺材釘、幾枚銅幣,他點起一根蠟燭,放在燭光下辨認,可以看到銅幣上鑄有“康德”年號。應該是偽滿洲國錢幣,想見這個土耗子死了不下幾十年了,沒想到狐狸帶我們進了一座古墓,死屍是個盜墓的。

我讓胖子將這些東西揣上,陰陽傘和鴨嘴鏟也帶上,以後也許用得到。胖子對我說:“來17號農場快一年了,可沒看見周圍有什麽古墓。”

我說:“草原與大興安嶺相交之處,古稱黑山頭,虎踞龍盤,形勢非同小可,沒有古墓才怪,隻不過葬者——藏也,死人埋在地下,就是為了讓別人找不到,你在上邊當然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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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可沒人顧得上古墓了,還是處置凍瘡要緊。四個人手上臉上全裂開了口子,往下一摁直冒黃水,黃水冒完了又冒清水,必須摁出鮮血來才行。

不過在我們北大荒生產建設兵團,長上一臉一手的凍瘡並不叫苦,兵團中有句話“一年分四季,各有各的苦”,這話怎麽講?開了春還沒化凍,土層中全是冰碴兒,一鋤頭掄下去,如同掄在鐵石之上,刨上一天土可以把人累死,累不死你再看看這雙手,虎口開裂,手掌上全是血泡;伏天接二連三下暴雨,站在沒膝的水中挖土方,一天下來往下一脫鞋,真可以說是連皮帶肉脫下一層;秋草長的時候出小咬,草蠓子咬人也往死裏咬,撲頭蓋臉一片片飛下來,你躲都沒地方躲,人怕草蠓子咬,更怕傳瘧疾,因為瘧疾而死的人不在少數,唯有拿煙熏。草蠓子是讓煙熏走了,兵團的人可也得跟著挨熏;待到苦寒之時,躲在地窩子中忍饑受凍乃是家常便飯,萬一凍傷嚴重,截肢落個殘疾的也不是沒有。

我們幾個人在北大荒快一年了,能吃的苦全吃遍了,卻沒遇上過這麽大規模的狼災,應對經驗不足,不知狼群幾時才退;又擔心屯穀倉付之一炬,死狼死狗也被別的狼吃光了。萬一狼群退走了,你光說有狼災,怕交代不過去!況且17號農場的屯穀倉和地窩子都沒了,出去恐怕也得凍死。

胖子什麽都不在乎:“你們一個個怎麽都跟遭了雹子似的,別這麽垂頭喪氣的,常言道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敢說古墓中一定有寶!”

陸軍聞聽此言,也興奮起來了:“你不提我還真想不到,我有個同學之前在山上插隊,撿到一枚鳥龍蛋化石,交上去立了一功,還批了他二十天探親假。如果我們撿到幾件陪葬的金器,帶出去交給師部,不僅無過,反而有功,說不定還能當上正規軍,也不枉身上凍裂了許多口子!”他雖然膽子不大,可是不怕古墓中的死人,神是人封的,鬼是人說的,世間何曾有過鬼神?你見過讓狼咬死的人,見過在嚴寒中凍死的人,幾時見過讓鬼嚇死的人?

一說到立功受獎,甚至有機會參軍,尖果也不怕了。四個人打定了主意,將厚重的皮襖脫掉,打成捆背在身後。畢竟是往古墓中走,嘴上說不怕,心裏可都打鼓,而胖子的半自動步槍已經沒了彈藥,槍支也在鑽進地洞的時候扔掉了,他就拎了那柄挖盜洞的鏟子。我有一柄短刀,陸軍手持屯穀倉中的木叉,各人手中有了防身的家夥,膽氣均為之一壯。尖果打開裝填八節電池的大號手電筒,負責給我們照明。兵團配備的特大號手電筒看上去雖然十分唬人,其實照明距離並不遠,尤其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洞中,而且耗電迅速,持續使用十幾分鍾光束就會變暗,關鍵時刻根本指望不上。我隻好又點了一支剛才找到的火把,在陰森的古墓中摸索而行。

眾人仔細辨別,所處之處,似乎是一處因斷層下陷而崩塌的墓室,大興安嶺有多處斷層,經常發生山體下陷。我們與狐狸一前一後從墓室拱頂上下來,前後及左右兩邊,各有一座拱形門洞,皆以石磚砌成,磚上陰刻寶相花紋飾,形狀幾乎一致。各門均被從洞口落下的泥土碎石埋住了一多半,必須四肢著地才能爬進去。胖子要過我手中的火把,挨個兒往裏看了一遍,全是黑乎乎深不見底。他問我們先進哪個,我一指正中一座石拱門:“應該往這邊走!”

胖子說:“為什麽不往這邊走?過去的人不都迷信死了上西天嗎?墓主人一定躺在西邊!”

陸軍忙擺手說:“不對,聽說古代人講究陰陽宅,陽宅是什麽樣,陰宅也是什麽樣,你沒聽過坐北朝南嗎?北門是上首,墓主人多半在北邊。”

我問胖子和陸軍:“你們分得出東西南北?”

胖子搖了搖頭,他倒有法子:“大不了挨個鑽一遍,看看裏邊有什麽東西。”

陸軍說:“亂走可不成,相傳古墓之中有暗箭伏火,全是要人命的東西!”

我對他們說:“這是一座遼墓,距今不下上千年了,又被掏了盜洞,大可不必擔心伏火。”

胖子不信,他說:“進來之後沒看見一個遼字,何以見得是座遼代古墓?”

我用手一指,說道:“你沒瞧見墓磚上陰刻的紋飾嗎?那是一種多層次的花卉圖案,整體近似尖瓣蓮花,花芯如同勾卷的雲朵。據說世上並沒有這種花,乃是佛經中的往生之花,是二十四佛花之首,放萬丈光明,照十方世界,古時稱為寶相花。到了遼代,寶相花才被刻在墓磚上。我剛才說的那還隻是其一,其二,遼墓大多在馬蹄形山坳中,格局坐北朝南,主墓室在正中,兩側為東西陪葬耳室,這些全都無關緊要,即使分不清東南西北,我們也該往這邊走,因為什麽?你們放亮了仔細看看,這邊有狐狸的血跡!”

眾人用手電筒和火把一照,血跡兀自未幹,點點斑斑的血跡,一路進了那座拱頂門洞。狐狸讓圍上來的西伯利亞蒼狼咬了一口,又帶我們逃至此處,看來血流得可不少,它還活得了嗎?我們都很擔心這隻狐狸,怎麽說也是同生共死一場,如果沒有狐狸帶路,我們早讓狼吃了。當即趴下身子,以火把在前開道,一個接一個鑽進了拱頂門洞,裏邊是好大一座墓室,東西兩邊各設耳室,四角擺列膏燭。墓室當中並沒有棺槨,也沒有屍床。

我記得《量金尺》秘本中有相關記載,遼代貴族墓葬仿襲唐製,不過有一部分沒有棺槨,僅以棺床置屍,所謂“棺床”,又稱“屍床”,隻不過是一個雕龍繪鳳的石台,規格高的也有玉台。死屍灌以水銀,過去千百年也不至於朽壞,以黃金覆麵和金縷衣裝裹,放置在屍**,或仰麵朝天,或倒頭側臥。這座遼墓,不知所埋何人,沒見到棺槨和屍床。墓室中累累白骨,那可不是死人的枯骨,而是狐骸,對麵的巨幅壁畫上,則是一條騰雲駕霧的九尾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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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畫底層抹了白膏泥,年代雖然久遠,仍看得出畫幅十分巨大,火把都照不到頂。眾人看得出奇,狐仙狐怪的傳說在民間廣為流傳,即使在那個年代,我們也聽了不少。狐狸如果長出九條尾巴,那叫“九尾妖狐”。聊齋之類的迷信傳說當中有五通神,民間排列為五大姓“胡、黃、白、柳、灰”,頭一個古月胡,也就是狐狸。相傳狐狸通靈,可以吞吐天地靈氣,吸納日月精華,活到一百年的狐狸會多長出一條尾巴,要活過九百年,才長得出九條尾巴,從此可以變成人形。我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墓主是蘇妲己不成?因為在《封神演義》中有一段“紂王無道寵妲己”,禍亂成湯社稷的妲己,即是軒轅墳九尾妖狐所變。可又一想,這可是一座遼墓,怎麽可能埋了蘇妲己?不知埋在這座遼代古墓中的墓主人是什麽來頭,墓室中為什麽會有九尾妖狐的壁畫?

那隻與17號農場為敵又被狼群咬傷的大狐狸,全身上下血跡斑斑,趴在古墓壁畫前動也不動,直到我們進來,它才有氣無力地睜了睜眼。火把忽明忽暗的光亮之下,狐狸吐出的氣息,如同蠟燭滅掉之後的一縷輕煙,緩緩從我們麵前飄了過去,竟似有形有質。

我正看得出神,忽聽胖子說:“你們看這是什麽?”他舉起火把往前一照,我隱約見到墓室邊緣長了一片片圓形樹舌,色澤蒼白。我們幾個人在大興安嶺原始森林中見過近似於此的樹舌果實,通常長在雷雨過後,可以用刀子剜下來直接吃,價值十倍於鬆蘑,想不到洞穴中也會長出樹舌果實,或許隻是形似樹舌,或許是“石衣、岩耳”一類,又或許是一種我們從來不曾見過的“地耳”。墓室四周有許多朽木,樹舌都長在圓木朽壞之處。

胖子說:“這玩意兒也許能吃!”

陸軍說:“樹舌可不會長在古墓之中,這東西能吃嗎?”

胖子吞了吞口水,說道:“橫豎是個死,我先嚐嚐!”他先將火把插在墓室中,上前用手一摸,肥肥厚厚,肉肉呼呼的,拿鏟子摳下一塊,放進口中嚼了幾下,雖說沒有什麽滋味,但是汁水甚多,倒也吃得下去。

我和陸軍、尖果三人,皆是饑腸轆轆,見這東西能吃,忙不迭地往口中塞。打從一早上起來,我們隻吃過幾個白水煮土豆,下半晌包的餃子沒吃成,讓狼群和暴風雪困在屯穀倉中多半宿,直至從17號農場躲進遼代古墓,時間過去了一天一夜,連口水也沒喝過,已經餓急了、餓透了,入骨透背的餓可以迫使人拋開一切。我見長在朽木中的樹舌可以吃,腦子裏隻有這一個“餓”字,別的什麽都顧不上了,摘下一片樹舌就往嘴裏塞,確實沒什麽味道,不苦不酸,不甘不澀,說不上好吃,可也並不難吃。吃完之後不僅肚子不餓了,連身上的凍瘡也不疼了,又找胖子要了一支煙,狠狠抽上兩口,這才覺得還了陽!

尖果摘下一個樹舌果實,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想給趴在古墓壁畫下的狐狸吃,也看看狐狸傷得如何。怎知氣息奄奄的狐狸一發覺尖果上前,目光立即變得凶惡起來,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吼聲,好像隻要尖果再走近一步,它就要咬人。我和胖子、陸軍三個人見狐狸一反常態,忙將尖果拽住,一抬頭才發現,九尾狐壁畫上方長了一株黃金靈芝,有海碗般大小,讓火把照得金光爍爍!原來黑山頭一帶的狐狸,自知命不長久活到頭了,都會來到這座遼代古墓之中等死!我們完全無從想象,為何會有這麽多狐狸將這座遼代古墓作為葬身之地,是習性使然?是因為遼墓中長了罕見的黃金靈芝?還是認為壁畫中的九尾狐是它們的祖先?

我低聲對其餘三個人說:“先別往前走了,狐狸不想讓我們接近黃金靈芝。”

胖子說:“瞧這小氣勁兒的,咱也不稀罕要這東西。”狐狸認定我們不會再往前走了,這才吐出最後一口活氣兒,死在了九尾狐壁畫之下。

四個人見狐狸死了,均感黯然。胖子和陸軍歎了口氣,尖果心軟,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心裏邊也不好過,若有所失一般。狐狸為什麽臨死都舍不得吃掉黃金靈芝?吃下去說不定還可以起死回生,光擺在那兒看頂什麽用?又想到死在門洞外的土耗子,身邊錢幣上有康德年號,可見是偽滿洲國成立之後才挖盜洞進來的,遼墓塌毀的年頭則久遠得多,狐狸將這裏當成它們的葬身之地,至少好幾百年了。或許這個土耗子從盜洞中鑽進來,見了黃金靈芝打算摘下來,不成想讓狐狸迷住了,以至於橫屍在此。多虧帶我們進入古墓的狐狸,對我們已經沒有了敵意,否則……胡思亂想之際,手上抽了一半的煙掉在腳邊我都沒發覺。

紮根邊疆的兵團物資匱乏,對於我們來說,香煙尤其寶貴,有錢也沒地方買去。周圍全是不見人跡的荒原,別說有包裝的劣質紙煙,就連東北常見的亞布力煙葉子也見不到,偶爾得到一兩包紙煙,摻上樹葉至少要抽半個月。平時我可舍不得將抽了一半的煙扔掉。可在此時,我甚至沒意識到手上的香煙掉了。墓室中黑沉沉的,剛才胖子順手將火把插在地上,我們呆立在墓室盡頭的九尾狐巨幅壁畫前,壁畫上影影綽綽,有我們四個人的身影。我猛然發覺壁畫上的影子不止四個,邊上還有一位!比常人矮了一半,好像佝僂著身子蹲在那裏。當時我這頭發根子全豎起來了,分明隻有我們四個活人及一隻狐狸逃至此處,墓室中怎麽會多了一個人?古墓中僅有一根火把的光亮,看不出壁畫上影子的輪廓,我不免想起祖父講過的那些盜墓賊遇鬼的迷信傳說。此時在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或許不是人,而是狐狸!但是我明明看到狐狸死在了壁畫之下,竟又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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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低頭,死掉的狐狸還在麵前,既不是人也不是狐狸,那又是什麽東西在我們後邊?而其餘三個人仍未發覺,我心裏邊一發狠:“該死屌朝上,怕也沒有用!”當即握緊手中短刀,突然轉過身子,往後這麽一看,見到的情形讓我大吃一驚,手中短刀都快握不住了,險些掉在地上。

因為之前有所準備,哪怕見到遼代古墓中的厲鬼,我也不會嚇成這樣。而在我們後邊的東西,竟是我在屯穀倉見過的狼軍師,也就是那隻狽。先前狐狸帶我們鑽進土溝,有十幾頭惡狼緊隨在後,其中有這隻狼軍師。後來土洞子塌了,我們以為追進來的狼全被活埋了,想不到它還沒死,扒土掏洞追至此處,悄無聲息地進了遼代古墓。草原上狼餓急了,會掏土洞中的兔子,還會裝人扮狗,這我曾經見過。

不過據說西伯利亞蒼狼不敢輕易鑽洞,因為它會進不會出,一旦鑽進土洞,它就隻能一直往前,再也退不出去了。在以往的民間傳說之中,狽是狼與狐狸**而生,一半是狐狸一半是狼,個頭比狼小,又比狐狸大,有狼的貪婪凶殘,也有狐狸的狡猾詭變,隻是先天跛腿,狼群行動之時,須有一頭巨狼背上它。狽的可怕之處在於會給狼出主意,但這一傳說,至今仍未證實,我們也無從認定狼群中這隻瘸狼是不是狽。而無論它是狼是狽,落了單都不足為懼。它之所以將我嚇得夠嗆,是因為它居然和人一樣,正蹲在我們幾個身後,撿起我掉在地上的半支煙,一口一口地狠吸!

其餘三個人見我一臉駭異,也都轉過頭來,看到身後的情形,皆感難以置信,也才想起老排長說過的話,原來山裏真有一頭會抽煙的狼,並不是他看錯了!可話又說回來了,狼爪子怎麽抓得起煙卷?四個人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時之間,陰森的古墓中鴉雀無聲,豎在地上的火把忽明忽暗,雙方相距不過幾步,可比之前我在屯穀倉中看得清楚多了,這個怪物長得更接近於狼,灰白色長毛一縷一縷的,背上長了許多禿斑。民間傳說中一半是狼一半是狐狸的狽,是否真實存在還得兩說,這怎麽看怎麽隻是一頭老狼。我能看到狽的爪子捏住半根煙,一口一口往裏吸,在煙頭一明一暗的光亮下,眼中射出貪婪的目光,至於它的爪子如何捏得住煙卷,卻完全看不真切。簡直不能琢磨,這個怪物居然會和人一樣抽煙!我們四個人都當過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紅衛兵,但那些牛鬼蛇神,說到底還是人,真撞見深山老林裏的妖怪,不可能不怕,因為我們以往所相信的一切,都在這座遼代古墓中被顛覆了。

陸軍嚇得手一鬆,將長叉掉落在地。這個響動打破了古墓中的沉寂,對麵的狽猛一抬頭,見到墓頂上長了黃金靈芝。它似乎識得此物,看得眼都直了,哈喇子流到了地上,還沒抽完的煙頭也扔了,有心去搶那黃金靈芝,卻讓胖子擋住了路。它雙目之中凶光直射,立刻撲上前來。我忙對胖子叫了一聲:“當心!”

胖子一向膽大,見對方撲了過來,他不閃不避,揮起手中鏟子,往狽頭上拍去。狽的後腿瘸了,前邊兩個爪子可好使,一隻爪子撥開鏟子,一隻爪子抓向胖子麵門。胖子沒想到狽有這麽一招兒,再躲可來不及了,手忙腳亂往後一閃,雖然沒讓狽這一爪子撓中,卻讓墓室中的狐狸骸骨絆了腳後跟,當場摔了個仰麵朝天。我和陸軍、尖果三個人,擔心狽趁勢撲在胖子身上,全都顧不上怕了,從斜刺裏衝上去,兩手抓住了狽身上的灰白長毛。對方正向前猛撲,三個人使勁往後一扯,但聽“呲啦”一聲,怎麽也想不到,竟然連肩帶背扯下一大片皮肉,更讓我們想不到的是狽的前爪掉了皮肉,卻是一隻血淋淋的人手,五指戟張,如同剝了皮的鬼手!

四個人在明暗不定的火把光亮下見到這隻手,心中無不駭異,怪不得狽可以撿起煙來抽,原來它這爪子長得和人一樣!我們隻這麽一愣,讓人拽下一大片皮肉的狽,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叫,那可不是狼嗥,也根本不是人聲,它發狂似的竄進了墓室拱門。遼墓已經年久半塌,泥土碎石幾乎將門洞埋住了,拱形門洞下僅有一道窄隙。它從中鑽進去看不見路,低了頭亂撞,正撞在一塊崩裂的墓道石上,當場塌下幾塊墓磚,緊跟著整個門洞全塌了,將狽活埋在了下邊。眾人呆立在原地,借火把的光亮看了看手中那片皮毛,鮮血淋漓還冒著熱氣兒,半晌回不過神兒。

後來回想起來,在東北大興安嶺,曾有這樣一個聳人聽聞的傳說:當年的土匪占山為王,勾黨結盟,燒殺搶掠。但越是烏合之眾越要規矩森嚴,而且幹的都是刀尖兒上舔血的勾當,最恨有人扒灰倒灶出賣同夥,一旦捉住這樣的,剝皮、點天燈都不解恨。什麽叫“點天燈”?據說是由川湘一帶的土匪發明的,在人的頭頂上鑽個小洞,往腦殼裏倒入燈油並點燃,那滋味兒好受得了嗎?還有一種點法叫“倒點人油蠟”,把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嚴實,再放進油缸裏浸泡,泡得差不多了將人頭朝下腳朝上綁在一根木杆上,從腳上點燃,一點一點地把人燒死。還不解恨怎麽辦?土匪們又發明了一種更為殘酷的刑罰,將逆賊在聚義廳上扒個精光,以利刃在全身割上幾十道口子,每道口子裏都冒著熱氣,準備好剛剝下的獸皮,趁熱裹在這個人全是刀口的身上,綁上三天三夜,那就再也揭不下來了,一扯就連皮帶肉撕下一塊。再讓此人吞下啞藥,並且打折雙腿,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讓後來入夥的人看。或許我們在黑山頭遼代古墓中遇到的狽,就是這樣一個人,幾十年前有土匪給他裹上了狼皮,他命大沒死,躲進深山老林之中與豺狼為伍,久而久之沒了人性,幾乎忘了自己是人了,看見有個半支煙,出於本能撿起來抽了幾口,可見以前煙癮不小。當然這僅僅是我們的猜測,以前在關外剿匪的東北民主聯軍,確實有人見過這樣的事情,不過我們也無從證實。

我們四個人被狐狸帶進一座遼代古墓,吃朽木上長出的樹舌過活,一連在墓中躲了幾天,避過了暴風雪和狼群。感念於狐狸救命之恩,沒人去動長在古墓壁畫上方的黃金靈芝。我們當時想得比較簡單,既然狐狸死在了這裏,那麽讓黃金靈芝給它陪葬也好。後來我們從西耳室上方的盜洞爬出去,果然是在大興安嶺黑山頭。這一帶山高林深,人在莽莽林海之中行走,抬起頭來看不到天,所以在鄂倫春獵人口中被稱為“黑山頭”。四個人從山上下來,遇到了前去支援牧區的邊防軍騎兵,這才得以脫險。我們約定不將遼代古墓的秘密說出去,以免惹來無妄之災!